声明:本书为奇书网(QiSuWang.cc)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,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,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。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  《熟夜并无别事》作者:七穹烬   文案   沈家一对双生子,一个姓沈,一个姓叶。长子叶恩弥十九岁时与家里决裂,出走不知所踪。   后来盛凌薇厌倦了等待,和他的孪生弟弟沈恩知春风一度。   她不知道沈恩知早已心生妄念,隐忍多年,终于等来这一夜得偿所愿。   两人若即若离,关系微妙,平淡度过漫长岁月。   忽然有天,叶恩弥回来了。   沈恩知长睫一跳,稳稳心神,眼目清润地与她对视:“可以告诉他么?我们抱过也亲过了。”*   她一时默然,想起的是上次与叶恩弥热吻,他低笑问她:“现在怎么这么会亲了。”   她指尖轻点他心口:“你弟弟教的。”   -   夜色净如凉水,风也潮湿。盛凌薇坐在床沿,手上新戴一枚雪亮戒指,钻石闪烁如同水面粉碎的垂月。   “你弟弟向我表白了。我准备和他结婚。”   “真的?”   “真的。”   叶恩弥挑眉:“你选他,不要我了?”   “嗯。”   他嘴角慢勾,仍是慵懒声腔:“要是我说不行呢?”   -   【和弟弟在一起期间不会与哥哥发生实质关系,反之亦然】   #开放式结局。本文一切情节均为架空虚构设定,切勿结合现实。   排雷:   男c。以严格标准约束女主的、真情实感心疼男性角色的就不要看了   节奏慢,情节展开慢,情感纠葛琐碎,请勿看几章就脑补剧情人物下定论   当前被收藏数:6657 营养液数:1059   内容标签: 情有独钟 阴差阳错 天之骄子 业界精英 搜索关键字:主角:盛凌薇 ┃ 配角:叶恩弥,沈恩知 ┃ 其它:甜文,修罗场 一句话简介:双生子修罗场/他们超爱 立意:女性独立自强,事业爱情双丰收  ?? 引 第1章 订婚夜(引)   ◎拥有一个晚上◎   盛凌薇赤足踩在绒长通铺的地毯上,在酒店回廊中快步地走。   时值午夜,空气静而凉,浮荡着海水的浑湿气味。那股子咸腥浓重非常,奇异地从鼻端渗到舌尖,她以手揩抹,然后发现是有泪水滑进唇角。   那么多……她的指尖不断擦拂,可是皮肤上的潮润之意直增不减。   她一时如紧弦绷断,全然崩溃,蹲在地上掩嘴痛哭一场。   晾过许久,脸才干爽。踉踉跄跄往前缓行,一双醉眼找准房号,手指颤颠着敲开了门。   看到他的那一刻,喉中辛辣酸苦,五味杂陈。   那些往事脱了色泛了旧,吹开积厚一层灰尘,终于触摸到晦暗的真相。一切过往的感情、回忆、欲爱和思念,在这一刻倾巢而出,杂合成一股眩晕,击中所有感官。   年少时的爱人,在模糊的视线中如幻如梦,是水面一触即溃的倒影。   盛凌薇嗓眼里掖着他的名字,却并没有唤之于声。   失去意识的一刹那间,轻轻喊在心里。   叶恩弥。   --   叶恩弥该是这场订婚宴最不受欢迎的客人。   准新娘却睡在他床上。   此刻正值深夏,长风缓慢推宕着溽热的汽雾,隔在一整面落地窗之外。   湧进窗角的只有白月光,凉水一样清亮,在她发肤间浸出银凌凌的湿晕。   叶恩弥斜靠床尾的小酒柜,视线勾住她就不松开了。姿态舒散又适意,就这么紧看着。   然后回味方才那一幕。   方才盛凌薇敲开房门,身上只一件薄薄浴袍,柔软得没骨头,像什么腻人的小动物,一下子掼进他怀里。   头颈间不知名的气味,香得要命,余韵甘美绵甜,和她本人一样耐嚼。   叶恩弥嘴里还故意冷淡着:“之前不是选了他么?还来找我干什么。”   半天没回应,低头,嗅到一片酽酽酒意。   怎么总要等到喝醉之后,才想起他。   他们之间这些年缠结曲折,每到关系的拐点,似乎总和酒有关。   第二天她睡醒,会不会又找些蹩脚借口,匆匆离开?   叶恩弥气得反倒有点发笑,终究拿她没办法,只好轻拿轻放,抱到床上去。   浴袍的口袋忽然亮了,什么在嗡嗡振动。   叶恩弥手指修长有节,往里面一探一掂,取到她手机。   是有电话。来自订婚宴的男主角。   挂断,又打进来。反复几次,叶恩弥耐心耗净,干脆按了接听。   “薇薇?出了什么事么?……你在哪里,我去接你。”   信号不太好,声音筛得断断续续。也能听准,就是他弟弟沈恩知。   “不用麻烦了,在我这儿。”   叶恩弥唇角慢勾,似笑非笑地杀人诛心,“新婚快乐,恩知。”   语罢直接关机。   唯一遗憾,是看不见沈恩知面具坍塌,剥出里面的嫉恨和愠色。   这小子天天在她面前守礼扮乖,演一副自持克己的样子,其实心思缜密,尤其擅长钻营算计。   许多年前,叶恩弥和家里彻底决裂,少不了沈恩知从中推波助澜。   夜更熟了。酒店客房在高层,窗外是粗灰的天幕,下方渐渐亮起城市霓虹,似橙非蓝,像酸橘溢出汁水,不均匀地汪在玻璃上。   房间里,光线也斑驳又迷惘,涂在她面颈、香肩,还有半敞浴袍下,细腻的胸前皮肤上。   盛凌薇貌美,家世又好,自小娇纵惯了,名字起得恰如其人,平日里是盛气凌人的小姑娘。   此刻似乎醉得深了,眼眸半张,睫毛影颤颤。酒精上了脸,红呼呼的烘在面颊、下巴尖。   一张脸本是光艳绝伦,沾上粉红酒色,立时就显得娇憨又软嫩,是最惹人疼怜的模样。   叶恩弥从眼底往外热出来,似乎受了蛊惑,步子开始慢慢往她身边挪。   “薇薇……”   她的名字辗转在他唇齿间,语态亲昵,音色却是昏暗的。   忽然有人来到门外,未完的话就断在嘴里。   敲门的节奏急促又迫切,响声闷重。   不用想,是沈恩知找来了。   门外男人的嗓音既哑且涩,仿佛咽喉里生了锈:   “叶恩弥,我知道你在里面——”   叶恩弥先弯下腰去,把盛凌薇抱进怀中。她肢体软垂,蜜一样淌在他手心。   来到房门边,才语带调笑地开了腔,往门外递出句问话:“怎么了,这么急?”   然后垂下脸,和怀里的她闲吻。   嘴唇咬上嘴唇,呼吸混入呼吸。   盛凌薇醒了一半,目光像是还睡着,眯起一对雾眼,吃力地把他认出来:“叶恩弥……”   他不说话,亲得专注而润情。   口腔里绵黏稀碎的声响,她叫他名字的呢喃,只隔一层薄门板,无疑全灌进沈恩知耳中。   果然,房门剧烈震动,一声咬着牙的低吼:   “叶恩弥!”   叶恩弥眉毛也没动一下。   “早点回去休息,恩知。”口吻最是漫不经心,拽着一股松快的懒洋洋的劲,“你也知道,我不可能开门的。”   沈恩知忽然沉默下去,如同烟蒂燃尽、火光止熄,许久没再有动静。   知道他还没走,叶恩弥也不急,仍将盛凌薇抵在门上。   鼻尖相触,暧昧贪婪地厮磨。   不知道过了多久,沈恩知像是终于找回声音。   “出生的时候,我差点没活下来。后来上了学,体质也弱。别人说双胞胎要是有一个不够健康,是因为另一个在母体里就开始抢夺营养。”   情绪调整平复,重回以往的冷静熨帖。   是曾被叶恩弥评价为“装模作样”的那种腔调。   “长大一点,爸妈和爷爷也都关注你更多。他们说你是天才,就是不把聪明用在正经学习上。这些我都让给你,没关系。……但是就连我的女孩,你也要抢。”   叶恩弥听到这儿,挑了下眉。   “开玩笑。薇薇什么时候成你的了。”   他很慢很慢,讽笑出一声,“况且,抢就抢了。沈恩知,你能怎么样?”   隔一扇门,沈恩知的声音被滤淡模糊,温厚如夏风。   “你拥有她一个晚上,几个晚上,我都不介意。但是叶恩弥,你最好记得,我和薇薇已经订婚了。她醒酒以后,还是会回来找我。”   沈恩知轻描淡写说完,然后是渐渐远去、消隐的脚步声。   叶恩弥沉默,一时没动。   他承认他无从反驳。   这一个晚上,注定两败俱伤,没有谁是全然赢家。   未久,又有人在外面低声喊他:“叶先生!”   是叶恩弥叫的胃药,让楼下门童送上来。   房门开了半扇,门童递出手里装药的纸袋,忽见客房深处,床上一双白润素腿。   砰一声,门在眼前阖严,掐断所有不轨视线。   叶恩弥靠坐到床头,扶起她的脸,偎在自己心前。   指尖触到她微张的双唇,慢慢在里面撑出窄隙,将药片和新接的温水送进去。   她胃不好,又在席间喝多了酒,不吃药压一压,明早该难受了。   异物进到口腔,盛凌薇稍微捡回一点意识,舌尖生理性地反应,在他指尖舔了舔。   叶恩弥一时窒住,嗓眼发紧,勉强找回呼吸。   “张嘴,听话,把它吃了。”说着,手在她后脊梁上温柔地梳拢。   却又忍不住心神漂浮,想起上次说出这句话,那旖旎香艳的场景。   身体彻底放弃抵抗,在产生反应。   叶恩弥渴得发疼,清晰的欲态不断膨胀,只有更进一步才能有所纾解。   那么就拥有她一个晚上吧。   意乱情迷之际,触到她浴袍的绳结。   接下来只消轻轻一勾手指。   却不想她又醉得失去意识,彻底化在他怀抱之间。   叶恩弥放下手去。   再不甘心,也只能从背后满满地把她抱在怀里,抱成娇嫩的香软的一个小女孩。   她的气味从耳朵后面散出来,那种甘甜的、温温潮潮的气味,沾连着从前甘甜的、温温潮潮的记忆,缓慢地流经过他鼻端。   --   盛凌薇醒在翌日晌午。   撕开黏沉的眼皮,慢慢看清周围。   她眉头蓦然攥紧。   因为认出这里的装潢陈设,不是沈恩知准备的那间酒店套房。   头痛欲裂,不知道是因为宿醉,还是因为现在从身后抱着她的人。   “醒了?”   声息潮热,贴在耳背。   同时,腰肢后方传来清晰触感。是男人晨醒时,常有的身体变化。   盛凌薇暗暗抿住唇角,感到烫,又如此紧张。   不着痕迹地往前拱了拱。   她嗓子还哑着,问他:“我们……叶恩弥,我们又做了?”   注意到盛凌薇的有意躲避,叶恩弥低低笑了,也不紧逼,只是从她背后伸过手来。   他的手很是漂亮,形态薄长,别具情致地抚触在皮肤上。   “做什么?”他还在明知故问。   叶恩弥实在懂得如何诱出她强烈的欲求。   盛凌薇内心挣扎,终于拿开他搂在她腰上的手:“别跟我闹……说正经的呢。”   叶恩弥戏谑地拖了长声:   “噢——你说那事儿么?没做。没做成。”   一颗心降下来。   她轻轻呼出口气:“那就好。”   酒这东西,一贯害人。她不该在前夜来到这里,更不应该鬼迷心窍,一时选择抛却理智,遵从欲望。   好在他还没有意识到,她已经知道了全部的真相。   叶恩弥确实语气玩味如常。   “但是你自己敲我的门,也不说要干什么,上来就亲我。”他还有点委屈,“不信你看?我特地留着呢,证据。”   叶恩弥的手把住她的肩,轻轻一握,就将她拧过来。   盛凌薇不得不与他相对。   触眼就是叶恩弥线条整洁的下颌,还黏余着一部分昨夜的唇印。   是她口红的颜色。   他故意没有擦掉。   盛凌薇心绪芜乱,摸到枕边手机。   果然有沈恩知发来的短信。   简单四个字:早点回来。   “等下再说吧,叶恩弥。我先去洗个澡……”   匆匆下床走向浴室,回头关门,却发现叶恩弥跟了上来。   避无可避。她终于看全了他的脸。   从小时候开始,叶恩弥就是同龄人里样貌拔群的男孩子,唇红齿白,轮廓极致精彩。   说起话来,优美的薄嘴唇一掀,上方鼻骨有形有状。   长得最好的还是眉目。双眼皮褶痕很深,眼梢微微翘,眉睫浓黑秀长。   以至于如今面目成熟了,还勾留着一派少年神气。永远春风得意,神采飞扬,仿佛天生就走不进低谷去。   只是这样看着,盛凌薇心尖发慌,忙不迭要把浴室门扣上。   却被叶恩弥一手撑住,硬是没让她关合。   一点一点,将门页重新按开。   似乎在嘴里紧咬牙关,话也压抑着尖锐起来:“又这样是吧?睡完就想跑。”   她有点恼了:“叶恩弥,你不是说昨晚没做么,又骗人?”   他讲得理直气壮:“我在梦里做了。很多次,很激烈。算不算数?”   “肯定不算……你能不能正经点儿?说实话,叶恩弥,我跟你真不该这样。”   “那该怎么样?”   他趋近一步,盛凌薇就只能往后避一步。直到再无退路,背顶在冰冷墙砖上,他忽然抬手,在她浴袍的系带轻轻一挑。   扣结立时散开了,浴袍向两侧敞露,她的身体形致美好,每一寸肌肤都完整在视线里。   肤白,胸缘饱满,腰肢向内收窄,与臀胯形成极陡的弧度。腹部线条紧滑,皮肉不见一丝臃赘。   叶恩弥眼色一暗再暗,指尖碾着她肌肤。   触手润洁光腻,引人垂涎。   “半夜穿成这样来找我,又要抱又要亲。你把我当什么了?嗯?盛凌薇,玩儿我有意思吗。”   盛凌薇感觉到那只手从腰尾开始,一寸一寸,压住脊梁,慢条斯理摸上去,摩挲在薄薄的蝴蝶骨之间。   她的心似乎也跟着握进他手里,被拽起来,揉出淡淡的红。   “有意思啊。不喜欢被我玩儿?那昨天晚上你开门干什么。”   可她嘴上根本不服软:“叶恩弥,不是你自己抱我亲我的?赖账是吧。”   “……”   叶恩弥听到这里,竟发起笑了。她说得也对,所以他没反驳。   她这人就这样,倔得要命。牙尖齿利的,嘴里从不饶人,必须得争上风。   而他没有别的办法,只能让她赢。   “让开,我洗澡了。”盛凌薇没好气地说,啄他一眼,似嗔似恼。   也不在意他还在旁边,抬手把已经散开的浴袍直接脱下。   柔软肢体,窈窕背影,烫在他眼睛里。   不出所料,她习惯如此。一时兴起来找他,心情好的时候玩一玩,心情不好了就扔到背后,甚至不会回头多看一眼。   叶恩弥攫住她腕子,拉到自己胸口上。似是用了狠力气,脖颈上浮凸着青蓝血管。   “要洗澡?那就洗呗,一起。”   手绕到她背后,猛然打开淋浴,温凉的水顷刻浇落下来,把他们围进同一片湿冷之中。   他埋首下去,眷恋地长吻她肩头一处窄窝。   呼吸酥热像滚水,说起话来却是酸凉的,沙沙叫她名字:“薇薇,我……”   不自觉的,盛凌薇软了一点声气。   “对不起。我喝醉了,不该来找你的。你也知道我的脾气,当时估计没人敢拦。”   淋浴正在升温,四周开始蒸出丝丝热雾。   她叹口气,回手抱了抱他,却没多停留,“可是叶恩弥,我们到底能怎么样呢?”   早该想到会走到如今地步。之前和叶恩弥重逢时,冥冥之中自有预兆。   她有个闺蜜名叫宗笑,家底深厚,当时在杭州买了幢写字楼,自己创业当起老板。待盛凌薇回国,邀她过去看看。   谁能料到,会在那里久违地碰见叶恩弥。   一切混乱纠葛由此发生。   【??作者有话说】   倒叙,这章是引子。   我不管,我就是要在熟男熟女题材里写处男,还要同时写两个。   -   【排雷,看过再看】:   1前期哥哥戏份多,弟弟掉马后一半一半。女主先爱哥哥再爱弟弟,所以是先虐弟弟再虐哥哥   2男c。以严格标准约束女主的、真情实感心疼男性角色的就不要看了   3节奏慢,情节展开慢,情感纠葛细,伏笔后续都有揭晓,请勿看几章就脑补剧情人物下定论   4女主在免费章勾引哥哥是想确认1>自己记挂是否是不甘心;2>报复他然后甩掉   5女主头脑聪明自尊心强长得漂亮事业有成骄傲自我,也看重感情和原生家庭   6感情流,感情着墨多,爱情占比较大是因为本文是爱情为主线的故事   7哥哥离家出走不带女主不是渣男,是一个伏笔,文中有插叙回忆蒙太奇,后文有前情揭露   8女主对哥哥是掌握主导,引诱后再抛弃,却也在与爱和欲望抗衡   对弟弟则占据上位但有怜悯和垂爱,不是女主工具人被男的单方面进攻的“爽文”   ?? 正文 ?? 第2章 渴   ◎极致暧昧的情节◎   彼时宗笑带资入局,创立业内最强势的新锐游戏公司。另一半股权,握在合伙人叶恩弥手里。   他还带来了用熟的助理,是个年轻小伙子,名叫陈霜。公司规模不大,诸多琐碎杂务,全留给陈霜一人负责。   临近下班时间,宗笑把陈霜叫到办公室:“下周的团建往后推两天,我朋友到时候来接我,带她参观一下公司。”   “啊?”陈霜小吃了一惊,赶快翻检起日程安排:“光是参观,晚一天也可以吧。”   宗笑也没藏掖,眉飞色舞说:“我朋友是大明星,行程特别满,每年也就趁她生日聚一下,多的时间空不出来。以前都在国外过,难得回来一趟呢。”   陈霜于是点头,面上嘻嘻地笑:“您是金主,您说了算。”   转眼到那天,宗笑的朋友如约而至。   是模特吗?待她走近了,陈霜才发觉这女孩有多么高挑,身态格外挺拔,比他的个子还要超出一截。   宗笑简单给他介绍:“这我朋友,薇薇。听说我自己当了老板,就来看看。”   那女孩子唇角轻弯,对他明媚一笑,不疏远也不亲近。   “嗯。这里很好,你的朋友们也很好。”   可陈霜却看得出,这只是良好的教养使然,她其实并不如何真诚。下巴颏上扬着,看什么都有点睥睨的味道。   就连她的美丽也是优越而又带有冒犯的。轮廓精致,眼窝深,乌白分明一对瞳仁,侵略性地与陈霜的视线发生接触。   陈霜眼睛里面仿佛被烫了一下,还是热络地说:“你好你好,你看起来有点眼熟啊。”   这话也并不是全然客套。   到这时候,他终于后知后觉,宗笑这个朋友,好像还真是她说的那种公众人物,以往经常出现在时尚杂志和广告、秀场上的。   这下说得通了。这女孩子只穿一条蟹壳青的纯色长裙,料子窄而软垂,直遮鞋面。即使如此,也看得出身材绝顶。   没戴什么华贵首饰,她已足够艳光逼人。   陈霜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能把这样简素的衣服穿得这样漂亮。   “那边是研发部,这边是策划部。”宗笑带她在二楼转了半圈,“我的办公室在后面。”   最终指向中心一个空座位:“那个……”   陈霜抢白说:“那个是叶总的位置,他不要独立办公室,非得和大家坐在一起。不过他刚才出去了……”   那女孩子显然也不如何感兴趣,听罢随意点点头,表示自己有事要处理,暂且先离开。   临走之前,落下一句:“晚上来接你。”   又过了好一会儿,叶恩弥才回来,指尖散漫勾个纸袋,搁在自己桌角。   陈霜一手按他肩上,语气浮夸:   “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吗,叶总怎么非要吃甜食啊?这回你可真亏大了,错过大美女!原来近距离看明星是这种感觉啊,那脸和身材,不知道要怎么保养出来……”   叶恩弥一直听说,宗笑有个要好的朋友,因为忙于工作,一年只能见一面。   就在生日那天。   陈霜讲得口焦舌燥,下楼接水去了。   叶恩弥淡瞥一眼桌角的蛋糕。   倒也算巧合,他心想。   每年一到今天,他都会自己去买来蛋糕,安安静静吃完,连一巴掌奶油都不会剩。   初秋白日渐阙,天比别时更早暗下来。   休息时间,叶恩弥正打开包装,忽然听见身后电梯到了。   对面的陈霜对他飞了个眼色。   进而起身迎上前,招呼着:   “来啦。”   “你好,我来接宗笑。”   这声音。   这声音。   霎时间,叶恩弥头脑里像炸开一团毛刺,扎得四下绵绵钝痛。眼睛都眨不动了,下意识地回头去看。   那女孩恰巧也望过来,在空中与他碰碰目光。   一时之间,两人都没再讲话。   空气像掺过胶,愈发黏固起来,把每一蓬呼吸都封住。   最终是她先露了笑:“叶恩弥。”   “你们认识?”宗笑和陈霜同时出声。飞快对视,同样眼现惊奇。   叶恩弥回过神,很快整理表情,恢复寻常模样:“真是好久不见了——”   话到最后,像是松脱了力气,有点低弱下去,“薇薇。”   她点点头,神色没变化:“嗯,有几年了吧。”   叶恩弥手指尖好像不自觉动了动,又勉强压下。   他问:“怎么到这儿来了?”   “有工作,在杭州。再加上宗笑的爸爸有点放心不下,托我来看看她。”   盛凌薇说着,眼睛落在他桌角那蛋糕盒上,语调似是漫不经意,“真亏你还记得。”   多年分别,他还记得她的生日,记得曾经答应过她,就算日后分开了,也要年年为她庆祝。   当初本是少年玩笑,谁能想到一语成谶。   她唇边依然有笑,容光瑰丽,却看不出任何情感色彩。   只是感到渴。   那些与叶恩弥有关的过期记忆,又渗到心尖的褶瓣里面,像以往无数次那样,把情绪勾扯松了,塌下去。   起初她会眼眶泛酸,各处既热且痒。   到后来渐渐只觉得渴,不在嘴唇和喉咙,而在心肺里的渴。   忽然想要抽一支烟。   于是她回头问宗笑:“带烟了没?借一根。”   一盒烟连同火机一起递过来,拿烟的手却属于叶恩弥。他轻描淡写说:“到楼下去吧,我们公司不让抽。”   陈霜面露疑惑:“什么时候规定里有这条了啊?”   “我是老板,这条我刚加的。”   叶恩弥神态自若,拎起外套先出去了。   杭州的秋夜半温不凉,空气稍稍发闷,像在鼻端捂了块湿毛巾,让人透不过气。   纵使如此,盛凌薇也一径紧闭着双唇,缄默地跟在叶恩弥后面。   他好像身量更高了,脸仍是她记忆中那样子,真正的眉目疏朗,英俊到让人无从挑剔。只是皮肤缺少光度,不透亮地苍白着。   嗓子比从前低沉一些,讲起话来发磁,是成年男人的声腔了。   眼睛倒还是那么亮。   她必须死死抿唇,仿佛只要松一点劲,她撑持着全身骨架的气力就要垮散开来,在叶恩弥面前就要坠落下去,不成形状。   “挺久没见了吧,真巧。”   叶恩弥却好像没有特别反应,深长明亮的一对黑眸,斜斜睨着她,看不出多余表情,“总听宗笑说起她的朋友,没想到就是你。”   云快烧光了,黄昏酩酊似醉,浓白赤金地翻浮上来。   这个傍晚,天光如斯艳烈,一对旧情人久别重逢,极致暧昧的情节。   无处可逃。   盛凌薇怕自己抑不住情绪,于是低头摆弄烟盒。   扁薄的铝盒子,轻得没重量,不知道卡扣掩在哪里,几次也没打开。   “我来吧。”   叶恩弥从她手里拿回烟盒,轻甩手腕,磕出一支。   也不问盛凌薇是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,仿佛是理所当然的事。   “这烟辣。”他好心提醒。   “看不起谁呢。”   一听这话,盛凌薇不高兴了。   她偏扬着下巴,夺来那根烟衔住了,仿佛回到少年时,习以为常地对他下指令:“叶恩弥,给我点上。”   “这么不服气呢。……行,都听薇薇的。”   他略一撩眉,只好照办。火机擦了两下,幽蓝火苗横冲直撞,到后面烧成朦胧的薄红。   叶恩弥就拢着那朵温热的细焰,弯腰给她点烟。   对于在她面前把自己放到低处,他并不以为意。   “难受了可别怪我啊。”   “少废话了。”   盛凌薇飞他一眼。   真辣,他没骗人。刚进她嘴里,还没咽下去,已化成浓雾呛出来。   盛凌薇迅速潮红了脸,猛然开始咳嗽。   嘴唇也湿润靡艳,白濛濛的尘气,颤乱着从唇边漫开。   叶恩弥忍不住笑得开怀,眉舒目展。   实在不出所料。打小她就这样,人倔,爱逞强。在她身上,激将法最适用。   抬手,摘下她含在唇缝里的烟。不动声色地咬进齿间,也没吸,只是品尝着。   滤嘴上她的味道。这么多年过去,还是让他被动地着迷。   恍惚之间,他想起卧室里的书架。黑色木料,雕工精巧,只用来存放这些年来,他所能搜集到的,一切有她出现的杂志。   无论是封面、切页,还是被人偶然提及。只要存在她的面孔或名字,无论欧洲还是北美,他都会托人买回来。   闲暇时偶然翻看,找她成长的痕迹。   这么多年了,就是忘不透。   “多少年了,还这样。”叶恩弥喃喃着,话到尽头,才意识到刚刚讲了什么。   掩饰般吸口烟。也不知道是在说盛凌薇,还是在说自己。   她以为自己遭他调侃一句,又羞又恼地,一边还在轻咳,一边从长睫毛下面深深瞪他。   烟气丝丝绕绕,遮不住她浓郁眼光。   叶恩弥倒也没再多揶揄。   掌心抚触到盛凌薇的脊背,给她轻轻顺着。不敢碰得太深,动作竟是无限温柔的。   离别之后,仓促再遇,满腔的思念和爱意,终究不敢提。   他看着她,肋骨之内翻起一阵酸楚的疼痛。   盛凌薇在他轻和的抚触之下,忽然像发了怔,半晌才别开身体,躲他的手。   嘴里却在说:“你之前在上海,后来出了国,今年又到杭州。之前我就知道了。”   这话没来由,就这么凭空抛出来,击中他。   叶恩弥抬眉,似乎有些意外:“那你为什么没来找我?”   盛凌薇语气平淡,如同在讲些别人的似是而非:“我不想看见你。”   他一时冻住,进而微微哂然。   沉默片刻,叶恩弥开口:“也是好久以前了吧,西湖上办了场什么大秀,具体哪个牌子我真忘了,也实在不感兴趣。只记得铺天盖地都是宣传,海报特别大,你的照片和名字就在中间。”   “那你为什么没来找我?”   他终是笑了笑,伸手把面前淤久不散的烟气挥开,淡淡说:“我不敢。”   “您还能有不敢干的事儿么。”盛凌薇语带讥诮。   听出她这话露着脾气,叶恩弥没接腔,偏头看她:“你腿好了?”   鼻端皱了皱,她哼一声:“就那样儿呗。”   “你也真够倔的。医生说你这辈子兴许没法正常走路了,你就偏要走给所有人看。”   “一场秀走不了几个来回,排练的时间长一点。现在能请得动我去走的秀,一年也就那么几个。”   盛凌薇掸下一撮烟灰,没在抽了,只闲放着。   她低头,不给他看表情:“再说了,你以前说我离不开家,所以不能带我走。现在我一个人过,活得还不赖吧?”   她话里的软刺太支棱,钉得人疼。   叶恩弥再也不能装作没知觉,继续粉饰下去。   “你还在怨我。”   他叹口气,没和她对视,敛目看她身侧的手。那根烟快燃到头了,火光淡而狭,明灭在她指缝间细细的黑夜里。   他的眼睛也就跟着闪烁。   “我没办法,薇薇,我没有办法。我必须得离开家,年纪那么小,什么出路都没有,要是还带你一起吃苦,那我成什么了啊?”   盛凌薇从身体最底处激动起来,整整八年的心有不甘,将她的神志烧得囫囵如烟雾。   她开始说话,越说越快,又急又压抑:“叶恩弥你别太自以为是,你能过的生活我怎么不能?我怎么不能?”   很多年没有过如此猛烈的情绪,浓稠饱满已到极致。   手机适时响起铃声,在涨破前夕掐灭了源头。   是沈恩知的来电。   盛凌薇稍微整理形容,接起来。   “怎么了?……嗯,你不用急,我这边还要接上宗笑再过去。遇到点麻烦,耽搁了。”   说这话的时候,她淡淡睨着叶恩弥。   确实是麻烦,她人生中最大的一个麻烦。   挂了电话,盛凌薇抬手按了按脸,皮肤从里往外热出来,想必红得厉害。   她简单总结:“就这样吧,多的也别说了。我还不了解你么。”   话说到半截,她只剩个背影。   “薇薇。”身后叶恩弥叫了声。   她脚步站住,没回头。   “生日快乐。”   盛凌薇的脊梁顺长笔直,背部正对着他,声音没表情:“有必要吗。”   --   盛凌薇难得在国内过生日,没像以往一样大举宴会,只邀请了最亲密的三五好友。   提前让助理租好场地,动用了点关系,挑中一间适合私密聚会的庭院。   旧式江南园林,私宅别墅,轩亭与西湖直接相连,水面泛着青稠玉色,白日里要收门票入场。   临湖的檐廊之间,几个朋友在闲话玩闹。还有个宗笑坐在凉润石凳上,兀自捣鼓着电脑,说准备打会儿游戏。   就在这时接到电话,没存过的号码。   意料之外,是叶恩弥,音色暗暗的哑,湖水一样微澜:   “没想到还能打通。”   “没想到你还记着。”自他离开那天起,盛凌薇的手机号再没换过。   漫长经久的分别里,她渐渐放弃期待,后来一直不更新号码,更多的也是因为怕麻烦。   叶恩弥一次也没有打过来。她以为他早就忘记了。   “有事儿?”周围不免喧吵,盛凌薇避到园林那侧去。   满庭松枝苔藓,气味鲜湿,拥挤着扑上面颊、鼻端。   对方一时没讲话,只余下清晰的呼吸声,一蓬接一蓬,拂在听筒里。   盛凌薇咽下一口无声的叹息。   远处太阳正在跌堕,夕阳的光泽侵袭上来。滤过树冠斜飞的枝叶,在脚边溅出烦乱的急金色。   身后传来窸窣动静,是有人走近,同时问她:   “薇薇,怎么电话一直占线。”   她也不挂断与叶恩弥的通话,只是侧过脸,简单回答:“没什么,几年不见的老朋友了,特地打过来祝我生日快乐的。”   来人没有多问,在她身后轻声说:“抱歉,飞机晚点,我来迟了。”   电话那端的叶恩弥不说话了,仿佛认出这男人的嗓音。   沉默着僵持一会儿,无声地掐了线。   叶恩弥收起手机,回身就遇见陈霜八卦的眼睛。   “说说呗,叶总,叶大帅哥,你是怎么认识那种女明星的?”   叶恩弥轻扯嘴角:“就一小姑娘。以前认识,现在……没那么熟了。”   也不去深谈。只是若有所思的,心里掂量着不久之前,从她电话那端听到的男人声。   没认错的话,是他孪生弟弟,沈恩知。   她和沈家,打小就过从甚密。现在还和沈恩知有联系,倒也不意外。   另一边,盛凌薇捺灭手机屏幕,含起微笑转向来人:“没事儿,都说了你不用从北京特地跑一趟的,恩知哥。”   眼顶浓枝翠叶,在风里婆娑拂摇,晃出沙沙的轻响。   随后,她与沈恩知拥抱,接吻,像过去数年那样亲密熟练。   【??作者有话说】   前几章重点在偷,哥哥戏份会多一点。   不可能写恩劈,大家都懂的,结局只能1V1或者开放式。大纲还没到那里,边写边看吧。   这本适合情感及性观念稳定的成年人阅读,未成年还是去看上一本《她身之潮》,青春期性教育相关。   回到舒适区了,写得蛮开心~   前几章有一部分是2017年的稿子,虽然修饰润色过,文风可能还是有点割裂,抱歉。 第3章 眼窝吻   ◎摘眼镜就像脱衣服◎   沈恩知眉秀目长,和叶恩弥共享同一副五官样貌。只是鼻梁侧面有颗小痣,浅粉咖色的,光整平滑。乍看之下,如同皮肤的一部分。   而叶恩弥左眉横着道细细的窄疤,不甚明显,仔细辨认才能看出来,几乎将整个眉峰斜切而断。   这便是这一对双胞胎兄弟面容上仅存的不同。其余所有细节,都几乎别无二致。   拿来做叶恩弥的替代品,沈恩知最是合适。   早年叶恩弥出走之后,盛凌薇交往过几任男友,旁眼看来,条件均属上乘,可她就是觉得不舒坦不熨帖。   直到阴差阳错,和沈恩知睡到一起。他脸上有太多属于他哥哥的特质,第一次被沈恩知亲吻爱抚,她恍如陷入一场美梦,甚至因为过分的快乐而溢出眼泪。   度过迷醉一夜,盛凌薇慌乱得不敢看他,心里暗道酒这一样东西真是害人。沈恩知却从容冷静,低头一粒一粒系好衬衫纽扣,温声宽慰她。   他说他也认错了人。   一来二去,就成为各取所需的关系。也没想到会和他顺水推舟,越走越深。   只是眨眼之间,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。   沈恩知平时戴一副细金丝窄边眼镜,漆黑浓密的头发抿在耳后。衣着整净,气质文润,让这张酷肖叶恩弥的脸显得内敛,甚至称得上禁欲。   此刻他仍是清致雅淡的风貌,只是面上犹有倦色。   盛凌薇知道他这段时间公务忙碌。   谁都说沈恩知最适合做外交官。他的履历比脸还要漂亮,为人懂礼貌又知进退。   在体制内以处事圆滑、情商极高著称,言行举止妥帖得宜,滴水不漏。   再苛刻的眼光也难以从他身上挑出缺点。   和某个十九岁离家出走的混球天差地别。   沈恩知从后面搂着她,心口紧贴她薄薄的脊背,音色微露疲惫,说:“爸妈听说你这次回国,想吃顿便饭。下个月他们回北京,方便么?”   盛凌薇颔首:“说个时间吧,我看看有没有安排。”   沈恩知“嗯”了一声,气息温热均匀,氤在耳廓。   盛凌薇转回头,面颊白润,恰好擦蹭过他的薄嘴唇。   沈恩知呼吸一窒,垂眸就要吻。   “你俩腻在那儿干嘛呢?”屋里头有朋友在喊,“明年就结婚了,还没看够啊?”   --   这是宗笑第一次与沈恩知见面,她惊讶于盛凌薇的未婚夫和叶恩弥是那样相似。   宗笑无疑是个很好的朋友,看出这其中必定有许多过往,隐秘而不为人知。   只是盛凌薇不愿说,在这样的场合下,宗笑也就不再多问。   时针擦过十二点,巨大的蛋糕被人推出来,在场几乎所有的脸都在蜡烛如火的长光里摇晃,有几个喝多了酒,嘴里的话不成话,身体的姿态也不成姿态,东倒西歪地祝她生日快乐。   盛凌薇站在人群最中心,恍然想起叶恩弥。   叶恩弥给她过的最后一个生日,是十八岁的前夜。   成年礼定在第二天,为了养好精神,盛凌薇早早睡下。   却被他一通电话吵醒。   她茫然地问:“什么事啊?我很困。”   “待会儿再困。”他的语气不容拒绝,“薇薇,盛凌薇。你睡着之前,怎么也得见我一面。”   他在叫她的名字,或许是被电话滤得失真,有种奇妙的温柔低回。   但他的话实在强硬得古怪,盛凌薇不高兴了:“叶恩弥,你干嘛?”   “我刚回来,饿了,想吃点心。”   盛凌薇偏不顺着他:“到你自个儿家吃去,别总往我这里跑。”   “谁叫你家的厨子手艺更好呢。”叶恩弥说,“再说了,我不爱跟家里呆着,你不是知道么。”   “为什么?”   “因为我家没你啊。”他讲得理所应当。   爸妈睡下了,盛凌薇偷偷溜下楼去开门,再叫厨子做两样他爱吃的点心。   十九岁的少年,有对纯然净黑的眼,好像每一次轻微眨动,都有颗冷亮大星掉在里面。   盛凌薇光腿坐在乌色的柚木地板上,被身边他的体热蒸着,只觉得面颊滚烫,呼吸也滚烫,地面结的那薄薄一层冷霜般的夜露,此刻也好像会发热似的。   叶恩弥一边吃点心,一边跟她闲聊。话题漫无目的,神态悠游自在。   他天赋极高,做什么都很厉害,唯独打小就不听话,我行我素惯了,从来不服管教,是沈家老爷子的头痛病源。   许多人猜,他身上一定是有块骨头长反了,才会如此叛逆洒脱,永远不受羁束,好像没什么可以在他心里留印痕。   好在叶恩弥有个乖巧懂事的弟弟,各处都让家人顺心。老爷子常挂在嘴边,说是如果没有沈恩知,自己怕是早被叶恩弥气进了棺材。   到某一个时刻,他看了眼挂钟,然后说:“生日快乐,薇薇。”   见叶恩弥倾身过来,盛凌薇赶快闭上眼睛。以为自己会收到一个吻,嘴唇预先紧张地皱住了。   可那个吻只是落到眼睫毛上,一触即离。   只有少年清爽的热意,薄唇真切的触感,还粘余在眼窝里。   时光转瞬而逝,仿佛只是匆匆一霎眼。她已经二十六岁了,鼓着一口气吹完蜡烛,满心只余下不可思议。   盛凌薇想起八年前的深夜,留在眼窝里的吻,那触感和热意被周围盛大的欢呼激发出来,她好像一时陷入迷惘,无法克制地想念他。   叶恩弥。   而今在身边的,只有他的孪生弟弟。   幸好他们长得这么相像。   她抬手,摸上沈恩知的下颌骨,沿着凛冽弧线往上游走,细腻地感受与叶恩弥相近的五官。   沈恩知不明所以,对她突然的亲昵照单全收,浅浅吻她手心。   这间宅院一早还要作为景点开放,聚到三四点也就各自散了。   酒店订在附近的四季,沈恩知带她步行回去。   晦郁的深夜里,空气也湿润低垂,从湖心浓到岸畔。盛凌薇的长发风散开来,她抬起胳膊,一把一把地将发丝捞进掌心。   十指纤细透白,仿佛没长骨头和筋络,被沈恩知捉回来,握住了。   头发又全飞到风里。   凌晨时分,四周静灭无声,只有清潺的湖水偶尔漾起波纹,动静细如柔铃。   沈恩知偏脸去问她:“许了什么愿?”   盛凌薇恹恹地说:“没意思,从来没实现过。”   小孩子脾气。沈恩知笑了,眼神温和:“又是关于我哥的?”   “要我说啊,咱们两个真是有意思。”   许是因为不久前偶遇了叶恩弥,那种惴然的痒疼又在体内发生。   盛凌薇心里胀满了话,堵得要命,催着她赶快倾吐出来,“……我记挂了你那双胞胎哥哥好些年,你求而不得的女人偏偏跟我长得像。两个被爱情抛弃的配角要凑一对儿,互相在对方身上找慰藉,到最后一不小心都快结婚了。你说是不是,挺好笑?”   “还行吧,各有各的命。”沈恩知的语气和神情一样平静,淡淡说,“我哥一个人在外面也吃了不少苦。我替他留下来做沈家的儿子,没那么自由是真的,至少安逸。”   “少骗自己了。”盛凌薇小声嘟囔着,一阵夜晚的苦凉忽然侵来,冷在手心里。   胃也开始皱痛。   她丢开他的手,兀自快步往前走。   回到酒店,天脚已经濛濛的白,云揉成一团光雾,从里面微微地亮起来。   她好困,回屋就倒进床里。沈恩知放了热水,半扶半抱,送她进浴缸。   水汽洇漫之间,盛凌薇抬头凝望他的下颌。骨骼线条削利,规整的衬衫领口露出一截脖颈,又瘦又白,喉结分明。   她看着看着,眼睛似乎盹着了,声息也轻弱,又像呢喃又像呼吸:   “叶恩弥……”   沈恩知没有多余神色变化,靠坐在浴缸边沿,一手握着她细窄肩头,低柔地问:“今天怎么了,总想起他。”  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,早先遇见叶恩弥的事,盛凌薇埋住了没说。   鼻腔闷闷的,声音也发黏,轻轻“嗯”了一声。   浴缸侧方,光线瘟黄。沈恩知又背光而坐,难以看清神情。   似乎是在细致地端详她。穿过水的波纹,从上到下,由表及里,把她看透明。   等她泡完出来,沈恩知忽然问:   “薇薇,要做么?”   盛凌薇一个呵欠掖回嘴里,胃里钝钝在疼,随手烧壶热水:“算了吧,好困。”   沈恩知也不多言,抬手解领带,又依次脱下黑色西装外套、暗蓝衬衫。他小时候总生病,长大了身型也比叶恩弥薄一点,但姿态秀拔,更显得修长。   他很瘦,却并不孱弱,西装之下,是有型有致的身材。   沈恩知在大床另一侧卧下。摘去眼镜,放到旁边柜面上,顺带拧灭夜灯。   盛凌薇喝过热水,正靠在床头醒神。分出一部分余光,注视他的动作。   忘了在哪儿看见过,有人说摘眼镜就像脱衣服,总带点秽亵的意味。   更何况,那张脸……   没了眼镜的阻隔干扰。   太像了,和叶恩弥。   那股子说不清也没来由的渴,再一次从腑脏之间晕出来。   她动手去触他温和的眉眼:“恩知哥,要做也行……那,你多动一点。”   沈恩知点头说好。   他撑起身,摸到床边的眼镜。   做这种事的时候,他总要戴上眼镜,像是为了把她观察清楚。   盛凌薇猜测,或许是他想从她脸上,看到另一个人。   泯泯长夜即将睡去,晨光却仿佛将醒未醒。奶白色的昏暗朦胧之中,她看清他面貌之上的金丝窄边眼镜,以及鼻梁侧面浅淡一枚小痣。   忽然意兴阑珊。   【??作者有话说】   上一章忘记说了:注在言情小说的世界里,烟味是香的。看文请牢记这个前提。   张爱玲写:当众摘眼镜像当众脱衣服,有点秽亵,不成体统。   此处化用,故注明。   摘眼镜的动作,由好看的男生来做,很涩。   截至到现在,前两章评论的红包都发啦。本章抽30个~ 第4章 浓睡   ◎她想要的◎   沈恩知生活中悉心体贴,在床上也非常照顾她。先是手指,然后唇舌,不放过内外寸毫,把她梳拢酥软了,才慢慢往深里进行。   总是显得柔顺而小心,仿佛她光净滑润的皮肤下面,连骨骼也是分外脆嫩的。   盛凌薇有时会耽湎于他的温柔,有时又隐约觉得,到底欠了点酣畅痛快。   结束之后,各自稍微冲洗。他第二天还有公务要忙,浅吻一下她的额角,就匆匆入眠。   盛凌薇反倒怎么也睡不着,呆看半晌他安然宁和的睡颜,抄起手机披衣出门。   天亮到一半,细风卷来腥淡的气味,接近无嗅,缓慢充满鼻腔。   盛凌薇注视着手机屏幕上一串号码。上次叶恩弥打过来,她没存,只是偶尔看一看,莫名其妙就记住了。   放不下,可又弄不明白。   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,才一直把他揣在心里。   她生日那晚,来自叶恩弥那通仓猝的电话,没来得及说更多,沈恩知就到了。   想要问清楚。   这么多年没联系,到底是什么要紧的话,非得告诉她不可。   等过嘀嘟几响,很快被接起来。   叶恩弥含混地应了一声,带着浓睡的意味:   “怎么了,薇薇?”   盛凌薇无端有点烦闷,压在底下没露,只是很想抽烟。   没铺垫,没前提,她直接继续那天被沈恩知打断的对话。   “你到底想怎么样,叶恩弥。”她问。   是他曾经爱用的腔调。   你想怎么样呢,薇薇?以前的叶恩弥总这样问她。   句尾上扬,拖一丝玩笑似的长音,多数时候带点无奈。   “我……”   如今的叶恩弥仿佛醒过神来,声音清楚许多,一字一句,叫她名字,“薇薇。这么多年了,没想到还能见到你。”   叶恩弥还是寻常那语气,喉咙在轻轻哑笑,却是无比黯然的:“上次打给你,也是想说……”   他停了一停,认真说:“是我不好,你别怪我。”   怎么会如此低微,柔软,听在耳朵里,居然是非常脆弱的。   真不像他。她熟知的那个叶恩弥从来坚定,不飘摇不畏怯,只管一个人向前走。   他后悔了吗。   盛凌薇思神稍晃,想起好多年前那个清晨,日头升起来,月亮还没完全沉下去的奇异景象。   与她温存亲密的少年说自己要走了。他向她告别,而她愕然地冻在原地,许久才抖着两片嘴唇问:   “叶恩弥,你,你不带我一起走?”   叶恩弥指尖在她头发里轻轻顺着,他手指修长有节,更有力量。   “自己在外面,是要吃很多苦的。你就该娇生惯养着,跟我不一样。我也不想你放弃前途,放弃现在的生活,跟着我去过苦日子。薇薇……我一定能得到我想要的,但不知道会在多久以后。”   他难得如此耐心,如此柔软轻和。可是却让她这么难过。   他说的,到底也没错。十几岁的年纪,离开家里,等于放弃一切依靠。摸索着走进未知的未来,能不能熬过最开始可以料想的艰难困阻,她也没有信心。   盛凌薇皮肤表面像是起了寒战,到处都在发冷,嚅嚅地说:“可是我,可是我……”   叶恩弥只是垂脸看着她,双眼纯黑的不见底。盛凌薇在里面找不到自己。   他还是要走了,没什么能关住他。叶恩弥不是她的,永远也不会属于她。   盛凌薇泄了气,那口气泄出来就提不上去了。   “你还会回来吗……”   等不出他的回应,盛凌薇听见自己用力在说话,说得张口结舌,仿佛能挽回一些尊严和体面:“也对吧。我家就我一个女儿,我怎么也不能只为了自己活,像你这样。”   叶恩弥最后只说:“再见,薇薇。”   她瞳膜上化出泪水,在心里发狠地想:“我只希望永远也不要再见到你。”   再触及这些过往,只觉得眼底酸软,像是八年前的泪水又要结出来。盛凌薇低眉垂目,睫毛密浓浓,马上把眼珠遮没了。   是他不好。   他要走,所以不给任何承诺。是她一厢情愿,以为自己足够留住他。   他不好,可是好像又不能怪他。   “算了,叶恩弥。”   她面无表情,声音压得好沉,到末尾撑不住重量,暗暗裂出断纹,“……算了。”   “嗯。”   他应允,语气反而是轻盈的,近乎无限纵容,“都听薇薇的。”   等盛凌薇挂断,叶恩弥才起身。到浴室的镜前,掬一捧清水揉揉眼。   昨天熬了大夜,拢共没睡两个小时,瞳孔都是散的。   思绪也在飘开,明知道不行,又控制不住去想。   这个时间,她会是苏醒在谁枕边。   他自认是个挺有办法的人,可偏偏总是拿盛凌薇没辙。忍耐,只有忍下去,像过去许多年间所做的那样。   当初离开家,离开她,又忍不住,无数次想她。   可他真的,没有别的办法。种种缠结纠葛,又不能告诉她。   只好把心脏和头脑都放空,把眼睛闭严了,往未知的命运里生蛮地闯。   叶恩弥推窗到阳台抽烟。   脑子还模糊着,眼前影影绰绰,被这一通来电,勾起重逢那天,她在他面前的模样。   那时的盛凌薇绷着脸,向他讨一根烟。   面色冷漠又嫌弃,浑身故作疏远的矜持。他也无法准确判断,她是不是又在口是心非。   或许保持距离,真的是她想要的结果。   而叶恩弥别无选择。因为当初的离开,他不配掌握主动权。   只能给她,她想要的。   --   盛凌薇躺回沈恩知身边,身上还沾有早晨清润的凉气。   她困顿得撑不起眼皮,思绪也迷乱,钝然地想着沈恩知和叶恩弥。她和沈恩知这么多年,一直不温不火。除了在床上,更像童年时的相处方式。   到底能有多少成年男女之间的感情,实在难说。   而她对叶恩弥的这份执念,究竟是纯粹不掺杂质的爱情,还是因为她当年骄傲到顶,对他决绝离开的不甘心。   实在难以辨清。   睡到中午才起,眼下印半圈淡青,腰和胃都在隐隐作痛。沈恩知不在房间,该是去忙工作了。   就算赶来杭州是为了给她庆生,他依然有些公务在身,需要亲自处理。   盛凌薇叫了胃药,等热水煮沸的工夫,拿起手机看。   弹出条短信,来自经纪人严愫,说飞机落地,已在赶来酒店的路上。   盛凌薇吃过药,简单清理自己。沈恩知一向周到,不会在她皮肤上留什么难堪的印记。   新冲了澡,头干脸净,满身新浴的清洁香气。   没化妆,只擦了口红提气色,在酒店餐厅和严愫碰面。   严愫以前常驻巴黎,一双鹰眼,识人极准,是欧洲华人圈声名最响的模特经纪之一。常年在海外运作国模,成绩斐然。   想要走向国际舞台,少不了经她包装打磨,是以海外国模,上到盛凌薇下到底层秀场模特,都尊她一声严姐。   盛凌薇是她最得意之作。像呕心沥血的老匠人,花费经年制出一件精致器物,每道工序都极尽严苛。   盛凌薇此番回国成立个人工作室,先把严愫挖来负责统筹全局。   点完菜,严愫姗姗来迟,在面前落座。   她挽着个价值不菲的手袋,头发抿得一丝不苟,才坐下就说:   “上次和你说的,三个落成两个。一支香水广告,一个高定珠宝系列,条款都谈妥了,后天签合约。就拿新注册的工作室作为主体,但你本人也得露面。”   她做事,盛凌薇从来放心,也不过问细节:“行。”   这时,严愫的目光变得探究,将她从头到脚掂一掂。   “你胖了?”她肃然问。   “没……”盛凌薇马上否定,但多少有点心虚。回国调时差,又被叶恩弥影响心情,作息颠三倒四,饮食没控制,日常规律的健身训练也荒疏了。   但她嘴上不认:“怎么可能?过生日喝多了,是水肿。”   严愫向来不吃这套,放下手里的长筷,用心端详她的脸。   未久,给出命令:“脸上有点红。明天断食吧,晚上开始禁水,再约个护理。”   盛凌薇成名这几年,周围人态度多有变化,谄媚迎合见得多了,已经开始麻木。   唯独严愫一如既往,仍以当初刚签约时的标准要求她。   那标准简直堪称非人。   如今往前回想,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挺过来的。   做模特这一行,实在诸多辛苦。   无数个深夜里的饥饿焦渴,失眠和饮食失调,头发大把的脱,秀台上腿脚肿痛剜心,摄影棚里闪光灯雪亮,如同爆炸燎干眼泪和鼻息。   实在难以坚持的时候,盛凌薇偶尔会恍然想起当初那个清晨,决绝离开的少年。   然后站起来,强撑住脊梁,笔直走下去。   心里兀自揣着口气,仿佛要向他证明,她未必不能吃苦。   叶恩弥是否也是如此?   再苦涩也得咽下去,一定要站上顶峰,才不后悔当初那场撕开心肝的别离。   如今再相遇,他们都已在各自的领域列居顶位。一切艰难困阻,全靠自己生捱过来,终究是被熬煮透了,当初青涩的真心,如今也熟得过了火。   重逢时没有哀切恸哭,没有压抑多年的激情和火电,只是礼貌说声,好久不见。   严愫问她:“你和你老公定好日子了吗?”   盛凌薇回过神:“什么日子?”   “领证啊,上次不是说你们已经聊妥了。”   严愫把她面前的炖奶和醋鱼都撤走,只留下一碟小份量的鱼羹,同时又问,“真想明白了么?沈恩知这职业和背景,结婚了就等于放弃所有海外工作。”   盛凌薇捏着小匙,搅搅鱼羹。汤汁稠如牛乳,她的眼睛也跟着泛白。   “算是决定了吧。做模特这一行,我爸已经好多年不跟我说话了。”   她扯出一丝笑,“我爸一直很看好恩知哥,说他能有大作为。等我结婚了,工作收一收,没准就能让我进家门了。”   严愫眉毛一揪。   “那他呢?就这么给你当工具人?”   盛凌薇摇摇头:“各取所需吧,我和他。恩知哥自己说的,他单恋一个女孩,跟我长得像,什么方法都用尽了,就是得不到。她心里有别人。我们认识这么多年,知根知底的,他爸妈拿我当亲女儿疼,他也要靠我应付家里。……况且我听说,婚姻状况稳定,对他走仕途也有好处。”   就是这样,放下叶恩弥吧。   放下少女时代的心有不甘。   走出困住她十年梦境的过去,然后向前看。   盛凌薇说服了自己,没想到竟然如此轻易。   可她忘了,叶恩弥天生就是场致命的诱陷。他弟弟沈恩知,清淡,禁欲,到了床下,一派朗风明月。   叶恩弥则正相反。他像欲望本身。   那时的盛凌薇怎么也想不到,再见叶恩弥,只要遇到他一个眼神,围困在他的气味里,情势就失去控制。   需要的不过是场酒。   【??作者有话说】   快偷到了,还有四五章   目前一周五更,周末连续日更 第5章 牙齿   ◎别这么下流◎   这一场酒,说来不算偶然。   当日和品牌方签完合同,寒暄两句,时候恰到饭点,于是共进一席商务晚餐。   免不了叫上几瓶好酒。   以盛凌薇如今地位,少有人敢硬着劝。只不过她从前长居海外,对酒桌上一些常态不太了解,自己又毫不设防。   别人稍起一点哄,她就落落大方地举杯,不知不觉喝空整瓶,没空留意严愫频繁递来的眼色。   最后不出所料,醉得上了脸上了头。   她强自撑持着体面,把所剩无几的理智拨弄两下,从里面抽出最后一份礼貌来,和席间各人告过别。   让严愫帮忙叫来司机,乘车回酒店。   一路上,用手背托着腮,眼睑浓浓的酸,半闭不闭地,松松眺着窗外。   子夜的天蓝得发磁,街景掠成色彩的线条,急速向后退去。   醉眼从里面捕捉到一幢写字楼——好像就是宗笑那间公司。   ……叶恩弥也在这里。   盛凌薇厌恶这个名字带来的不安定。可情绪像龋坏的牙齿,神经隐隐烂在肉里,酸了疼,冷了疼,一碰触就难以忍受。   在这个醺然的酒夜里,她独自下了车,摇摇晃晃走进酒店,刷开房门,忽然决定把一切都了结。   沈恩知已经回来了,正在书桌前面端坐,详读一本外文期刊。见她开门也不进来,反倒转身又要走,于是问:   “薇薇?这么晚了,还干什么去。”   盛凌薇一手扶在门边,回头盯着他看。一身柔软的棉质格纹睡衣,轻金色眼镜,粉咖色小痣,气质斯文的沈恩知。   欲望横冲直撞,酒精成为最强劲的助燃剂。   与其这样不上不下纠缠着,不如索性给自己一个痛快。   肉里这一根烂神经,总要拆皮连骨地拔出来,才能清理干净。   如果确认不了对叶恩弥的感情,究竟是爱还是不甘心。   那么就先,得到他。   得到叶恩弥,然后再停下来,看一看,他究竟是不是她想要的。   从小到大,她想要的就必须握在手里。   “临时有点事,找严愫聊聊。”   盛凌薇找了个理由含混过去,回手整理一下长发,“恩知哥,你早点休息吧,不用等我了。”   听她这样说,沈恩知点点头,也不再多问,注意力倒回眼前的书页上。   她和沈恩知之间,一贯如此。他会完成一切作为男友应尽的职责,只是掐着尺度,平时对她的所作所为,似乎无意干涉。   在一起这些年,他对她一径礼貌克制。寻常亲吻拥抱,似乎都是寡凉的,到了床上,情潮最浓时,眼睛里才能摸出一点热来。   大抵也跟她一样,没有多少真感情。   说到底,她和沈恩知,也不过只是互相做对方的替身而已。   盛凌薇嗤然一笑。   凭借记忆,叫司机送到写字楼门前。   高跟鞋勒得脚背泛痛,她索性脱下来,光着脚走进去。   前台小妹正打着瞌睡,盛凌薇客气地说,来找叶恩弥。   她是浓颜大五官,身量又高,脸不带笑的时候,有种说一不二的气势。   前台小妹没敢怠慢,说自己得联系一下经理陈霜,让盛凌薇稍等。   有这样一个高挑纤长的美人立在面前,前台小妹不自觉就比平时客气许多,犹豫了一下,试探地问:“你是盛凌薇吗?那个超模?”   酒精麻痹意识,花了一些工夫才辨出对方讲了些什么,盛凌薇条件反射地站直身体,扬了扬下巴,颌骨到颈项轮廓分明,连成流丽的线条。   脸上残妆败色,眼里酣醉未消,她却一下子又漂亮起来,漂亮在那完美的下颌弧度,和竖成一根直线的腰脊上。   前台小妹显然很兴奋,拉着她就要合照。盛凌薇还醉着,没空深想,囫囵应承下来。   忽觉前台小妹的视线越到了身后:“来啦?叶总,她说要找你。”   盛凌薇迟钝回头。   来的不是陈霜,是叶恩弥。   --   她被叶恩弥抱到街边长凳上。   “天这么黑,又喝了酒,怎么还乱跑。”   他沉声说着,单膝触地低下去,随意而又自然地,伸手握住她细脚腕,给她穿鞋。   被他数落了,盛凌薇垂着眼,冲他头顶撇撇嘴:“你管我呢。”酒酣耳热,吹过风,倒是清醒了大半。   夜幕低垂,路灯融融温黄之下,她看着他长而分明的手指骨节,动作专注细致,为她系紧绑带。   “恩知在杭州是吧,电话给我,叫他来接你。你们现在还有联系?”   叶恩弥提起最为敏感的话题,盛凌薇心跳节奏好浓烈,似要窜出体腔。   见她不吭气,叶恩弥只好拿过她的手包,很快就翻出手机:“我找一下。”   紧接着,盛凌薇被他捏起手,想挣,没挣开。   本打算拿她的手去按指纹,又发现手机是靠面容识别解锁。她倏地闭上眼睛,就是不让叶恩弥得逞。   明摆着铁了心要跟他作对。   而根据以往经验来看,最后投降的只能是他自己。   叶恩弥也不和她拗,想了想,和陈霜简单报备,把盛凌薇带回旁边的公寓。   他和宗笑在这里合买了两间相邻的复式跃层,许多个敞阔的大房间,当作员工宿舍。叶恩弥在杭州另有住处,但是工作日更习惯留在这边。   这晚带她回来,恰逢陈霜起夜上厕所。撞见他半搂着浑醉的女人,眼神很快变得别有深意。   叶恩弥心腔莫名一阵发紧,像勾了只手在里面拧,淡瞥对方一眼:“不该看的别看。”   盛凌薇皱在他怀里,拿眼梢儿环顾四周,目露嫌弃:“叶恩弥,你就住这地儿啊。”   叶恩弥有点无奈,低声说:“陈经理在呢,给我留点儿面子成么。”   “不成。”   他的服软取悦了她。盛凌薇还在嘴硬着,却没忍住笑起来。   仿佛感觉自己拿捏住他,很是得意的小模样。   从她表情细节当中,隐约看出些微末的稚气,属于从前那个小女孩。   可是怀中这一具身段,又是温热的,极致熟态的。   叶恩弥忽地慌了,把视线断在眼里,移到别处去。抱着她穿过长长走廊,上了楼梯,往卧室走。   盛凌薇红唇微张,有意没意地,开始撩拨他:“叶恩弥,是不是你抱太紧了?我喘不过气。”   见叶恩弥久久不语,盛凌薇浅推他手臂,洁白的脖颈向上扬着,又在他耳边呵出一缕吐息:   “帮我一下呀……”   她肌肤间有微凉的香气,呼吸却是热的,甜蜜的酒味发酵在嘴里。   叶恩弥腰身一下紧绷起来。喉结微动,脖颈上血管暗蓝,是隐忍的痕迹。   好半天,才找回声音。   “喘不过气?”   他轻嗅着她身体的味道,琢磨了一下,手揿在细腰背面,指节滑过皮肤,背人耳目地向上一撩。   盛凌薇背后瞬间松了,是内衣搭扣隔着衣服,在他指间脱解而开。   呼吸舒快许多,脸也马上转红。   她肌肤敏感,腰上尤甚。那只手在后面一通胡闹,惹得她骨头软脆了一半。   眯起眼,气息丝微的颤,把罪责都往他身上推:“你都说了,陈经理在呢,能不能别这么下流。”   “不能。”   叶恩弥故意顶她一声,长眼斜斜地挑,转而又轻笑,“骗你的,他早回房间了。而且不是你自己让我帮忙的?薇薇,别不讲道理。”   进了卧室,轻手轻脚把她搁到床头。怕惊到她的眼睛,只开了半盏小夜灯。   他手臂撤走,盛凌薇全身没骨头似的,就此松散开来,像件绸缎面料垂落在地上。   指尖却往他心口点两下:“给我倒杯水,要凉的。”   “支使我习惯了是吧,大小姐。”   话虽如此,还是顺从地起身。端杯凉水回来,她已经双眼紧阖,仿佛睡着了。   叶恩弥不发一语,杯子放在旁边,低头去端详她的面容。   八年过去,已是二十六岁的风貌韵致,可是到他面前,却依稀还有着十八岁的眼睛。   叶恩弥忍不住伸手去碰触。   盛凌薇像是陡然惊醒了,霎一霎眼,睫毛尖软翘绒密,就蹭在他掌心。   “叶恩弥……”   她忽然抬起手,勾着他脖子拽下来,与自己几乎是脸贴脸的距离。   下一秒,叶恩弥就被她狠狠咬在下巴上。   好一会儿,直到齿关酸沉,力气耗光,这才松了牙。   叶恩弥摸了摸她咬过的那块皮肤,黑夜把窗玻璃涂成一面镜子,他抬眼就看见两排齐整清晰的牙印,这回可刻在肉上了。   想来她是真的恨极了他,恨到牙根都在痒。   叶恩弥哑然失笑,垂脸望着她,还没开口,盛凌薇注意到他的视线,侧目过来:“看我干嘛?”   叶恩弥说:“嗯……你牙挺齐的,不咬人的时候还看不见。”   盛凌薇哼哼了两声:“叶恩弥你真讨人厌。”   酒后的她是娇憨的、惹人疼怜的,比起平日突然多了温度和情感,甚至有点冒傻气,是当初那个天真纯稚的小女孩。   于是叶恩弥笑起来,心尖融融起热,嘴里还在开玩笑:“是吧,要么你小时候那么喜欢我呢。”   盛凌薇偏着脸,幽微的灯光拢在面上,她的声音也模糊,好像呢哝了什么。   可实在太轻弱,叶恩弥没听清,弯腰俯身,凑到她唇边。   他挺有耐心,问:“薇薇,你说什么?”   盛凌薇歪头,故意在他喉结处蹭了一口。   擦下一个粉滟滟的唇印。   叶恩弥说不清具体是什么颜色,只觉得那质地有点凉腻,釉一样的,附在皮肤上慢慢干了,像留了张小嘴在颈间轻轻吸吮。   忽然慌了,稳稳心神。   呼出一口长气,如同叹息,轻轻问她:“薇薇,你到底想要什么?”   手机在包里嗡嗡振响,然而谁也没侧目去看。   是严愫,收到一项突如其来的商务内容变动,于是连打三个电话,要和盛凌薇谈谈。   始终无人接听,她猜盛凌薇该是昏醉过去,心念微动,又拨给沈恩知。   这回很快被接起来。   严愫简单说明意图,沈恩知言辞也客气,表示第二天再代为转达。   “薇薇睡着了,您也早点休息。”他周到地说。   挂断电话,沈恩知抿紧唇角,瞳孔小幅度地颠动一下,转而看向枕边。   蓬软的床被之内,空空如也。   他和盛凌薇,这么多年过去,真正相处的时间其实不算很多。她从前专注于打拼事业,一年到头都在海外。又因此和家里闹翻,回国的次数就更疏了。   而他护照都压在单位,因私出国限制颇多,不能常去与她见面。   沈恩知也不用社交媒体,只有在电视上找她的身影。   有时盛凌薇会打个视频过来,嘴里笑说想他,要看看他。   沈恩知心里清楚,她真正想看的该是另一个人。可她总不明说,好像只要拒绝提起,那个人就能像阵风刮过去,不会留下任何痕迹。   沈恩知也装作一无所觉。杜撰一个不存在的、容貌和她相近的女孩,就这么陪她演戏。   演到最后,半真半假,谁也说不清。   偶尔在国内见了面,盛凌薇依然是小时候那样子,亲密无间地叫他哥哥。湿漉漉的眼,红的嘴唇,白的皮肤。湿润在他手里,颤栗在他身体下面,越化越软。   这么多年,她孤身在外,生活中有没有别人陪伴,沈恩知其实不能确定。他没问,也没去看,在她男友的位置上稳稳坐着。对她一切行为,从不多加干涉。   只要不是叶恩弥,就没关系。   没人能对他构成威胁。   只要不是叶恩弥,谁都可以。   【??作者有话说】   昨天晋江抽了,更新可能很多人没看见。这是第五章 哦   【明天不更,显示更新就是在修文,大家后天再来看~】   上一章和本章各抽30个红包吧 第6章 肉和汗   ◎流着奶与蜜的应许之地◎   “薇薇,你到底想要什么?”   “你猜呢?”   她双手捧着叶恩弥的脸,手心肤腻如脂,眼神暗而热,似要将每处细节都看仔细。   呢喃着,又一遍:“你猜我想要什么,叶恩弥。”   然后头颈前倾,吻上他的薄嘴唇。   叶恩弥一下凝住了。   她的舌尖轻灵,在口中挑起丝微的痒,直挠进心底去。喉间呼出的酒气好像让他也在发醉。一时难以自控,手臂勾起她后腰,吻得更深。   她是一场甘美香甜的稠雾,捉摸不清,看不透底。   走进去,背面会不会是,那流着奶与蜜的应许之地。   唇上渐渐松了劲,他忽而意识到,盛凌薇一贯骄傲,自尊心太强,是最爱记仇的。不可能就这么放下年少时,那场刻骨铭心的离别。   在她看来,他独自出走,是对自己的背叛和抛弃。   那又为什么要来见他、亲他。   ……或许是酒精作用,小姑娘头脑不清醒,满腔莽撞地找过来,第二天是要后悔的。   而那场奔逃的缘由,叶恩弥还无法对她言明。   心头挂着如此思虑,他仓促结束这场热吻,手也不敢动了。   盛凌薇勾在他修长的脖颈上。   可叶恩弥终究没有再吻下去。   “睡吧,薇薇。”他给她掖好被角,低声说。   亲了亲她的额头,力度轻得连触感都欠缺。   盛凌薇睡入一场旧梦里。   梦到小时候,刚认识那会儿。叶恩弥不爱搭理她,盛凌薇对他也没好感。   沈家爷爷那个级别的首长,都有自己的小院。叶恩弥和沈恩知从小住私宅,跟盛凌薇这样大院里的孩子碰不到一块儿。   后面是她爸爸得到拔擢,带着妻女从丰台区军属楼搬出来,住到沈家隔壁独门独户的房子里了。   沈家爷爷叫双胞胎兄弟登门拜访,她依照父母的嘱咐,乖乖称呼他们哥哥。水玉琢成的小女孩,粉圆饱满一张桃心脸,任谁见了都喜欢。沈恩知对她和气地微笑,叶恩弥却懒得挪眼看她,只是略一点头。   后来,沈爷爷时常招呼她来家里玩,沈恩知脾气好,会哄小孩,温文尔雅的清俊少年,给她最贴心的照料和包容。   她再任性刁蛮,不讲道理,似乎也惹不恼他。   可是对于叶恩弥来说,她远没有游戏机有趣味。他总是那种漫不经心的调性,眼梢飞扬着觑过来,一半淡漠一半玩笑,让她气得齿关发痒。   是以许多年间,她一直跟沈恩知更亲密些。天天跟在他后面跑,脸甜声脆,恩知哥、恩知哥地叫。   而一到叶恩弥跟前,则是连话也不搭半句,小手往身后拘束一背,像对个陌生人。   直到有天,爷爷带着沈恩知出门见客,叶恩弥借故没去。   几个玩得好的男生,悄然摸进他家小院,为首的塞了张碟片到电视机里,说给叶哥进贡个好东西。   声音和画面传出来,如此濡湿粘连。他才意识到不对,抬手想关,又被男生们劝住,非拉着他一起“长见识”。   盛凌薇就在这时候敲开了门。叶恩弥脸上烫意掀腾,轮廓神情也蒸得柔和了,低头看她,两眼还发钝,一时没开口。   小女孩因此认错了人,亲亲热热叫他:“恩知哥!”   没等他拦,就自顾自往里走。   电视上影碟还在播放,画面和动静不堪入目。盛凌薇一瞟屏幕就愣住了,手发潮,脚也颤,一时站不太稳。   她年纪还小,尚不能理解内容,只觉得屏幕里男男女女,肉色横流,狰狞又可怖。   身后一双手绕过来,掌心淡淡绵热,掩在她眼睛前面。   电视机里猛然撕出一声粗叫。   盛凌薇吓得不住缩头,两只肩膀剧烈地抖,眼泪就掉下来。   “关了。”   她听见他的声音,很冷,薄凉的语气,是在对旁边的人说话。   “我叫你关了,没听见?”   盛凌薇这才意识到,这不是她熟悉的沈恩知,该是隔壁沈家的另一个哥哥。他出身优越,人也长得好看,就是总对她爱答不理。   她爸爸反复叮嘱过,叫她少和叶恩弥来往,说这人性情乖张顽劣,依着沈家的背景,长大了一准要成个纨绔。   四周静下来,遮着她眼睛的手才收回去。   她眨眨眼,仰起头。见他迎着光,脸长得和沈恩知如出一辙,只是眼角浅挑着,唇边松快一抹笑。   “你叫什么名儿?”他问。   “我,我叫薇薇。”她脸上泪珠干了,咽喉还堵着气儿,瓮声答。   “嗯,薇薇。”叶恩弥俯身和她齐平,捏了捏细嫩的粉腮。   少年下手没轻重,皮肤给掐得红软,口吻也不柔和:“别跟大人说,听见没?”   盛凌薇没那么怕了,倒有点气,揉揉被他捏痛的脸,扭头就要走。   才出几步,又拧过身来,找回场子似的,赌气说:   “我爸爸不让我和你玩。”   叶恩弥笑得更开了,肩膀一歪,斜倚在门栏前,语态勾点轻佻:“哦?那你还不快点回家去?薇薇。”   盛凌薇哽住了,板起脸,对他调出最嫌弃的表情。   心里觉得爸爸说得一点没错,这个哥哥是挺讨厌的。   要是那会儿有人告诉她,日后她将爱上叶恩弥,与他做起那天在电视上看到的,成年人之间最私密黏腻的事,把他的身体含进自己的身体里,肉和汗都紧密楔合,熟悉他如同熟悉自己的发肤与呼吸,盛凌薇一定不会相信。   --   清晨时分,沈恩知跟部里的人会面,到杭州一所重点高中做宣讲。   流程并不复杂,很快结束。他是出了名的相貌堂堂,仪态谈吐俱佳,被选去回答学生提问。   见他站在眼前,男生们相互对视,彼此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。其中一个小心翼翼举起手:“那个……你,你是弥神吗?”   台下登时涌起一片私语,低微有如蚊咛:“他真是叶恩弥?之前比赛的时候也没戴眼镜啊?”   他一时默然。温和清淡的容色,此刻仿佛冻住了。   眸中温度急退,冷得像凛冬一场新雪。   起立提问的男生毫无察觉,激动得涨红了脸:   “你是我最喜欢的职业选手,三年前你因伤退役,真的很可惜……”   “我不是叶恩弥。”   沈恩知出言打断男生的话,眉心沉沉压出摺痕,口吻甚至称得上生硬了。   同僚们频频侧目,惊讶于他的反常。   如此情绪失控,不像他平时作风。   沈恩知很快整理好神态,转由旁人接替,自己先行离开。   学校幽长的走廊里,他背靠墙裙,给盛凌薇发了条短信。   也不敢多问,只是斟酌片刻,打下四个字——   早点回来。   一夜梦境黑甜,盛凌薇又看见沈家客厅那台电视机,播放的却是她和叶恩弥的影像。成年人的面目和躯体,骨肉纠缠,潮湿又旖旎。   睁开眼,却见叶恩弥斜坐在床沿的地板上,屈立着一条腿,正在深睡。   睡息轻得没重量,手边掉了根没点燃的香烟。   这个人一贯纯粹又坚韧,多年光景走下来,富贵浮华不是没享受过,也能靠着床脚在地上休憩一晚。   盛凌薇低头,发现身上长裙一夜未脱,全是稀稀的绉纹。   兴许是怕她不舒服,叶恩弥将她的首饰都摘了下来,排放在床头柜面。   他在这时醒来,揉下后颈,嗓音沙哑:“早。”   盛凌薇拈住裙摆给他看:“这衣服穿不了了,怎么办。”   叶恩弥轻抬眉角,笑了:“意思是想赖我这儿。”   盛凌薇呛他:“你想得美。”又说,“做我这行的,不能就这么出门吧。”   叶恩弥起身把灯打开。   她被晃了一下眼,以掌心去挡。再放下手,他已经不在卧室里了,留了扇半敞的房门,外头很安静。   盛凌薇拿回自己的几件首饰,一样一样穿戴到身上。   唯独剩了根项链,掖到他枕头下面,半藏不藏的,装作遗漏了。   她晃到楼下,没见叶恩弥。   在客厅沙发上等了等,他才从旁边商场回来,放个纸袋在面前。拆开是条湿青色连衣裙,低调修身的款式,裙尾剪裁合度,沿身体曲线收窄。   一眼认出,是品牌最新的成衣系列,设计、用料与工艺均属顶级,售价以她如今收入也觉得不菲。   叶恩弥家底丰厚,以往对钱没概念。后来独自在外颠沛流离,应该很是潦倒过一段日子的。   可他好像依然随性,对什么都浑不在意的样子。   她说:“这条不便宜呢,你现在公司刚起步……”   话停在这里。   “之前拿了几个世界冠军,奖金还算够用吧。”他说得随意而放松,“先试试,尺码不对我再去换。”   盛凌薇换好裙子,他在身后给她拉上拉链。   男人体温高热,气息鲜明,掌心触到脊背肌肤,烫起一阵致命的皱缩。   理智摇摇欲坠,在渴望他更多的触摸和侵占。   盛凌薇意识到自己该离开了。这不对。她要得到他,可是绝对不能让他知道,自己有多么被他吸引。   理应是叶恩弥受到她的蛊惑,心甘情愿臣服下去,渴求她的垂爱。   而她自己须得是高高在上的姿态,她要赢。   “我走了。”盛凌薇突然说。拿起手机穿了鞋,就往房门走去。   叶恩弥没开腔,习惯性地点根烟,眼睫轻抬,看她背影袅娜,被他亲手挑选的长裙,掐出一把细腰。   临走之前,盛凌薇回头看了他一眼。   瞳膜温红,目光湿漉漉的起黏,轻轻抛到他身上来。   成熟冷冽的身形,稚气温热的眼。   就那一眼。   一颗心霎时像被什么勾住了往下拽。叶恩弥没拿稳烟,掉熄了。   “怎么了,叶恩弥?”她故意问。   “没怎么。”他俯身捡烟,直到她的脚步声消匿在电梯内,方才抬起头来,手中空空如也。   盛凌薇叫了司机来接,等待的时间里,打开手机。   严愫似乎有工作上的安排,昨晚一连打来几条语音,还留了消息,要她起来回电话。   最后一条是:不用回,我联系你老公了。   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,严愫好像是她昨晚用来搪塞沈恩知的借口。   就这么漏破了底。   盛凌薇心头立时慌得发紧,赶快去看沈恩知的聊天界面。   有一条来自他的新短信,早上发来的,也不问她在哪里,仅仅是简单几个字:   早点回来。   让她之前一瞬间的紧张,显得有点可笑。   也对,他们毕竟不是多么情真意切的爱人,只不过是权衡现实之后,彼此最好的选择。   乘车回酒店,房内窸窣动静,沈恩知在里面。   她深深呼吸,推门而入。   【??作者有话说】   虐男,两个都虐,保证不会厚此薄彼。   谢谢大家喜欢,但是请务必不要在评论里提p开头的两个字母……已经被警告过了qwq 第7章 缠绵   ◎好情人◎   对盛凌薇这一夜的去向,沈恩知似乎根本不感兴趣,没表露任何多余情绪。接下来的几天,温柔爱语,一切如常。   盛凌薇把这理解为一种满不在乎,甚至是默许。她有时会兀自猜测,或许沈恩知也已经心脏游移,在寻求一段开放式关系。   只是他好像变得非常重欲。每到夜深人静,灯光彻底掐灭,他总要主动翻身上来,身体薄薄热汗,交颈厮磨,折腾到很晚才休息。   她都没空再去找叶恩弥。   盛凌薇在杭州的工作告一段落,跟沈恩知一道回北京。   两小时航程,结伴同行,似乎免不了深谈。她放平座椅躺下来,假装酣眠。   落地取到沈恩知的座驾,往长安街开。款式低调的黑色轿车,牌照特殊,拐入没有任何标识的小道里。   大门执勤的卫兵看了出入证明,敬礼放行。   沈恩知单手扶着方向盘,沿着内部路驶向深处。   两侧浓荫翠郁,捂严了天日,尽头隐约见光。他忽而侧目看她:“薇薇,要是你想,我可以在隔壁停一停。”   盛凌薇抿唇,沉默了一瞬,只是摇头:“不用了。我爸爸他还好吧?”   “还不错,伯父今年年末应该有机会再提一级。”沈恩知说。   她松口气:“我爸爸梦想了半辈子,这回总算要如愿了。”   两人没再交流,似乎各怀心事。   车泊进小院,沈恩知牵住她的手,去跟爷爷问了声好。   沈老爷子年逾古稀,还算硬朗康健。坚决不让勤务员推轮椅,非要自己拄根浑黑的木拐杖,来到门前迎接。   小时候沈爷爷最疼她。有时盛凌薇被父亲责罚,都靠沈爷爷摆出老首长的威严,从中调和。沈家两个男孩子,得到的关怀宠爱远不及她。   当初她和叶恩弥偷偷恋爱,瞒着两家大人,在背阴处隐秘进行,至今也无人知悉。   现在跟沈恩知谈婚论嫁,倒是正大光明。   沈爷爷看着他们长大,把她当亲孙女,见两个孩子将要修成正果,比谁都高兴。   至于那个与家里决裂的叛逆少年,所有人都小心地没提起。   拉过几句家常,已近黄昏。沈家规矩多,教养严格。哪怕已经要订婚,盛凌薇也不方便留宿,稍稍歇脚,就又出门上车。   沈恩知问她:“还是万泉河边儿上那个颐和安缦么。”她以往回北京,常住那里。   盛凌薇说:“先往西单开吧,我在那边租了套公寓,刚装完,去看看。”   “这次回来,不走了吧?”   “嗯,这几年国内气象好,跟旧公司解完约,回来自己单干了。”她想了想,又说,“我从米兰的家里运了六百多双高跟鞋回国,清关的时候被扣了,你那边能不能托人处理一下?”   沈恩知稍加忖度,点头:“清关手续可以办,但税款肯定要补交,回头我让海关联系你助理。”   “好。”   “薇薇。”他叫她名字,极低一声,淡在风里。   “怎么了?”   沈恩知好像要说什么,但终究什么也没说。   车窗漏了道缝,盛凌薇拿出电子烟来抽。换了蓝莓爆珠,口感细腻香甜。   可不知怎么,越抽越感到肺里发空。   一路开到西单附近,毗邻长安街,只租不售的高级公寓。   去年年底,盛凌薇在巴黎的工作临近尾声,开始筹划回国事宜。让助理小鹿代为看房,各方面她都满意,直接签下租期十年的长约。   然后约了设计图纸,动工翻新精装,直到上周完成交房,盛凌薇都没亲自来看过。   公寓最顶楼,一整层都属于她。门厅高阔,窗户全换成整面玻璃,南北纵穿的格局,采光分外通透。   夕阳璀璨地浓着,花花闪闪晃在瓷滑的地面,色如熔金。她脚步轻快,迫不及待穿过大厅,在满地金光中回头,眨着眼催他跟上来。   “家具什么的我都选好了,下周让小鹿添置进来。”   盛凌薇饶有兴致,拉着沈恩知走过每一个房间,手指尖向上小翘着,点在许多不同的方向,“到时候那边要摆上我所有的鞋子。这个衣帽间是我的,主卧还有个小衣橱,放你的衣服吧。够不够用,恩知哥?”   她说得细致又自然,在这间公寓里,两人生活的画面,仿佛已经具体在眼前。   沈恩知心中一片烘软,眼睛里在深深微笑,低道:“嗯。足够了。”   盛凌薇被他牵起手,并肩站在窗前。只觉得今天沈恩知格外用了力道,突出的骨节缠进她的手指之间,握得非常紧。   那天晚上,盛凌薇在酒店办完入住手续,严愫忽然打来电话,劈脸就是一句:“你这一天都上哪儿去了?”   她皱皱眉,打了个手势示意门童搬行李,随意答:“去看房子了,我租的那个,北京的。”   “坐谁的车,你老公的?军牌?”   “嗯。你怎么知道?”她头脑一紧,马上反应过来,“被拍了?”   严愫默认,一时没动静,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,安慰她说:“你先趁这几天多休息,我去联络联络,应该没什么大事。”   接下来的数天光景,盛凌薇还是在酒店住。媒体方面没什么消息传出来,于是渐渐松了心,开始专注于自己的个人工作室。   地址选在金融街,她租下的那间公寓附近,坐北朝南一整层。   几间办公室,一个摄影棚。收拾停当,和严愫一起将员工们安排进来,然后专抽一整天时间,用来拍摄宣传物料。   从妆造,拍摄,到后期成图,她都要亲自紧抓,与严愫一起审核素材,忙完已是仲夜。   疲惫,熟悉的疲惫,仿佛回到才与严愫签下经纪约,四处拍平面走野秀的青涩时代。盛凌薇并不畏惧压力,因为新芽破土之前,总要忍过淤重的黑暗和泥腥。   充实满足,难以言表。   忙完一切,自己开车回酒店。新提的银红色硬顶小跑车,和她本人一样浓烈的黏视线。   顶蓬敞开,长发瞬间风散。   她没有伸手去捉。   这时车载蓝牙提示有来电,是宗笑,一接通就迫不及待说:“薇薇姐,过两天约顿饭?我要去趟北京,还有叶恩弥。”   她故意强调似的,加重末尾这一声。   盛凌薇知道,宗笑一直想探究她和叶恩弥的关系。她装作没注意那个名字,一手扶着方向盘:“可以,我让助理留时间。怎么突然来北京?”   宗笑说:“有个联赛开幕式,邀请叶恩弥去做嘉宾,和我们公司正好也有合作,我就过去看看。……那,到时候见。”   十字路口,红灯换色,她轻点下油门。一路上满心烦乱,随手打开电台来听。   正播放着一首粤语歌,温柔的女性唱腔,歌颂一段隐秘而背德的爱情——   归家饰演你的好情人,专心一意供你温存和热吻……   回到酒店,沈恩知不在。她先摘掉身上几件珠宝,卸妆冲澡。   光着身体出来,长发的发脚还湿在肩窝里。   沈恩知不知何时已经回到房间,坐在长沙发一角,眼镜摘下来,握在骨节整洁的手里擦拭。   他是有一点洁癖的,手帕从不离身。   盛凌薇一边用毛巾揉擦头发,一边靠坐到沙发另一端。   吹风机就搁在茶几上,她拿起的却是旁边的钱夹。有张照片埋在最深处,是许多年前的三人合影。   她站在中间,背后是沈家的露台与星夜,左手挨着沈恩知,而叶恩弥在她右边。   那是甜涩久远的青春时代。沈家兄弟刚满十八岁,大人们给三个孩子照相,没人注意到,其中两个的手躲在背后,是悄悄拉在一起的。   那年她天真未凿,以为这只手牵起来就不会再放开。   盛凌薇凝视着这张照片。色彩不甚鲜明,边角也泛了旧。   恍惚就要陷入一场回忆。   “怎么在看照片?想我哥了么。”   沈恩知重新戴上眼镜,从后面浅浅按在她肩面,把她飘飞的思绪拢束回来。   她掩饰般垂眼,将照片重新放回钱夹,塞在一张信用卡背面,嘴上轻淡地说:“没事。恩知哥,这照片你也有一张吧?”   沈恩知说:“已经找不到了。他已经是过去的人,就应该留在过去。”   过去的人,机缘巧合之下,重新回到现在的生活中。带着从前的气味触感,夜晚的风露和月光,全倾洒在她身上、心里。   沈恩知并无所觉,盛凌薇也不打算跟他言明。   沈恩知拿过吹风机,给她吹头发。她一头黑发卷长又潮湿,如同雨后的蕨类植物,在热风和他温情的手指之间,很快变得干燥蓬松。   沈恩知低下头,轻柔而细致地去吻她的手,从指尖开始,直到吻进手腕上的小窝。   他把她抱坐在腿上,倾身亲她的嘴唇。   盛凌薇脑中茫茫空白,依稀奏响轻缓的旋律,是她回程时电台播放的那首粤语歌。   ——归家饰演你的好情人,专心一意共你温存和热吻。   ——坦白会否彻底破坏气氛……   唇齿交缠,她凝视那张酷似叶恩弥的脸,终于闭上眼睛,手指插/进他浓密的头发里。   ——在你与他中间,找一道门吧……   当晚她格外涩。在沈恩知的百般勾弄下,勉强顺滑起来。   他在动,盛凌薇感到一种麻痛,又忍下了,手腕环住他颈子,心里又想起叶恩弥。   真奇怪,真不该。可是怎么办呢,已经八年了,就是忘不透。   有水润之意,渐渐泌出来,让接下来的一切变得容易了些。   满足时,沈恩知轻微发抖。   盛凌薇听见他的喘息,还有喁喁低语。那不是她的名字。   盛凌薇也很舒服,但脸色平静,只是问:   “你要我转过去,从后面来吗?”她笑了笑,“毕竟你说过,我跟她背影比较像。”   沈恩知摇摇头,一下一下亲着她的发顶。气息逐渐趋于平和,他把身体撤下来,躺在盛凌薇旁边说:“我今天好像见到她了,在新光天地那边。”   盛凌薇当然知道这个“她”指的是谁。她懒懒地探出胳臂去,拿了床头的电子烟,半开玩笑说:“应该去打个招呼,恩知哥,没准儿她还记得你。”   这是他们之间的常态了。   他惦记着另外的女人,而盛凌薇则更是过分。   在那个无人知晓的晦涩深夜里,她吻了叶恩弥。同室而眠,一个睡在床上,一个睡在床边。仔细想来,还有点不明所以的浪漫。   一场缠绵,澡白冲了,还得再洗一次。   她泡在按摩浴缸里,将细细的金属烟管捏在指间把玩。蜜桃味的电子烟,不呛人,吸完吐气都甜腻。   跟叶恩弥爱抽的那种烈烟完全相反。   叶恩弥,叶恩弥。   她在毛巾上擦净手,摸到旁边手机,拨出电话:   “宗笑,还在公司?”   宗笑说:“是啊。过两天去北京了,我们还在测试模型样品……”   盛凌薇问:“想不想吃东西?都这么晚了。”   宗笑在那边笑了:“是有点饿。”   “没事儿,我刚给你们点了外卖,留了前台电话。”   盛凌薇摩挲着烟管,细腻的金属质地在指间沙沙作响,她有意无意说,“对了,叫叶恩弥听一下。”   不行。不对。   不应该。   “喂?怎么了,薇薇。”电话里,传来叶恩弥的声音。仍是那腔调,闲散的,拖点轻慢长音。   盛凌薇的手指尖儿触到脖子,上面水汽潮潮,还有沈恩知留下的吻痕。湿粉颜色,很轻,就要淡去。   “我的项链好像落在你那里了。过两天来北京,给我送过来吧。”   她慢条斯理说。   【??作者有话说】   本章掉落50个红包 第8章 腥色   ◎阵痛般的微电◎   联赛开幕式在北京工体举办,叶恩弥难得出席这些公开活动,主要也是为了宣传公司。   他已经退役三年,从前的辉煌成就,光热不减。   比赛开始之前,解说介绍完双方选手,又特地花了很多篇幅,盛赞他这个特邀嘉宾。说他是该项目最年轻的世界冠军,历史上唯一一个全满贯选手。   观众席上,坐满双方战队的支持者,几乎全是他粉丝。   揭幕的表演赛结束,叶恩弥准备回程。有点想抽烟,手指摸进衣袋里,却触到盛凌薇的项链。   现在时候尚早。赶飞机之前送一趟给她,还来得及。   那天接到盛凌薇的电话,说掉了项链在他房间,要他比赛完送到酒店。   其实落下的,不只那一根项链。叶恩弥不好开口提醒她,那件内衣也还留在他卧室。最开始没留意,抱了床单下楼,一整团丢进洗衣机。陈霜也赶着要洗衣服,顺手帮他烘干。送还的时候,暧昧地眨眨眼。   叶恩弥低头就看见那件内衣。刚从烘干机取出来,还热着。拿在手里,像握住了她一块润的皮肤,软的里肉。   他只能用委婉的语态,提议跟项链一起快递过去。   就是本能地觉得,盛凌薇的人生已经足够顺遂完满,不该再和他发生接触。   可是她在电话里说:   “那根项链是我代言的第一个珠宝品牌,对我很重要。快递弄丢了怎么办?又不会耽误你行程,怎么就不可以……叶恩弥,你不能这样。”   行了。抗拒不了。   “可以。”他还是应允下来。   叶恩弥知道,再和她见面,还要花上很大力气,克制情潮与欲望。对话、呼吸,眼神交触,都如同接火,后果不可估量。   但是他说,可以。   离开场馆时,粉丝们拥上前握他的手,许多热情的面孔和语言,兴奋地索要签名合照。   叶恩弥一贯低调做派,淡淡拒绝:   “忙,有要紧事儿,不好意思啊。”   粉丝才不肯轻易放过他,围簇在身边的人半个没少,又问是什么事这么急。   他懒洋洋地随口胡说:“家里养了猫,回去晚了就要叫。”   粉丝都哄笑起来。这人退役之前,就很少接受采访,偶尔几次,嘴上东拉西扯,总显得不太着调。   可见刻板印象并不准确,好看的男人才最爱骗人。   恰逢下班高峰,路况拥塞不堪,拢共花了一个小时,才到盛凌薇住的酒店。   叶恩弥跟前台报了名字,有人领他上行政楼层,找到盛凌薇的客房。   敲门没应,便说盛小姐可能出去了,按照她先前的吩咐,刷卡开了门叫他进去等。   叶恩弥刚进房间,就听见绵绵响动,是卧室传来的声音。   盛凌薇好像才惊醒,睡意朦胧问:“谁呀。”   他立在门厅,没来得及回应,她又接着说:   “叶恩弥,是不是你啊?”   叶恩弥一时没能出声,习惯性摸烟的手也忘在口袋里。   想起的是少年时代,他偶尔打一通电话过去,故意不先讲话,这个小女孩气哼哼地叫他的名字,问出口是一样的话。   ——叶恩弥,是不是你?   叶恩弥说:“嗯,是我。”手从衣袋里侧抽出来,没拿烟,拿了装项链的丝袋,“东西我给你放茶几上了?”   “……你干嘛,刚来就要走?”   听她这口气,想来是很不高兴的。   叶恩弥太明白她了,从小就这样。   每回盛凌薇跟他闹别扭,眼里头先濡漉起来,一把湿汽将滴未滴,就在瞳膜上莹莹地缀着,似是起一个威胁恫吓的作用。   要是他不来好声好气地哄,那湿汽就要酿成泪水把他浇透了。   这情形忘不透,长进他脑子里了,跟她一样。   叶恩弥想着想着,不由有点轻和发笑的模样,嘴里还一本正经:“陈霜订了十点半的机票,准备回杭州了。”   “叶恩弥……你不能,你不能总这样。”   “嗯?”   她忽然不出声了。   卧室里面没开灯,只有从客厅延长、探伸进去的薄光。光的尽头长出一片影子,形质纤长料峭,是她披着睡袍往外走,手型清瘦,扶在门边细细索索地泛着抖。   卧室太暗了,她的脸还躲在里面,露在他眼中的就这一只手。   怎么这样瘦了。好像刚刚才发觉。   叶恩弥只觉得思神有点乱,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看那个方向,再看是要出问题的,难得的他无从控制的大问题。   却又没能移开目光。目光微微地晃。   “我是不是怎么都没办法让你留下?”   盛凌薇讲得很平静,仔细辨听,似乎夹着点酸楚的气息,“以前是,现在也是……”   叶恩弥从心头叹口气:“薇薇。”   她又朝他走了几步,脸从阴影的边角漫出来了。   没化妆,面孔雪白,鼻尖和嘴唇粉红。   眼里是波折的光,盈着濛濛欲坠的水雾,就是他记忆里那样子。   叶恩弥心里紧涩,嗓眼发苦,唇边再也撑不住笑。   想着打从和她重逢以来,他一直忍得那么辛苦,这下全完了。   “薇薇。你不该留我的。”   他把手里那装项链的丝袋信手搁下了,搁在哪里自己也没意识。   只是不受克制地一步上前,右手摁住她肩,滑到柔软的手臂外侧,轻轻握着。   左手把她的腰勾紧了。   盛凌薇被烫了一下,不知是他的碰触还是他的眼睛。   不待她开口,吻就落下来。只是唇面交擦的程度,没用舌头,也没有津液和气味的交换,盛凌薇已经忍不住流出眼泪,顺着颊弧流到颈窝里去。   因为脸上烧得太热,水渍蒸干了,这个吻也同时结束。   她抽抽鼻子,把声音夺回来:“你亲我干什么……”   “想你了。”叶恩弥低笑着说,喉咙微哑,像有磁粒在里面来回地磨。   “骗子。”   叶恩弥不语,掌心握着她胳膊,紧贴肌肤一寸寸往下抚擦。   带着阵痛一般的微电,最终滑到她的手腕,握住那只手,送到自己胸口。   她感受到强劲的心搏,一振推着一振,在她手心之下愈发热烈。   他的语带喘息,烫在耳畔:“看吧,就说想你了。”   睡袍的带子松解开,衣料像一捧水被泼到脚边。叶恩弥的上衣也掉了,皮肉和视线与她勾连着沾黏着,搂在一起跌进床头。   盛凌薇攀到他身上,捧着他的颌骨与他接吻,这次用上了舌尖,恶狠狠地钻进去,吞吃他。   夜色朦胧中依稀看见叶恩弥的神态,慵懒而松散的,眼睛微微动了情,像是偶然尝到了什么甜蜜的东西。   她从他唇间脱出来,语气像忍着哭:“叶恩弥,你就喜欢骗我,是不是?……我可不是十几岁的时候了。”   叶恩弥的手掌温热,揿在盛凌薇颈子后面,轻轻把她扣下来,按入更深的亲吻中,含混地说:“我也不是了,你会知道的。”   他的确不再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了,眼睛底下溢出腥色,是成年人的需索和欲情。   舔吻过她的下巴尖儿,唇舌继续往下走。他嘴角慢勾,声息拂到她颈窝里,如同引诱:“要么?薇薇。”   她却不受蛊惑,脸上的湿泪痕转眼蒸干了,在他看不见的时刻,唇边狡黠一弯,透出得逞的意味来:   “明明是你想要我。叶恩弥,怎么不敢承认啊?”   他只是又笑起来,不再说话了。   盛凌薇只觉得自己像根白蜡烛,被他的抚触点燃,越烧越软,最后熔化在他的双手之间。   她的身体娇嫩滑腻,皮色润得透明,好像一碰就起指痕。叶恩弥细致地研探着,由上到下,从外及里,把玩出满手艳淋淋的湿光。   他盯着自己指尖,嘴角掀了半边,是舒和愉快的、有点骄傲的口吻:   “过去这些年了,还是这么多。因为我?”   【??作者有话说】   说不清是谁偷到了谁,总之有人要发疯了   明天不更,后天再来看~   大概下周末开始就稳定日更啦   本章掉落50个红包 第9章 遮不住   ◎看到一块浓红的吻痕◎   盛凌薇身上实在松软,抬不起劲儿,气得咬他耳朵尖:“自己硬成什么样了?还说我。”   “不就是因为你么。我承认啊。”叶恩弥倒是满眼坦荡,性感至极的薄嘴唇,在肌肤上轻轻拱动,低声哄弄着,“放松,薇薇……”   那两根漂亮的长手指,关节清晰,姿态稳定,抚摩在皮肤上。接受和容纳并不轻易,可疼痛代表真实。终于不再是梦境了,过去八年间,困住她无数睡眠的梦境里,总是那个高鼻梁、翘眼尾的少年,从容不迫地亲在她唇心。   梦中少年模样,如今被眼前面目成熟的男人所取代。   “不行……”事到临头,她终究找回一点理智,出言推拒。   “那我不进去,行不行?”   她头脑里面在发烧,不知道自己点头还是摇头。   直到头脑发木,眼睛都哑了,叶恩弥才肯放过她。   然后被他抱进怀里,腻在一块小睡了半晌。朦朦胧胧醒来,依稀看见他一截微汗的脖颈,还有雾蒙蒙的、洁净的白皮肤。   指间掬一捧她的长发,正在低头嗅着发梢。   来不及思考更多,眼睛又被沉重的困倦压到底了。   睡意那样浓,挟着一个冗长的梦,占据头脑中的全部空余。   明明睡在叶恩弥怀里,不知为何却梦到沈恩知。深长疏朗的眉目,沉沉凝望着她的脸,身边好重的雾,除了咫尺之遥的他,什么也看不清。   盛凌薇听见他问:“薇薇,你去哪里了?”   他眉头蹙得好紧,盛凌薇忍不住伸手去,慢慢帮他展平,嘴上漫笑着,后脊梁却冷汗涔涔:“我刚才在工作呢,恩知哥。”   沈恩知忽而攫住她的手腕,低喃:“薇薇。你说谎。”   梦境的最后一个画面,是沈恩知在她耳边,一声声的:“你说谎……”   -   临近中午,盛凌薇才慢慢醒转。她皮肤汗腻,腰下湿黏斑驳着,难受得抬手去推他胸口。   叶恩弥往下一看就明白了:“想洗洗?”   于是都进了浴室,盛凌薇被他抱到浴缸里,腿还直不起来,眼光削成小刀子,用力地剜他。   叶恩弥只是笑,弯腰帮她调水温,在动作和言语的间隙里不时亲她,浅尝辄止的。   盛凌薇沉在圆形双人浴缸里,水线很快漫上来,叶恩弥去身后淋浴。   未久,听见他问:“之后有什么打算,留在国内么?”   “嗯,暂时算是回来了。”盛凌薇说。   “我来说说我的打算。”   淋浴间的水声停了,然后是湿漉漉的脚步声,“明年年底,杭州要办亚运会,刚刚公布了,有电竞项目。薇薇,之前那些年,我把冠军拿遍了。但是对很多人来说,加在一起都不如亚运会的奖牌够分量。所以等明年,拿了亚运冠军,披上国旗,我就……”   安抚性的,像某种许诺和保证。   盛凌薇很是困倦,突然感觉到太阳穴,在额角神经性地跳动着。   她没扭头看他,也没让他说完:“这么确定你能夺冠?”   “一定能。”他的声音从后方,与蒸汽一道飘过来,模糊的,“你还不信我么?”   亚运会,拿了冠军,他就怎么样呢?盛凌薇到底也没有开口去问。   会是关于他们的未来么?   可是盛凌薇明明记得,十八岁那年,她和叶恩弥就不再有未来了。   是他亲手放弃的。   叶恩弥站在她背面,将手伸进热雾氤氲之间。她模糊的轮廓,在他的手掌中渐渐清晰。   盛凌薇不看他,手浸在浴缸里拨水。   “当初你走了,后悔么?”她问,讽刺地勾了勾唇角,没给他看见,“我那会儿是真的喜欢你,叶恩弥。”   她声音很轻,叶恩弥侧耳认真地听。   胸口像团晌午的云,热热地软塌成一片。   “我知道,我知道。”语罢,顿了一顿,又说,“可是薇薇,我真不值得。”   她马上接话,赌气似的:“当然不值得。我干嘛喜欢你啊,你走了,跑到外面过得自由了,从来没想过我。”   他苦笑:“想啊,怎么不想,天天都想你。刚走的那会儿最想。后来忙起来,晚上也总梦到你。”   盛凌薇才不信,嗤然地笑,语气有点嘲弄:“是你自己不让我陪你走的,现在又说想我。”   “薇薇,要是你高兴,我可以跟你道歉,说我当初真不该丢下你自己走,说多少遍都行。”   叶恩弥倾身靠在浴缸边沿,紧挨着她,伸手绕到她后背,揽她软得不成形状的肩胛,“可是要讲实话,薇薇,我其实不后悔。你不知道最开始那是什么日子,没地儿住,睡网吧,一个月到头也没顿正经饭,一包方便面掰四块,能将就着吃两天。这都算不错了,很多时候连口水都喝不上。我怎么能把你带到这样的日子里啊?你该过最好的生活,一辈子被娇惯着,用不着为任何俗事儿发愁,也不用为我伤心难过。”   她眼睫一跳,手指轻点几下水面,敲出清脆的液滴崩弹声,她的语声也利落:“我才不呢。我是谁啊,我是盛凌薇,追我的从北京排到巴黎。哪有人能让我伤心难过。”   “这就对了。”   叶恩弥的唇角微微扬着,手指亲昵,梳顺手边她散开的发末,“再说了,你跟着我就没遇上过什么好事儿。”   盛凌薇知道他是指她的腿。   那件陈旧的往事,仓促之间翻浮上心头。她抬手按了按眉心,把难以言喻的感受摁下去。   嘴上淡淡说:“之前腿坏的那几年,谁想得到我能做模特儿呢。”   关于家人,他不说,她也只字未提。   出了浴缸,简单冲洗。手机这时候亮了,是沈恩知的短信:司机接到爸妈了,一个小时后到家。我去酒店接你。   太阳穴的感受更明晰了。   她按住神经性抽动的额角,开口问:“等下有飞机回杭州吧?”   叶恩弥眉眼微扬,半开玩笑:“行啊,出息了,这是用完就要赶我走。”   盛凌薇软了声气,央央地说:“我白天有工作要忙,你又不是不知道。回国发展了,很多事儿要忙呢。”   他于是拿起衣服来穿,白色连帽卫衣,质料宽松柔软,兜帽往下随意一拉,只露出棱角锋利的颌骨侧面。   也没去看时间,弯腰吻了下她的发顶:“嗯,都听薇薇的。”   盛凌薇坐在床沿,注视着他离开。这背影不如少年时那样挺拔了,但他骨骼生得好,还是颀长抓眼的身型,闲散站着也显得颇有形致。   “薇薇,等过段时间,我再回北京来。”   他留下一句话,门关合在身后。   喀然一响。   手机这时也响了。   是沈恩知:   *马上到。*   --   盛凌薇匆匆吹干头发,从化妆盒里翻出遮瑕膏,对着镜子潦草地盖吻痕。   叶恩弥留下许多印记,寸余大小,新鲜而潮湿,红在白润的皮肤上。   怎么这么多,这样深……   沈恩知进门时,闻到一种味道。   她饮食素净,体味也淡如凉水。屋里却有闷重的气味,像是运动完,流了一点薄汗,热而沉,但并不难闻。   男人的气味。   还有一点幽幽烟气,跟她平时抽的不同,格外辛辣的,嗅久了,又觉出一种微涩的苦。   昨晚沈恩知宿在沈家大宅。   在酒店陪她度过一夜的男人,又会是谁。   盛凌薇身上裹着浴巾,从衣橱里拣了件裙子,挽在手里,似乎想进浴室穿。   “我帮你。”   他一步上前,握住她肩头。   浴巾顺势滑落。   他看到一块浓红的吻痕,烙在她后腰最底处。   以往诸多隐秘的猜测,终于避无可避,真实在眼前。   沈恩知一时茫然,像脑海中浓浓地罩着浮烟,下意识伸手去碰触那块印记。   指尖按在腰间,皮肤上塌出一个小窝。盛凌薇有些痒,笑着躲开,偏头问他:“怎么了,恩知哥?”   他的手忽然捏住她的下颌,用了些力气,迫使盛凌薇转向自己。   在她错愕的目光里,低头封住她的唇。   盛凌薇猝不及防,呼吸呛在肺里,忙用手推他胸口。   直到他松了唇,她喘息着往外挣:“别……叔叔阿姨该等急了。”   沈恩知也喘得厉害,眼目却依然清润,定定看她:   “薇薇,昨天晚上……”   【??作者有话说】   后面弟弟戏份要开始多了。还有好多过去的剧情没写……   【开始日更啦,更六休一,谢谢大家~】   本章掉落50个红包~ 第10章 说谎   ◎情热最盛时◎   “我很早就睡了。怎么了?”   房间里光线太暗,她绒长睫毛压下来,一对影恻恻的眼眸,强作镇定地与他相视。   手心冒出一层微凉的汗。   她原本以为,沈恩知应该不那么在乎才对。毕竟在他心里,还装着另一个人……   或许要怪她自己心虚,总觉得他的提问意有所指。   沈恩知停了一停,低声改口:“昨天晚上……你睡得好么。”   “还行吧。床太大太空了,恩知哥下次陪我睡。”   谎言和欺骗轻如呵气,如此顺滑就出了口。她面不改色,亲密地挽上他手臂。   沈恩知抿唇,将抑不住的叹息压在舌下,像干吞了一口香料,有些苦麻的疼痛。   不敢点破。   总是难免不安,担心盛凌薇随时都能离开他。这些年,在床上情热最盛时,她把他当作叶恩弥。下了床回到生活里,他就成为那个童年陪伴左右的邻家哥哥,因为各取所需才纠缠在一起。   要说真正的男女情爱,到底欠缺。   如果把真相挑明,她会不会感到困扰和厌烦,索性一走了之?   起码现在她还肯隐瞒。是不是说明,她对他有那么一点点怜恤与在意。   对,对。就是这样。   是她在乎他的感受,所以才要伪装,才会说谎。   沈恩知心情明朗了一些,颔首说:“嗯。下一次,我们睡。”   耐心地等盛凌薇穿衣打扮,驱车带她回家。每当在交通灯前停下,沈恩知总要腾出手碰一碰她,有时拉拉指尖,有时亲吻一下面颊,仿佛要通过真实有温度的触感,确认她还在他身边。   不过动作谨慎又克制,怕引起她的反感。   盛凌薇只觉得他今天格外反常,甚至有点黏人。可是黏人这个形容,穿到沈恩知身上,总有种诡异的不协调。   多年以来,他一直是冷静疏离的模样,连温柔也把握着分寸。   沈州同和叶澜从成都回京,早等在沈家宅子里。叶澜文工团出身,一把和畅玉润的好嗓子,性情也爽脆健谈,还没见人,笑声已经递出来。   盛凌薇刚和沈恩知并肩进房,就被叶澜亲亲热热握住了手,连声说一年不见,薇薇越来越漂亮,身段儿还是这么好。   闲话没聊两句,年轻的勤务员从楼上下来,说爷爷身体不适,让他们先开席,于是都到用餐的圆厅落了座。   冷盘上过几碟,叶澜终于收不住眼里的忧色,发愁地看她:“薇薇,还不跟你爸爸说话么?再过两年他也退下来了,就一个亲闺女,晚年还得你陪着,何必闹得这么僵。”   “叶阿姨,是我爸不跟我说话。”盛凌薇顿了下筷子,在沈家人面前,不好把话说得太尖刻。可她实在委屈,神色和语气都有些生硬,“从我做模特开始,他就嫌我把身体当物件,露这露那的给人看。我越出名,他就越嫌我丢他的脸,连家门都不让我进。”   之前盛凌薇在业内声名正盛,走过不少备受瞩目的大秀,还与几个顶奢品牌达成合作。她无疑是当今风格最为独特的名模之一,冷眼如蛇,台步像兽,自成一派浑然锐意,有些造型至今仍被视作经典。   甚至作为建刊以来第一个国模,独立登上欧洲新锐时尚杂志封面,堪称非凡成就。那段时间,国内媒体竞相报道,一时风头无两。   盛凌薇特地推了工作,休假回国,打算跟盛长荣服个软,了断这场堪称荒唐的父女冷战。而且盛长荣不让她进家门,她也很久没见妈妈了。   不料门口执勤的小战士把她拦在外头,面露难色,说首长反复嘱咐过,他也没有办法。   那时候盛凌薇手挽行李箱,扭头走进隔壁沈家。   “你性子也固执,该是随了长荣。”沈州同嘴角绷硬,淡淡说。   叶澜对她笑了笑,欲言又止:“但是,薇薇啊,等以后和小知结婚了,还是得注意影响。”   沈恩知闻言抬目,口吻斯文收敛,却是认真在说:“没关系。这是薇薇的事业。”   “说什么呢,小知,我们家也是体面人家。”叶澜不赞同地蹙眉,紧接着反应过来,嘴角马上牵出勉强的笑,“……不是,薇薇,阿姨没有别的意思。”   盛凌薇一直知道,沈家人也和盛长荣一样,对她的职业心有微词。   做模特,工作内容就是展示身体。品牌会推出内衣泳装产品线,也有摄影师要求模特扮相性感。走秀,拍时装,商业广告,有时衣着露肤度极高,甚至并不会特地遮掩敏感部位。   对他们而言,自然难以容忍。   几道主菜新出炉,陆续端上桌,腾着闷香的锅气。沈恩知给叶澜夹了块花胶,温声细语地开口,巧妙转圜眼下令人不适的尴尬:   “妈妈,家里厨子的手艺薇薇从小吃到大。之前她在国外,最馋这个味道。”   一面说着,一面不着痕迹地,把盛凌薇爱吃的松鼠桂鱼安排在她跟前。   沈老爷子就在这时进了圆厅。他头发短而精悍,与髭须一样泛杂着银白,拄杖向前缓行,身姿扎实,步态稳健。   沈州同和叶澜全噤了声,席间一时只剩下碗筷轻擦的细微动静。   盛凌薇先招呼:“爷爷好。”   沈恩知举止得体,轻巧地拉开首位的高背椅,让爷爷安稳坐下。   沈老爷子板正一张肃脸,面向盛凌薇,这才松了点劲,和蔼地问:“薇薇啊,和恩知的日子定下来没有?”   只有在沈爷爷面前,盛凌薇才会如此乖顺,展开笑颜回答:“最近刚回国,还有很多事呢,爷爷。”   “不急,不急。恩知的工作也忙。”沈爷爷浊咳几声,招手叫人拿酒过来,“以前你总不回来,难得聚一次,陪爷爷喝点吧。”   新拆的一瓶陈酿,拿出去醒到时候,才呈上桌。   沈爷爷拒开旁人上前搀扶的手,亲自起身给她倒酒,自己深啜一口,问:“叶澜还有印象吗?薇薇第一次在咱们家过年,恩知就哄她喝茅台。”   爷爷年纪大了,难免糊涂。其实喂她酒的,不是沈恩知。   盛凌薇记得那年春节,她和父母被邀到沈家过除夕。   没人注意的时刻,叶恩弥用筷子尖蘸了点茅台,晃在眼前逗她玩儿,笑说她肯定不敢试一试。   盛凌薇最怕别人说她不敢,非但尝净了筷子上的酒,还自己倒满整整一小杯,咕咚咕咚喝下肚,把一边的叶恩弥都看愣了,伸手想拦,也没拦住。   多年过去,叶恩弥已成沈家的禁忌。   叶澜不敢提起,只好顺着老人家的话,点头称是,又说:“薇薇那时候年纪小,尝一点就醉了,还说要嫁给小知呢。”   当时盛凌薇不过八九岁的年纪,第一次接触高醇度的酒精,醉得一发不可收拾,长睡了十几个小时才醒。对于这一段酒后轶事,她倒是毫不知情。   余光里,见沈恩知神态从容,轻轻点头:“我问薇薇是不是认真的,薇薇还跟我拉钩,说长大以后,一定要做我的新娘。”   他语声向来寡素,听不出太多情绪,只是唇角淡淡的笑弧,不自觉地越牵越开。   叶澜也就跟着笑:“那会儿薇薇还是个小姑娘,已经这么言而有信了。”   盛凌薇手指间无端发痒,突然想抽烟。   餐后打开电视,恰巧是北京体育频道,竟不期然看到叶恩弥。   电竞快讯栏目的主持人正在读稿:   “……五年前不败神话的缔造者,唯一的世界赛双冠王,手伤退役三年之后,突然高调宣布复出……”   屏幕上出现一张照片,是他多年前比赛的官方定妆照。那时的叶恩弥姿态秀拔,身穿浅色队服,露出一截脖颈又瘦又白,下巴微抬,还是稚涩飞扬的少年面孔。   叶澜神态一下不对劲了,手上松了力气,水淡云轻的玉镯子磕在茶几边缘,一声清脆碰响。   她定看着电视机,目光怔忡又哑然:“小弥……”   沈家爷爷断然撂下拐杖,厉声喝道:“关上。恩知,听到我的话了吗?关上!”   沈恩知面无表情,抬手换台。无人察觉地,轻轻一揉眉心。   切到音乐频道,在播放演唱会的现场录像。琴音喑哑,一沉再沉,配合着低暗的男人声。   ——让理智在叫着冷静冷静,还恃住年少气盛   ——让我对着冲动背着宿命,浑忘自己的姓   “恩知哥,我出去抽会儿烟。”盛凌薇忽然说。她音量放得很轻,只给他听见。   这是爷爷立的规矩,哪怕是沈州同,进了家门也得把烟掐灭。   她拿起电子烟和手机,躲到外面花园。   难说抽烟是不是她为自己找的借口。总之才到门外,已经给叶恩弥打去电话。   一接通就问:“什么时候还回北京?”   他故意反过来问她:“怎么不来杭州呢,薇薇?”   “干嘛?我才不去。房子都装好了,马上就能搬。”盛凌薇说,“而且北京到杭州太久了,我好累,懒得动。”   “嗯,好。只要你高兴,怎么样都行。”叶恩弥宽容地说,喉里酝酿几分薄笑,听起来舒缓而闲适。   温热暧昧的语态,似是意有所指:“那就,薇薇歇着,我来动。”   客厅的电视里,音乐还在继续。被傍晚的长风筛得模糊,难以认清字句。   ——不敢有风,不敢有声……   ——好想说谎,不眨眼睛……   电话挂断,盛凌薇回过头。发觉沈恩知不知何时来到身后,一手扶在窗框上,静静凝望着她,眸色晦暗不明。   霎时间,她感到嗓眼紧涩,不确定他到底听见多少。   【??作者有话说】   总之事情是这样的:小时候哥哥撬了弟弟墙角,长大了弟弟撬回来,现在哥哥又撬回去,然后……   后面会有更多的回忆杀蒙太奇。   本章掉落50个红包~   --   谢谢大家支持的霸王票和营养液~ 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:爱芙塔莉 5个;飞升上仙 1个;筱沫 1个; 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筱沫 5个;爱芙塔莉 3个;Tostantion 2个;八二年拉菲来一打 1个;86525856 1个;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筱沫 38瓶;? 20瓶;Jacy头发乱了噢、黛山 10瓶;十一 7瓶;裴露娜^、顾北、eatsok 5瓶;七里亭雨不停 3瓶;枫愁眠Seven、各有态度、ARASHI赛高 2瓶;你好我在 1瓶 第11章 嫉妒心   ◎清醒放纵◎   花园只亮着三两盏地灯,微光频频闪烁,短如萤火,穿不破浓稠低垂的夜。视线里一片茫茫昏暗,其余感官无限清晰,耳畔尽是隆隆似震的心跳声。   沈恩知身型颀长,腰脊很直,平日里常穿正装,格外显得笔挺。此时逆光而立,有些单薄孤独的味道。   他沉默地睨着她,看不清脸上的表情。   盛凌薇就这么顶住他的目光,掌心沁汗,腻得快要握不住手机,直到有飞蝇一声振翅,才陡然惊醒。   “啊,是小鹿的电话。”盛凌薇勉强找到一个借口,“说房子整理得差不多了,周末就可以入住。”   她其实不常说谎,所以总是有迹可循。   沈恩知看她掩住一瞬间的失措,出乎意料地,心情大好。   她如此紧张,甚至有些慌乱,大抵是怕他不高兴吧。   情感上微妙的欢欣雀跃,理智又觉得自己很不对劲。   明知是蹩脚借口,他还是顺着盛凌薇的话走下去:“这个周末么?可能要加班。那些鞋子都从海关运出来了,还有一些别的行李,我叫人送到你家。”   有意无意地没明说,其实他也寄去了一部分自己的私人衣物,联系过助理小鹿,请她帮忙收在衣橱中。   那是他和盛凌薇的家。他的领地。   如果他不在的时候,有其他男人出现,至少可以算作是一种警告。   --   周日例行休假,叶恩弥提前一天订票,在周六的深夜出发回北京。   陈霜对此表示不解:“之前那个开幕式不是完事了么,还过去干嘛?”   叶恩弥随口说:“喂猫。”   陈霜恍然:“也对,你老家就北京的吧。什么时候养的猫啊?怎么没买个,那什么,自动喂食器?”   叶恩弥懒懒地掀眉毛:“家里这猫娇气,就得我亲自喂。”   盛凌薇忙完一个白天,跟严愫核对工作室的宣传企划,晚上亲自开车,在机场接到叶恩弥。   她把驾驶席空出来给他:“你开,我歇会儿。”   一路驶向回城的主干道,叶恩弥时而侧目看她,散漫松快的黑眼睛,轻飘飘往人身上一点,看得她全身也跟着发软。   车窗摇下一半,盛凌薇身上只一件轻薄的单衣,风全灌进去,领口和衣摆都飘飞起来。   “嗯?”他留意到什么,眼里愈发幽深,“没穿?”   盛凌薇瞥他一眼,语声绵黏:“嗯,下面也没穿。”   叶恩弥呼吸登时浊了,一手捏着方向盘,另一只手慢探过来,触到她膝盖上。   肌理光洁,触之滑润。   “不是吧,叶恩弥,这你也信?”盛凌薇自觉赢他一局,笑得眼睛也眯起来,指尖在他筋络明显的手背上拨弄两下,“拿开,回家再说。”   他无奈一哂,乖乖收回手去:“都听薇薇的。”   停好车,到电梯里就捺不住吻在一起。她用指纹开锁时,腰也被他一手搂得很紧。   叶恩弥刚进门,眼睛就被晃了下。   入户门附近,辟出一整个房间,三面墙打满到顶的玻璃柜,单独用来装她的鞋子。   这些年来,她有收集鞋子的癖好。从一些较为基本的秀款,到限量收藏的版型,乃至古董孤品,合眼的就一定要拿到手。   盛凌薇半靠在他身上,手指尖慢慢往他腰腹肌肉之间浅划,说:“不记得了?小时候我出院,你送过我一双鞋。”   那时她腰腿受了伤,走路还成问题,叶恩弥偏要送她一双鞋。   找约克郡老鞋匠手工制作的牛津鞋,远渡重洋送到北京。卡其色牛皮鞋面,刻着精细漂亮的布洛克雕花。特地垫了两层柔软的羔羊皮里衬,是每只小羊羔身上仅有寸余的、最细嫩的部位。   叶恩弥笑笑:“怎么会不记得。当时爷爷还说,你腿脚不好,不可能喜欢这种礼物。”   重逢以来,还是第一次听他提起家人。   当初叶恩弥在游戏上天赋异禀,在最顶尖的高中成绩中游,远远比不上沈恩知的优异。在沈家人看来,是极端出格的叛逆。   盛凌薇有时会想,是不是薄嘴唇的男人天生都寡情,可以那么干脆地放弃一切,和亲人、和她一刀两断。   而她做不到。   过去几年了,还暗自惦记着家里的母亲,和不让她进门的父亲。   --   窗外已是深夜,没有云和风,天顶站着很好的月亮,是最适合亲热缠绵的晚上。   底下是敞阔拥挤的长安街,然而公寓在最顶层,总有稀雾飘在窗沿,掩映着人间浮世,纸醉金迷。   盛凌薇正在窗前看着繁华街景,忽然被勾了腰按到落地玻璃上。   叶恩弥把她下巴一掂,低头索吻。   怎么回事,那一夜之后,仿佛身体深处的冲动被彻底唤醒。只要她一个眼神,他就几乎完全失控,没了熟年的理智从容,和往日游刃有余的把握,仿佛初经人事,成为一个莽撞少年,在她唇齿间迷失地喃喃着:“薇薇,薇薇,宝贝……”   她一口咬在他浮凸的喉结上,惹来一声性感的低吟。   叶恩弥也没想到自己会如此低声下气,眼角红得发烫,几乎是恳求地磨她:“这次就让我进去……行不行?”   盛凌薇呼吸也热得厉害,但是摇头的动作却坚决:“不行。”   叶恩弥不明白她为什么总是拒绝,可他别无选择,只能顺从她的意愿。   或许这是她有意的惩罚,就是不让他好受,要报复他过去离开家、离开她的那个决定。   他垂首,予取予求:“那就让你舒服吧,薇薇。”   依然是妙不可言的一夜。强烈的、迷失的,狂乱的一夜。   眼光在空中接火,紧接着密不可分。嘴唇撞到一起,在相同的韵节里产生呼吸,彼此黏连的肌肤上全是对方的重量与体热,因为过分愉悦和快乐发出细颤。   直到再承受不住更多刺激,知觉发送出接近于疼痛的警告。她昏睡过去,又醒来,发现他在窗边抽烟。   侧脸英挺的轮廓短暂浮现,又迅速消隐在朦胧雾气里。   叶恩弥注意到她醒了,掐了烟回过身来,摸索进软被之间捉住她的手,弯腰深深吻她。   纠缠的呼吸里全是辛辣。盛凌薇仰着头闭着眼,用嘴唇去寻找他的薄唇,吞咬他的舌头,咽下他的气息,烟味渐渐混上腥味,不知道是谁流了血。   他哪里来的这么多精力?盛凌薇没空去想,大脑和身体全被他强硬地占据。   最后她深深入眠,而叶恩弥醒到天明。   喉咙实在焦渴得难受,他简单穿了衣裤,去厨房接凉水。   门厅传来响动,有电梯抵达,他抬眼去看,和一个圆圆脸的年轻女孩对视。   “……”   叶恩弥还没开口,助理小鹿已经自然而然把他认作沈恩知,张嘴就打招呼:“您也在啊,起得真早。没事儿,我就是来整理东西的,当我不存在就行……”   叶恩弥有些意外:“你认得我?”   “肯定认得您呀。”   小鹿觉得今天的沈先生有点怪。   要是连老板的未婚夫都不认识,那她还做什么私人助理。   不过小鹿没想到,沈先生没戴眼镜的时候,原来是这样的气质。   额发凌乱,眉目浓而飞扬,显得不羁又随性。   杯子放在顶层橱柜里,他手伸高去拿,衣服下摆卷起来,露出一点微汗的腹肌。   小鹿马上转开头,匆匆进了走廊尽头的储藏室。   脸上有点热。沈先生以往穿西装,看着还略显单薄,原来这么有料……   --   盛凌薇睡得不够安稳,没多久就醒了。   叶恩弥不在枕边。   披了睡袍走出卧室,见他正在厨房岛台前,切一片洋红的半熟牛肉。手背上长筋掀起,刀工齐整,姿态稳定。  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。   “哪儿来的肉。”她问。   “打车去金购地下买的。”叶恩弥说,“房子怎么买在这儿,周围没个像样的超市。”   她肩骨往上一耸:“我又不会做饭。下楼走两步不就是西单了么。”   他于是笑了:“行,以后我做。”   盛凌薇垂眼,没看他表情。   他们这样的关系,要谈什么以后。   未免破坏氛围。   她没接腔,而是纠正说:“这房子不是买的,合同签了十年。”   十年……   那么等他在亚运会拿到冠军,可以把公司总部迁回北京。这里离金融街不远,附近有不少办公的好地点。   心里估量着,手上同时给食材调味。   与家里决裂之后,最难的一段时间,他在西餐厅打过短工。如今依照她以前的口味,简单配菜,精巧摆盘。   “尝尝?”叶恩弥把餐盘推到岛台另一侧,她的面前。   澳洲牛肉品质上佳,切成几页粉透薄片,沁着罗勒叶奇异的香味。伊比利亚火腿佐以甜菜和苦苣,淋半圈黑醋。   盛凌薇半晌没动,眼神意外的很淡,看着他说:“我现在爱吃中餐了,叶恩弥。”   似乎是在提醒着他,身体虽然密不可分,心灵却还横亘了那么多年的距离。   叶恩弥沉默片刻,忽而轻轻笑起来,低眉颔首:“那就算了。”   他神色如常,故作洒脱,演一出并没有特别在意的模样。   只是心口实在闷得难以忍受,像犯了烟瘾。   “今天街上人不多。随便找家店?”他问。   盛凌薇想了想:“出去走走吧,买点回来吃。在外面容易被拍。”   叶恩弥“嗯”了一声,转过身,回卧室去拿手机。   他小时候总被沈爷爷罚跑五公里,有时跟部队一起拉练,现在应该还保持着健身习惯,肩背略宽,腰处窄下去,肌理线条分明。   实在性感的一具躯体,不怪她心猿意马。   --   叶恩弥走回卧室,在凌乱的床被之间翻找手机。   一夜没休息,肩背微微酸沉。指尖触到床单上残剩的一点濡润,他站在原地,心跳有如重锤。   还好最后,她回到他身边。   上次回北京,和盛凌薇共度那一夜,他也几乎没怎么合眼,心头已经把什么都筹划好了。   三年前因为手伤,不得不宣布退役,去年刚拆掉骨头上的钢板,还有一年时间恢复状态,在亚运会拿下冠军。   想娶她,必须得回到沈家,否则根本过不去她父亲那一关。   身披国旗的亚运冠军,分量到底不一样。这是至高规格的荣誉,沈家想必终于能够认可他。   拿了手机往外走,叶恩弥余光不经意间落向一旁,意外发现步入式衣橱外的地上,掉了条男士领带。   哑黑色的暗面质地,镶滚着一圈手工缝制的银纹。不难想象,该是用以出席多么体面高贵的场合。   脚步就生生硬滞在这里。他走进衣橱,发现里面整整齐齐,挂满量体裁成的各色西装,式样无不优雅。   站在这一排西装前面,叶恩弥自嘲地笑。   本以为盛凌薇的蓄意接近,是想与他破镜重圆。   原来在她如今的人生里,他只配扮演这种角色……   难怪盛凌薇总不愿做到最后一步,因为他不过是个见不得光的第三者。   他还在兀自规划着未来,而她根本已经不再想和他有什么未来。   她的正牌男友,这间公寓的男主人,又会是谁。   盛凌薇已经穿戴整齐,脸上墨镜口罩,遮得严密。   久等不见人,在门厅抱怨:“叶恩弥,你怎么这么慢啊?”   他强迫自己维持原样,声腔一如平常,说:“就来了。”   电梯里,叶恩弥强自压抑,没有再和她亲密。   没来由地,忽而问她:“薇薇,如果回到以前,你真会跟我一起走么?”   叮的一声响,电梯抵达地下车库。   盛凌薇撕开步子往外走,留给他一个背影,声音漫不经心:“十几岁的时候会,现在不会了。”   --   未久,有敲门声传来。小鹿出了里侧储藏间,快步赶去开门。   眼前的男人身量高,形致清瘦,隔着一副金丝窄边眼镜,平静与她对视。   他不是刚刚跟老板出去了么?   小鹿奇怪地问:   “沈先生,您怎么回来了?”   【??作者有话说】   因为不可抗力,文名文案都改了,设定没变~   另外请闭眼默念:和弟弟在一起期间和哥哥没有实质上发生关系,和哥哥在一起期间和弟弟没有实质上发生关系。   (虽然这不是薇薇和作者的底线,但是大家要尊重晋江的底线……)   -   - 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:飞升上仙 1个;爱芙塔莉 1个; 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86525856 1个;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bwlb 5瓶;史努比、枝上南花 3瓶;踹掉男友选白毛 2瓶;七里亭雨不停、李小小小小肥、ARASHI赛高、86525856 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12章 口红印   ◎假戏真做◎   沈恩知略一点头,并未和小鹿多言语。   他换了拖鞋,向公寓里面走去。   客厅依稀浮荡着甜香,是盛凌薇最偏爱的花木味道。他走进那香气里,如同走进一场有她的梦境。   可是打开卧室门,沈恩知又闻到另一种气味。   是谁抽了卷烟,淡淡的烧呛,坎坷不顺滑,仿佛结满疙瘩。   男人的气息,侵略性极强,蛮横地冲进鼻腔。   沈恩知站在原地,只觉得有苦凉之意,一寸一寸,从脚边浸润上来,把心脏泡透了。   这是他所熟悉的感受。从十八岁那年,无意间窥见她和叶恩弥接吻开始,等到叶恩弥走后,又眼睁睁看她交往不同的男友,如今回想起来,都是相同滋味。   他蓦地勾了勾嘴角,说不清为什么,竟露了一丝黯然的笑。   沈恩知抬手摘下眼镜,按了按轻颤的眼皮,尽管四下无人,依然竭力保持风度。   缓步走进衣橱里,拨开规整垂挂的一排西装,在抽屉中找到袖扣和领带夹,垂首戴上。   沈恩知此番借故回到公寓,乘电梯上来,有意没提前和盛凌薇打招呼。也是存了一份私心,期待自己会不会撞破一场,她和别人晦秘的情潮。   或许只有这样,当面拆穿她的谎言,他才有勇气把一切都说破。   回到楼下,上了黑色商务车的副驾驶席。沈恩知迅速调整状态,所有情绪封在深处,按下没言明,让司机开车。   未久,他接到一通电话,低声讲过几句,转而面向后座,温言道:   “刘公使,爷爷让我代他向您问声好。”   后座上的刘骞良抬目,颔首:“改天我再去拜访他老人家。”   他眼睑折出垂老的绉纹,目光却洞察如昔,又说:“恩知啊,这次的外派机会,不再考虑一下?现在去了,提到一等秘书,再过两三年,你就是部里最年轻的参赞。”   沈恩知沉在职业化的镇定和肃静里,连瞳孔也纹丝未动,声气清朗:“您的赏识,实在不胜荣幸。”   刘骞良见他言语谦逊得体,但心思坚定,没有分毫动摇,直叹口气:“以你的资质,实在是可惜。怎么一定要留在国内?哪怕不问仕途,年轻人多出去历练历练,也是有益处的。”   去年年底,沈恩知接到一纸调令,有意将他提级派遣去比利时使馆。周围的同僚纷纷道贺,称赞他年少有为,又说待他一朝平步青云,可不要忘了曾经共事的伙伴。   就在这时,收到盛凌薇从巴黎发来的消息,是一条语音:   “恩知哥,我过段时间准备回国,以后应该就不走了。”   说得平缓简略,如同只是知会他一声。   接下来,沈恩知在同僚们的诸多不解和议论中,连夜赶出一份报告。   甚至罔顾大领导的好言劝告,顶着来自爷爷的压力,放弃了人人艳羡的外派机会。   而到她面前,只云淡风轻地回一句:“好,我去接你。”   当时在他看来,盛凌薇回国之后,会与他顺利完婚。两个人独属于彼此,开始全新的生活。  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?   是不是从一开始,就有什么地方错了。   --   沈恩知从小身体孱弱,时常生病卧床。后来他性格里的一部分温吞犹豫,该是源于那时候经久的歉疚与愧怍。   少年时他觉得自己是个麻烦,累赘,家人的负累。正因如此,后来家里的旧司机疲劳驾驶,撞上人行道旁一棵绿植,母亲下意识扑向哥哥那侧,用怀抱单单护住一个叶恩弥,沈恩知也没有表露怨怼之意。   后来他听人说,双胞胎兄弟有一个不够健康,多半是因为另一个在母体里就开始抢夺营养。   事实似乎的确如此。哥哥完全是他的反面。他有健康强壮的身体,完整齐全的人格,所以也可以叛逆,放肆,拥有胡作非为的权利。   甚至因为早出生五分钟,天然地被爷爷冠以家族的姓氏。   那时候哥哥叫沈恩弥,而他是叶恩知。   他的乖巧,温顺,谦和知礼,被视作理所应当,也就理所应当地遭到忽视。   是他的孪生兄弟夺走了一切。   第一次见到盛凌薇,是沈恩知十岁那年。他沉静稳重的性格,在少年时期已经初现端倪,模样也挺拔俊秀,可以看出日后的风雅面貌。   盛凌薇还是个珠圆玉润的小女孩,才搬离大院,失去所有朋友,半瞪着一双大眼睛,拼命掩盖里面的惶恐与惴然。   她实在娇蛮任性,沈恩知却看得出,其实不过是小女孩对新环境难以适应。   于是沈恩知主动去拉她攥圆的、背在身后的手,体贴照料,低柔细语,终于让她放下戒备和心防,第一次展露笑颜。   后来沈恩知发现,她的手只给自己牵着,对哥哥从不多看一眼。   是他短暂人生中,唯一一个眼里只有他,从未有过叶恩弥的人。   五年。沈恩知拥有这个眼里只有他的小女孩,不过五年时间。   直到他十五岁,上初三那年,盛凌薇摔断了腿。   大人们都相信,事故的始作俑者是叶恩弥。他承受了最重的体罚,膝盖都在沙袋上跪烂了,硬是一声没吭。直到被押去医院,才向病床上的盛凌薇低头致歉。   可她从此变得不一样。到底发生了什么,沈恩知至今不得而知。   只是自那以后,沈恩知逐渐意识到,盛凌薇每天来沈家找他,日常话题拐弯抹角,终归要抵达叶恩弥。她问起他的行踪,探究他的偏好,后来还让沈恩知帮忙打掩护,去叶恩弥的房间和他私会。   而沈恩知不擅长拒绝。温和细致地回答她所有的问题,沉默着注视她越来越远。   抢回来。   每一个辗转难眠的深夜,他撑起身体,湿热喘息,脑子里只装一个念头。   抢回来。先从他的姓氏开始。   让家中长辈对叶恩弥彻底失望,并不是什么难事。   那日改过了所有身份文件,他回到书桌前,下笔很沉,庄重地默写自己的新名字。   沈恩知。   少年的他,一手字迹已是风骨秀致,笔触横展亭匀。   一遍又一遍地写,直到沈恩知三个字,将一整面白纸覆满。   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,下次照常和盛凌薇一起学习,他有意打开抽屉,把写着名字的课本借给她看。   少年人心思单纯,仿佛这样就能让她知道,如今他才是沈家名正言顺的继承者,是足以配得上她的那个人。   盛凌薇果然注意到这个变化,眼露讶然:“恩知哥,你怎么改姓沈了?那……”   这时叶恩弥偶然经过,从后面伸来手臂,随意翻了翻书页就放下。   他仍是慵懒的声腔,张口就打趣,对沈恩知如此看重的姓氏,根本浑不在意:   “要我说,跟薇薇姓也可以,那我就叫盛恩弥吧,也挺好听。”   当时他不经意间提起盛凌薇,在沈恩知看来,却无异于炫耀和挑衅。   抢回来。都要抢回来。   下一个,是他的女孩。   --   叶恩弥返程的机票订在傍晚,盛凌薇没去送。   他从清早开始,就有点难说的古怪。盛凌薇不知道缘由,但是懒得猜测,更不会去哄人。   倒掉他亲手做的早餐时,看见他眸中色彩挣扎,而她只是冷眼旁观:“之前在意大利待了很久,闻到黑葡萄醋的味道就难受。我扔了,没关系吧?”   他脸上浮起强烈的隐痛,转瞬又消失无形,只是生拉起薄削的唇角,低低在笑:“都听薇薇的。”   盛凌薇感到一种麻木的快意。   不见人时,日思夜想。   可如今她勾勾手指,投以一个眼神,扭转一下腰肢,他就乖乖回到她身边。   总是难免提醒着她,既然如此轻易就能够重归亲密,既然他的感情也从未止息,那他当初独自消失之后,为什么就再不和她联系。   无论如何,也无法原谅多年的别离。   本就由他而起,如果再由他终结,她不甘心。   叶恩弥离开的时候,到底还是亲了她。   他难得如此温柔,舌尖儿轻轻地着力,在牙床之间留下细腻触感。浓黑的眉目微微蹙着,神情好似无可奈何,更像是彻底放弃抵抗,全面向她投降。   而她呼出一口长气,终究还是抬手回抱住他,又去抚他眉心。   子夜时分,天幕缀满雪亮的星。沈恩知回到公寓,家中已被助理小鹿和几个保洁收拾停当。   盛凌薇皱在沙发里懒得动,张开手臂迎接他清凉的拥抱。   “今天很忙么?”她随口一问。   “还好。”沈恩知挨着她坐下,仍是寻常语气,“薇薇呢,今天做了什么?”   “今天休息,没去工作室。过两天就要宣传了……”盛凌薇伸个懒腰,见他展开手臂,便顺势靠上去,嗅到淡淡凛然的清气。   从她有记忆以来,沈恩知一直是这个味道,凉如净水,让人安定而舒心。   如果没有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,他现在对她而言,应该已是亲人一样的存在。   在沙发上依偎片刻,一起回主人房的浴室洗漱。   沈恩知经过门前,忽然瞥见脏衣篮里换下的床单。   柔软的长绒棉质料,有一块痕迹显然比其余地方更深,该是濡湿透底过后,又慢慢蒸干。   不难想象,床单上发生过怎样旖旎的情节。   手指骨节捏得死紧,又骤然松开,一下子过了血,有股麻疼从指节窜起来,刺到掌心。   不知道滞住多久,才找回呼吸。   在镜中看到他神色微变,盛凌薇扭过脸来:“怎么了,恩知哥?”   “没事。”   沈恩知低头摘下眼镜,握在颤抖的手中擦了又擦,重新戴到鼻梁之上,恢复一派清风明月。   --   他洗漱过后,搽净了手,很突然地说要去应酬。   对于一向自律克己的沈恩知来说,深夜应酬实属咄咄怪事,盛凌薇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。   小睡过一觉,他才回到家。眼镜摘了下来,掖在西装外套的口袋里。衣裤发皱,头发凌乱不堪,满身酒气和香水味。   沈恩知把灯光调亮了,盛凌薇忍不住揉揉眼睛,触目就是他洁白的衬衫衣袖,有鲜明一处口红印。   他眼底醺红着,出言解释:“什么也没发生,薇薇……”   盛凌薇推他去洗澡,没过多表示。   他一时顿住了,目光沉郁而晦涩,难以解读:“你真的,一点也不在乎?”   盛凌薇睡眼惺忪,并不看他,随意地说:“嗯?我们两个不是一直都这样么,何必装作在乎。”像是想到什么,她忽然笑了,嗓音渐轻,似乎正浮起来,“况且……你不也是一样。”   沈恩知缄默着。   哑然地张了张口,想告诉她不一样,自始至终都不一样。   可是喉咙生了锈,难以发声。   “你最近好奇怪,恩知哥。”她脸贴着蓬松的枕头,轻拱一下鼻尖,声息也发闷。   根本无从知晓,自己在开一个多么残忍的玩笑,“该不会是假戏真做,喜欢上我了吧?那要是‘她’知道了,会怎么想。”   好像过了很久很久,才听见他的回应。   “嗯,你说的对。”   沈恩知恢复平静,抬手解起西装衣扣,转身进了浴室。   同僚们喜欢在周末私下聚个酒局,他以往很少参与。今天难得过去,也是心不在焉,别有目的。   有女孩坐来他们的卡座,一起玩闹着喝过两圈酒,看见这个桌间样貌最惹眼的男人来到面前,言辞颇具涵养和风度,礼貌地找她们借香水一用。   又低声请求,能不能在他的衣袖上亲一口。   沈恩知有轻度的洁癖,其实不喜欢生人碰触。他知道自己那时的要求十分古怪,也由衷感谢女孩们乐于帮忙。   又控制不住,觉得好难受。   陌生的气息沾在衬衫上,像是另一层湿粘的皮肤。   他脱去全部衣物,赤身裸体站在淋浴前,狠狠擦洗自己。   怎么这样狼狈。   没有任何意义,换不来她的一丝在意。   --   浴室传出淅沥的水声,淋淋落落,形成催眠的韵节。   盛凌薇眼皮一坠,就又要入睡。   手机忽然玲玲作响。本打算摁掉,一看是严愫,只好勉强起身接听。   严愫从不寒暄,直截了当切入正题:“上次你在地库里的那组照片,有人发了。你和你老公的脸,拍得很清楚。有车牌的那张压着没发,该是知道分量,要拿来找我们议价。”   盛凌薇头脑瞬间清醒,迅速厘清思绪,张口就问:“特地挑工作室成立的当□□出来,这伙人是有经验的……现在舆论怎么样?”   “目前看来……”严愫话音一顿,不上不下地卡在这里,转而疑惑地问,“……叶恩弥是谁?怎么都在刷这个名字?”   【??作者有话说】   越写越顺手了,打算有空修一下前两章   看通俗文学就是图个愉快,有不同意见也不要吵架哦!   - 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:飞升上仙、爱芙塔莉 1个;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…… 5瓶;七里亭雨不停 3瓶;spc、踹掉男友选白毛 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13章 奖励   ◎衣裙散在脚边◎   “叶恩弥是谁?”严愫问。   工作间里,负责文案的女生抬起头:“是一个传说级别的职业选手……两年多时间,拿遍了这个项目所有的冠军。特别厉害,长得又帅,感觉年轻人应该没人不知道他吧。”   话到这里窘住了,自觉失言,没再往下进行。   严愫点点头,没有特别反应,在社交媒体上搜叶恩弥的名字。   弹出一个认证账号,千万粉丝量,没关注任何人。主页开通了八年时间,一共只有五条动态,都是转发。   最新一条,转发的是则新闻,说下届亚运会将在杭州举办,并设有电竞项目。   他的定位也显示在杭州,配以简略三个字:回来了。   严愫平时有关注舆论动向的习惯,对于自己不太了解的词条,记忆更深。   她很快联想到前几天那个热搜标题——“叶恩弥复出”。   原来指的是他。   评论里一片激动欢腾,严愫连续划过几条“有生之年”、“我的青春回来了”,又看到零星质疑的声音:“传奇归传奇,手伤恢复得怎么样还不好说,而且年纪也不小了吧……”   严愫接着往下翻,有粉丝发了张图片,说叶恩弥达成全满贯,成就永载史册的那一天,有幸在赛场见到他本人。   是偷拍的角度,他正走向赛事场馆的选手专用通道,穿白色连帽卫衣,兜帽没拉下,眉眼清晰分明。   严愫只一眼就愣住了——果然很像沈恩知。   仔细去分辨,又隐约能看出是两个人。神态和气质,迥然各异。   盛凌薇以前从未谈起他。这次严愫问到了,才含混地说,是沈恩知的孪生兄长,小时候隔壁家的哥哥。   但是早已和沈家断绝关系,姓氏也不同。   手指调转界面,回到她最为关心的词条——超模与神秘男子夜会北京某公寓。   一组照片里,停车场光线昏暗,盛凌薇和沈恩知并肩而行。   好在没拍到他们牵着的手。   下面有许多人提起叶恩弥的名字,也有人持反对意见,说叶恩弥从不戴眼镜。   无论如何,沈恩知的职业和背景,承担不了暴露的风险。   严愫一边与拍摄照片的团队进行交涉,商议双方满意的价格,一边在心里酝酿一个主意。   抬手招来助理,要她给盛凌薇订张去杭州的机票。   --   决定复出之后,叶恩弥不计成本不问后果,以自己在圈内无可比拟的影响力,快速拉起一支像样的队伍。就在公司那幢写字楼里,租了上面两层空间,作为训练场所。   每周六天集训,单休一天。   多年前,从叶恩弥加入第一个俱乐部开始,陈霜就一直跟着他做领队。如今叶恩弥重回旧业,陈霜也抛下公司那边的业务,帮他整合管理队伍。   这天忙到午夜才散,陈霜脑袋发昏,正往外走,忽然被一个队员拉住。   那人左右看看,附耳跟他说:“陈经理,你看热搜没?叶队和超模那事儿,是真的吗?”   陈霜立刻想起那天晚上的偶遇,叶恩弥和他怀里半醉半醒的女人。他不敢明说,于是学着叶恩弥的口气:“不该问的别问。”   “什么热搜。”身后有人问。   这腔调过于特别,独属于叶恩弥。队员和陈霜马上不言语了,见他要离开,匆忙告别。   叶恩弥一手斜插在衣袋里,坐电梯下楼。   忍不住打开微博,随意点进写着她名字的热搜词条。   照片中有她,还有一张熟悉的面孔。   是沈恩知。   久别重逢那天,他就知道她和沈恩知还有联系。毕竟两家打小就住隔壁,倒也正常。   一楼有保安在值班,正揪着眉毛说:“没预约不能上楼。”   来人声音发坠,听起来有点累:“可是我……”   叶恩弥转脸看过去:“薇薇?”   保安招呼他一声:“叶总。”   盛凌薇很是松口气:“说了我认识他。”她快步走来,一手挽在他胳膊上,“手机没电了……你怎么出来这么晚呀。”   皮肤与她相擦。心也跟着温热。   叶恩弥被她拉着往外走,不自觉笑了,慢悠悠打趣:“昨天才分开,这么想我?”   盛凌薇罕见地没跟他呛声,沉默了一下才说话,状态显然很疲惫:“有件事,想请你帮忙。”   倒是新鲜。叶恩弥挑了挑眼,开口却问:“晚上有地儿住么?”   “还没订酒店。”   他手在兜里摸到车钥匙:“那就回家再说。”   叶恩弥开一辆重型SUV。他平时爱穿浅色,座驾也是原厂白漆。   一路上,盛凌薇没说话,单手支着侧脸,面色很差。昨天没睡多久,太阳穴钝钝的胀。   这次来杭州找他,是严愫的主意。她本能地觉得不妥,可是又想不出更好的解决方案。   叶恩弥的家格外空阔。白墙,线条平滑利落,每一个切角都规整。没有主灯,四处全是散漫的光源。家具精简到最少,色调冷,质地也偏坚硬。   他跟沈恩知可真不一样。像地平线的两面,分属白天黑夜。   沈恩知的房子买在北京,东三环靠里,古典的旧中式联排,带前后两个小花园,装潢也很柔和舒适。   --   叶恩弥手扶着玻璃门,从低温柜里拿两罐可乐出来。一罐递给盛凌薇,听她把事情简单说了,明白过来:“所以你要我认下那些照片。对吧?”   她点下头:“嗯。恩知哥就是陪我看个房子。我还有几个海外合约,恩知哥的职业和背景,毕竟还是敏感。”   她张口一声“恩知哥”,听得他眼神一点点沉下去。   但终究还是同意了。   指尖轻触,她成为唯一关注。   “这样就行?”   “这样就行。后面工作室会有人跟进,说照片里的是你。”   他应了声,顺便落眼在盛凌薇的主页。她前天新发了几张在米兰时的日常自拍,评论里充满溢美之词,最顶上一条留言也是夸她漂亮。   叶恩弥忽然嘴角一勾。   打出几个字,按下转发键——   “嗯,最漂亮的”。   然后他把手机往背后一扔,轻笑着说:   “给你个赠品。”   盛凌薇坐在客厅扶手椅上,低头喝可乐。金属罐外壁沁凉,结着密匝匝的水滴,湿润在她手心里。   思绪仿佛也是潮湿的,不清爽不干脆。   说到底,无论这段关系实质如何,她始终不擅长站在下位,扮演求助者的角色。   沉默半天,冲他招招手:   “叶恩弥,你过来。”   “逗狗呢?”他气得反而发笑。嘴上这么说,还是到她面前。   盛凌薇勾着他脖子亲了下。   他茫然问:“这算什么……”   “奖励。”   叶恩弥摸摸那处皮肤,似乎能感受到脖颈上暗蓝血管,一突一突地在跳动。   “你不会以为我还是十来岁的时候吧,薇薇。”   叶恩弥说着欺身过来,一手撑在椅背上,另一只手把她下巴稳稳掂住了,垂眼似乎在细腻地端详。片刻之后,重重降下来,衔住她嘴唇。   力道一点也不收敛,全压在她唇舌之间。   他总是这样,恣意又纵情,好像从不压抑自己。   可这回察觉到一丝异样,叶恩弥没多久就仓促结束这个吻,问她:“怎么了?”   四面八方都是光源,将人照得纤毫毕现,在他面前如同透明,无处藏身。   盛凌薇脸泛白:“胃疼,没事。老毛病了,不用你管……”   最开始她还不太会控制体脂,总要临时节食,尝试各种极端方式。肠胃不好,算是职业病。   工作期间,胃痛频繁发作,她早就学会不着痕迹地掩饰下去。   不料还是被他看出端倪。   叶恩弥看着对什么都不上心,其实骨子里相当成熟,嗅觉敏感,洞察入微,只是不动声色。   他的相貌气质或许是他的负累。真奇怪,明明是个挺靠谱的人,偏长成一副酒色之徒的轻薄样,总带点浮滑不经意的调性。   同样的几个五官,变了神态,换了倾角,放到沈恩知身上就是谦谦君子。   后来盛凌薇想明白了。是那笑,与生俱来的样态,长在他眼睛里,看什么都是洒脱风流。   而沈恩知笑起来一贯内敛,嘴角收垂,目光也是平的,静如潭湖。   虽然她说没事,叶恩弥还是出去买胃药,回来时披了满身的风露霜寒。兑一杯温水,让盛凌薇把药片吞下去。   等她好转过来,稍微清洗,就一同躺到床上。他在背后,胸口贴近她背脊,上面还有夜晚薄薄的凉。手心却那么热,从腰上绕过来,扎实地在她腹间浅浅熨着。   体温直烫到心里面去。   “睡吧。”叶恩弥说。   只是抱着她,没别的动作。   像是做了长梦,也像不受控的思绪,零零碎碎,飘飞到从前。   --   多年光景里,盛凌薇对他的态度不咸不淡,总揣着点看不上的劲儿。   平常去沈家玩,难免要和他碰面。盛凌薇一径傲慢又骄矜的模样,连正眼都懒得往他身上放。   后来叶恩弥才琢磨明白,这小姑娘时刻都在记仇,要报复以前他对她爱答不理的那段时候。   两个孩子要好起来,是从初三开始的。   盛凌薇上学早,会读书,还跳了级,初中就和叶恩弥同班。   叶恩弥则随性惯了,不感兴趣的科目很少碰动,全靠聪明维持着中游成绩。唯独期中考试失了手,罕见地排到靠后的位次。   班主任让学生捉对补习,盛凌薇成绩名列前茅,于是就这么被指派给叶恩弥。   对此她很不高兴。   儿时大院里的好友也在同一所学校,叫睦西,比她低两个年级。听盛凌薇抱怨完始末,睦西张口却是不相干的问题:“哎——薇薇,你不觉得他长得很帅么?我听别人都这么说。”   盛凌薇一怔,她还真没怎么留意过叶恩弥的样貌。一直以来,她和沈恩知相处更多更亲密,只是沈恩知因为身体底子不好,和他们不同校。   她明确地知道沈恩知是非常好看的。   叶恩弥和他有着一模一样的脸,难怪也招不少小姑娘喜欢。   “还行吧……”盛凌薇说。   睦西眼睛晶亮,好奇地追问:“他是不是一直就那种,谁也不爱搭理的样儿啊?”   盛凌薇强调:“是我不搭理他。”   晚上放学,只能板着脸,去沈家找到叶恩弥。他目光很浅淡,从两面薄眼皮下方伸出来,不紧不慢掂量她两下,悠悠开了口:“我在家里学不下去。要么,到外面?”   盛凌薇没吭声。   他唇边露点笑,故意说:“不会是害怕了吧?薇薇。”   盛凌薇年纪不大,性格已经颇具初形,马上被激得梗起脖颈:“你说谁呢?我才不怕。”   于是叶恩弥领着她走,对家门口执勤的小战士说:“薇薇要带我去学习。”   顺利得到放行。   他熟门熟路,拐过几个街区,眼前出现一幢老住宅楼。绿扑扑的外立面,是苔藓正在斑斓蔓生,填补着墙体上岁月剥蚀的缺口。   眼见叶恩弥钻进漆黑的楼道,盛凌薇是真有点怕了,捏着手指皱着眉头,又不愿意认输,只好心一横跟上三楼。   好在只是间黑网吧,连营业执照也没有,对小小少年照单全收,只是网费要翻倍。   叶恩弥很慷慨,单开了私人包间,帮她把书包拎进去。   盛凌薇不明就里,被少年捺着肩膀坐到软椅子上。他冲她眨眨眼睛:“你在这边舒舒服服写作业,我在外面打游戏,成不成?”   见她不语,叶恩弥放软了声气:“算我求你,就帮帮忙呗?平时喜欢什么?我都送你,薇薇……”   他随口说了几样物件,像是花时间思考过,该拿什么礼物贿赂她。   后来盛凌薇回忆起那时的叶恩弥,心头有一个印象最为深刻。   是他并没有像很多人一样,默认她这样娇生惯养的小女孩,就该喜欢漂亮裙子和洋娃娃。   当时盛凌薇本就不想给他补习,可心里又觉得这样做好像不太对,故作矜持地扭捏了一下,最终还是应允下来。   叶恩弥替她把门关上,眼神黑亮,带着得逞的促狭:“有事儿喊我。”   包间门上有面窄玻璃,盛凌薇做一会儿功课,抬头就能看到外面,叶恩弥坐在一台散机前。   他好像很厉害,屏幕前总是围着不少校内校外的男生,有时候网吧老板都背着手来看。   天色暗到了底,她温完书,还顺便预习了明天的内容,叶恩弥才和她结伴回家。   接下来的两个月,天天如此。时间一长,仿佛形成默契,到放学时就走到一块。   在旁人看来,还有些亲密。   变故发生在几个月之后,她在网吧摔断了腿。   --   不知为何,叶恩弥始终睡不踏实,一夜频繁惊醒。   终于支起身拧亮床头灯,用眼睛寻到她的身影。   后来叶恩弥终此一生也没能忘记这场景。高挑纤瘦的她,乱发单衣,靠在窗边吸一支他的烟。眼目沾着雾气,转过来,穿透他。   避无可避。   他在光和雾里找准她的双眸,看到深处去,心里明知会是一场惨败。   叶恩弥上半身光裸,斜靠在床头,腹部微微拳曲,肌理紧实微汗。   他神态很放松,与她目不转睛地对视着,渐渐有些知味。   “薇薇,看够了就过来。”   她把烟按熄,步态轻盈地向他而去。   走到床边时,衣裙已尽数褪下,散在脚边。   【??作者有话说】   下章掉马。   手感时好时坏,好累……   本章掉落50个红包~   -- 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:飞升上仙、爱芙塔莉 1个; 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有一有二 1个;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七里亭雨不停 3瓶;踹掉男友选白毛 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14章 事发   ◎兄弟阋墙◎   “你们做了吗?到最后一步?”之后严愫问她。   她们此刻身在上海,盛凌薇来拍一支广告,严愫也有公事要谈。闲暇时分,在新天地短暂碰面。订了一家火锅店的包房,谈话涉及私密情节,因而遣退了左右的服务生。   鉴于现在叶恩弥已成她的绯闻对象,在社交媒体上总被并列提及,揣测关系。两人的过往纠葛,盛凌薇还是跟严愫明说了。   被这么当面一问,盛凌薇心里有点虚,仔细回想当时的过程。   确认了每一个细节,从他的长手指、薄嘴唇开始,湿热浓重的触感复苏在皮肤上,她面颊飞起一丝红,低声说:“没……但是做了别的。”   “早知道你们真有这种关系,当初我就不会提议……”严愫伸指按上额头,眯眼看她,“你老公知道吗。”   谈及沈恩知,盛凌薇免不了有点紧张,又觉得没必要,放松下来说:“我们还没真的订婚。他应该不知道吧。我跟他,反正也就是顺水推舟的关系。”   当初睡在一起,纯属意外。   还是得怪罪酒这东西。那会儿她头脑不清醒,沈恩知又没戴眼镜。穿了浅色衣服,刚冲凉出来,黑发濡着潮汽,身上的气味也那么像叶恩弥。   动作先于思维,她意识到自己搂上他的身体,手指热得像低烧,鼓噪地把他衣服往上撩。   随即被一把按住,听到他语带喘息地问:“真的么,薇薇?”   盛凌薇的掌心覆在他腹上,感受到起起伏伏,是他深沉的呼吸。她歪头:“你说呢,叶恩弥。你说是不是来真的。”   他一字一句地追问:“你仔细看清楚,我是谁?”   她笑了,脑海里混沌一团,觉得这个问题很蠢,眯着眼睛往上眺:“你就是叶恩弥。我看了这么多年,怎么会看不清楚……”   漫长过程中,她感觉到自己一再流泪。心潮反反复复,坠下来又被顶上去。   第二天一早醒来,昨夜的回忆已经模糊,却记得他从背后搂着她的腰,细咬住她肩膀说:“薇薇,你看着我,看我一眼吧。”   叶恩弥怎么会忽然回到沈家?就在她身侧安眠。一只手臂拦在她腰上,呼吸清凉而均匀,拂到发颈之间。   她回头去找他的脸,看清鼻梁上那一枚小痣。一时惊慌,下意识想逃,却被沈恩知握住手腕,轻巧地拉回床上。   他盯着她的脸,良久,目不转睛,然后开口道歉。   就这样开始一段关系。   “那你们的事,能推尽量推吧。过两年海外工作收尾了再领证,也都放心。”严愫说,瞥一眼墙上挂钟,拿了手包起身,“叶恩弥那边,玩玩可以,别过火。不想惹麻烦,就早点处理干净。”   “我有分寸。”盛凌薇说。   其实没想过真和叶恩弥在一起。她和父亲近年来关系僵,也指望沈爷爷和沈州同能多从中调和。放弃沈恩知,等于切割整个沈家。   尽管如此,出了火锅店,仍然忍不住给叶恩弥打电话,问他在哪里。上回去杭州找他之后,各自忙工作,她在北京还跟沈恩知住在一起,回过神来,已经有些日子没见。   这次拍完广告,在上海多留两天,也是因为叶恩弥要来这边比赛。   “我在梅奔中心,离外滩不远,酒店见吧。”他说。   以前工作关系,来上海比回北京次数更多。她爱住外滩华尔道夫,尤为喜欢套房里的高床幔帐。   叶恩弥亲她的时候,灯还开着,也没把乳白床帐放下。   她一颗心和头脑俱是空白,什么也不想,眼睛没落他身上,而是望着窗格外璀璨的东方明珠。   夜幕一寸一寸拉升上来,像是剧院舞台的帷布,遮严了整片天空。   泡澡的时候接到沈恩知来电,说他要参加一个峰会,高铁即将抵达上海。跟单位报备过,可以住在她的酒店。   盛凌薇暗叫不妙,马上从浴缸里弹起来,擦干身体和长发,借口预约了医生,现在就得出门去。   叶恩弥眼睛还黏着她看,显然不舍得。半卧在沙发上看她吹头发,手指尖儿探过来,在她发尾卷弄着:“什么医生,非得这个点儿去。”   盛凌薇说:“最近天气凉了,我腿疼。”   叶恩弥就不言语了。黑眼珠压着情绪,分明有点触痛。   但她不去深想,也没问更多,披衣到楼下另开一间客房。   等待沈恩知的间隙里,她百无聊赖,忽然想到叶恩弥刚才不对劲的表情。   琢磨一会儿,明白过来。用她受过伤的腿做借口,他纵使疑惑,也不会多说什么。   --   起因是盛凌薇结识了一个男孩子,年长她四岁四岁,常厮混在网吧,总到包间里打扰她学习。他张口就是甜言蜜语,说得像珠串一样圆润顺滑。   盛凌薇从小被家人严密保护,环境单纯近似真空,哪里有过这种经历,很快被诱哄着沉迷进去,心窝再装不下别的事。   初三那会儿课业渐紧,她一到放学就同那男孩碰面,用的借口是给叶恩弥补习。   而叶恩弥对情况一知半解,也是没所谓的态度,随她去了。   男孩缺钱花了,跟她软语抱怨。盛凌薇感到一阵酸楚的垂怜,很快拿出全部零花钱,交到那男孩手上。   甚至还颇有几分自豪,觉得自己在扮演拯救者的角色,正为“爱情”做着了不起的贡献。   不料这爱情比纸更脆更薄,等到从她兜里掏不出一分现金,男孩直接提出分手。   十几岁的小姑娘整宿失眠,只觉得一颗心给烧成玻璃再敲碎了。她毕竟头脑机敏,很快回过味来,发觉自己被骗得彻底。   面子上实在过不去,盛凌薇咬咬牙下定决心,生平第一次旷掉晚自习。   临走前特地嘱咐叶恩弥:“这个人的事儿,你千万别说出去。”   摸到网吧找那男孩对峙,盛凌薇真发了怒,像头莽撞的小狮子,下巴高高一抬,言辞尖锐又刻薄。   一来二去,难免和他起争执。她一时恼了,扯住他衣袖不放,又猛然被挥手甩开。   脚下没站稳,自己倒退两步,从阳台栏杆向后仰了下去。   三层楼的高度,所幸人没大碍,只是腰和腿摔断了。   叶恩弥是第一个被抓回来质问的,所有人都认为盛凌薇那时和他在一起。   叶恩弥稍作考量,马上意识到前因后果。   连日来的相处,他渐渐把盛凌薇瞧破了底。她骄傲到顶,自尊心强,向来不服软、不认输,更不愿让别人知道,自己以为的宝贵初恋其实只是受人蒙骗。   况且他也答应过盛凌薇,要帮她瞒过去。   于是脑筋转飞快,临时编了个故事。   ——“确实怪我。薇薇来找我回去上课,我想再玩会儿游戏,就推了她一下,谁知道……”   无须多加取证,大人们很轻易地采信了这个故事。   毕竟少年是出了名的离经叛道、不思进取,女孩又一贯乖巧向学、成绩优异。   两者加在一起,捏合出这样的情节似乎最讲得通逻辑。   十五岁的少年因此恶贯满盈。   这事儿闹得相当大,黑网吧遭到查封,甚至惊动了沈家兄弟的父亲。   沈州同特地从成都赶回北京,话没多说就抡开巴掌,一连串耳光又沉又狠,结结实实甩在长子脸上。   叶恩弥嘴角磕上牙尖,直接豁裂开来。沈州同平时戴的那支腕表,还在眉尾刮出一道窄而深的血痕。   意识给震得七零八落,仰头去对着镜子照,直从伤口里看出一把凌乱的白星星。   “长荣啊,是我教子无方。”沈州同面上不豫,转向盛凌薇的父亲,眼里浮现难堪的神色。   盛长荣目如鹰隼,尖锐地凿在男孩脸上,呼吸很沉重,硬是抑下脾气,甩手离开沈家。   叶澜到医院探望过盛凌薇,回家时眼睛浮着两泡泪,连声说真是造孽。   于是家里的勤务兵被差去营地,扛回训练用的沙袋铺在后院。叶恩弥就在那上头罚跪了一整夜,两只膝盖的皮肤都快磨没了。   肉里挤进沙砾,沙砾混着血,血结痂的过程又痒又疼,疼到身体最里面。   伤势还没痊愈,就被遣来给盛凌薇道歉。叶恩弥双膝缠满绷带,走上两步路就痛得咬紧牙齿,一瘸一拐地到了医院。   盛凌薇躺在病床上,没想到他比自己还伤痕累累。   再俊秀的少年,被裹成这副模样,也难免有点滑稽。她本来心情郁结,觉得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很丢脸,一直不愿和大人讲话。一看叶恩弥,忍不住扑哧笑了:“怎么回事呀?弄成这样。”   叶恩弥也跟着她笑,唇边绽开的伤处还没愈合利索,一咧嘴是痛上加痛,脑中嗡嗡作响。   短暂交谈过后,盛凌薇才厘清来龙去脉,语气马上就不对了,眸中泌出水色,眼周酸红:“……你干嘛不说实话?”   他倒没什么所谓的态度,笑笑说:   “说到底也是因为我,你才会认识那男的,就当我赔你两条腿。”   叶恩弥听说,盛长荣特地从海内外请来专家会诊,检看过片子,都摇摇头欲言又止,说小姑娘日后要想彻底康复,可是得遭大罪的。   少年的他骨相已经很优越,还是眉睫飞扬的模样,想来是痛到极致了,唇角紧抿着没血色。   “你……你疼不疼啊?”问完又觉得多余,盛凌薇沉默了一会儿,挣扎着就要从床上下来:“我得告诉他们,不能这样。”   叶恩弥把她按回去,顺手替她挪正枕头。   “犯不着。你那么娇气,怕丢脸,他们该把你说哭了。我头上安的罪名多了去了,不差这一个。”   叶恩弥故作轻松地说,见盛凌薇皱眉耷眼,一声不吭,又学起大人的口吻教育她,“倒是你,以后跟人交往小心点,像我这样的好人可不多。”   盛凌薇憋半天憋不住了,眼尾一垮,压低了声气抽泣起来。   “你怎么这么爱哭呢,薇薇。”叶恩弥反倒在冲她笑,还抬手给她擦眼泪,动作囫囵,却难得温柔,“收收,哭起来不好看了,听话啊。”   这是个所有人都不再对其报以期待的男孩子,敏感而细腻地呵护着一个女孩的尊严与体面。   之后盛凌薇从头梳理她与叶恩弥的多年纠缠,觉得一切难以言喻的朦胧情愫,应该就是从这时萌生的。   --   沈恩知风尘仆仆赶到客房,进门就觉出不对。   太空了。   是个临时的窝巢,专供他用。   而她的衣物,护肤品,香水彩妆,以及生活的其余部分,都放在别处。   他不动声色,解领带:“时间还早。今天可以做。”   脱下西装外套,把她抱在心口。   盛凌薇觉得他最近实在很怪。   以往从未如此。强硬严密的亲吻压下来,让她透不过气,勉强推开他的胸膛,有意问:“你喜欢的那个女孩子,最近怎么样了?”   沈恩知一滞,淡淡说:“想她了,所以想要。”   裙摆被掀开,她在他手中挣扎:“改天再说吧,行不行?”   倒也不是抗拒和他亲热。他的气味温润,抚触也是让人最舒适的力度。   说到底,没人能讨厌沈恩知。   实在是忙了一天,还应付过叶恩弥,真的有点累。   他终究停下了手:“……好。”   跟同僚坐高铁过来,他也有些累了,清洗过后,和衣而眠。   盛凌薇却睡不着,仿佛心有灵犀,收到叶恩弥的消息,问她怎么还没回来。确认两眼沈恩知正在深睡,她悄悄溜出门去。   心跳扑通扑通,升起来又重重堕下,砸得心口软痛。像回到许多年前,与叶恩弥背着沈家人偷偷接吻。在浴室里,露台上,花园角落,任何随时可能被发现的地方。   叶恩弥在行政酒廊喝可乐等她。杯中几片柠檬,一块熟冰。   她点了杯酒,坐到他身边,指尖点了点他手中的冰可乐,玩笑般地轻嘲。   也听说过,好像做他这一行,需要手部长期保持稳定状态,所以很少饮酒。   玻璃墙外,廊道尽头,沈恩知在看。   不自觉地,他抬手浅触自己的脸。   和正在她身边亲昵笑语的那个人,一模一样。   早就下定决心。   除了叶恩弥,谁都可以。   可偏偏就是叶恩弥。   时隔多年,这个人重新出现,又让他的生活天翻地覆。沈恩知总是不明白,为什么叶恩弥什么都不用做,就能轻易夺走他所珍视的一切。   在上海的几天,沈恩知食不知味。   等盛凌薇走后,托人找到叶恩弥现在的联系方式。   并没有多难。   电话接通,听见他的声音:“哪位?”   比起离家出走那一年,低沉磁性许多。语气倒没变,一听就是叶恩弥。   沈恩知默然,许久才说:“有空见一面吧,哥。”   对面一时没声音。显然想不到会在这样一个寻常日子,接到沈恩知的来电。   但是叶恩弥没问更多,很快从善如流地同意了:“你来杭州,还是我回北京?”   最终是沈恩知去了杭州,按地址找到那幢写字楼,让前台通报一声。   过不久,等到了叶恩弥。他依然是懒散模样,衣着也松软休闲,一眼望去,依稀还看得出少年神气。   两人到了外头的花圃前站定,叶恩弥点根烟,偏脸问他:“有事儿么?”   沈恩知低着头。手垂在身侧,攥紧又放松。   他有一种麻木失控的知觉,仿佛声音已经不属于自己:“你抱过她吗,吻过她吗。”   “……什么?”   “你和薇薇,发生过关系了么?”沈恩知语声很慢,也很清晰,“之前的事,我不介意。但是以后请你离她远一点,哥。”   叶恩弥嗤地笑了。   “你有什么好介意……”   说着说着,渐渐回过味来,手里的烟没夹稳,掉在地面碎溅出火星。   他不可置信:“……是你?”   沈恩知容色安静,隔着剔透镜片与他对视:“是我。”   【??作者有话说】   明天(8.21周一)入V,凌晨00:30更新三章,接下来几天都改成零点左右更新,谢谢大家支持~   本章掉落100个红包,发完为止 第15章 三更合一   ◎“我是疯了,早就疯了。”◎   沈恩知究竟是什么时候离开的, 又走了多久,叶恩弥一径失去概念。   杭州正在缓缓睡入一场夜晚。他身体被夕阳完全浸泡,发起融融的暖。   头脑却一片混沌, 沉浸到微凉的少年时代中去了。   小时候他就注意到,隔壁家的小姑娘和沈恩知形影不离。当时的他并没起什么旖旎心思, 也就从未有过异样感觉。   叶恩弥把回忆的每一线褶纹平展开, 仔细触摸寸寸细节。发觉是那次她出事之后, 开始频繁对他投以关注。除了叶恩弥自己, 没人知道为什么。   现在想来, 沈恩知就是在那时出现变化的。   在盛凌薇面前他依然如故,谨慎,自持,有分寸, 和她一同学习, 给她盖毛毯、戴围巾, 在冬天把她一双手揣进衣袋里。   和叶恩弥却益发生疏了。平日在家里打照面, 只是清淡一声问好。在家人面前,倒还演一出兄友弟恭的戏码。   那会儿叶恩弥只当作是弟弟暗流涌动的青春期。   现在想想,似乎一切都有迹可循。   沈恩知一直在背阴面窥视着。隐忍多年,终于等来那个好时机。   十九岁的夜晚,叶恩弥离家,切断所有联系。而他趁虚而入, 一举得偿所愿。   可盛凌薇又是怎么想的?   他们竟然要结婚了。   整座城市盹着了, 日头全暗下去, 霓虹和街灯还没亮起来。月亮在地缘露了寸毫, 散发着清辉凌凌如冰, 照得风也白, 花也凉。   他垂手而立,在越来越浓重的昏暗里几乎窒息,直到被陈霜拍了下肩膀,终于如梦方醒。   陈霜问:“怎么还不上去?都等你总结今天的训练呢。”   “在思考人生。”叶恩弥说。   眼角的余光里,落在地上那根烟已经燃尽。   他呼出口气,中途变成一声叹息,罕见有点迷茫:“女孩子真难懂。搞不清楚……”   她到底是爱他,想他,抑或只是打算玩玩他而已。   又或者,和沈恩知在一起,本就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报复?   陈霜听得张口结舌:“你在下面站半天了,就为这个?”   “嗯,就为这个。”看对方一脸震惊,叶恩弥的口吻却平淡,甚至有点理直气壮,“我恋爱脑,你不知道?”   “你以前又没谈过恋爱,我上哪知道……”   “那你现在知道了。”   回到训练室,叶恩弥调整状态,集合队员开了小会。   然而散会之后,独处时频频走神。   怎么回事,他还真是恋爱脑?   内心闷了半天,叶恩弥决定放弃无谓内耗,拿起手机翻找她的名字。   无论如何,总要当面问清楚。   他给盛凌薇发短信:最近有空见一面么?   那次忙完上海的工作,她回到北京,就再也没联系过他。   见面如斯缠绵,一分开就迅速冷淡,比陌生人还要疏远。   就像戏剧影视里眠花宿柳的坏男人。   好半天才等来回复:最近忙。   叶恩弥手指打字飞快:忙什么。   等他回了家,浑身松弛地躺到床上,终于又收到她的消息。   ——时装周。   屏幕发亮的那一瞬间,叶恩弥立刻翻身坐起来,从腰脊紧张到肩颈。又哑然失笑,觉得自己急切得有失体面,像个懵懂早恋的少年。   他问:我去北京找你?   ——不行。下周飞伦敦了。   ——那伦敦见。   盛凌薇没再回复。   叶恩弥等到后半夜,终于捺不住困意,手机从掌心滑落,还停留在盛凌薇的消息界面。   睡前在心里想着,不说话,那就当她默认了。   于是第二天训练的间隙,他叫了陈霜来问:“去查查,伦敦最近有什么比赛。”   陈霜不久之后传回消息:“两周之后有个小比赛,好像是什么体育用品公司赞助冠名的,我看了下,都是名不见经传的三线队伍……”   叶恩弥颔首,没犹豫:“报个名吧,我们去。签证你抓紧时间处理,都加急。”   陈霜差点一口呛住。圈内没人不知道,叶恩弥这次复出,赌上了职业生涯的全部荣誉和身家。自己是传说级别的明星选手,出资拉了个银河战舰,竟然还要打这种小比赛?   陈霜试图劝他,又知道叶恩弥这人向来笃定,很少改主意。郁结了半天讷讷说:“这样规模的比赛,主办方肯定不会报销机酒吧……”   然后他看见叶恩弥轻翘唇角,心不在焉一抹笑:“你看我像缺钱么?”   --   九月时装周,盛凌薇提早放出风声,只为三个蓝血高奢品牌走开闭场。一场在米兰,两场在巴黎,其余时间,不会上秀台。   此行去伦敦,纯属以嘉宾的身份受邀看秀。   也是严愫的提议:“你现在一年走几场就足够,要精不要量。”   她自己其实也不爱走秀,帷幕遮拦之下,后台各处腌臜。   跟多数模特一样,盛凌薇最爱香水广告,利润高,标准宽松,摄制流程短,多数时间轻松愉快。   奢侈品牌的平面邀约也不错,尤其是每个季节新发布的成衣鞋包,高定系列,公认的好赚又好拍。   最累就是走秀。   圈内都说排练两个月,上台两分钟。虽有夸张成分,但秀台模特的辛苦也的确不假。步幅,身型,定点角度,乃至唇鼻眉眼的神态,所有细微之处都要精心敲磨设计。   这次飞伦敦,她和宗笑同行。   显然这段时间,她和叶恩弥的绯闻也传进了宗笑耳朵里。好几次宗笑想提起话题,盛凌薇竖起食指抵住嘴唇,小声对她说:“十个小时呢,先睡一觉行不行?吃饭的时候跟你聊。”   话虽如此,盛凌薇放平座椅,左翻右躺,其实也没能睡着。   索性打开平板,翻阅严愫助理整理的时装周各项资料。时值九月,品牌发布的大都是隔年春夏系列。   记得沈恩知为数不多的几次和她在国外相见,其中之一就是一场春夏成衣发布会。   应该是四年前,沈恩知随大领导因公出境,在罗马勾留几天,空余出一个夜晚的闲暇,到米兰找她。   他赶到时大秀已近尾声,在米兰横斜丛乱的砖石路上迷失方向,恰逢盛凌薇从后台出来抽根烟。   她纤体素肤,披一身黑色长风衣,目光太沉太倦了,懒得抬起来去看他的脸,反而低头找他借火。   十月秋寒料峭,她的面容苍白,在风里显得尤为冷冽。   沈恩知平时不抽烟,身上没备打火机。他攥了攥她几根冰凉指尖,脱下身上温暖厚实的毛呢大衣,悉心覆在她肩头。   全身顷刻间暖成一团,盛凌薇愣住了,视线移到他面上,眨眼就笑:“恩知哥,怎么是你。”   那时他们做起亲密动作,还没有现在这样熟练自然。沈恩知想抚摸她的脸,可抬手又忍住,最终只是垂到身侧,牵起她的手。   顺便收下了她指间那根沾着唇印的烟卷。   之后他们在酒店共度整夜。沈恩知性情温润,做什么动作都非常舒缓,哪怕在意乱情迷之时,也克制着幅度与力度。   她在泯泯夜色中抚摸他的脸,闭眼亲吻那两片与叶恩弥如出一辙的薄嘴唇。不去看他洁净的细边眼镜,和鼻梁上那一颗小痣。   后半夜,盛凌薇迷迷糊糊醒来,逮到沈恩知站在阳台上背对她,偷偷抽她的烟。   米兰上空星幕高悬,光是极淡的灰,将空气染得蒙蒙如雾。原处看不真切,他凛冽的背影却很清楚,落在眼里,显得孤高而挺拔。   沈恩知俯身撑着大理石围栏,她那根细长的女士凉烟,正明灭在他指间。他听到盛凌薇起身的窸窣动静,回头望过来,烟还衔在口中。   似乎难以习惯烟味,嘴唇并不舒展,形状紧绷,色泽显得凉薄。   不知是凑巧还是刻意,他恰恰含住了烟嘴上,她口红留下的唇印。   --   在去往伦敦的长途客机上短暂睡眠,盛凌薇梦到的就是当夜那个场景。   有点奇怪,她在外面的时候,明明很少想到沈恩知。   可能是登机之前,他送她过海关,说的那个消息太具冲击性。   当时沈恩知把行李箱交过来,对她说:“下周我应该可以在英国待几天。”   “出差么?”盛凌薇随口问。   “嗯,去瑞士。”   “没听说瑞士最近有什么外交活动吧。要在那边常驻?”   沈恩知轻描淡写,神色也如常:“我申请调职到商务部了,对外贸易司。陪央行的人过去,是银行业那边的会。”   他语气稀松平和,盛凌薇步子却一下子呆住,脚步也猛然停了。   “沈爷爷同意么?”   他轻轻摇头:“不同意。大领导也没批,只同意临时借调。后面我再争取一下。”   沈恩知在外交部,走的是沈家爷爷铺好的路。他从小就是最懂事听话的乖小孩,想不通为什么忽然如此执拗。   沈恩知仿佛看出她的疑虑,伸手将她拥进怀里,面孔垂在她颈间,深深呼吸,像是呓语:“我们要结婚了,换一个部门,想多点时间陪你。”   盛凌薇身体酥了一半,回抱着他,说:“……嗯。那过两天伦敦见。”   沈恩知仰起头,吻上来。用嘴唇,用舌头,甚至用上牙齿,啮咬和吮吸缠绵至极,他眼里却晦暗如夜。   --   宗笑在伦敦骑士桥附近有间排屋,平时都宿在家里,也不和盛凌薇同住一间酒店。   白天两人结伴一起看过秀,有时要约盛凌薇去夜店玩,盛凌薇摆摆手说:“疯了?被拍到又要上黑热搜。况且伦敦的夜店有什么好玩的,都土得要命……”   一周时间,宗笑都没找到机会,好好和她坐下来聊天。   看出是盛凌薇在有意推拒,宗笑干脆在一个深夜打去电话:   “我喊了个日本主厨,在他自己店里开私宴,就咱们两个。这人的板前预约已经排到明年了,薇薇,这回你说什么也得跟我去……”   盛凌薇看了眼日期,不算近,在巴黎时装周结束之后。她想不出什么托辞,只好答应下来。   她和宗笑认识也有几年了。起初是在纽约打过照面,宗笑陪母亲作为品牌的SVIP来看秀,而盛凌薇是压轴登台的闭场模特。   宗笑后来说,她是网瘾少女,对金钱名利堆成的时尚造物并不感冒,那时唯独对盛凌薇印象深刻。   两人真正熟络起来,是后来机缘巧合之下,在马尔代夫相识。   盛凌薇有个商务片约,预计历时八天,偏偏触到霉头,被摄影师猛烈追求。   她一再拒绝,说自己已有男友。男人在细白如银的私人海滩上同她撕扯,涎皮赖脸地说可以共度美妙夜晚,彼此不用对关系负责。   盛凌薇厌烦极了,正要发作,宗笑在这时出现,高声让摄影师离开。   男人一脸不悦,讽刺地看向宗笑,而她不急不缓:“这是我家的酒店,我的岛。你说我是否有权请你出去?”   直到盛凌薇在她那幢写字楼里重逢叶恩弥,才知道宗笑是他粉丝。这两个人能合伙开公司,想来想去也无非是因为游戏相识。   第二天如约去看秀,宗笑蹭她一张邀请函,进了严格限制入场的私密时装秀。   在看台边跟盛凌薇耳语:“对了,偶像的队伍要来伦敦比赛,正好过两天咱们一起看吧。就在温布利体育场,到时候坐我家车过去。”   盛凌薇一直不愿把私事在好友圈里广而告之。不难想象要是宗笑知道,自己平时提起来以偶像相称的叶恩弥,私底下和她如此不清不楚地缠乱着,会露出怎样的表情。   --   沈恩知从瑞士过来,在傍晚抵达酒店。盛凌薇怕他太辛苦,叫了晚餐到客房里吃。   套房里有一面餐台,酒店侍者将菜品依次拿出推车。流程繁冗的法餐,因为空间所限,前菜、主菜和甜点一同摆上桌,盘碟精致而杂细,占据餐台多数空间。   沈恩知极富耐心和涵养,等侍者鞠躬准备离开,在推车里放上纸钞小费。   “这次能待几天?”盛凌薇问。   沈恩知西裤上铺着洁白餐巾,握着餐刀的手指也干燥白皙:“三天四夜吧。”他斯文地切下一片鸭胸,吞咽时喉结性感,搽搽嘴角才又开口,“薇薇有什么安排?”   “明天吗?明天没事儿。”   “那么我们出去玩。好不好?”   盛凌薇点了头。   她知道沈恩知喜欢旅行。高中毕业之后,盛凌薇的人生一下子空了。叶恩弥离家出走,杳无音信。而沈恩知则选择出国留学。   他用三年时间走遍欧洲,期间会不时和她通信,发来照片和视频,诉说经历见闻。   忙碌拥挤的时装周,他们偷出一天时间到海边玩。就在伦敦附近,慢悠悠坐一个半小时火车。规模很小的沿海城镇,建筑相互拥挤着站成一排,道路窄如细线,两侧房屋紧夹欲倾。   阳光滤过薄云,眼中全部色彩都被涂抹一层淡淡的金。   他们手牵着手,在金色阳光里慢慢地走。   英格兰艺术氛围浓郁,这样一个不知名的小镇里,也有一家美术馆。   正在展出东德艺术家的油画作品。   沈恩知带她买了票进去,馆内空阔,人影寥寥。他手臂从背后环过来,将她拥在胸口,声息温而潮,氤氲在耳廓:“可以从半侧面欣赏。薇薇,看到了么?他色料用的很足,能看到立体的肌理。”   盛凌薇在他的呼吸里发软:“说话就说话,抱我干什么……”   沈恩知淡淡一笑,松开手臂,向后撤离半步:“抱歉。”   且行且歇,一直逛到下午,腹中都有些饥饿之意。沈恩知带她在镇上盘根错节的小道间穿行,找到一家西班牙小碟菜餐厅。   老板是标准的昂撒人面相,浓重的伦敦西北部口音,热络又健谈。说自己也游历过四方,和沈恩知很是投缘。   等着后厨烹饪的空档里,老板索性抽把餐椅,靠过来与沈恩知聊天。   沈恩知本硕都在剑桥,一口英语流利且纯正,是标准的RP腔。   当初他提出要出国念书,很是把沈爷爷和父母吓了一跳。他成绩优异,高考也发挥稳定,已经接到清北招生办的来电。   盛凌薇至今也不知道,为什么他当初做出那个决定。   后来餐点上齐,老板去招呼别桌客人,盛凌薇犹豫了一下,还是问他:   “恩知哥,高考之后你为什么突然要来这边读书啊?”   沈恩知认真地想了一下:“当时有点不开心,突然想逃走。”   他没有告诉她,就在十八岁生日当夜,他独自登上露台,窥见她和叶恩弥接了一场长吻。   餐后走到海边,现在是淡季,游客很稀。   海水并不蔚蓝,反而呈现一种清透的暗银,天顶高远,也有灰调的气色。   海鸥在头顶盘旋,圆润的白头颅,长嘴尖啸如风吟。   砂石滩并不松软,踩上去脚底触感奇特,她抬头观察海鸥展翅飞行,不知不觉入了神。   许久之后,脖颈泛酸才回过头,却被沈恩知握住了手,低声说:“一直都想补给你一场求婚。”   他屈起长腿,单膝触地。   手指在衣袋里勾出一个深色绒盒。   在她面前敞开,他同时开口,声音低回而轻柔:“嫁给我,好不好?薇薇,就像小时候说定的那样,做我的新娘。”   钻戒是在瑞士买的,目标明确,是品牌多年长盛不衰的经典款。   盛凌薇小时候跟他窝在一起看美剧,风度翩翩的纽约上东区贵公子,向心上人求婚,拿的就是同样的钻戒。   那时盛凌薇就说,如果以后嫁人的话,她也要这枚戒指。   只是小女孩的随口戏言,没走心,可能早已经忘却脑后。   而沈恩知记挂到如今。   银环冰冷光滑,尺寸合宜,小心地套上她纤长的手指。   就像沈恩知本人。清凉温润的,妥帖,得体,从不出错。   也最适合她。   盛凌薇感受着这枚戒指,严丝合缝圈在指间,像是那处皮肤延伸出的一部分。   脑中想起严愫的话。   叶恩弥那边,能断就断了吧……   也是巧合,收到叶恩弥的短信:   “登机了,明天到伦敦。”   她按熄屏幕,没回。   回伦敦的路上,聊起小时候的事。那时被沈恩知温柔呵护着的细腻感受,又重新回到心底。   盛凌薇只觉得情绪好柔软,不自觉往他怀里靠。   是真正发自内心的亲近。这一次,没把他当作另一个人。   --   叶恩弥落地希斯罗机场,第一件事就是关掉飞行模式。手机讯号满格,却没有收到盛凌薇的任何回信。   他当夜患上严重感冒,幸亏身体底子好,服下陈霜送来的两粒药,昏睡一整天就差不多痊愈。   皮肤上淤着热汗,洗澡时心神不宁,又摸到手机来看。   她仍未回复。   于是叶恩弥转而打开微博,先是被爆炸的私信塞满视线。   定了定神,发现粉丝发来的都是差不多的问题。   ——你真的要结婚了?   叶恩弥很是摸不着头脑,简单搜了下自己的名字。最热的一条动态,是有人声称拍到“叶恩弥”在英国海边单膝跪地,向盛凌薇求婚。   发布消息的博主还说,她接受了那枚戒指。   叶恩弥将手机往床上一扔,自暴自弃地把自己也摔进床里,用手背掩住眼睛。   下面有张照片,是戴着眼镜的、他的脸。正把钻戒套在她指间。   那是沈恩知。   而照片里的盛凌薇背对镜头,身型清寥,长发飞扬,看不见表情。   叶恩弥看过她走秀,就在杭州西湖。   是顶级珠宝品牌的年初发布会。那时他刚拿下史诗级成就,得到电竞第一人的称赞,风头正盛。承办方的公关送了邀请函给他。   他本来不感兴趣,却在宣传物料上看到盛凌薇的名字。   当夜她最先出场,身上只一件柔雾般缥缈的轻纱,没有任何裁剪修饰,全靠完美的身材曲线支撑。那一场秀,每个模特浑身都缀满华贵珠宝,台步依然轻盈婀娜。   只有她像黄金铸成的猛兽。踩着展台布景飘扑的影子,每一步都是美和力量的韵律。眸中翻浮着珠宝折光的碎沫,仿佛真的成了豹一样的竖瞳。   那时她已经爆红,是世界闻名的风貌凌厉,别具一格。   这套造型也成为经典。   后来叶恩弥忘记自己在哪里看到过一个形容,靡艳到刻薄的美神塑像,想起的就是那夜的她。   年底俱乐部的巨额奖金分成到账,叶恩弥全花在后来的展销会上,买走她身上几件世间唯一的珠宝。   --   宗笑说的比赛要在晚上才开场,然而她晌午过后就到了酒店。像是怕盛凌薇爽约,没提前打招呼,指挥司机把车停在楼下,大有一番盛凌薇不来她不走的架势。   盛凌薇只好找借口敷衍过沈恩知,下楼坐上宗笑家的轿车。   宗笑一眼就看见她指间那一枚钻戒,质地冰透,工艺考究,剖面折射出炫目的火彩。   宗笑问:“听说他求婚了?”   盛凌薇点头:“嗯。”   宗笑问:“是哪个?”   盛凌薇答:“我未婚夫。你见过的。”   宗笑脑袋里有点木,处理不清庞大的信息量:“那你和叶恩弥是怎么回事啊……”   盛凌薇唇舌发苦,声音也不流畅,说:“我和他……没什么关系。有点复杂,过段时间吃饭的时候再说吧。”   不知道用什么说辞搪塞,只能一拖再拖。   等她把和叶恩弥的关系处理清楚,就可以掩饰掉这一段纷乱芜杂的过往。   她们坐在最前排。   也是盛凌薇第一次见识到,在叶恩弥的世界里,他有多么万众瞩目。   她没想到观众看台座无虚席,各色皮肤和头发,各自母语不同的读音,拼成叶恩弥的名字。那三个字交换在每个人口中,渐渐共鸣成推宕的声潮。   参赛双方选手尚未入席,台上的玻璃隔音房里还空荡无人,头顶巨型荧幕先一步亮起来,播放着官方剪辑的每支战队的高光时刻。   盛凌薇留意到,每次有叶恩弥的画面出现,总会引起一阵超乎寻常的喝彩。   盛凌薇出席最多的公众场合,以往都是在秀台上,哪经历过这种氛围。   她有点不习惯这样明确热忱的追捧,偏头去问宗笑:“叶恩弥这么多粉丝?”   宗笑盯着荧幕紧看,抽空回答她:“你不知道,薇薇姐。这个项目是全球最热门的游戏,但是叶恩弥出道之前,已经五年没有中国队拿到冠军了,国外论坛都说我们是最弱赛区……后来叶恩弥横空出世,终于又把世界冠军的奖杯捧回来。然后就一个接一个,拿遍当时所有比赛的头名。他打职业才不过两年半啊!不知道有多少玩家崇拜他。”   盛凌薇挑眉:“你是说在这个圈子里,叶恩弥很受人崇拜?”   她意识到一种奇异的反差。小时候每回跟爸妈到沈家吃饭,叶澜提起这个长子,总是免不了一番唉声叹气。说他头脑聪敏,就是总把心思放在没用的地方。   沈家人都对他失望透顶。可是叶恩弥一直没变过,从始至终做他自己。到另一拨人眼里,又成了奉上神坛的偶像。   宗笑猛点头,看得出用足了力气,生怕她不信:“是啊,他是世界公认十年才能出一个的天才少年。这个项目,国内的顶尖玩家青黄不接,很多人认为他会是中国赛区最后的冠军了……他宣布手伤退役那天,你真该上微博看看,什么叫哀鸿遍野。”   这时选手登台,于是宗笑噤了声。   在穿着统一白色队服的人群里,想找到叶恩弥轻而易举。他身量很高,脊梁笔直,走上台时露半个侧脸,下颌线条工整锋利,骨相优越,鼻额呈现完美的夹角。   走到舞台中心站定,他转过身来。   那张脸迎着光,皮肤欺霜赛雪的白,而眼目是纯然的黑,眉睫浓长,鼻骨形状优美,下方是她最爱的薄嘴唇。此时勾着一丝笑,懒洋洋地对观众席招手。   直到两小时的比赛结束,盛凌薇都没看懂内容,连赛果都不知道。但看宗笑如此兴奋,猜测该是叶恩弥赢了。   身后有男生凑过来,看样子是年轻的留学生:“小姐姐,你们俩也是叶恩弥粉丝啊?”   盛凌薇懒得理会,宗笑斜去一眼:“那不然呢。”   后座的男生目露了然,半开玩笑说:“弥神脸长成那样,女粉丝是不是都想嫁给他啊?但是听说人家女朋友是国际超模,都要结婚了。”   他的话实在有失礼貌。盛凌薇不悦地皱起眉,正欲出言,叶恩弥领着队伍走出玻璃隔音房,全场一时如滚油入水般沸腾起来,后座的男生也缩了回去。   叶恩弥视线轻快地在看台逡巡半圈,忽然一凝。   然后撕开步子,径直走过来。   盛凌薇脸上墨镜口罩遮阳帽,掩盖得严丝合缝,不明白他是怎么认出来的。   叶恩弥站定在她座位前,弯下腰,向她伸出手。   众目睽睽之下,盛凌薇只好起了身,将手放在他掌心。   已经有粉丝往前拥挤,问他要合照签名,叶恩弥摇摇头说:“不好意思啊,女朋友来看我比赛了,先走一步。”   宗笑向她抛来含义丰富的眼神,嘴里故意小声问:“不是说没什么关系?”   --   跟叶恩弥回到他住的酒店,也是想把事情都说清楚。一路上两人坐在后座,都盯着各自窗外鸽灰色的阴天,似乎没人有交谈的意愿。   他酒店楼下就是唐人街。路面里出外进不平整,砖石缝隙成了小小陷阱,下出租车时,她的高跟鞋卡在里面,鞋跟应声而断。   叶恩弥垂眼不语,抱着她上楼,轻手轻脚安顿在房间里面。   自己出门买回一双高跟鞋,半跪下来给她试穿。   是盛凌薇所熟知的品牌,秋冬新系列,佛青色麂皮面料,前端尖长,脚腕各环着一圈水亮莹透的钻扣。   他品位不俗,眼光很准,挑的鞋裙都合眼又合体。   叶恩弥亲过来的时候,她还穿着这双新鞋子。   这样的姿态,让盛凌薇很受唤起。脚上是她迷恋的美丽鞋子,身上是她挂念多年的人。   叶恩弥的气息和嘴唇覆上来的时候,她几乎理智沉沦,双手环抱着他的劲腰,仿佛即将抛下过去的是非缠结。   此时此刻,迷离光影之下,柔软床被之间,只把他当作一个令人心动的男人。   但在断弦之前,盛凌薇维持住冷静。   挣脱他热烈的嘴唇,尽量把声音放平:“叶恩弥,这是最后一次了。”   叶恩弥一手撑在床头,慢慢站起身体。   眸中光彩急剧变换,最终归为一种深海般的浓黑。   他开口,咬字清楚,每一个音节都利落:“所以你选他?真的?”   盛凌薇意识到他什么都知道了。   “真的。”她也起身坐在床沿,淡淡回答。   叶恩弥不知是何种情绪,低笑了起来,又问她:“那就不要我了?”   盛凌薇“嗯”了一声。   她外套脱在沙发上,里面是一条露背长裙。   叶恩弥用手抚摸她的裸背,语声和动作都慢条斯理:   “如果我说不行呢?”   他依然是惯常的玩笑般的口吻,神色却是认真受了创痛,如同被钉在十字架上剖开胸膛,把一颗真心露给她看。   这样苦涩,脆弱,摇摇欲坠,却还强自维持着最后一丝尊严和体面。   不像叶恩弥。   倒像他一走了之那年的她自己。   盛凌薇腾一下站起来。   正好,让他也尝尝被抛弃的滋味吧。   她也把嘴角向上挑,徒劳地笑着说,叶恩弥你不用这样,你不是最了解我吗,肯定看得出来吧。你走以后,我想了你多少年,就恨了你多少年。   盛凌薇没说爱过他,但她知道他是明白的。   跨越这么多年,经历那场离别,到如今爱不完整,恨也不纯粹。   他终于无法再伪装下去,所有撑持的表象在一瞬间碎裂,声音凄楚,如同下坠:“我可以补偿你,薇薇,我什么都可以做……”   盛凌薇低头不语。半晌,抬起两扇密匝匝的长睫,目光落在他英挺而痛苦的脸上。   “叶恩弥,你真要补偿我?那你跪下。跪下,吃我。”   她一手撩开裙摆,冲他挑衅地笑。   像神话故事里,仲夜时分出没在海面的女妖。潮湿,阴暗,又极致美艳。   背后掀起惊天的狂潮巨浪。   叶恩弥一把将她掀到床上,俯身压上去。她整个人仰面倒下,却翘着一只脚,高跟鞋尖长的鞋跟踩住他肩膀。   他侧过脸去,亲她那只细脚腕。   ——“叶恩弥,有些事情是没办法挽回的,做什么都没用。”   他不语,又往上轻轻啄吻。   到了膝窝。   ——“叶恩弥,你这个样子好难看。”   嘴唇落在软嫩滑润的皮肤上。   ——“叶恩弥,你舔我的时候好像一条……”   “你说的对,薇薇。我是最了解你的。”   叶恩弥忽而抬起脸,薄唇和黑眼睛都沾着湿汽,语声也滚烫动人,“来吧,伤害我,弄疼我,说些羞辱我的话。你知道这是因为你还爱我。”   盛凌薇忽然不动了,喉里锈涩,唇舌枯萎,怎么也发不出声。   面颊一片潮湿,指尖触上去,才发觉是在哭泣。   可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。   “别哭,薇薇,我哪里都不去了。之前是我不好,是我不对……不哭了,啊,听话。”   叶恩弥耐心哄弄着,渐渐的,终于又忍不住亲她,亲掉睫毛上、脸颊上的泪珠,然后慢悠悠地,终于要抵达唇心。   手扣在她纤长的五指之间,不期然摸到那一枚订婚戒指。   于是顿住了,往下紧看一眼:“他就给你买这么小的钻石?”   盛凌薇推开他的手,自己擦眼泪,勉强找回声音,压抑着故作平常情绪:“五克拉,够用了。况且他别的比你大……”   他眼睛眯起来,连名带姓叫她:“盛凌薇,你再说一遍?”   盛凌薇就笑,揶揄他:“我开玩笑的,你又不是不知道,干嘛这么急?”   “那你试试谁更大。”叶恩弥嘴上孩子气地恐吓,手上却按住她膝盖。是属于成年人的抚触,温热而强硬。   “我不要。”盛凌薇干脆拒绝,掌心推他小腹。   叶恩弥当她在玩闹,面上笑意轻佻,手握着她腰肢,还想索取更多亲昵的接触。   却听到盛凌薇重复了一遍:“叶恩弥,听见了吗,我不要你了。”   --   回到她订的酒店房间,沈恩知在等待。清俊平和的一张脸,落眼在她指间的戒指上,唇边有极淡的笑纹。   而盛凌薇避开他的眼睛。   刚才离开时,叶恩弥的表情语气还在心口重重压着。呼吸好吃力,她不敢和沈恩知接吻,匆匆进了浴室。   卸掉脸上残剩的妆容,手机亮起来。   是叶恩弥的消息:   薇薇,我在楼下。我们别这样了……行么?   盛凌薇心里懊恼。   她明知道不行,可又不忍心说不行。   只好把手机倒扣过来,当作没有看到,去淋浴间冲洗。   沈恩知走进来时,手机正在嗡嗡振响。   他拿起来看,是叶恩弥的消息。   ——我上去找你。   沈恩知没往上翻阅,心里明知窥探信息是失礼的行为。   他把手机放回原样。   盛凌薇披了浴袍出来,视线与他撞在一起。他看见她肿热的眼底,应该是不久前哭过一场。   目光下滑,捕捉到她小腿上一个牙印。   深刻,清晰,无从躲避,落在他眼睛里。   盛凌薇一无所觉,看了眼手机,面色微变,抬脚就往门口走去:“恩知哥,我出去一趟……”   话音未落,手被他攥住。   沈恩知说:“不行。”   她被抵在酒店的薄门板上,身体曲线完全掌握在他手里。   “薇薇……”   沈恩知低头,以唇侍奉,以手抚触。她也被勾起情潮,没那么推拒了,亲得晕晕乎乎,下一秒被他掀开浴袍的衣摆。   客房门外传来脚步声。盛凌薇抬头正说有人来,没想到沈恩知这样快这样急,她一下被掼得顶在门上,刺激到小叫一声。   盛凌薇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,这充实突如其来,令她倏忽涌出刺激性的眼泪。   他紧接着一口咬在她锁骨上,逼她痛呼出声。那声音是湿润黏腻的,比起疼痛更像快乐。   来人站在门外,沉默听着屋内暧昧朦胧的动静,似是屏息良久,终究离开。   叶恩弥的脚步声渐渐远去。她意识到什么,又惊又怒,但嗓子干烧着,脚不沾地,不得不勾住他腰。   “舒服么,薇薇?”他问。   腰脊发了狠,盛凌薇起先觉得痛,后来又渐渐酥了。   沈恩知执拗地不放过她,硬要得到一个答案:“和他比起来呢?”   他竟然在这个时候提起叶恩弥。   盛凌薇头脑凛然,瞬间清醒,马上意识到他刚刚做了什么。从沈恩知怀里挣脱出来,肺叶急喘似烧,回头就一巴掌狠脆地扇过去。   她羞愤得满面潮红,声音里大半都是呼吸:“沈恩知,你发什么疯?”   手里使上了大力气,金丝窄边眼镜被她的指节勾到地上。   一抬眼,沈恩知竟然在冲她笑,眸子深处却尽是淡漠,平滑无机质的目光,不经任何隔膜,重重降落在她脸上。   “我是疯了。”他说,抬脚利落地踩在地面,透质的镜片应声而碎,“早就疯了。”   【??作者有话说】   入V啦,谢谢大家支持!明天也是凌晨零点左右更新   #本章会修文,不对盗文网版本负责   #单条留言字数多的话会加精~   - 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:爱芙塔莉 2个; 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飞升上仙、微笑着安静 2个;有一有二、黄桃罐头 1个;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Jacy头发乱了噢 8瓶;七里亭雨不停、abcdeffff 6瓶;鱼鱼 5瓶;午夜的梦、踹掉男友选白毛 2瓶;spc、故城旧巷 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16章 掉马·上   ◎“我什么都告诉你。”◎   沈恩知一把攫住她手腕, 攥得异常的紧。盛凌薇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,下一秒已被他拦腰抱起,转身, 松手,撂在床头柔软的靠垫上。   他就站在面前, 那么高, 挡住背后所有光源。面孔暗在晦郁的阴翳里, 居高临下看着她。   盛凌薇浑身细颤, 手心抓死了被角, 本能地觉得危险。   危险。这并不是一个意料之中能安在沈恩知身上的字眼。   可是盛凌薇好似忽然意识到,褪去邻家哥哥的身份,他也是一个极具侵略性的男人。   “太久了。薇薇,我忍耐太久了……换谁来都会疯的。”   沈恩知弯下腰, 拉近与她的距离, 几乎脸贴着脸。一手把盛凌薇背脊勾住了, 不许她向后退避。   “你不要怪我。”他说, 语气剧烈挣扎,恍如哽咽,“我什么都告诉你……”   --   起初并不是一无所觉。   盛凌薇出院那天,叶恩弥在家养伤,没能去接。沈恩知跟着父母到了医院,单人特护病房里, 盛凌薇悄悄牵了他衣袖问:“恩知哥, 叶恩弥他……”   这时, 叶澜和盛凌薇的母亲热娜私语着, 挽手一同走过来, 小姑娘才不言语了。   后来总是如此。盛凌薇坐在轮椅上, 被家里的勤务员推来沈家,嘴上说着是想找沈恩知一起学习,心思却显然已经泛飞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。   想来也知道自己演技拙劣,小姑娘脸上微微红,最终憋不住泄破了底,问他叶恩弥在哪里。   沈恩知那时轻推一下鼻梁上的镜片,心里感到莫名,还是耐心地告诉她:“我哥伤还没好,应该在他的卧室里。”   然后被她央求着,留在房间帮她打掩护。   沈恩知若有所思地看她脚下踉跄,以手撑扶着墙面,腰和脚腕都在抖索,仍小步地往叶恩弥的房间挪去。   那时他尚不清楚盛凌薇的目的,也不清楚叶恩弥的想法。甚至对于他自己朦胧的情感,其实也有些钝然。   在沈恩知看来,孪生哥哥和盛凌薇性情天差地别,分居两个世界,不可能走到一起。   多年之后想起那时的笃定,发觉只是他潜意识里在宽慰自己。   直到十八岁生日当夜,盛凌薇结束了漫长的腰腿康复训练。两家人凑在一块略作合计,决定把两件事放在一起给孩子们庆祝。   在爷爷的嘱咐下,叶恩弥和沈恩知各自准备礼物。沈恩知托了在欧洲游学的朋友,帮他拍下一件钻石头冠,曾是匈牙利伊丽莎白王后的闺中藏品,补了高额税款运回国内。   掂在手里,珠光宝气,相当地具有一些分量。   盛长荣从前在新疆带兵,与当地的话剧演员热娜组建家庭。   因而盛凌薇也继承了一半母亲的血统,轮廓深,发眉皆浓,钟灵水秀的一对湿眸,在万千宠爱中长大,眼波一横就是浑然的骄矜。   初眼看到这一顶小巧头冠,沈恩知就能想象出她戴上的模样。   而叶恩弥准备的却是一双牛津鞋,提前问好了详细尺寸,找约克郡老鞋匠手工制作的。古典雅致的款式,雕纹精细,看起来却并无太多特别之处。   “小姑娘腿脚不方便,你送鞋子干什么。”爷爷见了空运来的外盒,目含责备。   “这您就不懂了。”叶恩弥说,“越不能正常走路,就越要穿好看的鞋子,她就是这样的。”   他下巴微扬,补充一句:“不信您等着看呗。”   时至傍晚,盛家人登门。恢复到现在,整整三年时间,盛凌薇已经不需要旁人搀扶,可以单靠自己独立行走了。   只是左脚有点轻微的跛,步幅很小,步速也不快。然而下颌依旧抬得高,背挺得特别直。   在这样一个重要的日子,她特地化了淡妆,收下两兄弟的礼物,礼节周到地分别感谢,看不出任何偏爱。   而后把一个扎着蝴蝶结彩带的盒子递给沈恩知,扭头对沈家爷爷说:“恩知哥爱干净,我给他缝了一个手帕。”   叶恩弥在旁边伸一只手过来,歪着头问:“我的呢?”   盛凌薇朝他掌心抛去一眼,表情不温不火:“你的还没织好,等着吧。”   两家人坐在一块儿,闲谈喧笑了半晌,等晚饭摆到桌上。沈恩知注意到,盛长荣沉默着轻扫了一眼叶恩弥,面色不豫,转到他身上才和缓一些,稍稍点了头。   “薇薇这孩子懂事,受了苦遭了罪,一声都不吭,是有脊梁的。”   席间,沈家爷爷说,“我把她当亲孙女,你们两兄弟的亲妹妹。做哥哥的可得保护好妹妹,不能再让她受欺负了。”   “爷爷,我能不能不做妹妹啊?”   盛凌薇马上弹出强烈反响,大人们于是齐齐笑了,慈蔼地问她为什么。她眼底升起淡淡的粉,在面腮上晕开了,期期艾艾就是说不出所以然来。   很快沈恩知就了解到缘由所在。   餐后孩子们先离桌,沈恩知观察细致,注意到她已把那双崭新的牛津鞋悄悄换上了。   三个孩子在露台拍过照片,各自回房休息。沈恩知忽然听到头顶异响,是天花板窜起纷乱的脚步声。动静像项链断了线,饱满的珍珠一连串砸在地面。   他卧室楼上就是露台,因而听得格外清晰。鬼使神差走到楼梯口,按着木扶手往上看。   沈恩知看到许多东西。白日才下过暴雨,冲去了积云缭雾,只剩下一场洁净姣好的星夜。半敞着的玻璃门上有水渍的形状,藤编的吊篮亮着一层潮气,绿植油厚的叶面间水色濛濛,隐约有漫漶之意。   画面的中心,少年和他怀里的女孩正在热吻。   沈恩知静静地窥视着。   头脑空白了不知有多久,终于找回知觉。唇面燎干如同皲裂,身体里蔓延一种灼烧般的渴。   步履滞重地晃到楼下,想接上一杯水喝。   之前的生日宴会结束不久,餐盘还未收净。   回到卧室,沈恩知才意识到,拿在手里的不是水杯,而是盛凌薇用过的那朵餐巾。   他的手指颤抖,将餐巾放下又拿起,展开,铺平,对着上面湿红的唇印,低头吻下去。   心尖像是浸在水里,又被一双大手绞拧晒干。   沈恩知终于明白过来。所有难当的嫉恨与渴求,都是因为他正在徒劳地心生妄念。   可那是哥哥的女孩。   --   高中毕业,沈恩知到英国读书。他天资卓越,专注稳重,又十分用功,只花了五年时间,取得两个学士学位,两个硕士学位。   这期间,仅仅回国三次。   第一次是在他离家一年多之后。叶澜在同他通话时支支吾吾,终于有一天忍不住哭着说叶恩弥走了。   沈恩知嘴上轻声细语地安慰,头脑却嗡嗡作响,像是被巨大的惊喜所震击。他的手里明明空无一物,却不知哪里来了一股沉甸甸的劲力,要暂搁在桌面上才行。   沈恩知心中明白,那是他把年少所珍视之物,重新攥回手中的感受。   沈恩知果断订下归国航班。盛凌薇念的那所大学位于上海,他也因此选在浦东机场落地。拖着行李箱,打车往学校去,想给她一个惊喜。   一路堵塞,出租车辗转开到五角场。街边楼群商铺,琳琅满目。   这时收到她的消息:恩知哥,你在那边有没有谈恋爱?   沈恩知哑然失笑。简短回复:没有。   对话框里忽而冒出一张照片,眉清目秀的男孩,与盛凌薇并肩站在游船甲板上,背后闪烁着黄浦江两岸斑斓的霓虹。   她一手挽着男孩白净的胳臂,笑容明媚。   盛凌薇这时发来语音:“只给你看,记得帮我保密呀!”   她气息轻快,语调向上勾起,仿佛叶恩弥的离开根本没有造成任何影响,依然痛快地享受着爱情,尽兴过生活。   沈恩知面上神态安然,表情纹丝不动,轻轻打出一个“好”。   然后关上手机,开口请司机掉头回去机场。   一路上他深深吸气,体腔充盈一阵夏末的闷凉,往下压了压躁动不安的心脏。   剑桥是半个旅游城市。康河之上,总有小舟载满游客,往来浮荡。   沈恩知常去的那家独立咖啡馆,有一面紧靠河岸,墙下潮水幽青。船只摇摇晃晃地经过,温柔的波纹一圈圈漾开。   船上亚洲面孔的游客在功放音乐。音量并不算高,却字字入耳。   ——我没有被你改写一生怎配有心事   ——我没有被你爱过恨过,写进情史,变废纸   这是沈恩知耳熟能详的一首歌。   他会些粤语,下意识地轻声跟唱:   “若自觉这叫痛苦未免过分容易……”   唇角一时抿住,就此收了声。他低头摘下眼镜,用手帕轻轻擦拭。   面上微澜,情绪薄如烟纸。   --   大三那年复活节假期,叶澜生过一场重病,手术出院后才知会了沈恩知。他立刻飞回北京,探望大病初愈的母亲。   盛凌薇那会儿也刚到北京,于是主动提出要来机场接他。她新把驾照考到手,还不太敢上高速,所以叫上了男友来开车。   她的新一任男友,据说在京运营一家模特经纪公司。   “这是我隔壁家的哥哥,从小一起长大的,关系特别好。”盛凌薇这样介绍沈恩知。   沈恩知想,她此番回京应该是为了见男友,接机只是顺便而为。   可他没有立场,也没有资格流露异常神色,只能对驾驶席上的陌生男人,礼貌道谢。   几人在亮马桥附近吃顿便饭。盛凌薇感冒一直没好利索,提前服过药,已经开始困乏了。   “恩知哥,你说我能不能做模特?”   在店里还撑着和他聊天,等沈恩知结完账,被男友抱上车,直接在药物作用下昏睡过去。   男友畏惧家门口执勤的卫兵,不愿进去。沈恩知便就此下了车,一手环抱着她,另一只手拖了行李,沿着长道慢慢往里走。   北京的夜,嗅起来像一把细沙,干燥而沉闷地捂住口鼻。   疑心是两边栽植了新的绿化,不然风里怎么会有这样重的泥腥气。   还有香水温热的后调,从盛凌薇身上漫出来,称不上浓,醺然又清润。   被夜风一吹,她略略醒神,眼睑掀起一线,聚焦在他棱角分明的下半张脸:“叶恩弥……”   她扯扯嘴角又放下,没力气再笑再看,只是疲惫地喃喃一声:“又梦到你了。”   沈恩知煞住了脚,浑身僵得动弹不得。   原来这么久时间,她从没忘记。   沈恩知心中酝酿着一个主意。   --   沈恩知英俊,谦逊,气质文雅,风度翩翩。在剑桥读书的几年,不乏女生对他表露好感。   他总是客气拒绝,悉心维护着女孩子的颜面。   被问起有没有女朋友,也坦然颔首:“有。”   女孩子不甘心,又问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。   ——还没有在一起。   心里这样想着,沈恩知嘴上却只能说:“认识很久了。”语罢又觉得这措辞太浅,不够形容他的感情,再补充一句,“我很爱她。”   ——但她不知道。   第三次回国,是拿到经济学和社会学双学士学位之后。沈恩知短暂休假,又被爷爷安排进社科院实习。   盛凌薇这时再度回归单身状态。   沈恩知有一天晚上接到她闺蜜的电话,女孩子自称睦西,用盛凌薇的手机打过来,说两个人出来玩,喝过不少酒,她好像醉得有些不清醒了。   于是沈恩知问了地址,开车去接。   睦西是个面相乖巧的姑娘,淡五官,齐刘海,戴黑框眼镜。   “谢谢你。”沈恩知彬彬有礼地说,伸手接过靠在她身上的盛凌薇:“把她交给我吧。”   稳稳当当抱上了后座,松开手臂才发觉,她如今变得这样轻。   盛凌薇就在这里安睡,在他眼前,触手可及的距离,甚至能遇见她的呼吸。   长睫颤乱,红唇启合,剥去儿时的童稚,已是光艳绝伦一张脸。   朝思暮想的女孩,漫长久远的美梦。   他的心跳,目光,气息的节奏,无一不深受吸引。   距离在寸寸拉近,俯了身,垂下头,嘴唇倾上去,只差一点就要吻到她。   忽然感觉那么慌,强作镇定地倒退一步。   沈恩知向来克制自持,不敢贸然行事。   却又实在不甘心。   她在后座平躺着,一只手垂放到外面。   沈恩知半跪在车门边,捧起那只手握在掌心,拇指紧张地发出微汗,轻轻摩挲她柔腻的手背。   然后低头亲下去。   光是吻她的手,已是令他近乎失控的亲密。   --   沈恩知略加思考,还是带她回了自己的住处。   盛凌薇很怕丢脸,想来不会愿意让两家长辈看见自己的醉态。   那时候沈恩知依照爷爷的意思,作为实习研究助理暂时入职社科院,独自住到月坛附近一处房子里。   他向来低调节俭,选的住处也在一幢旧家属楼,建成有些年头了,没装电梯。   于是他停好车,背着盛凌薇走上楼去。   她醉得迷迷糊糊,脸低在在他耳侧,一转头就可以亲到。   可他从小是谨慎习性,在如此不为人知的时刻,连最简单的接触也不敢完成。害怕自己一旦采取主动,一步行差就错,他们就连现在这样的关系也回不去。   回到家,拿了药水喂给她,帮她醒酒。可内心深处,又希望她不要那么快就彻底清醒。   沈恩知暗讽自己卑劣,可是那个主意一下子冒出头来,就这么沉甸甸兜在心间,越燃越烈,让他胸口发起高烧。   有声音在说,试一试,就试一试吧。   沈恩知深看一眼沙发上的盛凌薇,她刚刚喝了点清水,眼睛半睁不闭,双颊酡红。   收回视线,摘下眼镜,抬步去浴室洗澡。   自从那个主意在心里浮现,他就提前规划,做好了充足准备。   浴室储物柜里,存放着一套洗漱用品。沈恩知思维缜密,严谨地挑选品牌和气味,都是叶恩弥从前常用的那些。   还有一套浴袍,溶溶的淡颜色,透着一捻赭红。沈恩知喜欢纯黑和深蓝,然而叶恩弥常穿暖调的浅色。   一切整理停当,沈恩知走向客厅。   远远望见夜色之中,她恢复了些许神志,吃力地抻直手臂,够到茶几边沿的玻璃杯。   他趿着软底拖鞋,悄无声息地走过去。   蹲在她面前。   身侧窗户半敞,遮帘没拉上。   空气里有沙尘,细窄几根云疏疏地飘着,像夜幕上的筋纹。月亮被染成熟虾一样的红,嵌在磁蓝的穹顶。   妖异的气象,往往昭示命运的转折。   杂色的光线透窗而入,落到他疏朗的眉宇之间,把眸子也染得变幻莫测。   “薇薇……”   沈恩知轻声唤她名字。嗓音稍显沙哑,恰到好处。   盛凌薇醉眼向上挑去,将他的脸完完整整看清楚。   手里蓦地一松劲,杯子哗然碎裂。   他知道自己赌赢了。   【??作者有话说】   下章弟弟掉大马环节。   文中涉及的粤语歌是《春秋》,原词里的“害过”这里改成了“爱过”。   明天的更新依然在零点左右~   (作者有话说不算在正文字数,不计费,可以点击右上角隐藏)   -  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:69015789 1个; 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:爱芙塔莉 2个; 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有一有二、飞升上仙 2个;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琳琅 27瓶;winkwink 5瓶;午夜的梦 3瓶;bwlb、玛特在洗头、踹掉男友选白毛 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17章 掉马·下   ◎“我爱你。”◎   渴, 真渴。   所有知觉沉重如巨鲸,搁浅在与她紧密相依的亲昵里。   沈恩知保持着最后一分理智,反复确认自己的行为是合乎情理的。   无非是, 她凝视着他时,他没有拒绝。   她亲吻他的嘴唇, 他没有拒绝。   她的指尖攀到他身上来, 又往下去探触, 他没有拒绝。   浴袍的衣领被盛凌薇蹭得散开, 他皮肤洁净透白, 大片大片露出来,分明的锁骨和颈线都挣到外面。身体就这样露在她眼睛里,贴伏在她手掌之中。   盛凌薇轻巧地一握,他立时心口抽颤, 发出沉沉急喘。终究控制住自己, 按下她胡闹的手腕:“你确定么, 薇薇?”   盛凌薇重重地点头:“嗯!”   这个长夜干燥蛮热, 窗外星火明眛如微灯,什么都是恰到好处。   最适合做一些潮湿而润情的事。   然而沈恩知攥紧了掌心,终究不敢再往下进行。   也热切地渴望着,她眼里有的是他,而不是叶恩弥。   可她好腻人,情致被挑起来, 不管不顾就要抱要亲, 在他胸前慢磨着, 执拗地想得到纾解。   沈恩知叹口气, 把她抱坐上来, 让她的肩膀偎在自己心前。   盛凌薇整个人就此沉进他手里。   沈恩知的手指长而亭匀, 关节坚实,但并不粗大突出。指甲修剪整齐,边缘圆润光滑。   不会弄痛她。   沈恩知稳定而耐心,另一只手摁着她乱抖的腿,俯到她耳畔问:“薇薇,你看着我。我是谁?”   盛凌薇钉眼在他脸上,浓浓一笑,声音缠绵地叫他:“叶恩弥。”   她说着歪垂过头,满面热雾,仿佛已不知身在何处。   “看我一眼吧……”   沈恩知低低在说,近乎于央求地看着她,可再也没能看进她的眼睛。   许是觉得舒服到顶了,盛凌薇抻长着脖颈向后紧仰。   沈恩知嘴唇贴上去,啄她的长颈,肩头,手肘,吮出许多深粉的印记,像肌肤上的一片片新肉。她终于满意,轻舔一口嘴唇,全身松软下来,就这么伏在他身上安宁地睡去。   呼吸之间,酒气清热。   相识已有十年,在今夜突破了以往亲近的极限。   沈恩知不敢轻易动弹,抱着她很慢很慢仰躺下来,两个人在沙发里卷作一团。   垂眼看看指尖,刚刚离开她,仍有濡润发黏之意。   脸上好烫。   他没有这方面的经验,辗转勾弄,全凭本能行动。   纵使如此,也能让她这么快乐。   沈恩知弯起唇角,悄无声息笑了笑。   有点自豪。   终究按捺不住,低头在她的发隙间亲了一下。   第二天清早,日出熔金,夕云合秾。   盛凌薇先一步醒来,看清他的面容,马上就想悄悄溜走。   沈恩知不怪她。毕竟是叫了十年哥哥的人,乍然之间睡到一起,想必对她而言,冲击不小。   可是就这样放人离开,或许她会自此尴尬疏远,永远不再回来。   他把盛凌薇拉回怀里,头脑前所未有的清醒,思维极度敏捷,马上有了对策。   于是沈恩知开口:“抱歉,薇薇,我以为你是她。”   一边温言安抚着她,一边在脑中迅速整理情节。   盛凌薇原本很不自在,听他这样说着,心头的紧张果然淡去一些。   身体被圈在他手臂中,一时忘了挣脱,好奇地问:“谁?”   沈恩知稍稍撑起身体,拿来眼镜戴上,气质显得诚恳温和:“高中的时候,喜欢的一个女孩子。”   他说起话来,慢条斯理,总是很有说服力。   “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。”她不自觉地摸了下脸,“和我长得像?”   “嗯。很像。昨天晚上我也醉了……”沈恩知还搂着她腰。有意无意,提起昨天晚上缠绵的情节。   声息和肌肤都离她好近,体温全灼过去。   “那个,恩知……哥,能不能先别抱着了。”盛凌薇面上臊得红了,低声说,“……热。”   确实好热。   沈恩知一松开手,她就匆匆找了借口躲出门,嘴里说着下次见。   下次,不知道要等到多久以后。   可沈恩知不那么慌了。   因为他明确地捕捉到,盛凌薇看向自己的眼神正在产生变化。   或许是他酷肖叶恩弥的脸,加上昨夜良好的体验,正在令盛凌薇产生动摇。   作为沈恩知,无法让她产生激情,热忱,和男女之爱。   至少现在如此。   因此他不得不更像叶恩弥。   从神态开始模仿。沈恩知的双唇总是并得很紧,给人一种清肃、克制的印象。但叶恩弥不是。叶恩弥的薄唇一贯松散着,懒洋洋的模样,如他本人一样自在悠闲。   所以沈恩知也尽量放松表情,学着勾起轻快的随性的笑意,安放在眼睛里。   叶恩弥常穿浅色衣裤,多是柔软舒适的质料,于是沈恩知衣着的色度也一天天在减淡。   他甚至开始佩戴隐形眼镜。实习工作的间隙,还向女同事请教,学会方法暂时遮去鼻梁上那颗小痣。   后来时常在沈家碰面,盛凌薇注视着他的时间越来越长。而每当沈恩知回望过去,她又马上扭脸避开视线。   沈恩知并不急迫,只是屏息等待着。   他行事谨慎,理智清醒,拥有超乎寻常的耐心。   --   那一年,盛凌薇已经在尝试兼职,做些短期的模特工作,在上海一带逐渐小有名气,回京也能接到邀约。   她心里清楚盛长荣思维古板,沈家父母更是不可能赞同这份职业,所以一直对两家人守口如瓶。   不过没瞒着沈恩知。   盛凌薇分享自己正式的模卡和资料给他看。沈恩知小心地捧在指间,目光一张一张掠过,仔细阅读她的面容、形体,肌理的质感。   眼色愈发幽深,压抑着呼吸说:“薇薇怎么想做模特了。”   她说:“之前可是花了好几年复健,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走路。我努力这么久,肯定要让所有人都看见。”   她也确实骨架合度,形体凛然。样貌也不落凡俗,有着超然的天资。   转机发生在不久之后。   盛长荣无意间发现了她刚萌芽的事业,对这个行当嗤之以鼻。父女二人大吵一架,盛凌薇索性离开家,一时又没处可去。   不知不觉走到月坛附近,于是沈恩知将她接回住所。   距离他们上次在这里发生亲密接触,已经过去月余。盛凌薇显然没忘记那时的情形,一进门就有点忸怩。   她脸上细微的神态变化,全被沈恩知收进眼底。他倒了杯热茶拿给她,抬手打开电视机,又把灯光调暗。   氛围忽然变得引人遐思。   沈恩知贴心地说:“休息一下,随便看点什么吧。薇薇白天是不是很累?”   她卷着身体半躺进沙发,双膝蜷起来,揉揉眉心说:“嗯……工作了一天,我爸还要跟我吵架。”   沈恩知动作自然而然,屈身坐到她身边的空隙里。方寸之地容纳两个人,只能手臂皮肤都紧贴在一起。盛凌薇的气息变快了,显然有些紧张。   沈恩知却云淡风轻,似乎全无所觉。   窗外起了雾,结了霜,瓷青的夜空,溶溶的白月,风也气味冰凉。   月晕础润,一切都似有预兆。   后来他们像小时候那样,同盖一条绒厚的毛毯,窝在一起看电视。   是一部律师题材的衍生剧,情节丰富,转场复杂。看了片刻时间,盛凌薇有些撑不住困倦,头颈软了力气,倾靠在他肩膀上小憩。   这样好的夜晚,这样近的距离。   沈恩知鬼迷心窍地伸出手,将她垂在脸侧的头发撩到耳背。   他实在太想碰触她,那指尖又不听从理智的驱使,非要往她红软的两页唇瓣上触摸而去。   却听到剧里的背景音乐在这时响起,一对男女在用英文轻声哼唱:   “我找遍所有措辞语句,每日反复温习,想向你表达心意。   我知道这三个字令你感到无趣,不过是最俗套的话语。   可对我而言却发自肺腑,从未如此真心实意……”   那些单词钻进耳膜,自动在脑中组成释义明确的句子。他听着听着,手悬在半空,没进也没退。   轻缓的节奏里,人声仍在低吟。   ——我愚蠢地说出那三个字,于是毁掉一切。我告诉你我爱你。   ——我爱你……   沈恩知渐渐放下了手,不敢动也不敢出声,任由她靠在肩膀上。直到盛凌薇午夜半梦半醒,抬眼望见他的侧颜。白皮肤,黑眼眸,睫毛垂长,美丽而安静的脸。   没戴眼镜,是她所熟知的五官轮廓。寂寞的倦容,显得低落,消沉。   她一时迷茫了,摸不透自己心腔深处的那一股震颤和疼痛是从何而来。   沈恩知注意到她的目光,倏忽转过脸来。太近了,她也没有后撤,莫名就亲在一起。   盛凌薇这时觉得不对,却被他按住脑后,压在嘴唇上。   这回她清楚地知道他是谁,含混叫他:“恩知哥……”又觉得有些难言的羞耻,话就断到半截,只能被他吻着。   “嗯……”沈恩知含着她的下唇,发声模糊,故意说起另一个名字。   那个他临时起意虚构的女孩,使她松了口气,放下全部心理负担。对着他的脸看得入神,眼珠一转,手腕勾上来。   沙发软垫上,就这样半推半就发生了。看似是她由被动转为主动,其实该算他蓄意勾引,精心布局一场诱陷。   这是沈恩知人生的初次体验。   但他惯是未雨绸缪的性格,早就查数据,读文献,从学术专著里习得了经验。   感受却无法学习。想不到会如此浓郁且热烈,后脊梁窜过强劲的麻电,骤然紧绷得像弓弦,令他几乎迷失在超乎寻常的刺激里面。   在此之前,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一面。   最幸福的时刻,忽然发现盛凌薇的表情渐渐不对了。   像是在凝视他,又像透过他的脸,看着另一个人。   虽然是意料之中,也是他努力争来的结果,沈恩知依旧感到无言的悲哀,在她肩膀小口地轻咬,忽然说:“换个姿势好不好?我想从后面……”   “为什么?”   因为不想看到她眼里对另一个人的渴望和爱情。   他却不能表明自己的难过,一时语塞,难得如此慌乱匆忙,很快找到借口:“薇薇……你的背影,比较像她。”   他说得忐忑,其实怕冒犯到她。却见盛凌薇一脸了然,笑笑说:“好。”   然后从善如流地转过身去。   说到底,她不在乎沈恩知从她身上看见谁。   只想把他当作叶恩弥。   多么奇特。那个由他杜撰出来的,知名不具的女人,让这个场景里发生的一切变得理所应当。   从客厅沙发到卧室床上,几乎纠缠一整夜。   从翌日清晨睡到晌午才醒。卧室灯光全灭,窗帘掩得严密,光线都被拦在外面,屋内困住了两人的呼吸。   盛凌薇肢体舒展,这一回显然放松许多,还在他怀里赖了下床。   沈恩知不想破坏这短暂的宁静自然,阖着眼装睡了好一会儿。   对于她每一次的亲密和接近,他都格外珍惜。   后来沈恩知在楼下买了早点上来,开门看到盛凌薇等在家里,心窝又是一阵烘软。   两个人坐到餐桌前,面对面吃饭。   他教养很好,举止文雅,席间不言语。不是没看出盛凌薇一直想说点什么,却欲言又止。   沈恩知只是低头喝粥。   那件事越渴望,越难堪,她就越说不出口。   而沈恩知擅长等待。   这么多年过去,他不介意再多给一点时间。   饭后盛凌薇接到盛长荣的电话,问她怎么一夜没回家。她只说借宿在睦西家里,把父亲搪塞过去。   沈恩知那时正在擦抹餐桌。修长指节捏一块洁净的软布,他做什么都专心细致,似乎世间没有别的事值得留意。   但其实一直竖着耳朵在听。听见她呼吸加快,对父亲撒了谎,有意不敢提起沈恩知的名字。然后放下手机,轻手轻脚向他走近。   最后停在他身边。   “恩知哥。”盛凌薇犹豫着开口,显然已经思考很久,“既然那个女孩子和我很像,你愿不愿意,干脆就跟我……”   她的手浅浅触在他背上。多年以来,无论多么轻微的碰动,都会令他心潮起伏。   沈恩知明确地意识到她的意图。到底失去自控,怕她反悔,第一次抢白:“我愿意。”   盛凌薇渐渐笑开了:“我话还说没完,你别这么快答应呀,万一是很过分的事呢。”   沈恩知平静地说:“什么都愿意,再过分也可以。”   她提出开始这段关系。   而他终于得偿夙愿。   --   沈恩知一直偏执顽固地锁着她的双眸,感受到她眼神在慢慢流失温度。冰凉冷冽,犹如指间那一圈钻石戒指。   他握住盛凌薇的双手,仿佛用自己的体温烘暖了指环,就能连带着从她眼中找一点热意回来。   “我从来不是那样的人,那样卑琐,阴暗,扭曲……我不认识我自己很久了。看到你和那些男人交往,我会对他们评头论足,挑剔所有细枝末节的缺点。你知道的,薇薇,我从来不是那样的人。可是我会痛苦,会嫉妒,会想既然他们可以,那么为什么不是我……”   他已经说了太多太多,嗓音嘶哑得厉害。   “他们,或者更多其他人,没关系,都没关系。但我哥不一样,我知道他能抢走你。我看见很多次,你身上都是他留下的……我就忍不住想,想他是怎么抱你亲你的。他,他们……一想到我就受不了……”   他语声被痛楚压得发抖,“我爱你。”   【??作者有话说】 正文里的英文歌是《Something Stupid》(from "Better Call Saul"),不想让大家花钱买这一部分字数,所以没有放英文原词,感兴趣的可以听听看!文内是我自己手动翻译更改过的版本~   七万字达成!   明天休息一天,后天也是零点左右更新。记得来看哦~   感谢在2023-08-21 23:36:33~2023-08-22 23:47: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:爱芙塔莉 2个;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拽哥的小巨怪 34瓶;桃酥餅 20瓶;Jacy头发乱了噢 2瓶;飞升上仙 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18章 烫破了   ◎夹缠,欲念,枝节横生◎   不可思议。盛凌薇惊讶于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惊讶。   只是感到一股软累的情绪, 由表及里蔓延开来,从眼目倦到脚尖。   脑海里闹出的第一个念头,竟然是以前闲读时看到的一句话——   “他生来就被置于哥哥和恋人二者兼得的位置。”   她扔开沈恩知的手, 在他的注视中站起身来。   位置顷刻调转。   换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。   盛凌薇讥诮一笑,语气浮泛地说:“要是小时候的我, 肯定不敢相信你也会骗人, 恩知哥。”   “我的确说了谎, 对不起, 薇薇。但是……”   沈恩知稳稳心神, 一些话藏在心里经年,带着点灰尘气味,终于出口,“但是, 你真的一点都没有看出来么?那么长的时间, 我对你……”   盛凌薇像是被这一句话敲中了麻筋, 睫毛颤颠颠地, 仓促一眼削在他脸上。   眼神脆硬,活色生香,说起话也斩钉截铁:   “沈恩知,你爱我,和我有什么关系?我就应该倍受感动,然后反过来爱你?感情这回事, 本来就没有公平可言, 没法儿等价交换, 你明白么?……况且我又漂亮, 又聪明, 吃过不少苦, 才得到今天的成就。我被爱是天经地义,凭什么要我感激涕零?你爱我是你自己非要这么选择,我不欠你什么。”   盛凌薇一口气说完,干脆利落,扭脸便欲离开。可她惯是嘴硬心软,抬手推门之前,又有点不忍心把他一个人丢下。   心里估量着,要是沈恩知从背后抱住他,拉起她的手,再好声好气供上几句软话,那么她就先不走了。   沈恩知确实追上来,牵她的手,也把她拥紧了。   但他做的远不止这些。   “你说的对,薇薇,你没有义务爱我,回应我,也没必要看到我……你不欠我的。”   沈恩知深深垂下脸,不确定自己还有没有资格亲她的嘴唇,只好偏过去吻着耳尖和颈侧,“但我可以……可以让你很舒服。薇薇,这么多年了,没有人比我更懂得……”   他嗓音低沉柔顺,越说越模糊了,一手将她抱在身上,一手在里外作乱,勾得她心跳波折。   等到把她梳拢得开始往外润着,沈恩知一下子往里掼。   她按不住那陡然灭顶的心潮,面红耳赤地低呼一声,双手搂在他薄长却有力的后脊,发了狠掐紧,指甲的顶尖深深陷入皮肤,刮开一道道新红的肉印。   进而在他肩膀胡乱地咬,嚼出几处牙痕,丝丝渗血。   与其说是恼他的欺瞒,不如说是怨他竟然在这时坦白一切,彻底打破这多年来的心照不宣。   神志和意识朦朦胧胧,像被沈恩知揉胀了,烫破了,飞荡得那么高。盛凌薇迷茫地陷入回忆,想起冬天执勤的小战士,两颊冻红,向她和沈恩知致意。头顶上是北京灰扑扑的一幕天,沈恩知握着她冰凉的手,在家门口那条隆冬荒秃的长道慢慢地走。   她会永远记得沈恩知那时的掌心和目光,是容纳着她一整个童年与青春,温暖舒适的,最安心的角落。   沈恩知说的没错,对于他口中那个“她”,诸多漏洞、含糊和矛盾之处,她潜意识里不可能没有察觉。   说到底,爱要怎么掩藏?按住肢体神态的表露,清空所有语言,也难免要从眼睛里流到外面。   所以她总是下意识回避沈恩知的注视,从不深问,也不点破,替他把自己瞒着。   大约是私心和畏惧在作祟。   私心地想用他代替叶恩弥,安抚下自己经年的挂念和不甘心。又畏惧儿时那个沈恩知会面目全非,换上一种身份,成为睡在枕边却又无比陌生的人。   ——成为此刻压在她身前的这个人。镜片上汽雾濡湿,隐忍地喘息着的男人。   她的喉音支离破碎,眼角泛出泪意,终于无可避免地察觉到,沈恩知竟然已经这样熟悉她的身体。对每一处令她愉悦的细节,远近深浅,全都了若指掌。   盛凌薇恍惚看见许多年前,那一对并肩而走的男孩女孩,在风落雪吹里越来越淡。   往日天真纯稚的年代。谁也回不去。   对镜一照,只余成年人的夹缠,欲念,枝节横生。   瘟黄低垂的光线,将肤色照成昏暗的白。她勾在沈恩知身间,却因镜子里这雾烘烘的白皮肤,想起叶恩弥。   盛凌薇淡淡叹一声气,说服自己沉浸其中,放松地享受过程。   不问旁事。   从门口,到浴室,再到窗前。许久才在床上结束。   盛凌薇像是由内而外发了一场大汗。头发睫毛,乃至嘴唇眼睛,都湿乎乎。   沈恩知躺在一旁,侧脸贴着她颈窝。盛凌薇觉得热,往旁边挪,他也跟过来,固执地要和她黏着。   盛凌薇轻触他身上凌乱的痕迹。是她用手和牙齿造成的。   “……你疼不疼?”她问得别扭,不想透露太多关心。   沈恩知摇摇头,去摸她的手,指腹揿在她指间钻石的剖面上,小心地摩挲,也小心地问:“这个戒指……还作数么。”   盛凌薇抿唇,没有给他明确答复。   他又说:“薇薇,后天我约了欧洲一家婚礼策划,他们会负责订婚仪式,还有结婚典礼。”   她只是含糊其辞:“到时候再看吧。”   “薇薇……”沈恩知像是无措了,只知道低低呼唤着她。   盛凌薇其人,最难改的是吃软不吃硬。   他这么简单一示弱,盛凌薇好像就猛然想起,抛却这层复杂关系,晦暗难明的过去,沈恩知本来是从小呵护她、关怀她的邻家哥哥。   多年来沈恩知压抑着所有感情,独自内耗,忍受折磨……虽然盛凌薇此前撂下了狠话,但心里也并非不清楚,沈恩知从没有对不起她。   倒不如说,他给的比她要的多得多。   盛凌薇一下有点软化了,肌肤忽然想念他的体温,靠过去一点,轻轻叫他:“恩知哥。”   沈恩知没有再说话,只是温柔而不安地将她抱住,下颌骨搁在她浓厚的发顶。   满眼宁致湖色,幽深得有苍蓝之意。   笑了一下,幅度微毫,不给她看见。   他花了五年时间,扮演她的叶恩弥。   现在,该让她看到沈恩知了。   --   四大时装周发展至今,伦敦已经渐渐势弱,落在最后面了。盛凌薇这回只是来看秀,团队因此没跟几个人,大多在米兰等着汇合。   一般她出门找宗笑看秀,身边只带个助理小鹿,和负责跟拍的摄影师。   晃了一天回到酒店,再传几张自拍照给随行的媒体实习生樾悦。   自从工作室成立,社交媒体一概是樾悦负责运营。盛凌薇的手机就此再没登录自己的账号,有时用小号刷刷微博。   这天她一边清理头脸的繁琐妆造,一边找樾悦要工作机。偶尔盛凌薇更新完精修照片,也爱看看自己微博大号的评论区。   她承认自己是有些无伤大雅的虚荣心,天生喜欢站在闪光灯下,享受成为视线焦点,接纳赞颂、嘉许和追捧。   才打开个人主页,盛凌薇注意到关注列表跳了一个数字。她点进去一看,眉头就拧起来:“怎么跟他互关了?”   樾悦才出校园不久,还是学生的轻快语气:“肯定得互关呀,薇薇姐,你是叶恩弥的唯一关注诶,互关的时候还带了一波小话题,他们那圈子流量可不少呢,简直可以媲美娱乐圈。没发现么?最近微博互动指数提升了一大截,我看有很多竞粉慕名过来打卡。”   盛凌薇不常上网,对这些字眼一知半解:“什么是竞粉。”   “就是电竞圈的粉丝……”樾悦说着,指给她看评论区。   零星有几条依然坚持盛赞她的美貌,更多的是把她和叶恩弥放在一起,刷些什么“真夫妻嗑生嗑死”、“竞人情侣天花板”、“甜文照进现实”。   盛凌薇眨眨眼。甜么?   她和叶恩弥倒确实有过短暂的甜蜜,在回不去的年少时光里。   她点开叶恩弥的主页,寥寥几条都是转发,没什么意趣。   往下翻,意外看到很久之前的动态,发布后没多久转成了好友可见。   简简单单五个字:不打了,抱歉。   下方数万条回复,粗略浏览,她想起宗笑那天的形容——哀鸿遍野。   盛凌薇不免想去猜测。   在她缺席的几年人生里,他都经历了什么样的事情。   自从那次在酒店房门口,听到她和沈恩知亲密到极致的动静,一连几天,叶恩弥再没有联系过她。   其实这样也好。   之前多年光景,叶恩弥对她而言,是一种类似爱而不得的执念。   如今身份转换,盛凌薇释放一点暧昧之意,他就主动上钩,还甘愿勾留着不肯脱离。   太轻易得到的东西,总让人觉得索然无味。   也是时候对他失去兴致了。   清洁完毕,盛凌薇头干脸净地敷面膜,酒店前台忽然上门联络,说有物品存放在下面,要转交给盛小姐。   因为价值昂贵,不好运送,最好由她亲自去取。   盛凌薇实在不想动,遣了助理小鹿下楼拿。没等多久,小鹿带回来几个精致的皮箱。赭红皮面润泽光滑,上面雕纹精细错杂,中间的标志相当熟眼,是她合作过多年的高奢珠宝品牌。   在当年的西湖大秀上,她为品牌走过开场。   小鹿将皮箱在茶几上排放好,依次打开给她看。   五件珠宝分别独立托在绒布里,上面是剔透的玻璃罩子。   她只一眼就认出,正是那一夜西湖的秀台上,挂在她身上的琳琅坠饰。   最夺目的是一款空窗珐琅胸针,嵌合着成钻与海蓝宝石,形如教堂彩窗。   盒子里垫有一张白色卡纸,浮着凸起的暗花。   盛凌薇伸手取出来,翻到背面,是一串手写字迹——   “新婚燕尔,百年好合。”   初中那会儿,老师就总批评叶恩弥不好好写字。没想到多年过去,他依然如故。   倒自成一派风韵。只是横不平竖不直,撇捺结连,形根倾斜,没有一条端正扎实的筋骨,仿佛马上要飘飞出纸面。   她无端想到沈恩知规整挺秀的字迹。   都说字如其人,果然不假。   他送来的这几件珠宝,曾在秀台上紧贴着她的身体,回到后台卸下,还在皮肤上留出镶嵌般的印痕。   名家设计,黄金托底,各色珍稀宝石,工艺奇巧精绝,每一件都是世间独有的造物。   当年年底,她确实偶然听见传闻,说有一位身份神秘的年轻先生出手豪绰,一夕之间买下她在西湖大秀上的全套行头。   怎么也想不到,原来是叶恩弥。   又作为她和沈恩知的新婚礼物,被他亲手放到酒店。   霎时间,肋骨之内传来麻木的隐痛。   怎么依然如故,隐约放不下。   无非是出于私心,想体会那个备受推崇敬仰、位居千万欢呼顶端的人,在私下里全身心地对她俯首称臣。   一定是这样。   --   陈霜发现叶恩弥好像抽了一夜的烟。房间天花板上有烟雾报警器,他就把自己封在浴室,瓷碟里按满烟蒂。   他平时瘾不重,压力大的时候会吸上两根,祛一祛体内的躁气。   从没见他如此。   在干燥无水的浴缸里泡了一整夜,叶恩弥本来皮肤就白,蜷曲委顿了一个晚上,像张揉皱的白纸。   眼睛也没精神没光亮。   “这是怎么了?”   陈霜问。   男人受挫受伤,无非事业感情。叶恩弥的事业正春风得意,之前在上海的复出首秀就摘下冠军,来伦敦又包揽头名和赛季MVP,这一点陈霜是知道的。   那就只剩下感情。   陈霜马上有了猜测:“被女明星甩了?”   提起她,叶恩弥才起了点反应。   “差不多吧。”他拇指按着额头,嗓音沙哑不透亮,有点怔怔地呓语着,“……还想再试试。好不容易,又有了点念想……”   陈霜一时默然。   上次见叶恩弥这样魂不守舍,还是三年多以前,在西湖看过那场大秀后。   除去一些服装品牌体育产品线的商务合作,叶恩弥几乎跟时尚圈并不沾边,那夜竟然还一番精致打扮,穿了正装去看秀。   叶恩弥样貌出众,身姿也挺括,订制一套平时不常穿的西装,倒也是个有模有样的精英新贵了。   年底他被品牌邀请去挑选珠宝,陈霜也跟过来见世面。眼睁睁看叶恩弥问也不多问,接连点下五件,可称一句挥金如土,令陈霜不免咋舌。   毕竟蝉联了多年的全国最具商业价值选手。陈霜知道叶恩弥不把钱当回事,倒不是无度挥霍,更像成长环境显赫优越,从中浸润出来的适意和随性。   可叶恩弥对过去讳莫如深,有人问起来,他就随心所欲地胡开玩笑,一会儿说自己小时候被父母遗弃,一会儿又说他本是世家继承人,被私生子设计逐出家门。   一贯的不着调。不知是打哪个电视剧看来的情节。   这人也只有打比赛的时候,才显得认真可靠。   也就是回程的路上,叶恩弥一个一个打开精巧的小皮箱,将每件珠宝都目不转睛地看。   这些靡艳奢侈的黄金宝石,曾经深深镶嵌在她的体肤表面,从上面依稀能看出她的温度,气味,肌体的形状。   他回忆着开场大秀,她的装扮风姿,一时几乎着迷,情不自禁地说:“她好漂亮……”   陈霜还以为他在跟自己说话:“谁?”   叶恩弥如梦方醒,猝然抬头,很快恢复常态,掩饰般勾了勾嘴角。   “没你事儿,不该问的别问。”   他半开玩笑说着,开了窗装模作样抽烟。雾气侵袭上来,遮掩一脸的神魂颠倒。   陈霜用余光偷偷观察。他还不知道叶恩弥这种人,世界冠军、公认技术和实力的最巅峰、圈子里声名赫赫的大魔王……   竟然会脸红。   --   第二天盛凌薇穿了便服,没叫造型师来化妆,难得素面朝天,如约和沈恩知去婚礼策划公司。   欧洲本地最具声誉的一家,接待的经理是亚洲面孔,自称姓候,方口削腮,脸上长着矜持的恳笑。侯经理说起中文口音浓重,发声曲折坎坷:“那我们就先从订婚仪式开始吧,沈先生,沈夫人。”   “盛小姐。”盛凌薇皱了下眉,出声纠正。   “不好意思,盛小姐。”候经理马上改口,“这是我们的展册……之前沈先生透露过您的喜好,我们特别准备了一些方案,您先过目。”   盛凌薇接过那本厚展册,克重很高的哑粉纸,形色细腻,托在手里安稳而沉实。   和沈恩知的婚姻,或许就是这样的质感吧。   随着她手指翻阅,候经理出言介绍:“我们推荐的首选呢,还是德语区,德国或者奥地利。新天鹅堡,盛小姐一定感兴趣,小型规模的婚礼,我们可以租借到咏吟大厅。到时候您挽着您丈夫沈先生,走过红毯,周围金碧辉煌,都是名画、灯饰和古董……”   侯经理用他不太熟练的中文细致地描绘着。   沈恩知并不发表意见,侧目看过来,指尖碰了碰她的手心:“喜不喜欢?”   盛凌薇摇摇头:“我不要,太老气。”   侯经理从善如流:“那么盛小姐不妨考虑一下奥地利,美泉宫也是我们的备选方案之一。您可以在皇太子花园举办一场新式的草坪婚礼,到希腊海神雕像面前,宣誓和沈先生共度一生,还有自带的会议中心,可以承办宴席……”   盛凌薇看了眼图册,摆手说得直白:“会议中心有点寒酸了吧,还不如北京的宝格丽。”   她忽然眼光一提:“海岛吧,有没有海岛的方案?”   沈恩知有些意外:“想度假了么?之前没听你说过喜欢海岛。”   他记忆里她的喜好都很久远了,还是那个做着宫殿里公主梦的小姑娘。   “比较自由。”盛凌薇随口答。   侯经理立时笑起来:“盛小姐说笑了,四面环海,怎么会自由。”   盛凌薇倒有起了点认真的劲儿,下颌稍抬,和他仔细说:“陆地才不联通。四面环海,不是想去哪里,就去哪里?”   沈恩知把她的每句话都默记在心。   时不时抽出来,反复琢磨。   这一晚临睡前,他浅吻她额头的时候,忍不住试探问:   “薇薇是不是觉得……结婚就不自由了。”   盛凌薇窝在他怀里,被他亲得好困倦,语声也半梦半醒:“没有吧。随便一说……别在意。”   沈恩知清隽的五官隐在黑夜里,手指轻抚她的长发,声音也柔软如同触摸,悄悄地又问她:   “薇薇,我好吗?我好不好?”   回答他的只有越来越浓的睡息。   第二天傍晚,盛凌薇离开酒店,去赴宗笑的约。   没带助理,因为是要到新邦德街,参加一场苏富比拍卖会。’   本来她没想答应,宗笑却神秘地透露,有几样拍品是华人商会的珍藏,出自上个世纪东南亚小国的权贵府邸,都是女眷们找当地巧匠订制的舞会高跟鞋,用料十分奢靡大方,粉钻宝珠,极具收藏价值。   一听到有美丽的鞋子,盛凌薇难免意动,匆匆打扮就去赴这场临时的邀约。   没想到刚落座,宗笑就接了个电话,连声说临时有事要走。   一个人在陌生环境,难免觉得不安。眼见周围灯光愈暗,盛凌薇也起了身:“那我也……”   忽然有人从旁边揽着她肩头,力道不重,轻松给她摁坐回去。   那人悠悠说:“用不着走,我陪你。”   不用抬眼,也知道是叶恩弥。   盛凌薇用审视的目光去看宗笑。   宗笑只能讪讪地笑,被盯得有点不好意思,一边解释一边往外退:“那个……他找我,我就帮个忙约下你……别生气啊,薇薇姐。”   叶恩弥在她身边的席位坐下来,手指在她下巴上轻巧地捏一下。   语气意味深长:“怎么瘦了。他对你不好?”   盛凌薇把脸板着:“叶恩弥,我不是说不要再见面了么。”   他向她这一侧倾了倾身体,气息都快要酥融在一起:“话不是这么说的,薇薇。我没同意,就不算数。”   “哦。”盛凌薇淡淡的没多表示,话音一转,冷不防提起:“那天……你在门外吧。”   酒店房门之外,隔一扇薄薄门板。那些私密,潮湿,黏腻的动静,她情到浓时溢出唇边的叫声……   他都听见了吧。   叶恩弥的肩臂轻贴着她身体,果然瞬间僵硬。   【??作者有话说】   他生来就被置于哥哥和恋人二者兼得的位置。——《仲夏之死》   -   每次都有安全措施,就不写那么细致了,但是一定会戴!!(等后面两兄弟做完体检并结扎就不戴了   btw现在哥哥其实还是处来着,该他发疯+火葬场了,什么游刃有余,装出来的而已。   【重音提醒】趁现在V章不多说一下,本文后面薇薇爱上弟弟后不代表就会完全不爱哥哥,雄竞争夺宠爱的同时她也会权衡纠结,这是我的爽点可能不是你的,如果对情节发展觉得不爽及时止损,谢谢啦。   -   本文又改名了,这个应该是最后版本了……请大家知悉   好疲惫,晋江是真的很严格。   -   -   感谢在2023-08-22 23:47:08~2023-08-24 17:27: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:爱芙塔莉、白玉堂前 1个; 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八二年拉菲来一打 2个;飞升上仙 1个;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口去皿 23瓶;七窍流血 20瓶;向生活低头 15瓶;今天你上岸了么 10瓶;spc 8瓶;记得说晚安 4瓶;七里亭雨不停 3瓶;ARASHI赛高、yolo、喜欢美人 2瓶;啊啊啊啊啊、clitoris、yan、59147376、en 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19章 富士山下   ◎想看到他疼◎   叶恩弥握紧了她的手肘。她是模特, 身型纤细,关节也精巧。握在手心里,骨骼的形状非常清晰。   他用手心的皮肤感受着她的骨骼, 声音低暗:“薇薇,你不能这样。”   盛凌薇斜觑他一眼, 不咸不淡地反问:“看不惯?看不惯就别来找我了。”   “我不要。”他马上说。   “那我就这样。”   盛凌薇好像真的觉得腻味了, 懒得与他维持任何形式的关系, 就这么硬碰硬地对撞上来。   叶恩弥心里明白是哪儿出了问题。   看得出。之前她的有意接近, 温情甜蜜的诱陷, 全是伪装。   从始至终,盛凌薇就没有放下他曾经的离开。   这时有人经过,他松开手,放她自然而然脱离出去。   叶恩弥垂眸:“你可以玩儿我, 报复我, 薇薇, 但是别不搭理我。”   盛凌薇讽笑一声:“我可以怎么样, 不能怎么样,轮得到你说了算?”   “起码你不该和恩知在一起……你不爱他。”   “哦。我和他在一起,你就不喜欢我了?”她问。   “我没有。”他马上说。   顿了顿,又哑着嗓子:“我从来没有……不喜欢你。”   没有不喜欢,但是可以就这样消失几年。   也不过如此。   “前两天你来酒店找我了,我知道的。”盛凌薇有意没意地点他, “叶恩弥, 你那时候听到了吧?我和恩知哥……”   叶恩弥忽然侧身抬手, 掌心猛地贴在她唇上, 不许她说下去。   她顺势就启了唇, 在他虎口上用力地咬。   “这么爱咬人。”   叶恩弥吃痛, 反倒发起笑了,手往下伸,托起她的下颌,垂头就吻。   盛凌薇也不拒绝,一手推着他胸口,把主动权抢到自己手里,舌尖破开缝隙探进去,沿着红软的薄唇,一路厮磨到牙面。   她进犯他,掠夺他,最终毫无争议地捕获了他。   一场深吻,反倒是叶恩弥心潮摇荡,喘起气来。   他拇指抹了下嘴角:“我们薇薇怎么越来越会亲了。”   盛凌薇靠坐回椅背,没再看他,侧脸在昏暗光线里美艳而模糊:“你弟弟教的。”   她是故意的。   故意提起沈恩知,反反复复,就是想要扎他心脏。   想看到他疼。   也逼得叶恩弥无法再故作若无其事。   “你说的对。我听到了,你和他。”   手指在抖,被他压下去。   “你们,多久了?”   “你走之后,没过两年吧。到现在,很久了。”   “要结婚了?”   “差不多。”   话是这么说,沈恩知的欺骗和隐瞒,到底是芥蒂。   但她起先同意和沈恩知结婚,本来也就不是为了爱情。   也没问叶恩弥是怎么知道的。   也是凑巧,沈恩知就在此时打来电话。她接起来,小声私语,余光往叶恩弥的方向淡淡地扫。他也倚坐在椅子上,识趣地噤声,眉眼融在昏暗之中,看不清任何表情。   沈恩知说的不多,无非是问她什么时候结束,需不需要去接。   盛凌薇简单应付两句,几乎就在挂断电话的同时,听见邻座的叶恩弥开口:   “怎么,你晚点回家他就不乐意?恩知现在这么过分了。”他一贯如此,口吻揶揄,说不清是认真还是调笑,“要是换我,只会让薇薇注意安全。”   盛凌薇一时没说话。   穿着燕尾服的侍者端着漆银托盘,在座位之间穿梭,依次询问并呈上酒水。   到他们面前,盛凌薇摆手说不用,叶恩弥却拿起一支细颈的香槟杯。   也没喝,只是以手浅握着。   肤白,骨节清晰优美,长指掂着玻璃酒杯,很是漂亮。   盛凌薇忽然想起他离开的那个清晨。也是这只手。   她那时候可真傻,听说他天亮就要离开,又实在不甘心就这么放他走,总想着要给自己一些念想和回忆才好。   于是主动去亲他,柔软的手鼓噪又笨拙,撞在他皮肤上。   叶恩弥呼吸僵住了,越滞越长。可他并没有回应她。   盛凌薇也不动了,缀在瞳膜间的眼泪,还是掉下来。   叶恩弥终于沉静住,叹口气,回手抱她。   盛凌薇闭眼给他吻着,唇边狡黠一笑。   只要是她想要的,永远能够得到。   她的体腔底处越来越软,越来越润,最终下起一场深深的雨。   想起那时的情形。   盛凌薇低头,目光悄悄捉住他的手。   多年过去,确实再没见过更美丽、更有技巧和力量的一双手。   她随口一问:“叶恩弥,你之前退役那会儿,手是怎么伤的?”   他忽然沉默。   过了会儿,只是轻描淡写说:“没什么。”   有什么好说的呢。多少年了,横竖不过就是一句没什么。   光线彻底调到最暗,前方雪亮几盏新灯,拍卖会宣告开场。   对于此次的展品,宗笑倒是没说谎。三双保存完好的高跟鞋,珠光宝气的珍品,被盛凌薇收入囊中。   签好文件,留下地址,她离开时,叶恩弥还在等待。   到了灯光底下,才发现他穿着挺括的风衣。手斜插在衣袋里,没有来碰触她。   “我明白你的意思了,薇薇……你不想看见我,我会消失。但是分开之前,喝一杯吧。”   伦敦的夜,黑得不够纯粹。浊黄的街灯站成两排,底下翻卷着雾一样的不透明的风,像是空气里一个小小的漩涡。   不一会儿就整个地破裂了,消溶在愈发浓重的夜色之中。   叶恩弥招手拦了辆黑顶出租车,一路开到考文特花园附近。两个人漫步在秋夜里,钻进街边一家日式小酒馆。   酒馆的季节特调,名字起得特别,叫作富士山下。   招来酒保,各点一杯。   没想到他如今讲起英文,说得算是顺滑流畅,发音挺标准。她依稀记得叶恩弥中学时偏科,英语并不算成绩好的那一门。   “退役之后,我去读书了,澳洲。”像是看出她的疑问,叶恩弥笑了笑,语气轻淡随意地解释一句。   他们之间,错过了对方那么多的人生。   两杯酒上了桌。清液泛着磁蓝,中间凌凌碎冰,在盏底堆成微山。   叶恩弥抿了一小口,苦甜的滋味渗在舌尖。   富士山下,他以往听过这首歌。如今有她在身边,再记起歌词,已是不同感受。   谁能凭爱意让富士山私有……   酒馆空间不大,只有几面矮矮圆桌,拿放酒杯时,手背总是不经意间擦蹭到一起。   盛凌薇无端有些烦闷。垂眼看着杯中冰山,一点一点融热成水,冲淡了酒的醇味。   店里全是亚洲面孔,他们在最里侧的角落。隔壁桌很快坐来两个女生,时不时能听到没有刻意压低的中文交谈声。   没过多久,女生认出他们,惊喜地想要合照,叶恩弥看了眼盛凌薇的脸色,还是推拒下来。   两个女生也没生气,说听闻他们好事将近,落落大方地送上祝福。   盛凌薇想拿出官方一点的腔调,宣布两人已经分手。又发觉当下夜深,是男女佐以甜酒的暧昧氛围,此情此景,实在很没有说服力。   叶恩弥那边恍若未觉,眼梢深长斜挑,笑意很深,从善如流道了谢。还在尽职尽责扮演她男友的角色,轻轻攥了攥她放在桌上的手指,偏脸问:“怎么不说话,宝贝?”   “……嗯,谢谢。”她只好也这样说。   直到两个女生离席,旁边的位置空出来,叶恩弥才淡声问:“恩知他知道么。”   “……什么?”   “外面的人现在都觉得你跟我是夫妻,恩知还不知道吧。”   “我和他怎么样,关你什么事。”   “……”   叶恩弥小幅度地点了下头:“都听薇薇的。”   他面上仍露着笑,不知怎么,就是有点落寞的味道。   盛凌薇看出来了,但不想心软。瞧了眼时候不早,说:“我该走了。就这样吧,不用联系了。”   这一次,重新得到他。看他难过,伤怀,甚至痛苦。   多年前的不甘心,也可以放下了。   如今他们已是两个世界的人。   叶恩弥颔首,目光清澈一如少年,轻轻地碰触她的眼睛:“我明天的机票回北京。一切顺利,薇薇。”   --   回酒店的路上,盛凌薇忽然想起了什么,让樾悦把叶恩弥那条退役的动态截了图发过来。   她留意着发布的时间。   三年前的二月,她人在纽约。记忆很清楚,因为当时有场罢工,品牌不得已推迟了发布计划。日程表几乎全被打乱,对她工作的影响颇深。   似乎就在这个时间点前后,她自己这台私人手机,接到过一通电话。   国内号码,没有言语,只有短暂的呼吸声,深沉而清晰。   紧接着,通话马上被对方掐断。   她没来得及说些什么。   如今想来,会不会是叶恩弥?   下次见面,问问他吧。   ……如果还会有下次的话。   进了客房,沈恩知正在整理行李箱。   盛凌薇面上浮着粉红酒意,抱着手臂靠在门前看他:“恩知哥,明天你也要回去吧?”   她漫不经心地,用了个“也”字。   沈恩知思维敏感,马上捕捉到这个细微的异常。   另一个明天回国的人,又会是谁?   他压了没说,取出明天要穿的西装,关上随身的小型行李箱:“嗯。我看看能不能休假,下个月去巴黎找你。”   黑色衬衫叠出几条折痕,沈恩知从衣柜里拿出挂烫机,从上到下慢慢地熨。   沈恩知做事非常细致专注,开口问她时,眼睛还垂看着衬衫衣料,动作也没停。   “今天见到谁了么?”   盛凌薇正在洗漱间对镜卸妆,闻言头也没回:“见了宗笑,怎么了?”   本能地不想透露太多。起码等彻底处理好叶恩弥那边的事,再考虑要不要告诉他。   反正沈恩知也欺骗过她。   他平静地说:“没什么。”   盛凌薇换了丝质睡袍,伏在床上翻看杂志。   不一会儿,感觉到床的另一侧塌陷下去。是沈恩知烫好西装,淋浴之后来到她身边。   杂志摊开在面前,她翘着一双瘦长洁白的脚,一边翻阅一边说:“恩知哥,我今天在苏富比拍到了三双高跟鞋,都很漂亮。”   “薇薇喜欢高跟鞋?”   盛凌薇捻着纸页的手顿住了,有点惊讶地回头:“你不知道?”   对鞋子的收集癖,这几乎是她半公开的个人习惯之一。   “嗯。薇薇,你什么也没有告诉过我。”沈恩知勉强一笑,表情浮现一丝苦涩,“抱歉。以前……我不敢多问。”   他气质清润,五官也无可挑剔,最适合清晰明亮的光线。   明明长得这样好看,在她面前,却一贯是低眉敛目的姿态。   盛凌薇看着看着,难免有些垂怜。   她去拉他的手,粲然一笑:“我们还有很多时间。”   沈恩知“嗯”了一声,从后面抱上来,脸贴在她耳侧。   他轻轻嗅着她的味道。   她脸上新搽了护肤品,散发着温暖的香气。   盛凌薇忽然想起什么,转脸问:“恩知哥,明天你是几点的飞机回北京?”   “十一点。”   “希斯罗还是盖特维克机场?”   “希斯罗。”   “直飞还是转机?”   “要转机的。”   她问得琐碎,他就依次耐心回答,心里却十分清醒,甚至沉甸甸地往下坠。   以往盛凌薇对他并不太关心。现在问得如此详细,该是想要确认。   确认他会不会撞上那个,也是明天从伦敦回国的人。   托人查到叶恩弥的出入境记录,只需要一通简短的电话。   他果然人在英国。   像是一片来自过去的陈旧影子,纠缠多年,在沈恩知的世界终于由阴转晴之时,仍然阴魂不散。   盛凌薇粗略看完一本时尚杂志,舒展身体就要入眠。还没起身,忽然沈恩知从背后压了上来。   就往常的经验来看,沈恩知在长途旅行的前夜,不会想要做亲密的事。   可他今天似乎兴致很足,戴着眼镜,还开了灯,手伸到前面,一勾就解开睡袍。   “恩知哥,明天不是还要赶飞机?”盛凌薇感到奇怪,于是问他。   “不做,薇薇,就抱一下……”   沈恩知的掌心覆上来,在她腰窝浅浅地揉。   盛凌薇怕痒,笑着往旁边避,却被他勾着腰握着腿,在身前压实了。   沈恩知嘴唇绷着,下颌弧线凌厉分明,有牙关咬出的隐忍痕迹:“他也摸过这里么?”   “……什么?”   他的手指清凉,抚触如同柔长的河流,慢慢往上绵延流淌。   盛凌薇长期锻炼,体脂率非常低,虽然纤瘦,也维持着一定的肌肉量。背部线条健康美好,脊沟很深,骨节硬在薄热的皮肤下面,摸上去像埋了一串小珠子。   “他好么?有我好吗?”   “……”   手指拂过肩膀凸出的长骨,顺着颈线上移,触到她的两片嘴唇。   “他也那样亲过你吗?薇薇……”   窗外是伦敦从未平整的夜空,像一块蓝皱的绒布面,星星远近疏聚,是布面上的隐约冒出的针脚。   沈恩知问出那个问题,然后想起那封信。   是在叶恩弥走后第二年。沈恩知回国到盛家做客,无意间撞见盛长荣面无表情打开厨房后门,把未拆封的信一起扔出来。   那一封就掖在一本杂志里,伪装成订阅件,写着盛凌薇收。   果然是叶恩弥的字迹,他说自己在上海暂时安顿下来,准备参加各大俱乐部的试训。   他说薇薇,你不用等我,好好过你自己的生活。要是你找到幸福,我祝福你。   要是没有,等我拿了世界冠军,等我能回到沈家,我们就再也不会分开了。   他说我很想你。   沈恩知没再往下看。   只知道,她永远也不会有机会看见这封信。   --   等飞机的时候,叶恩弥又犯了烟瘾。   这次来得猛烈刺激,肺里干涸得要命。   他近几天总是如此,想来是压了太多心事,无法纾解的缘故。   眼见时候还早,他到休息室的洗手间抽根烟。   有人从隔间出来,西装革履,皮鞋硬挺,手臂上挂着新脱下的毛呢外套。   无意间在镜前相视,两人都怔了下。   叶恩弥先抬了一下眉。   留意到沈恩知白净的脖颈侧面,有几条淡红的长痕,于是闲问一句:“怎么受伤了?”   沈恩知忽然唇角轻扯,笑了一下。这笑容在眼下的场景里有些突兀,像是完整乐曲演奏到半程,间杂了一个微妙的、刻意的顿停。   他抬手,指尖轻触着颈间的浅浅伤痕:“薇薇喜欢挠人。你不知道么?”   “不知道,只知道她爱咬我。”   叶恩弥很快回敬,装作不以为意的模样,也露出轻佻一抹笑,“恩知,怎么这个表情?她不会没咬过你吧?”   说着还想给对方看证据。   结果叶恩弥抚上自己的虎口,失落地发现那处皮肤极富弹性,昨天她留下的牙印早已隐去。   只好作罢。   沈恩知简单洗净了手,回身面向叶恩弥。   叶恩弥比他稍高一点,但他皮鞋的鞋底工艺考究,要比一般的平底鞋显厚寸余。面对面站在一起,视线倒是齐平。   他淡淡说,言辞亲切:   “哥,我和薇薇的订婚仪式在长滩,到时候给你发邀请函。寄到公司,可以么?”   将军。   叶恩弥按熄了烟,苦笑着说,行。   这一场正面博弈,终究还是他输得彻底。   【??作者有话说】   富士山下是伦敦moto年初的季节限定,很好喝,不知道以后会不会返场。   今天白天打算修一下前文,看到更新不用点开~明天照常0:00更新。   感谢在2023-08-24 17:27:17~2023-08-25 23:36: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:爱芙塔莉、有一有二 1个; 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爱芙塔莉、白玉堂前、clitoris、飞升上仙 1个;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睡不醒的猫 29瓶;兔子和果子、白玉堂前 20瓶;yan、七里亭雨不停、飞升上仙 2瓶;啊啊啊啊啊 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20章 剧烈动情   ◎被淋湿的他◎   盛凌薇落地米兰, 天缘已经擦黄。   团队直接从国内飞来,在酒店汇合。翌日等品牌方和秀导前来碰面,在此前达成一致的基础上商议更多细节。   结束一天工作, 恰逢夜色翻浮上来。   盛凌薇肩颈酸疼,以手掌下缘按揉着, 推窗到房间阳台抽了根烟。   然后一通电话联系上严愫:“严姐, 我过两个月可能在长岛办订婚宴。叶恩弥那边, 是不是得官宣分手了?”   严愫留在国内, 管理工作室的诸多事务, 闻言立即否定:“不太行。才吸引到一大波流量,马上切割太冒险了,操作不好容易影响风评。让叶恩弥给你打掩护不好吗?还是他不愿意?”   不知怎么,盛凌薇脑海里第一个出现的, 是那天晚上在拍卖会昏暗的现场, 她说出再不联系的时候, 叶恩弥压抑而痛楚的眼神。   记忆里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年, 似乎轻而易举就能抛下一切。   原来也会露出这样痛不可扼的表情。   盛凌薇说:“他……他肯定愿意的。”   “那不就得了,先别太急。你和沈恩知那边……”   “我们不会太早领证,起码等上个阶段海外工作收尾之后。”盛凌薇松了点劲,背搭在橡木窗框上,“之前决定回国发展,才同意跟他结婚, 但是他家人……还是相对保守一点。”   严愫评价:“听上去, 这婚没什么好结的。”   盛凌薇不置可否, 在米兰温潮的秋夜里, 自顾自耸耸肩。   “我爸妈从小特别疼我, 是我唯一的亲人了。后来我妈中风, 下不了地,我爸又不让我进家门。他们跟沈家关系好,又认可沈恩知,我也不烦他,凑合着结婚也是图个省事儿方便。”   说到这里,不禁想起沈恩知跪伏在她身前,紧握她的双手,颤抖的那一句“我爱你”。   是不是昨天没睡好,顿时感觉头痛欲裂。   她喃喃说:“现在……有点麻烦了。”   盛凌薇没有把严愫当成情感顾问的意图,也就不再透露更多。仓促问候过后,一切如常地讨论起今天的工作事宜。   挂断电话之前,严愫提醒:   “上次跟你说的那个牌子,木樨,她家在米兰有一场时装秀,记得去看。”   这是严愫最近时常说起的一家服装品牌,据说主理人是女性设计师,从巴黎留学归国,出品过三期高定礼服,在亚洲时尚界已经广受赞誉。   “她家以前只做商业服装的时候,邀请你合作过,我给推了。现在品牌转型,风格不同,也符合你的定位,可以去接触一下。”   盛凌薇点头说好。   对她的感情生活,严愫到底也是挂心:“和沈恩知的事,你再考虑考虑。”   她与沈恩知决定结婚,确实只是因为条件合适。   而如今沈恩知撕破伪装,表露出极端的真感情和占有欲,与她起初所追求的关系大相径庭。   可是沈恩知对她而言,到底不一样。他细水长流的陪伴和温暖,欠缺一些激情,多年以来,一直没能进化成为男女之爱。   但这也不是他的错。   沈恩知在外是年轻有为的精英,克己复礼,风度翩翩。   到她面前,又那样的柔软而脆弱,小心翼翼。   ……有点难拒绝。   盛凌薇撂下电话回了房间,一边给浴缸放水,一边发消息给沈恩知:落地了么?   很快收到回复:嗯,在转机。   他的确和叶恩弥不同。   要是换作叶恩弥,多半会调侃地问上一句:想我了么,薇薇?   沈恩知只是细心地提醒她:最近欧洲多雨。   多么奇妙的双生子。少年心性的哥哥,成熟稳重的弟弟。   情感的天平各种砝码乱杂一通,分不清该向哪一处倾斜。   但理智上,她相信沈恩知是最优解。   --   沈恩知落地迪拜,在休息室稍歇,转机飞往北京。双层客机,直接从通道进入二楼。他抬手提了提衬衫衣领,落座头等。   叶恩弥带着队员往后面的商务舱走。   有个年纪很小的队员,叫作景年,一边找座位,一边跟附近的人小声耳语:“刚才我在休息室看到一个跟弥神长得一模一样的人。”   在他身后的队员年纪稍大点,拍拍景年的肩膀,一脸老神在在:“别乱说。不吉利。听说长得一样的两个人,命运是相生相克的……”   叶恩弥坐下来盯着自己的手,苍白英俊的脸上,神色暗暗发凉,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   陈霜负责安置好随行的队员,抽空看过来一眼:“手又痛了么?”又同情地说,“这几天比赛有点密集,强度确实太高了。回去休息一下吧。”   叶恩弥摇头,不以为意地勾唇:“都是弱队。这点强度算不上什么。”   情绪有点失控。跟比赛没关系。   他一直头脑清醒,对一切事物都感知明确。可现在思维混沌一片,时不时浮起沈恩知脖颈上的抓痕,意味深长的表情,还有那从容一句婚礼邀约。   ……真是要气疯了。   叶恩弥心神纯粹,平日里其实情绪稳定,不常动怒,偶有喜乐愤懑,都被浑不经意的外表消解掉。   可这次,到底不一样。   陈霜频繁地看过来,很是担心他的手。   叶恩弥受伤那天,他也在场。   那会儿叶恩弥还在上海一家豪门俱乐部,来杭州参加比赛。恰逢西湖大秀,宣传铺天盖地,海报贴到萧山体育场,风头一时压过这场赛事。   他们提前很久率队抵达。一路上,叶恩弥看着旁边色彩斑斓的海报,上面印有一张女性面孔。乌发如流云,神情尖锐而高傲,深的轮廓,浓的唇鼻眉眼,恍如一场艳丽至绝的美梦。   叶恩弥明明是在凝望,眼睛却空白着,像两粒透黑的玻璃珠。   似乎在频繁出神。   一行人走选手通道入场,周围人影稀稀落落,已经有些粉丝提前来了。   保安朝他们要身份证明,陈霜当时是领队,应允一声,忙从包里翻找。   与此同时,听见远处有人在交谈:   “这个模特儿最近怎么老见着。很火?”   “都模特了,你还不清楚?能火的都是睡上去的呗。”   “话也不能这么说。不过身材也太好了,脸长得也挺惊艳,怪不得能红……”   “一看就是科技。亚洲人哪来的这种轮廓?整容脸,用来打飞机倒挺合适。”   陈霜本来不以为意,找到证件和邀请函递给保安,转眼发现叶恩弥摘了兜帽和口罩,在往远处走。   方才和同伴大声交谈的人,被他轻拍了两下肩膀。   不耐烦地一回头,看清叶恩弥的脸,神色马上堆满浓浓惊喜:   “弥,弥神?……我是你老粉丝了……”   叶恩弥转瞬笑起来:“别,我可受不起。”   这笑容幅度不小,散漫而随性的模样,露出左边一颗虎牙,隐约有些孩子气。   陈霜做了他几年领队,明确地了解那笑的含义,心头暗叫不好,情急之下,撕开步子就往那边冲。   叶恩弥很高,平时有健身习惯,身材力量均属翘楚。他以手拎住那人衣领,直提得双脚都快离地,另一只手指节屈起,紧握成拳,在周围的惊叫声中挥了上去。   那人口鼻出血,头也晕垂了。叶恩弥仍不罢休,又是一拳接上一拳。骨肉相击的钝响,一声声破在耳膜。   陈霜急得不行,猛扑上去把他拉住。   叶恩弥终于收了手,将那人往墙脚一扔,飞扬的眉目尽是轻蔑。   “垃圾。你也配提起她?”   他讽看一眼,重新戴上兜帽口罩。   陈霜注意到,那挥拳的手指赫然血迹斑斑。   后来陈霜看着影像学报告里的图片,直观而清晰,显示出掌骨断裂的程度。手术切口开在无名指侧面,打进两根钢钉和一块钢板。   陈霜问医生:“他还能打比赛么?”   医生很快回答,语气肯定:“近两年别想了。以后也得看恢复程度。”   陈霜心痛又惋惜,进了病房就埋怨他,这下后悔了吧。   叶恩弥眉角一掀:“我后悔什么,那个败类比我惨多了。你没看到他鼻青脸肿道歉来着?”   陈霜光顾着观察他缠满绷带的手,鼻头酸红。   陈霜是名校毕业,刚出校园,就因为热爱做了领队。   那年叶恩弥刚出道,行事桀骜,作风不驯,像是除了拿冠军,对其余一切都漠不关心。   陈霜从没见过这么年少轻狂的人。   那时也决计料不到,短短几年时间,身边会生长出一个永载史册的传奇。   他说:“但你也不用拿职业生涯开玩笑啊……”   这一场在杭州萧山体育场举办的比赛,是中国赛区新赛制的联赛,事关第一批国家注册电竞运动员的选拔。   官方认证,对职业选手们而言,意义非凡。   对叶恩弥,更是如此。   叶恩弥瞳孔剧烈一抖,似乎有些触动。   很久之后他才开了口,声音很低,像是被什么重物压实了,越来越往下沉:“就是……受不了。听见那种人说那种话,我受不了。”   后来叶恩弥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,那也是陈霜唯一一次见他喝酒。   是在与俱乐部解约,签付一大额违约金之后。他在训练室一人熬到凌晨,废纸篓里全是喝空的铝罐。   从前为了保持状态手感,他滴酒不沾,其实量很浅,喝到最后仿佛已经找不见自己,眼角烧得通红,喉咙里像塞着一把火。   他踉踉跄跄起身摸手机,拨出一通电话。   陈霜就在这时来到训练室,见叶恩弥靠坐在窗脚,窗外风雨淋漓,摇撼着天地沙沙作响。   他死死握着手机。对面明明接通了,他却不说话。   只是压抑着,喘着气。   未久,他自己挂断了。   叶恩弥把手机放下,以手掩目。   好像才留意到陈霜。   他淡笑着抬起手,给陈霜看自己无名指上固定绷带的塑料硬环。   “像不像个戒指?”这一声极轻淡,如同幻听。   像在问陈霜,也像自言自语。   “我好想娶她,你知道么?小时候我……我想给她最好的生活,我得配得上她才行。”   他发声艰涩,干咽着气,心口颤动如震:“……现在什么都完了。”   这场对话发生在宿醉时分,叶恩弥后来没有印象,陈霜也装作从未发生过。   只是,他口中的那个“她”究竟是谁?这个问题困扰了陈霜三年有余。   如今总算有了答案。   --   木樨品牌的秀场管理严格,靠脸和知名度撬不动门口严肃的保安。   开场前一刻,助理小鹿飞奔着把邀请函送到她手里,盛凌薇才被允许入场。   这个牌子多用木质长凳,挤挤挨挨地排布在一起。盛凌薇在第一排落座,忽然有人惊喜一声:“薇薇?”   盛凌薇转头,几乎是马上认出来人:“睦西。”   蒋睦西手上挽着自己的油粗一根长辫,在身边落座。她衣着色彩鲜明,脸上仍是标志性的黑框眼镜。五官成熟了,神态依然沾点学生气。   盛凌薇迅速意识到她的名字和品牌之间的联系,于是侧头说:“好久不见。这是你的牌子?”   “嗯,我的个人品牌。晚上有冷餐会,薇薇你要不要来?”   蒋睦西从小单纯热情,心里藏不住事,眼睛里面总是如梦似幻,讲起话也不时有些神游天外的意思。在学校成绩一般,就是因为注意力不够集中。   “嗯,好。”盛凌薇很关心她的近况,转而问,“最近怎么样?叔叔阿姨还好吧。”   蒋睦西眨眨眼:“挺好的,我爸还在里面,没人苛待他。就是他当时定案的那个金额,这辈子应该是出不来了。我妈刚和第六任丈夫离婚……但是也挺好的。”   大学毕业一年后,睦西的父亲锒铛入狱,母亲带她定居巴黎。   成年仿佛是一道泾渭分明的间隔线,盛凌薇自此经历了许多失去。热娜一夜之间陡然中风,彻底瘫痪在床。盛长荣后来不齿于她的职业,几乎彻底断绝父女亲情。   而叶恩弥在一个清晨离家出走,再无消息。她甚至因此失去了作为邻家哥哥存在的沈恩知,和他开始一段暧昧不明、却持续多年的浑浊关系。   那时她和睦西,两个学生时代最好的朋友,也走到人生的岔路口。   没想到却在此时此地,产生交集。   “恭喜你呀,薇薇,我之前在微博刷到,你要和沈家那个结婚了?”蒋睦西亲亲热热地和她抱了一下,“叶恩弥,对吧。”   严愫之前的交代犹在耳畔,于是盛凌薇含混过去:“嗯……姑且算是吧。你呢,睦西?”   “我跟这个意大利男模谈了两个月,有点腻了。”蒋睦西说着,打开ins给她看照片。   男人只穿一条内裤,蜜色肌肤,骨架匀称,是肉一欲横流的那种性感。   盛凌薇觉得有些眼熟,想起是她以前的合作对象,一起拍过杂志内页,确实身材绝顶。   没想到阔别经年,睦西对男人也换了口味。   看过秀,然后是接场的冷餐会,睦西斡旋在诸多时尚名流里,毫无怯色。   那个学生时代青涩腼腆的小女生,如今已成长到非凡的地步。   盛凌薇也应付着诸多寒暄,受邀与人合影,直到冷餐会结束都忙得脚不沾地,连块玛德琳蛋糕都没空尝一口。   两个人对视一眼,彼此都从对方脸上看出饥饿和倦意。睦西来到盛凌薇的酒店套房,吩咐助理小鹿去叫客房服务,随便点些厨房还在供应的食物填肚子。   等待的工夫,睦西冷不防问她:“那个,薇薇,能不能给我沈恩知的联系方式?……要是你们还有联系。”   盛凌薇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。指尖在太阳穴揉了一下,才意识到她刚刚说了什么,马上摇头:“恩知哥有女朋友,快结婚了。你们之前见过?”   “嗯。薇薇你还记得么?刚毕业那会儿咱俩出去玩儿,你喝多了,我叫沈恩知来接你。就那个时候,碰了个面。”   很少有人能不对沈恩知产生好感。这是他与生俱来的奇异天赋。   蒋睦西舔了下干燥的唇面,回忆着那晚夜色泯泯,见沈恩知撑伞下车,低头语声和煦地对她说话,温润如玉,如琢如磨。   “其实我爸被抓之前,不是提了一级么,带我去沈家吃饭来着。当时还开玩笑,要撮合一下我和沈恩知……”   餐点这时呈上来,是无聊的俱乐部三明治和沙拉。她们食量都不大,分食一餐也足够饱腹。   盛凌薇用餐巾拭了下唇角,擦去碎屑和漫出的口红,有意无意继续问:“那会儿恩知哥怎么说?”   睦西反应了一下,才意识到是刚刚的话题:“他当时没多回应什么,就是一些承蒙厚爱之类的客套话。我还蛮羡慕沈恩知这样的人的,总是可以把话讲得很漂亮……”   “又跑题了,睦西。”   “哦,不好意思!后面我们被赶去沈家的花园里聊天,他说他小时候就喜欢上一个女孩子了。”   盛凌薇心念微动,掩饰般地转目说:“小时候的事儿……怎么能当真。”   “我也这么觉得呀!但是沈恩知说,什么来着……噢,他说他一辈子只会喜欢一个人,喜欢了就是一辈子。薇薇,他这回,是要和小时候喜欢的那个女孩子结婚了嘛?”   “……算是吧。”   蒋睦西有点惆怅:“哎,这么多年一直忙着拼事业,有时候想起他,还觉得挺惋惜。还以为他一直得不到,会放弃呢……那样的话,正好可以跟他玩玩。好久没吃中餐了……”   盛凌薇不置可否。睦西是她小时候关系最好的女朋友,本来什么都可以分享。   可那是沈恩知,从小到大,他就是她的。   要玩玩,也只能由她来。   盛凌薇扫了一眼她的手机,屏幕上是笑出一口白牙的意大利男模:“最近都吃欧洲菜?”   蒋睦西轻吐下舌头:“去年有个南美裔的,也很香。八块腹肌,爽到了就吸气,硬得像小石头。就是体毛也浓,扎得我好难受,所以很快就丢掉了……沈恩知不行的话,我再找别的中餐。”   盛凌薇听着她絮絮独语,手里随便翻了两下面前的lookbook,是蒋睦西带来的“木樨”的品牌物料。   不经意间,看到一张熟脸。   眼睛就凝住了,手也悬在那里。   蒋睦西注意到她神态微妙变化,跟看过去,然后嘻嘻地笑:   “薇薇,这是我第一年推出高端男装运动线,特地请叶恩弥合作来着。他跟沈恩知长得可太像了,拍照的时候我一直在旁边看呢。”   盛凌薇有点哑然,也扑哧笑了:“……怎么,那会儿你拿叶恩弥当沈恩知的替身?”   蒋睦西点头承认,依然是清澈到有些迷失的眼神:“也不算过分吧!我付了钱的,很多钱。叶恩弥的粉丝盘真的大,画像又是年轻群体,商务报价快赶上顶流巨星了……”   确实不算过分。盛凌薇想。   毕竟她自己也没付钱,就拿沈恩知当替身用了这么多年。   哪怕他反复强调自己心甘情愿,甚至是甘之如饴。   许多个隐痛的瞬间,他应该忍得很辛苦吧。   --   有了这个念头,盛凌薇不自觉开始更多地观察沈恩知。   调职到新部门,沈恩知的确要轻松许多。他回国只短暂停留一周,效率极高,着手处理好紧要事务。然后申请考察欧洲的一个贸易组织活动,一获准出境就飞到意大利找她。   米兰的秋季多风有雨,到外面没走多久,头上毫无预兆地浓起一顶乌云,顷刻间电闪雷鸣。   沈恩知把外套给她,两个人抱在一起走过两条街区,找到一处转角咖啡厅的屋檐避雨。   他身上的白衬衫被浇透了,紧贴皮肉,露出里面粉润的肤色。漆黑短发平时总是规整抿着,现在湿漉漉的全垂下来。掩了一半的眼,有种不属于他的狼狈,他的眼神又太清冷,在这个场景里自成一番情致。   沈恩知曾是一个体面的,稍有洁癖的人。   而此时此刻,他的那份整洁,涵养,一丝不苟,也一同被风吹乱,被雨淋湿,意外地充满了性意味。   他们从小就太亲近,总是模糊在亲情和友情的界限之内,以至于盛凌薇几乎忘记了,沈恩知其实也是一个性感的男人。   她看着看着,逐渐变了眼神,在湿润黏稠的雨声里,抬手摸他的喉结。   只浅触了一下,沈恩知似乎剧烈动情,但是仍在忍耐。   他是不是总把自己的需要放在最低?   再过几天,盛凌薇为此前交往多年的品牌走闭场。艺术总监是她所熟悉的知名设计师,屡次称她为灵感缪斯。去年合作已经愉快结束,这次来走秀,也是出于多年情谊。   这一场秀,主题调性充满宗教气息,发布的服装底色都浊如白蜡,借以中世纪塑像的优美线条,舞台设计也云雾缭绕,如同天堂之门,多采用天神与圣徒的意象。   盛凌薇出场之时,正遇见前方沈恩知的眼睛。   这个沉静稳重的男人,坐在台下仰望着她。   姿态和眼神,分明是奉若神明。   大秀闭幕之后,盛凌薇让人把沈恩知请来后台。   品牌方特地她配了独立化妆间,临时搭建的硬板结构,隔音并不好,做不了太激烈的事。   但足够她在他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撩拨:   “恩知哥,你想要我也爱你,对不对?”   “嗯,薇薇,我……”沈恩知喉结紧绷,眼睛像被她的手指勾起来,洗涤在梦境里,“我做梦都想。”   盛凌薇伸出一根手指,轻轻点在他心前,笑得从容不迫:“那你得自己想想办法。”   【??作者有话说】   上章发出来就被锁了……明明什么都没写,好气。   感谢在2023-08-25 23:36:21~2023-08-26 21:52: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有一有二 1个;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梦阑时 7瓶;seeuayn 4瓶;老顽固、飞升上仙、yan 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21章 滚烫   ◎睡一个,想一个◎   雨后的夜晚没有云, 月亮垂得那样低,在天脚现出半张鸭黄、丰肥的脸。   透过阳台高窗,隐约可以看见布雷拉植物园, 与酒店毗邻相接。盛凌薇推窗出去,走进垂月饱满的辉光里。她撑着扶手栏杆, 俯瞰下方蔓生的藤枝丛木, 手里漫不经心转动着打火机。   油绿亮烈的密叶, 堆叠纷乱, 如同一片矮矮的云, 中间有棵高树陡然拔起。   那是一株矜贵而安静的温带植物,枝干笔挺,气息清凉。   就像沈恩知其人。   在米兰的几天,她开始留神沈恩知, 然后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, 他和叶恩弥竟然是如此不同。   再回首往事, 难免感到一阵恍惚, 有点不懂自己曾经怎么做得到,把两个本质上天差地别的两个人在脑海中捏合到一块儿去。在每一个朦胧的仲夜时分,还能强迫自己相信,沈恩知就是叶恩弥。   沈恩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?   在他说爱她之前,盛凌薇一度有许多形容可以放在他身上,怎么样都显得妥帖适当。无非是旁人所熟知的那几样:温文尔雅, 谦逊, 体面, 柔和知性。   如果要从世上选出一个最好脾气、最有教养的男人, 那时候的她会毫不犹豫地提起沈恩知的名字。   然而在沈恩知说爱她之后, 盛凌薇感觉自己再也琢磨不透这个人。总感觉那一对透彻的镜片底下, 一双朗润的眼眸里,终究掩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。   正想着,背面房间里有人出来阳台,脚步声逐渐趋近,是沈恩知带着一身潮汽,沉默着从身后将她抱紧。   “薇薇。”他叫她的名字,唇舌倾覆到耳背,紧接着一路向下舔吻。   沈恩知头发浓密,吹到半干,松散地垂落在耳缘。颈间有新浴的馨香,该是源自于酒店的玫瑰浴液。   至少他的气息一直都是这样好闻的。近些年来,小时候的回忆模糊了不少,唯独清楚地记得沈恩知身上的味道。   沈恩知总有一种非常洁净的气味,像是草木叶片上凝结的晨露,冷冷的,闻着也仿佛透明。淡似无嗅地占据感官,清爽而凛然。   他的嘴唇却好热。   亲在身上先是痒,痒到最后,皮肤像被沸水燎过,蒸得滚烫滚烫。   盛凌薇在米兰的行程排得紧凑,实在有点累了,皱着脸躲他的嘴唇:“恩知哥,我觉得我们不能每天都……”   她十分怀念从前禁欲的沈恩知,不由说:“像以前一样不好么?”   “好。”   只有沈恩知会这样不问缘由,对她的要求永远颔首应允,低声说好。   他惯是如此的温柔而耐心,向她解释自己,然后轻轻道歉,无论他是否真的犯过什么错:   “以前我不敢碰你,薇薇。怕你像水里的月亮,碰一下就不让我再看见。现在有一些……忍不住。抱歉。”   要是换作叶恩弥……   叶恩弥会把手伸过来,在身间捻触抚揉,让她一寸寸跌入他一手创造的情迷意乱里去。然后眼睁睁看着她理智沦陷,明知故问:可是薇薇,你不是也很舒服?   盛凌薇抿抿唇,知道自己不能再想下去。   为什么对这两兄弟,她总是睡一个,想一个?   过度的心猿意马。   盛凌薇背靠阳台栏杆,转向沈恩知。碎发凌乱在晚风里,面上没露出太多表情,显得眉眼冷艳。   她偏头问:“所以你一直不说爱我,是怕我会离开你?”   沈恩知说:“毕竟你说过,我对你来说只是亲人。”   那个晚上,他跪在车外,狂乱而迷失地亲吻她的手背。   那时盛凌薇抬眼,浑身没力气,绵弱地叫了他一声。   沈恩知一时惘然,轻声问她:“薇薇,对你来说,我是什么?”   她醉得迷迷糊糊:“是最好的哥哥。”   这个回答天真又残忍,沈恩知一直记得。   盛凌薇拇指微启,打开手里打火机的金属硬盖,再喀地一声关合。   她懒懒一笑:“也对。要是我们当初没先睡在一起,可能我确实会跟你保持距离。”手臂环在他劲瘦的腰间,整个人舒展而放松,肩头轻轻靠住他的胸膛,“好聪明呀,恩知哥。”   不是假话。他这样心思缜密,步步为营,倒令她有点刮目相看。   沈恩知温和地笑。他的微笑克制低柔,却从唇角生长进眼里,任谁看了都觉得真心实意:   “嗯,多夸夸我,薇薇。”   他垂首吻在她发顶。   盛凌薇思绪有些泛飞,怎么也拢不回来。   真的会爱上他么?   爱上沈恩知,把这个小时候她亲密无间的哥哥,当作她的男人。   胃里在此时一阵皱缩,像是体肤受了风凉,阴阴的、隐隐的冷痛。   肠胃是情绪器官。此时无端产生异样,必定是心境起了波澜。   盛凌薇不得不开始正视这个问题。   和沈恩知谈恋爱……   或许是过去的思维惯性使然。冷静下来,总有点奇异的不协调。   像一段背德的情/事。   --   叶恩弥失恋这件事,圈内只有陈霜了解。   队伍回国休整一周,官方联赛新赛季也正式开幕。按道理说,官方赛事是整个圈子里最受瞩目的盛会,可是对亚运会并无用处。   但叶恩弥仍然率队报名,准备借此掂量掂量亚运国家队的竞争对手,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维持状态。   “真定了,就这名儿?”提交报名表的时候,要填上俱乐部的正式称呼。叶恩弥想了想,在便签纸上手写一串英文推给陈霜。   陈霜嘴里拼读着音节:“……Rombi?荣拜,这是什么意思。”   “一个珠宝品牌的系列。不好听?”   布契拉提。   是她初出国门,在海外崭露头角之时,第一个宣布合作的品牌。   荣拜系列珠宝的全球代言人。   是以就算平均价格称不上昂贵,与她后来合作的品牌天壤之别,在盛凌薇心里依然颇占分量。   叶恩弥收集她的杂志访谈,看到她频繁提及这个单词,屡次对不同的媒体说:   “布契拉提对我意义非凡。很荣幸在此前作为荣拜系列的全球代言人……”   拿来做俱乐部的名字,不为别的。   只因为她对这个珠宝系列,如此长情。   首秀比赛赢得相当顺利。轻取对手之后,叶恩弥把景年推出去接受采访。景年是整个队伍里年纪最小的,面对众多粉丝和媒体很是不知所措,连手也不懂要放在哪里。   被问及赛后的感想,他脸上臊得发红,连声说恭喜我们队长,双喜临门了。   陈霜在心里默默纠正,这分明是情场失意,赛场得意。   可惜除了他没人知道。叶恩弥把一切藏得隐秘。   当新面孔的女解说挤到面前,要他引见一下叶恩弥的时候,陈霜未免感到意外:“不是吧,你不知道他未婚妻是谁?”   “谁会傻到撬超模墙角啊?”女解说横眉倒竖,冷看他一眼,“就是加个联系方式,他那边都被粉丝挤满了,你把他名片推我比较省事儿,以后方便对接工作。”   陈霜想想也是,一时有些羞愧于自己的敏感,但仍旧摇了摇头:“真不行,你自己找他加,我可不敢了。不是我不愿意帮你,之前哪个一线俱乐部女队的选手,真喜欢他,找我安排一场酒局。你是不知道他发起脾气有多恐怖……”   那还是五年前,叶恩弥官宣出道第一场比赛,就率队碾压了对面未尝一败的豪门战队。他低调离场,没在赛后采访环节露面,单单一张定妆照在网上疯传,脸和实力一样惊艳四座。   陈霜就是在这时接到那个推脱不掉的请求。   一开始陈霜也没放心上,以庆祝胜利的名义订了家餐厅,说是队伍聚餐,实则到场的就他和叶恩弥,还有那拜托他凑局的女队员。   叶恩弥落座之时就开始皱眉,薄嘴唇抿住又松开,嘴角了然地拎起了点似笑非笑的模样,而后陡然起身离席。   陈霜不明所以,马上追出去,不料反过来被叶恩弥当面拦在走廊里,声腔朗利地质问:   “陈霜,你什么意思。”   对于他这莫名尖锐的态度,陈霜有点茫然:“我,不是,就是……你不是单身吗,人家小姑娘明牌喜欢你,我就寻思撮合一下。”   “谁跟你说我没女朋友?”   “这不是明摆着?别说女朋友了,但凡你有个暧昧对象,还能每天在训练室待到天亮啊?肯定早就跟你闹了,除非她不喜欢你。”   “是,我单身。她应该早就不喜欢我了……但我喜欢她。我得拿冠军,把所有奖杯都给她,说不定她能多看我一眼。你别没事找事。”   陈霜还想再劝:“局都组好了,面也见过了,就聊聊天也成啊,驳人家姑娘面子不合适……”   叶恩弥却说:“不是我不留情面。我喜欢的女孩儿,很多人也喜欢。小时候我最看不下去她和乱七八糟的小男生说话,所以我也不和别的姑娘聊天。这叫公平,你懂不懂?”   想起那时叶恩弥的神情,陈霜依然心有余悸。   如今想来……   他心驰神往的对象,长久惦念的那个知名不具的女孩,或许自始至终答案都明确且唯一。   以往叶恩弥赛后都会尽快离开,偏偏这次主办方对选手留在在现场的时长特地做出要求,规定了必须和粉丝进行互动。他一时抽不开身,只能手持金色油漆笔,依次签名合影。   轮到一个年轻女孩,兴奋地把照片往他眼下送:“我是你们的CP粉!这个可以签吗?”   叶恩弥一低眼就愣住了。   照片像素不高,有些模糊。分明是英国灰蓝的海边,沈恩知向她求婚的偷拍画面。   叶恩弥手指攥紧笔身,又像赌气又像较着劲儿,在上面签上自己的名字。   特地用笔记盖住沈恩知的脸。   比赛在上海举办,他们搭高铁回杭州。叶恩弥一路上平躺着,手机开在与盛凌薇的通信界面,再怎么努力去看,也只有拒收消息的红色感叹号。   身边的景年在听歌。   蓝牙耳机总是免不了漏音,是一曲《卡萨布兰卡》。   ——时光流逝,我对你的爱与日俱增……   叶恩弥垂下眼帘,反复检看自己的手。抬起修长有节的无名指,去看侧面那道丑陋疤痕。   苍白手背上浮起一道长筋。   头脑一阵眩晕,眼睛涩得有锈轧之意。   可是他明明没有喝酒。   --   在米兰的最后一夜,沈恩知陪伴着她。   夜幕中央染上一块阴暗的淡灰色,似是酝酿着一场新雨。盛凌薇不打算再出门,看了眼时间,有些意动。   沈恩知正在书桌前处理公务。她坐在床脚,慢拉开身上的丝绸睡袍,远远向他递出一句:“恩知哥,今天,要不要……”   他合上笔电看过来,眼神愈发深沉,简洁明确地回答:“要。”   这一夜,不知道沈恩知从哪里学坏了。   他细咬她的脖颈,不紧不慢地问她:“看看我,薇薇……看清楚了么?我是谁?”   她声音辗转,急得挠他后背:“沈恩知。好了,好了!你是沈恩知……快点……”   沈恩知等待了太久,因而一次不算完。休息片刻,又倾身过来。   盛凌薇却不高兴了,翘起一只脚踩上他胸口,是不准他更近半寸的意思。   她回想着他方才说过的话,不冷不热问他:“沈恩知,你是不是在和你哥较劲儿?提前告诉你,要谈恋爱可以,但我不要做你们争夺的战利品。”   他侧过脸,轻吻在她脚背:“可是,薇薇,明明是我先喜欢你的……我不明白为什么他把你抢走了。”   “有没有可能,其实我从来都不是你的?”盛凌薇在他手中渐渐酥软了,腿和腰都松了力气,呢哝着说,“我也不是他的……”   她享受沈恩知的爱。或许有朝一日,也会爱上他。   但她只属于她自己。   冲洗过后,沈恩知问她:   “吃点什么?”   “酒店餐厅,我让小鹿订了位置。”   正值时装周,米兰各处都挤满镜头。   哪怕只是到酒店里的餐厅用餐,盛凌薇依然化了全妆。   梳洗打扮的过程中,沈恩知没有言语,就靠在旁边静静地看。   盛凌薇总是不明白,沈恩知怎么可以做到这样专注沉默。   像是欣赏着一部电影的景致风色,看哪儿都是艳丽绝伦。   刚进餐厅就被认出来。盛凌薇庆幸自己没有素颜。   粉丝热情得过分,举着手机上来:“可以合影嘛!你是我最喜欢的国模,天啊,真人比照片还美……”   又看了眼她身后的沈恩知,半开玩笑地说:“弥神原来真的会戴眼镜啊。怎么比赛就不近视了?不管怎么说,新婚快乐!”   “我不是……”   沈恩知拧眉正要反驳,忽然被盛凌薇攥住了手。   沈恩知对上她的眼睛,看出些许心虚的神色,更多的是一种恳请。她就这样以眼神封住他的双唇,不许他说下去。   未完成的句子停在这里。   【??作者有话说】   手感不好,白天可能会大修,多出来的字数买过的就不用再买啦~   感谢在2023-08-26 21:52:50~2023-08-28 00:01: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白玉堂前、飞升上仙、有一有二 1个;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老顽固 2瓶;飞升上仙、yan 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22章 欲望贪念   ◎我不会放你走的◎   一场晚餐, 两相沉默。   沈恩知的口腹之欲不重,饮食素来清淡。倒不如说,盛凌薇从未见过他对什么表露出浓烈的欲望。   除了对她。   自幼严苛的教养使然, 沈恩知的餐桌礼仪十分讲究,哪怕内心惊涛骇浪, 表面依然平稳如常。   回到客房, 盛凌薇不主动说, 于是他也没提。   这个夜晚, 有谁忘了开窗。沈恩知很少抱着她睡觉, 总是手脚规矩、姿态安宁。不像叶恩弥,恨不得把每一寸肌体都紧贴在一起。   可今晚沈恩知却沉默着,非要将她圈在怀里。皮肤相擦之际,均是热汗淋漓。   到巴黎的第一天, 秋高气爽。盛凌薇只有这一日的空余, 接下来要为两场大秀做准备。   太阳正当空, 陡降一场急雨, 持续了不到半刻钟,很快消弭于无形。   欧洲的雨季总是如此急躁,转瞬而逝的潮湿。   盛凌薇事业起步就在巴黎。当时用存下的第一笔积蓄,在四区买了一间有些年头的小公寓,至今还没脱手,每年都要交上一笔不菲的房产税和物管费, 权当做纪念。   所以把团队塞进酒店, 她带着沈恩知回到公寓。已经让助理提前做过清洁布置, 完成一些修缮粉刷的工作。这间空置了多年的旧公寓, 如今焕然一新, 岁月的纹理都被抹去。   沈恩知抬手触摸崭新的黑色大理石壁炉。在昏眛的光线下, 石料滑腻如肤。   显然翻新过。难免有些遗憾于,看不到她从前生活的痕迹。   “那时候,就在这里住么?”沈恩知问。   “嗯。没什么钱,也就买得起这边。后来又在七区买了一套,转手卖掉了。”盛凌薇说,“有没有发现哪里不对劲。”   他视线逡巡一周,很快看出问题:“厨房这么干净。没有冰箱?”   盛凌薇展颜笑开了,眼尾兴味盎然地眯起来:“对,当时要瘦,拼命节食,怕冰箱里放了吃的会忍不住,就把冰箱扔了。”   诸多辛苦难以言喻,都被她松快的语气化解于无形。   沈恩知却想象得到,她走到这一步有多么不容易。肋骨之中一阵酸楚,情不自禁想要拥抱她:“薇薇……”   盛凌薇没留意到他的动作,推开一面奶白法式高窗,身体向外探进巴黎闷滞的气味里:“所以现在懒得走秀,身材管理太严格了。拍平面就轻松得多,因为可以修图。”   她正要把远处的塞纳河指给沈恩知看,手机忽然嗡嗡振响。   扫了一眼,竟是叶恩弥的电话。倒是还没把他手机号放进黑名单……   正准备挂断,屏幕上方忽然弹出一条:接。   怎么回事?明明已经拉黑了叶恩弥的消息。   打开仔细看,竟然来自严愫。   严愫从不会以这样的语气随意下达命令。既然如此说了,想必事态紧急。   盛凌薇回头对沈恩知说:“我去接个电话。工作上的事。”   她快步躲进浴室,抢在挂断之前接起来。   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态,顺手反锁上了门。   “怎么用了这么久,在忙?”   叶恩弥的腔调很舒缓,带着点亲昵的意味,仿佛是情侣之间正在进行一场,再稀松不过的日常通话。   盛凌薇冷冷回答:“嗯,有事儿么?”   他不以为忤,语声里笑意饱满,揶揄着说:“没大事儿,就是惦记你。薇薇,想我了没?”   几乎是在明晃晃地调情了,仿佛他们此前的芥蒂并不存在。   盛凌薇不明白严愫为什么要让她接这样一通电话:“叶恩弥,我们……”   话刚冒头,就被叶恩弥打断。   “开玩笑的。我在录节目,体育频道的。跟大家打个招呼吧。”   又哑着嗓子叫她一声:“……宝贝。”   他当然是故意的。   非要趁这种时候占她便宜。   可是盛凌薇已经明白严愫的意图,无非是借着节目的环节,把与叶恩弥这一层关系坐实。她只得应了声:“……好。”   门外传来沈恩知走动的窸窣声。盛凌薇捏着手机的指节不自觉紧绷起来,说了什么自己也没印象。   挂断电话,严愫的消息随之而来:叶恩弥的风评现在会影响到你。工作室也有人在监控他的动态。   盛凌薇稍加思忖,横竖觉得不妥,还是问了句:什么时候能结束?   下一秒,严愫的电话就打进手机。   “叶恩弥自己愿意,你也需要个人做沈恩知的替身,掩盖你和沈家的关系,何必现在这么急着撇清?盛凌薇,你想清楚,要是你实在打算做沈太太,安心到沈家相夫教子,那我现在马上安排樾悦发官宣。海外工作的违约金,你这些年的积蓄也不是赔不起。”   严愫仍是公事公办的冷静语态,只是越说越快,带着莫名燥动的隐喻。   “我不是没碰到过。我一手带出来的名模,跟你不一样,她出身很苦,放弃事业嫁给香港金融巨子,所有人都觉得她嫁入豪门享福去了。结果婚后婆家嫌弃她太瘦生不出孩子,你见过取卵针吗,有你手臂那么长,为了做试管一年挨了不知道多少次。我见到她的时候,她比走秀要求的最极致还要瘦。薇薇,你已经什么都有了,何必还要走这一步?”   盛凌薇太阳穴一抽一抽在跳。她忍不住浅浅一声叹息,左右跟严愫交了底。   “这事儿本来没这么复杂。严姐,人永远不可能满足于自己已经得到的东西。我有名望金钱,有身材美貌,所以更加容忍不了我家人跟我断绝关系,这是我生活里唯一缺憾的部分。我什么都想要。你能明白么?从小我就不和我的欲望和贪念对抗,想被更多人注视和赞美,我才走上这条路。”   她歇了口气,盯着自己的手指看,眼前渐渐眩晕,看出一丝烟焦的雾气。   实在很想抽烟。   她忍住了,接着说:“现在我需要的根本就不是婚姻……婚姻对我来说可有可无,我也不爱沈恩知。我当初答应他,也是以为这就是个交易,换我爸妈接纳我的筹码。可是他……算了,叶恩弥那边就先这样吧。”   语毕,盛凌薇回想到那个夜晚。当时她还不知道沈恩知隐晦的感情,回国后被父亲拒之门外,只能手挽行李往沈家走。   成人之后,她很少哭,一贯要强。可是那天实在痛苦又不安,从未感觉自己如此漂泊无依。回过神来,已经泪倾如雨,湿润到下巴去。   沈恩知把她迎进家门,安放在沙发上。手指白皙光洁,细致地拂去她面上滚滚泪珠,温声说:   “薇薇,不如听听我的想法。”   等她抬头,泪眼朦胧地望过来,沈恩知在她身边郑重说:“我们结婚吧。”   “……什么?”   他解释:“这几年,爷爷和爸妈都劝过伯父。他不听,还说你跟沈家没关系,这是你们自家的事。要是你嫁进来,爷爷也更有立场插手安排。伯父以前那么疼你,到时候想必也不好再置气的。”   虽然盛凌薇从未把婚姻当作人生头等大事,面对这样仓促的提议,她还是本能地有点抵触,思考了一下又问:“恩知哥,你这么帮我……你喜欢的女孩儿怎么办?”   镜片后面,是沈恩知轻和而安然的双眸:“我永远也不可能得到她了。婚姻状况稳定,对我的仕途也有帮助,属于等价交换,不是么?更何况……”他不动声色,又添新的砝码,“爷爷和爸妈也都知道我们青梅竹马,现在又在一起,要是没个结果,也不太好交代。”   盛凌薇到底年轻,左思右想,也没太觉出不妥:“好,等过两年我回国发展的时候,我们就结婚。”   曾经以为的等价交换,已经因为感情的介入而完全失衡。   可这是和沈恩知说定的事——甚至在英国小镇的海边,她又答应了一次。   现如今要想把承诺一笔勾销,沈恩知那边倒还好说,难的是要承担与沈家决裂的风险。   严愫沉默片刻才说:   “我理解了。叶恩弥那边先这么定下来,沈恩知那里你去协商。”她转而谈及公事,“下个月有个模特选拔综艺,请你做飞行嘉宾,我看了下,阵容可以,都是新生代小有名气的国模,就接了。往期节目发到小鹿的邮箱,我让她明天拿给你看,了解一下。”   打开浴室门,沈恩知正在窗口,见她出来,淡淡问:“是谁?”   不知道是不是镜片近乎透明,显得后方那视线太清澈,如同一种审视。盛凌薇有点不自在:“严姐。跟我核对一下接下来的几个流程……”   她还是决定把一切摊开说明。   加重了语气,叫他一声:“恩知哥。”   “嗯。”沈恩知仿佛感应到什么,面容逆着光,神色也黯淡,“现在,终于准备好跟我说说了么。”   盛凌薇只能对他把来龙去脉一一说明。从北京公寓车库被偷拍开始,讲到叶恩弥。   他听罢没有特殊表情,只是点点头:   “好,我知道了。”   她以为他总会借此与她谈些什么,或者借着未婚夫的身份提出要求,没想到如此轻描淡写,一时有点懵,试探地问:“恩知哥,你……你不生气?”   “没有。我怎么会生你的气。”他轻轻地笑,容色倦怠,“但是的确,不是很开心。”   沈恩知太宽容太懂事,她有点心疼,歉意地去拉他的手,声音放软:“明天中午……要和一个朋友见面。回来的话,我多陪陪你。”   他看着她说:“没关系,我陪你去,薇薇。”   “可是我……我不能让圈内人知道,我要和你结婚。”   沈恩知抿唇:“嗯,关于这一点,我刚刚已经听你说过了。”   --   翌日中午,盛凌薇见到了没戴眼镜的他。   怔了怔,掩饰般低头。   他坐在她面前,透明的隐形眼镜下,眼眸水润而温柔。   她扶着他的下颌,手里沾点遮瑕膏,轻轻点上骨骼优越的鼻梁。   遮住那一颗小痣。   “就这么想陪我一起?”——哪怕又回到这样的状态,扮演另一个人。   他只是说:“嗯。我们之前错过好多时间。   叫车送到塞纳河左岸,数百年历史的咖啡厅。他们一路拾级而下,走进朱红漆的拱门,经过拿破仑的帽子与路易十三的手稿,在尽头窗边一张古典油画下方落座。   对面的蒋睦西已经等待多时,朝沈恩知挥挥手。   “哎呀,好久不见了,叶恩弥!”招来侍应生点了咖啡和简餐,转脸又说,“上次没来得及问,听说你打比赛很厉害?有多厉害?”   对于叶恩弥所从事的领域,沈恩知并不了解,凭借仅有的一点认知,谨慎地答:“世界排名第一。”   他到底谦逊惯了,欠了点劲儿,拿捏不准叶恩弥那种不可一世的骄傲姿态。   明明是很张狂的一句话,经沈恩知的口出来,倒像官场上礼貌性的寒暄赘语。   “那肯定赚了不少吧,我之前看到过那个奖金统计……”蒋睦西扳着手指数,“天文数字!我老板一年都赚不到这么多的钱。”   盛凌薇挑眉:“你怎么有老板,不是自己的品牌么?”   蒋睦西说:“对呀,木樨的投资人,是个特别好的姐姐。小时候也是咱大院儿里的,没准你还认识。哎,不过叶恩弥赚这么多,婚礼肯定能办得特别风光吧?”   沈恩知像是被捏住软处,一时没了言语和表情。   在候机休息室的洗手间里偶遇,他以一句婚礼邀约彻底封死叶恩弥的所有不甘。   而叶恩弥那时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:   “可是恩知,你真要一辈子靠沈家么?结婚以后,不会要吃薇薇的软饭吧。做小白脸可不行……你的脸,碰巧我也有一张。”   沈恩知本科取得双学位,研究生又攻读金融专业和一门小语种。   他深刻地清楚以自己的能力,想要赚钱并非难事。可家里为他安排好的仕途,却又与利欲背道而驰。   手机显示来电,他避到外面接听,是新部门的上司,一接通就说:   “恩知,那边的会开完,这两天就能回来了吧?这不是明年要办亚运了么,杭州那边招商引资流程启动,少不了跟我们对接,虽然你是借调来的,也得尽一份力,啊。”   杭州。   这个城市触动了他神经当中一块敏感的部分。沈恩知不自觉地抬手,轻触脖颈上隐约跳动的血管,低声说好。   咖啡厅里,蒋睦西两手捧着面颊,揉搓出两口唉声叹气:“叶恩弥要结婚了,沈恩知也要结婚了,我喜欢的脸,都找不到代餐了……”   盛凌薇有些失笑:“也没什么好遗憾的。”   蒋睦西若有所思,半晌说:“也是。沈恩知那种温柔体贴型的,估计在床上也不会特别爽……”   盛凌薇正习惯性地点了两下头,忽然感觉到两股视线从侧后方伸过来,是沈恩知回来了。   他无疑听见了她们的对话。   盛凌薇头脑凛然,马上矢口否认:“不是,恩知哥还是让人挺舒服的。”   蒋睦西打量她:“嗯?你怎么知道……薇薇,你睡过?”   盛凌薇摇头:“没有,我只是说,他明显就是那种,服务型。”   沈恩知重新坐到她身边的软凳上,没经历过这种话题,因而面露赧然,不由说:“……我是不是应该回避一下?”   “少装模作样了。大家都是成年人,有什么不能聊?”蒋睦西朝她挤眼睛,“和叶恩弥睡觉感觉怎么样呀,薇薇?”   “……”   见她不语,蒋睦西就笑:“都老夫老妻了。还挺不好意思。”   感觉怎么样呢?盛凌薇忍不住顺延着蒋睦西的话语,去深深地想。   想到他的手,他的唇舌,明明极具侵略性,却把她侍候得很舒服。   手指忽然被人握紧。沈恩知骨节分明,蕴着力度和体热,一根一根缠进她的指缝里。   蒋睦西对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毫无所觉,从随身的提包里取出一本印刷品:   “对了,有正事儿找你,薇薇。”她的十指葱圆,把图册推到盛凌薇面前的桌上,“咱们既然联系上了,也就不通过你那经纪人了吧,年底木樨有个新产品线要发布,有没有兴趣?”   --   对于睦西的邀约,盛凌薇回到公寓以后,还是找严愫征求了意见。   工作室那边要进行一些必要的调查和商议,她也就放心下来,脱了外套准备去泡澡。   沈恩知在后面唤她一声:“薇薇。”   “嗯?”   “怎么样……你才会比较爽?”他的怀抱包容而来,气息潮润而清爽,“薇薇,教教我吧,我希望你能得到快乐。”   手慢慢扶上她的细腰,以掌心感受,体温滚烫。   盛凌薇笑了,一时觉得他惦记着她和蒋睦西这些闲碎的胡聊,意外有点可爱。   她痒得不行,在他手臂掐了一把,嗔怪道:“干嘛呀?”   “用手?还是哪里……他是怎么做的?”沈恩知仍是寻常语气,“蒋睦西问起他的时候,薇薇的脸那样红。他让你很舒服吧?”   他的话像是兜头泼来的水,瞬间凝结成冰,冻得她神情和身体骤然僵硬。   冷淡地转身,把他一推。   “行了沈恩知,你有完没完?”   说完又觉得自己的一通脾气来得毫无道理。毕竟他是她名义上的未婚夫,低姿态地扮演另一个人,渴求着她施舍一点怜恤和垂爱……   盛凌薇乍然之间有些愧怍,欲言又止地说:“……不是,我……算了。”   沈恩知依然握着她的手,眼睑低垂,睫毛把目光遮住大半,声音也异常模糊:   “薇薇,我做了所有我能做的,我告诉你我爱你,尽我所能,尽一切努力去爱你。你上次说过给我机会,说你也觉得有感情的婚姻或许更好一点,可你还是会躲到浴室里面,反锁着门,打电话给他。薇薇,可不可以告诉我,我该怎么办?我能怎么办呢……”   “那又不是我要求的。沈恩知,这跟你最先说的不一样。我从来没有保证过我要爱你,我只是给你机会,让你试试而已。”   她不试图解释自己,只瞥了沈恩知一眼。这一眼生动辛辣,含义丰富。   “我出去走走,你考虑考虑吧。”   不待他开口,盛凌薇披衣转身出了门。   坐老电梯摇摇晃晃下楼去,脚下是有些脏旧的砖石小道。   她一面走,一面想。曾经看到杜拉斯在书中写,一个女人如果一辈子只和一个男人做/爱,那就说明她不喜欢做/爱。   女作家一生酗酒,纵/欲,“与异于常人的感觉作斗争”。   盛凌薇自认是幸运的,她虽然也从未宣誓忠诚,却只需要在两个面貌相近的男人中间摇摆不定。   走到街口,又下起一阵突如其来的太阳雨。   她身上只一件薄外套,猝不及防被淋透了,叹口气,看着脚上精致不菲的鞋子,柔软的皮质全泡在雨水里。   也不想回头,就在雨中不着边际地漫步。   忽然被人攫住手腕。身体一下子被扳到背后,是追上来的沈恩知。他薄唇倾下来,气息混着雨水的腥味,烫得到处起火。   两人潮湿着回到公寓,几乎房门合上的瞬间,嘴唇就撞在一起。盛凌薇被顶到门上,他在上,而她在下,形成危险的对峙。他的手伸过来,滑到膝窝,将她的腿握提起来。   强硬如斯,几乎是瞬间的刺激。那知觉麻在头脑里,怎么会这样快这样急。   盛凌薇有话想对他说,一出口却语不成句。他问:“薇薇,喜欢这样么?”   不给她说话的机会,又是清晰明确地沉没下去。他鼻尖轮廓精细优美,轻拱着她的锁骨:“我考虑好了。如果有一天,你真的要选他……   “我不会放你走的。”   【??作者有话说】   作息很乱,还是想调整更新时间,大家觉得什么时间比较合适?目前几个选择:午夜0点、凌晨3点、上午10点。   明天暂时试一下凌晨3点更新好啦!   感谢在2023-08-28 00:01:46~2023-08-29 02:46: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Tostantion 2个;飞升上仙 1个;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IID、今天你上岸了么 5瓶;一条小咸鱼 3瓶;飞升上仙 2瓶;老顽固、yan、故城旧巷 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23章 斑斓   ◎电话另一端,湿黏绵热◎   饭局上遇见贺思承, 沈恩知才知道他也在巴黎。   香宫餐厅装潢极尽奢华,檀木瓷瓶,明灯鎏金。最大包间里, 贺思承当仁不让往主位上一坐,不经意望见沈恩知进门, 立时眼露惊异, 几乎是下意识地向上提了提双肩, 起身让出座位:   “恩知哥, 这个会不是海外华人企业家办的么, 你们搞外交的还来啊?”   沈恩知翩然就座,风度优雅,脚下是通铺的祥云纹地毯。   “我暂时调任到商务部了。”他少啜一口旁人递上的清茶,语气平淡。   贺家前两年起势, 贺思承随父母去拜访沈爷爷时, 理所应当结识了沈恩知。   他父亲急病去世之前, 沈家帮忙疏通关系, 请来不少名医。对此贺思承相当感激。   贺思承有一头古典微鬈的棕发,密而润地向侧后梳拢,露出一半额头白皙光洁。眉骨和鼻尖都高,一双薄薄内陷的丹凤眼,像藏着小钩子,看谁都像情致怡然。   他是北京场子里出了名的玩儿咖, 后来索性自己开了家夜店, 时常整晚混迹于此, 美其名曰老板镇场。   席间闲谈, 才得知贺思承新店开来巴黎, 恰逢时装周, 暂缓了回国计划。听说华人商会有饭局,就来蹭个热闹。   因此饭局之后,贺思承好言好语留下了沈恩知,非拉着他到自己新开的酒吧坐一坐。   才进门,沈恩知就接到来自国内的联络,说有份文件要他连夜赶出来,用在明天一场高级别的会议上。   刚借调到新部门没多久,上司已经对他形成依赖。沈恩知的确处事稳妥干练,一手公文也写得灿若舒锦,无处不佳。   这边跟上司联络完,沈恩知到楼上的小包厢找贺思承。他蓝牙耳机丢在一旁桌角,许是耗光了电,正一边漫不经心在手机屏幕上点触,一边开着免提跟人通话:   “行了行了,妈,巴黎街上现在美女遍地,我给你追一个当儿媳妇行不行?……什么?要华人啊,那有点不好办……”   沈恩知以手稍稍整理领口,在他身边落座。贺思承的母亲总追着他催婚,也不算是什么秘密。   这些年来他爱喝酒爱热闹,潜水赛车极限运动,一径玩儿得昏天黑地,倒没什么心思花在女生身上。相识的日子不长不短,沈恩知从未见他正经有过感情经历,身边全是酒肉朋友,连个作伴的小姑娘也没的沾。   贺思承嘴里嘟囔着,似乎在手机上刷到什么,指尖忽然悬停,语气胡闹地笑着说:“这个怎么样,盛凌薇,妈您听过没?前两年特别红好像,很漂亮。”   沈恩知眉心微蹙,眼神变了变,正要开口,通话那边传来贺母有意压低的声音:   “这事儿没几个人知道,你别往外说啊——听说那个盛凌薇,是盛长荣的女儿。成年前宝贝得跟什么似的,不放出来见外人。后来做了模特,盛长荣已经跟她断绝关系了。思承你听妈一句劝,不该碰的别乱动。模特儿这一行,这儿也露那儿也露,保不齐是怎么上位的……”   贺思承本就是乱开几句玩笑,鼻腔里轻哼两声敷衍着,旁边忽然伸来一只薄长白净的手,将他的手机掂在掌中。   旋即是沈恩知的嗓音,气息平顺而自持,却是冷淡口吻:“伯母,您说什么,我没听清。”   他眼睫密匝匝,重重往下撂着。   电话那边语露狐疑:“……你是?”   在他们这圈人面前,沈恩知向来气度清贵,称得上是如居云端。   贺思承第一次见他如此动怒,面上很是意外,匆忙问:“恩知哥,怎么了?”   贺母显然捕捉到这个称呼,遭到打断的不悦立马被一声谄笑替代:“沈恩知吗?抱歉抱歉,我失言了……真是对不住。帮忙带个话,问你爷爷一声好。”   沈恩知声色发冷:“他老人家行事刚直,最憎人口舌造业,搬弄是非。您当心犯了忌讳。”   挂断电话,手机搁到一边,碰动玻璃桌台,喀然一声脆响。   他目中表情激荡,显然余气未消,薄唇一抿再抿,克制自己不至于失仪。   贺思承目瞪口呆,半晌才说:“真帅啊,恩知哥,平时我最烦我妈滥嚼舌根,我爸不是没了么,我又没法儿跟她犟……”   他生性单纯,真心觉得解气,就差起立鼓掌。   握过别人的手机,洁癖隐约发作,沈恩知取过湿巾擦拭手指,这时耳尖微动,听见包房门外传来脚步声:“别带到我这里,也别让她听见。”   “谁?”   沈恩知抬目,终于露了丝笑:“来了,薇薇。”   贺思承一仰头。   方才在社交媒体上刷到的人,正生动活泛地兀立在眼前。   暗灯晒在她面容上,妆重眼浓,气质高傲,叫人不敢逼视。   贺思承一时怔忪了,几乎不敢认:“……啊?怎么是……”   盛凌薇也有些意外。忙完工作,天色已悄然擦黑,于是来找沈恩知汇合。   倒没想过还有旁人在场。   沈恩知给她略作介绍:“贺思承,之前家在朝阳公园,壹号院对面。”   这话含蓄而隐晦,盛凌薇一听就明白过来,略点了下头致意。   沈恩知回眸望向贺思承,只三个字:“叫人吧。”   贺思承何等机灵,马上乖巧地打招呼:“姐姐。呃……初次见面……”   他说着说着,只见两人的手在眼前交握到一起,惊得眼珠子都不会动了。   沈恩知淡瞥他一眼:“应该知道什么不该说吧。”   贺思承紧着点头。   他们这一圈人,行事上多有出格,嘴是一个比一个把得严。   他清了清嗓子,谈起正事:“恩知哥,我这次找你是想问问看,这不是时装周了么,第一次见识,挺感兴趣的。寻思有没有什么门路,让我能在时尚圈蹭上一笔?”   盛凌薇心里一动:“国内的品牌?”   “那最好。”贺思承饶有兴致,忙不迭说,“姐姐有主意么?”   她打开和蒋睦西的对话框,几句话笼统说明。没等多久,蒋睦西推来一张叫月霓的名片,说这是她个人品牌的投资方,大老板。   盛凌薇转给贺思承,后者千恩万谢地加了,食中二指并着碰了碰额角,潇洒地往外一挥,歪头笑说:“我在北京也有店,姐姐有空常来玩儿。”   回到公寓,沈恩知说:“我明早要再去意大利开几天的会,然后就该回国了。薇薇,等你回北京……”   盛凌薇正推窗换气,闻言半掀着眼皮,扭脸轻看他:“等我回北京,做什么?”   沈恩知淡笑一声,过来细腻地啄她耳背:“什么都做,好不好。”   “看我心情。”盛凌薇也跟着笑了,微微偏过头,他的唇面擦到香软的发间,“看你表现。”   前段时间,他们之间相敬如宾的隔膜破裂开来,两个人以真实面目裸裎相对,总归频繁地出现不愉快。   可是他的宽纵与包容,依然如故。   日子久了,很难不习惯于他的陪伴,温柔,偶尔的强硬和刺激。   接下来要分别半个多月,盛凌薇还很是觉出不舍。   沈恩知启程去罗马那天,她看见桌上留有他随手写的便签。   ——孤帷冷簟,另楚寒巫。   --   在巴黎的第一场秋冬发布大秀最终排演时,盛凌薇在后台见到苏蜜。她一张短猫脸,宽尖下巴,毛发描得浓如深炭,眼长而媚,美黑过的瓷滑肌肤,是一种类似金属品的冷冷宝铜色。   近两年苏蜜在圈内地位逐年居高。盛凌薇与她阔别已久,得眼再见,发现她竟已经瘦得近乎脱了形。像一面完整细薄的皮肤,密密地缝在一把凛冽骨架上,不允许任何空余和腔隙。   “有个杂志要我救场,来迟了。哎,他们几个备用人选,都没我咖位大。”苏蜜朝她飞眼,神态依然万种风情,“薇薇,我都没留意,这次开场是你来走呀。我是闭场压轴。”   盛凌薇听着也不恼,深知她就这脾性。苏蜜虚荣,爱炫耀,但本质相当仗义。当初盛凌薇刚在欧洲正式出道,苏蜜也才被严愫签下,两个业内新人手头局促,短暂合租过一间小公寓,为了省点开销,夜晚挤在同一张床上互相加油打气。   那段日子盛凌薇从没忘记。好在岁月如驰,两人各自苦尽甘来。   排演全面结束,时近黄昏。盛凌薇调笑着故意问她:“之前不是说赚到钱了要在巴黎拿下一幢大庄园,买到了没?”   苏蜜低头让助理在脸上搽粉,闭着嘴不让细末飞吃进去,含糊地说:“这不是正想问你呢?好久不见,大美女赏脸来我家里坐坐?”   苏蜜购置的庄园离巴黎市区不算远,庭院宁致而敞阔,轻蓝泳池如一块美玉,镶嵌在砂石般的淡米色地面。   中央矗立着一座纯白的法式建筑,像只安静温柔的白色巨兽,蛰伏在阔叶掩映之间。   两人前后进了屋,苏蜜正得意地通过监控画面,向盛凌薇展示车库里停放着的几辆特殊改款豪车。   房内的智能中控忽然传出一句提醒,苏蜜轻拍一下额头说:“我得吃药了。”又笑笑,“算了,药箱放在地下二楼,懒得去拿。少吃一顿应该也没问题。”   盛凌薇偏眼看她:“什么药。生病了么?”   苏蜜却满不在乎:“神经性厌食。才确诊没多久,放心。”   盛凌薇见她眉眼松松,神色如常,似乎真没放心上,不由挂了心:“你还是留意着点儿,这可不是小事。”   苏蜜摆了两下手:“能有多大事?咱们干这行的,哪个不是吃点东西就胆战心惊,直犯恶心。要我说,这病也算是好事。我现在可什么都吃不下去,上台别提有多好看,活脱脱就是个衣服架子。”   她说着,撩开衣裙展示身材。只见单薄的胸缘下方,肋条形状清晰可见,全身骨骼关节里出外进,腰也窄得令人心惊。   盛凌薇最终还是没有再劝。   回到公寓,盛凌薇让小鹿卸下舞台浓妆,手里把两人的自拍挑出来,给樾悦修了图发在社交媒体。   樾悦一张张挑选合适的照片,嘴里艳羡地说:   “好羡慕苏蜜姐这么瘦……都说她长得像猫,像小精灵,难怪能异军突起,一下子爆红。哎,薇薇姐,我就是太胖了,做不了模特。”   盛凌薇横她一眼,不带任何审视意味,小姑娘是应届生,穿短袖上衣,两截手臂白嫩嫩的饱满着,形体匀称。   她说:“你哪儿胖了,这身材不是正合适。”   樾悦语气发愁:“服表专业不行的呀,评委说我超重太多。我是懒,嘴又馋,就是减不下去。”   小鹿在旁边插话:“你还考过服表专业呢?”   “是呀,没考上。其实我从小就想做模特,特崇拜薇薇姐,才来给您打工的。”樾悦有点不好意思,挠了下粉红的脸颊,“每次看见您和苏蜜姐,都觉得自惭形秽,我还偷偷学着您的食谱吃来着……”   她的食谱?   盛凌薇第一次留意起自己的饮食习惯。她现在多吃蔬菜和蛋白质,只用最原始的烹调方式,重盐重油重辣一概不碰。碳水少,脂肪更是一点都沾不得。   但她其实跟沈恩知是不一样的。他的生活习惯标准化到有些不近人情,而她小时候喜欢美食,从川湘云贵到南美和地中海菜系,口味一度又刁又浓。   只不过……   她叹口气:“我现在这种饮食方式,是因为过去节食吃坏了胃。看过的医生都说不可能恢复了,你不会想变成我这样的。”   --   赛后回程的商务车上,叶恩弥闭眼小憩片刻,怎么也睡不着。   他知道自己心里惦念着什么,摸出手机点开巴黎时装周的话题,在里面搜盛凌薇的名字。滑过一则则报道、快讯、街拍,看见她个人账号发布的照片。   他把每一张都放大,视线细致,将她的唇鼻眉眼仔细地描摹。   想转发,又觉得不合适,几经犹豫,点了个赞。   陈霜就坐旁边,全程看进眼里,小声跟他说:“真搞不懂你,这么惦记,干嘛不去试试追回来?”   “还不是时候。而且你怎么知道没试过?”   叶恩弥说完想了一想,忽而笑起来。他皮肤白,是常年不受光照的、影沉沉的白,眼睛也是乌白分明的,笑起来泛着淡淡雾光。   “……我现在就是一挡箭牌,得摆清楚自己的身份。”   声音像杯放凉了的白开水。   他重新拿起手机,继续往后看。下面有一段录像,不久之前新发布的,记录着盛凌薇上午为品牌走开场的画面。   仍然是令人印象深刻的容貌风姿,叶恩弥却从她眼中看出些异样意味。   盛凌薇胃不好。上次在杭州的家里,他就知道了。   那会儿她也是这样,表面一切如常,只是眼角微皱,目中有痛楚忍耐的色彩。   叶恩弥认得出来。   等回到主办方提供的酒店,叶恩弥到底不放心,拨一通电话过去。   响了几声,被接起来。他叫她名字,不自觉语声涩然:“薇薇……身体怎么样了?没事儿吧。我就是……就是问问。”   他试图似有若无地漫笑一声,为自己伪装的随意增添一份佐证。   可是真难。   对面陷入了一时的沉默,未久,开口说话的却是沈恩知:“哥,她刚睡下了。有事的话,跟我说吧。”   叶恩弥一只肘虚撑着桌面,心里仿佛被什么狠狠拧了一下。他踉跄着站起身来,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顺畅呼吸。   电话另一端,手机忽然被放下。   他听见沈恩知问:“薇薇,怎么醒了?吵到你了么。对不起……”   床和被窸窣摩擦,响声绵软。一阵亲吻的靡靡之音过后,沈恩知柔声在说:“有人来电话,没事,睡吧。”   叶恩弥一直在听。   他左手举着话筒,眼盯着自己空闲的右手看。那是以稳定灵活而著称,为他拿下许多冠军的手,此刻抖得厉害。   却没挂断。   盛凌薇似乎还困钝着,讲起话来难得如此柔软:“恩知哥,我胃里还有点凉凉的,你帮我揉揉。”   沈恩知说:“好。”   渐渐的,她语气变了,似嗔非笑地呢喃:“你在摸哪里呀……”   叶恩弥想起十九岁那年,盛长荣垂手站定在他面前,神色冷峻,眼神轻蔑,嗓音粗粝如岩盐,说你配不上我女儿。更何况,你还害过她。你害她几年不能下地走路,叶恩弥,你配么?   雨坠石落,掷地有声。   电话里,沈恩知在低低叫她名字,反反复复,像是把每个音节在牙床上细磨:   “薇薇,薇薇。”   她的回应热烈而模糊:“嗯……”   然后被含住唇舌,吞下所有声息。   叶恩弥想起他被按跪下来,双膝死死压在地面,沈州同和盛长荣在低声商议着,框定少年之后的全部人生。他们后来给他两个选择,和盛凌薇彻底分开,或者被送去远方的部队当兵七年。   那时候叶恩弥选了哪个?   叶恩弥哪个都没选。   他说凭什么,凭什么。我不会离开她,就算你们送我去四川,去新疆,我当逃兵也要回来。你们可以罚我拉练,跪沙袋,我腿断了也要站起来。我爱她,我要娶她。你们明不明白?   盛长荣嗤地一声,仿佛听到世间最荒诞的笑话,目光被讽刺削得那么尖,几乎将他钉穿。   如今想来,叶恩弥也有些无奈发笑。天真未凿的少年时代,总以为自己拥有爱和勇气就天下无敌,足够对抗全世界。   电话另一端,湿黏绵热。该是何等斑斓景色,不难想象。   这些声音那么遥远,却又仿佛在咫尺之遥。   叶恩弥没有挂断,垂首静静地听着。心腔好像不是自己的,褶瓣都绽开了,碾平了,心跳的每一次鼓胀都变得滞重而吃力。   他背弃了当初的誓言。   这是他理应受到的惩罚。   【??作者有话说】   终于写到这里。对于跟哥哥过去有关的情节,后面有详述和更多细节。薇薇知道真相要在她爱上弟弟之后了。   男主没定,真的没定,目前剧情才走了三分之一不到吧,后面会有分分合合。也可能是开放式结局。   稍微休息休息调整一下手感,明天(周四)改成晚上更新,10-12点吧~   感谢在2023-08-29 02:46:52~2023-08-30 06:03: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:爱芙塔莉 2个; 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飞升上仙、Minimoguwon 1个;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飞升上仙、59147376、ARASHI赛高 2瓶;啊啊啊啊啊、yan 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24章 欲滴   ◎如斯性感◎   接到小鹿的电话时, 沈恩知正在机场托运行李。通话另一端,小鹿口气惊慌:“薇薇姐走完开场,一到后台就倒下了, 我们正往医院赶……沈先生,您还在欧洲吗?”   沈恩知伸手收回护照, 披着罗马艳烈的夕阳匆匆离开。后面接到航司联络, 才意识到走得太急迫, 将行李箱遗落在了机场。   等他赶到巴黎, 盛凌薇已经被送回公寓。   “你怎么来了?不是说今天得回国么。”盛凌薇把自己埋在鸭绒被里, 只露一颗毛茸茸的脑袋,晕沉沉地看他。   “请了假,没事的。”沈恩知脱去西装外套,将衬衫纽扣解开两粒, 就赶快弯腰来抱她, “医院怎么说?”   “这几天太累, 吃的也不好, 胃病发作。”盛凌薇小声说,眼睑撑不住睫羽的重量,困倦地耷拉下去,“后面推了几天工作,在家静养一下。”   沈恩知洗净了手脸,陪着她躺下来。   也就是在这时, 接到那通来自叶恩弥的电话。   他一生当中少有缺乏自控的时刻, 这是其中之一。如今面对叶恩弥, 他发觉自己很难不拿出胜利者的姿态。   而叶恩弥只是沉默。他不再反驳抗辩, 也不再试图与沈恩知相较, 仿佛已经接纳了命运的最终安排。   耳畔一阵窸窣动静, 像是棉布质料相互摩擦,盛凌薇的声音也跟棉布一样软和:“恩知哥。”   沈恩知于是把手机撂在床头桌上,回眸看她。   刻意没有挂断。   他知道,叶恩弥也还在听。   沈恩知的手伸过来,在她腹上柔热地熨着。那些身体里冰凉的隐痛,一点一点被他掌心加温消解。   盛凌薇仰着眼,阅读他挺直的鼻梁,下颌的切线。他轮廓优越,五官也长得好,是最经得起推敲琢磨的样貌。   床边台灯是旧时的,新换了灯泡,昏昏的橘光仍不够稳定,照着他侧影和眼神也仿佛有点颤颠。沈恩知失去往日镇静,一举一动,温柔笑语,都压着重重的担忧和不安。   “好一点了么?”他问。   盛凌薇无言点头,心窝像往面团上倒了水,逐渐泡得稀松绵软。千回百转,隐约悸动。   这样狼狈脆弱的夜晚,拥有一个不顾一切留下来陪伴她的人,这感觉出乎意料的好。   她从未如此地需要依靠沈恩知。   需要这个默默守候半生,日后也永远不会离开的他。   那些心头蠢动的感念,很快在肢体相擦间转化成欲望。   后来发生更深入的亲密,似乎也是顺理成章。   盛凌薇两手虚虚地往上一张,他就会意地将她纳入怀抱。窗帘没拉满,漏进一线轻忽的窄光,是淡而模糊的秋月探进半只眼睛,在照看满室春色。   沈恩知将力度放得轻缓,一切动作都小心翼翼地进行,手撑稳了盛凌薇颈后的枕垫,不敢把重量压在她身前。虽然处在上方,却没有任何攻掠的意味,反而像是在进献和侍奉。   清潮最热时,一滴清汗滑掉下巴,明确地坠在她锁骨中心的小窝里。   盛凌薇的心也跟着被轻砸了一下。   他的气味,形状,触感,在这个潮湿欲滴的夜晚,显得如斯性感。   事毕,沈恩知抱她到浴缸,放了热水清理她的身体,直到黏热褪去,皮肤润洁光净。   两人热吻着又回到床上,他看了眼床头的手机,说:“薇薇,刚刚我哥打电话来,问你好不好。你在睡觉,我帮你接了。”   盛凌薇忽然像是发了脾气,指尖在他手背上用力地戳:“懒得理他。沈恩知,以后你不要跟我提起这个人。”   沈恩知轻轻一笑:“好。我们不提他。”   屋子里全是欲情挥泄的浑浊气味,引人遐思脸烫,她推沈恩知去开窗。   秋天总是如此萧索而喧嚣,夜风布满皱褶,一圈一圈荡进百叶窗,不平整地揉擦在皮肤上,犹如塞纳河绵延的波纹。   也给鼻子里刮进巴黎的气味。水腥气,脂粉香,糖浆混合乳品的腻甜,莫名的熟烂水果的味道。巴黎的气味。   盛凌薇侧卧在他身边,有一搭没一搭,玩儿他长而韧的手指。过了许久,忽然开口:“恩知哥,我觉得这样不行。”   “嗯?”沈恩知在看书,视线从页面上如蚁的小字间移过来,一时有点紧张,“哪里不行?”   盛凌薇小声说:“……我们还没有谈过恋爱呢。”   沈恩知松弛下来,不觉发起微笑的痕迹:“原来薇薇是想和我谈恋爱了。”   她腔调很认真:“嗯。你不觉得么?我们好像什么都太快了……快了好多年。我还没有爱上你呢,我们就睡在一起,现在还要结婚了。”   “那薇薇的意思是?”   她的脸偎着他手臂,浅蹭了一下:“所以说,现在先……不能再做那种事了。不管你用手,还是……总之用哪里都不行。恩知哥,我想和你从头开始。我们慢慢来。”   “婚前禁欲么?没有问题。”他把她的话认真对待,手臂横展开,松松揽住她的肩胛,“薇薇,你知道我最擅长什么。”   谁也没言说,但两人各自心知肚明。   他最擅长忍耐。   --   接下来的几天,盛凌薇自己因病休息,也给团队放了假。   说是要在家休养,其实多数时光都在和沈恩知约会。他们在巴黎的街道闲晃散步,经过衣着松弛的人们,穿行在拱门和里巷尽头,触摸廊柱上竖直的凹纹,在转角咖啡厅倾斜的蓬顶下面暂躲太阳。   巴黎的色彩总掺一点灰调,在晌午骄阳之下也不饱和。象牙黄的墙体,雕刻着奥斯曼建筑独有的古典肌理。深釉红的店招街牌,窗格栅栏雾蓝暗绿,均是雅致而神秘的大块纯色。   在塞纳河畔一条缀满鹅卵石的碎道上,沈恩知悄悄问她:“能不能牵一下手?”   盛凌薇朝他一瞥,评价:“装模作样。”   不光拉起手,还勾下他的脖子要亲。   沈恩知脸上是清汤白水的神态,以掌心挡她的下颌,一本正经说:“不可以,薇薇。你说过的,我们要从头开始,慢慢来……”   “怎么慢,我说了算。”她几乎是不讲道理的,张牙舞爪把他的手挪开,垫脚吻上淡红的嘴唇。   他们有几次去贺思承的店里。巴黎好玩的夜店不多,贺思承这家新场更是是个中翘楚,环境氛围和音乐品味俱佳,整体调性前卫,无可挑剔。   贺思承专门留了几天的中型包间给他们,自己除了在楼下迎来送往,也会提着酒上来。有时是珍藏的红酒,陈酿烧白,或者几打啤酒。   见面次数多了,贺思承自觉和两人熟络起来,恢复以往玩玩闹闹的模样,对着她手指上明晃晃的钻戒打趣,在桌沿连着敲开五瓶科罗娜,笑嘻嘻说几克拉就要喝几瓶。   沈恩知也不扫兴,只说她胃不好,自己替她挡。   沈恩知的酒量深不可测。这几天和贺思承胡饮下来,盛凌薇还没见他醉过。   回到公寓,他怕酒精刺激到她的胃,喝了果汁和清水才来吻她。   眼底和呼吸之间仍有醉气,他用力地往下亲,把她抱得好紧。   连续几天腻在一起,最多亲密到唇面擦碰的地步,仿佛重温一次单纯青涩的初恋。肢体保持了距离,两颗心却渐渐在走近。是以沈恩知回国之后,盛凌薇重新投入工作,每天都拉着他远程通话,有时方便就打去视频。   盛凌薇总是讲许多话,描述生活工作中每一处角落,而他安静专注地听。   沈恩知一般不会主动打扰她,每日等着她结束工作后的来电。有一天盛凌薇正在装扮,忽然接到他的视频邀请。她心下未免奇怪,暂时请退了化妆师和助理,接起来问:   “国内现在不是午夜么?怎么还不睡。”   沈恩知见她素净着一张脸,不知想到了什么,指尖迷失地触在屏幕上,眼神也稀少地敞露一丝惘然:“突然醒了。薇薇,你要嫁给我了……就是想确认一下,我不是在做梦。”   盛凌薇笑了,轻轻说:“你不是在做梦。”   他也跟着笑:“那么要谢谢你。你不知道那天在海边给你套上戒指,我觉得有多幸运。”   盛凌薇“嗯”了一声,心头热得像在阳光里晒过一个又一个午后,软着声气说:“下个月我就回去了。在北京等我?”   沈恩知颔首:“嗯,等你。多久都等。”   --   巴黎时装周落幕之际,苏蜜约她共进晚餐。见盛凌薇在桌台前落座,一触眼就是戒指上火彩耀目的钻石。   苏蜜问:“多大?三克拉?”   “五克拉。”   “这牌子的五克拉……听说你家那位很会赚钱,果然是真的。你知道玛琳么?那个西班牙摄影师,她儿子投资了一个欧洲的电竞俱乐部。我还是从玛琳那里听说你未婚夫的。”   盛凌薇听到后来,才发觉苏蜜是指叶恩弥。   她手指在洁白平整的桌布上轻敲两下:“他赚多少,跟我有什么关系。苏蜜,我又不缺钱。他的事业怎么样我不关心,我只知道我已经走到顶了。”   面包篮撤去,很快上来前菜,分别点了白松露温泉蛋和鳌虾,摆盘精美繁杂,装在浮雕深碟里。   苏蜜语声惆怅:“你是已经到顶了,我还有山要爬呢。”   闲聊几句,盛凌薇的主菜已呈上来,是一小块嫩红的鸽肉。   而苏蜜手中闪亮的银叉还在温泉蛋里搅动着,清黄的蛋液往外流溢尽了,她皱着眉一口没动。   “有坚持治疗么?”盛凌薇问。   苏蜜索性把刀叉一撂,说:“药吃了,心理辅导也做了,还有别的手段介入治疗。治了一个礼拜,我胖了五斤,你知道五斤是什么概念?我马上把这些都停了,紧急辟谷三天,要不后面的合作一准要告吹。”   “这个病可是能要命的。苏蜜,你不能这么不当回事儿。”   “知道了,知道了。以前怎么没觉得你这么烦人?”   盛凌薇叹口气,没说更多。苏蜜又问什么时候办婚礼,笑说她自己肯定是最漂亮的伴娘。   盛凌薇的订婚仪式没打算邀请圈内人,因而掩住了没说,只说结婚典礼起码要再等两年。   “严姐还好吧?我年末有个上海的工作,到时候回去看你们。到时候你可别未婚先孕了。”   苏蜜调侃她几句,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拿红酒杯,色泽如蜜的腕上,骨头脆得要脱了节。   盛凌薇看得鼻尖酸红,伸手去握她细瘦如枯枝的手指。攥在手里,轻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化开散去。   --   离开巴黎之后,盛凌薇先到伦敦,又和婚礼策划公司的侯经理碰了一面,详细敲定了时间地点、邀请名单。提前数月筹划,方便预约场地。   这次订婚宴低调私密,计划在长岛的海滩举行,不邀请任何圈内人,只有关系较近的亲友到场。   在欧洲日程的最后一项,是杂志专访。   她此前动身回国,有大半年没来欧洲,在严愫挑剔的审查下,只与三家级别高的杂志会面。这次为她拍摄内页的是以前相熟的摄影师,整个流程愉快而放松。   采访环节,没什么有新意的问题。无非是了解她的近况,和决定回国发展的原因。她手上的戒指也出了镜,在访谈时被频繁提及。   “怎么可能是为了结婚?”盛凌薇转动着手中指环,“说得庸俗一点,国内市场形势好,赚钱的机会多。理想化的目标是,我可以带回更多的时尚资源,帮助我们的国模在国际上提升话语权。我在北京成立了工作室,也是想挖掘更多有潜力的新鲜血液。”   下一个问题,却是有关她的个人偏好:“在欧洲这么多个国家工作生活过,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是哪一个?”   “……意大利。”   这个答案出自第一反应,像是一声抑不住的咳嗽,说完她自己也愣了下。   怎么会呢?   盛凌薇之前在罗马买了间房子,专门存放她的各色高跟鞋藏品。   现在仔细想来,她实在有点费解。为什么当初唯独选择了意大利?这个陈旧的,攮挤的国度。没有英国的雅致,法国的惬意,连西班牙人的热情朗逸也欠缺。   直到临回国前,去赴宗笑的约,盛凌薇仍然没有厘清这个问题。   和意大利有关的记忆,可以追溯到高中末尾那年暑期,叶澜和热娜带着三个孩子过来度假。   那是一个至今回忆起来,都滋味美妙的夏天。   他们住进罗马的度假酒店,跃入私人无边泳池里吵闹出喧声,仰躺在葱郁草坪上看露天电影。   勾留罗马多日,沈恩知要参加一场数学竞赛。他体质薄弱,眼下刚刚成年,叶澜还是不放心,拉了热娜陪同照应。   也就给盛凌薇和叶恩弥留下独处的一整天。   他开着一辆外形古典的岩石蓝敞篷跑车,停到他们租住的小别墅门口,两响清脆鸣笛:“薇薇,上车。”   “去哪儿?”盛凌薇问。低头看看自己,还穿着居家睡裙,外面是一件柔软防风的针织罩袍。   叶恩弥上身压过来,替她从里侧开了车门:“走,带你去托斯卡纳等日落。昨天那个电影里的场景,你不是说想看么?”   盛凌薇对他的临时起意并不意外。叶恩弥是放肆惯了的,纵容自己的每一个念头,一旦有了想法,马上就要付诸实现。   她坐在副驾驶上,谨慎地系好安全带:“叶恩弥,你疯了吧?哪来的车?”   他声腔利落:“拿我妈护照找酒店借的。我没疯,在国内考过驾照了。”   “上过路?”   “没。”   他答得理直气壮,盛凌薇很是噎了下,一眼把他衔住了狠狠地瞪。见叶恩弥只是笑着来捉她的手,她索性调低真皮座椅,在漫长的旅途中昏昏睡去。   三小时车程,来到托斯卡纳大区。经过翡冷翠,经过锡耶纳,一路上山丘麦田密缝缝如同织物,向日葵绵连成香黄色的海,随处可见铜绿的垂花丝柏,鳞叶扁尖,枝干是粗糙的褐色皮肤。   他们在公路上抬手想触摸低垂的云,远远地眺望橄榄枝和葡萄酒庄园。   后来驻车在中世纪的砂石小城,镇上教堂小而精致,粉刷得崭新,像一座尖顶的白房子。他们作为年轻的客人,被镇民邀请参加一场婚礼。   漆木长椅烤得焦热,叶恩弥和她并肩坐到后排。他一只肩膀跌在椅背上,整个人向她侧着,另一只手轻慢摩挲着她的无名指,低声说:“薇薇,以后我们也在这样的地方结婚,好不好?”   盛凌薇想了想,不同意也不拒绝,是颐指气使的口吻:“我要办很多场,教堂里的,草坪上的,海边的。全都要。”   可是对于他们将来会结婚这一件事,她从未有过半分怀疑。   教堂内高窗透彻明朗,阳光融融流动,在他额间泼出眉弓的凛冽形状。   叶恩弥低低地笑,把她的手捧到唇边:“都听薇薇的。”   他的嘴唇和气息好烫,是少年与夏天相加时理应发生的体热。   傍晚开到电影的取景地,一场黄昏正在天脚慢慢酝酿成熟。   他们手牵着手,走过顶色各异的小房子,漫坡遍野的虞美人,在晚霞亡佚之前来到海边。白浪如云,浮光跃金,赤红似烧的太阳淹进海岸线里,他的薄唇也倾覆而来。   深夜才回到罗马,他被叶澜拎着耳朵责骂,罚在院子里站一夜军姿。   “我找你们找疯了!”叶澜气得双颊泛起玫瑰红。热娜给盛凌薇找了新睡裙换上,埋怨地在她胳膊拧了拧,力度却轻。   叶恩弥贴墙站得笔直,神色依然不以为意:“怪我,我想去看比萨斜塔,非拉着薇薇一起。”   后来盛凌薇回想一生之后经历过最浪漫的事,其中之一就是那天和叶恩弥在托斯卡纳的艳阳下接吻。   他们经常一起看电影。   像那天一样冲动莽撞地踏入旅途,却是再没有过了。   那场别离之前,他们分享的最后一部电影,是在沈家地下的家庭放映室。   片尾字幕滚动之后,顶灯自动亮起。盛凌薇在他怀里扬起脸,意外发现他明明仍有笑意,黑眼睛却湿漉漉地闪亮着,有点潮润之意。   在他散漫而随意的形骸底下,叶恩弥其实是个感情劲烈的人,盛凌薇一直都知道。   那时候她只顾笑他:“不是吧叶恩弥,你这就看哭了?”   “谁哭了?我可没有……薇薇,就不能给我留点儿面子?”   他的气息与体热那样清晰,喉腔的振动似乎也透过空气漫到身边,在皮肤之间尚有粘余。   盛凌薇摇头:“不能。你不觉得女主角特别傻么?她什么都有了,优渥的家世,美丽的容貌,门当户对又对她一往情深的未婚夫,还要抛下一切和穷小子私奔。”   他忽然用双手扳正她的脸,唇角微抿,似有若无地笑了一下:“薇薇不愿意么。”   她面孔鲜润粉白,在顶灯照映下澄明剔透,几乎晃目。   盛凌薇心不在焉说:“要换作是我,永远不会愿意过那种生活。你不了解我么?我什么都要最好的。”   “哪怕他后来可以功成名就?”   “你看他们年轻时的故事,停在她抛下好生活去找他的时候。后面一大片空白里,经历了什么辛苦和曲折,谁都能想象得出。他应该先拥有一切,再回来娶她。”   “嗯,薇薇说的对。”   叶恩弥垂目看她,一双眼睛黑是黑,白是白,里头润着盛夏季节湿薄朦胧的雨色,叫人分辨不出情绪,很慢很慢重复了一遍,“……他应该先拥有一切,再回来娶她。”   那会儿他不再说话了,只是低头亲她。   此时此刻,盛凌薇看着车窗外伦敦黯然的鸽灰色街景,忽然明白了什么。   下意识翻开手机,犹豫着要不要联系叶恩弥。   几经辗转,又觉得实在没有意义。   通讯录里找到他的名字,意外看到十几天前的通话记录。那天她胃病发作,叶恩弥打来电话,是沈恩知接听的。   她一直没太在意,以为说过两句,便挂断了。   手机上显示的通话时长,却足有二十分钟。   【??作者有话说】   本章提到的两部电影是《托斯卡纳艳阳下》和《恋恋笔记本》。   明天开始更新时间就……清晨五点吧。大家都要培养一个正常的作息!   -   感谢在2023-08-30 06:03:11~2023-09-01 04:08: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:有一有二 1个;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坏女人厨 14瓶;白玉堂前 10瓶;5757啊、惜之 5瓶;飞升上仙、还有明天、夜流光 2瓶;ARASHI赛高、故城旧巷 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25章 晦暗   ◎嘴唇深红靡艳◎   盛凌薇不喜欢伦敦的雨, 多过北京。   伦敦的雨和任何地方都不一样。清晨淅沥下过一场,傍晚走入空气里,满身仍有潮湿黏余。   司机转了半天才找到门牌, 盛凌薇下车进院,入眼是疏落的竹石清潭, 在拥挤的伦敦辟出浓翠一点秋意。门口守着素衣淡颜的女孩, 引她到主厅就座。一方厚冷案台, 两把原色木椅, 组成一餐饭的定局。   想来宗笑是下定决心要聊点私密的事, 她安排的这个局,从主厨到侍酒师都是日本人。   食材依样端上板前,宗笑才姗姗来迟。   宗笑自小被送到洛杉矶读中学,后面又辗转美国多地, 靠家里捐实验室捐图书馆进了顶尖学府, 读一年书歇两年, 磨蹭着终于勉强拿下商科学位。她将大把时间花在各种平台的游戏和漫画展会上。如果她母亲不是各大顶奢品牌的VIC, 恐怕以她的生活轨迹不太可能与盛凌薇产生交集。   一杯柚子清酒入喉,宗笑到底没忍住,开腔问:“薇薇,我一直想知道,你未婚夫和偶像……”   之前盛凌薇的工作重心主要放在海外,沈恩知的职务又比较敏感, 要见面只能等她回国。阴差阳错, 一直没机会和宗笑碰面。   直到那场生日聚会。   宗笑为人耿直爽快, 心里不装事儿。相识久了, 盛凌薇十分懂得要怎么应对她。   是以盛凌薇避重就轻, 把话题往别的方向轻巧一掰:“噢, 说起叶恩弥,你和他怎么认识的呀?”   宗笑的思路果然霎时被带偏:“我跟他啊,认识也有几年了,就是他手伤退役那会儿。我不是他老粉了嘛……”   那一年,叶恩弥缺席了国家注册电竞运动员的选拔,在疏于使用的社交媒体上,毫无征兆宣布退役。他当时所在豪门的俱乐部印证了他手伤的消息,一时之间圈内地动山摇。   “当时有人说他在场外跟粉丝起冲突,赔了不少钱,但是没人放证据,所以不知道是真是假。”宗笑说。   她那时还在美国读书,等着看偶像率队在西雅图的世界赛上再创辉煌。听闻退役传言,一时如同天崩地裂。宗笑是资深玩家,也是铁杆粉丝,当时特地飞回国,花钱托关系一路联络到俱乐部决策层,硬是找机会去训练室当面见到叶恩弥。   他当时术后刚拆了线,容色疲惫,倚在椅子上看陈霜整理他的个人物品,没留意有人闯进来。   宗笑也在原地怔了一瞬,她没想到叶恩弥本人会是那个样子的——那样消沉,低落,卫衣兜帽没戴,头颈深埋,隐约得见薄皮肤下青色的筋,蓝色的脉。   在她印象里,他向来是神采飞扬的世界冠军,难以理解怎么就陡然下坠,变得如此颓废,不由有点激动:“叶恩弥,你为什么要走啊?今年要是去西雅图,就是世界赛三连冠,那些西欧队伍以后再也不敢看不起国区……你可是我的偶像……”   似乎是被“偶像”这个大字眼狠砸了两下,叶恩弥总算有所动作,钝钝地把眼往上张,但宗笑仍没看清他晦暗的眼珠。   大约是因为训练室没开灯,又也许是因为他睫毛实在浓紧,重重往下坠成一片。   他的目光却很淡,捉也捉不住,慢慢从睫毛下面伸出来,将她从头到脚掂一掂。   “原来是粉丝啊。怎么找到这儿来的?”叶恩弥嗓子哑得出奇,嘴角习惯性地扯了扯,那弧度实在很淡,根本称不上是笑意,“打不了了,你看。”   他抬起手,给宗笑看无名指上缝合的痕迹,告诉她自己的手指如今连最基本的弯曲活动也无法完成,钢板和钢钉要等一年后再一次手术拆去。   “怎么会这么严重?”听到这里,盛凌薇不自觉捏紧了手里的竹筷。   她意识到情绪过于坦露,掩饰般转开眼,从日本大将手里接过新捏的寿司,故作不以为意:“那时候你不是个粉丝么,怎么又成他合伙人了。”   一口下去,舍利调味很浓,从嗓眼酸到心里。   宗笑说:“就是这么严重。我问他还会不会复出,他说尽量吧,但是要先读书,看看有没有别的路可以走。我当时想,他已经足够有钱有名望了,还需要什么路?”   盛凌薇取了新上的热布擦手,指节温度升高,心却干燥地转冷。   是啊……他还需要什么路呢。已经走到最巅峰,那样功成名就了,总该回来找她。   “我和他认识就在那天,后来他真的不再打比赛跑去留学了。这个项目一直是西欧和北美的战队制霸,国区在他之前没有过冠军,在他之后也没有了。”   宗笑叹了口气,眼露惆怅。身边的侍酒师换上新的配酒,开口正欲介绍,被她摆手遣退下去。   “至于合伙开公司,还是后面他主动联系我来着。”   宗笑家里做地产实业起家,也自己管理着风投基金会。她虽然依照父母的安排学了商管专业,实则并不算精于此道,回国之后游手好闲,很是遭到父亲一番责骂。   就在这时接到叶恩弥的合作邀请。他说自己的身份有点敏感,不能在工商局注册,就想拉她入伙。宗笑也正想做出点成绩向家里交差,游戏开发又是她的兴趣所在,于是一拍即合。   “当时就传亚运会要在杭州举办,有电竞项目,所以他要把公司注册在杭州的时候,我就怀疑他早筹划着要复出了……没想到是真的。”宗笑说。   “你就不怕亏本?”   “这个游戏有多红你不知道吧。他脸长成那样,成绩又一骑绝尘,都蝉联好几年的最有商业价值电竞选手了。就算亏了,他估计也能自己掏钱赔给我。”   餐席进行到后半程,换了几样新酒种,侍酒师端来一方木盒,示意她们从中挑选酒盅。   “说了这么多,到你了薇薇。”对于这顿饭的最终目的,宗笑还没忘记,“你们究竟是……”   盛凌薇从木盒里挑出一盏冰透点红的酒盅,握在手心凉润而瓷硬,凸起的明花形如梅枝,仿佛掌纹印在皮肤上。   她觉得喉咙僵硬,声音不像自己的,是竭力伪装平静时透出的不协调:“我们在一起过。我和叶恩弥……总之很复杂。我的未婚夫,你见到过的,就是他的孪生兄弟。宗笑,你可千万要替我保密。”   宗笑有点惊讶,稍微坐直身体:“那你就这么……利用他?”   盛凌薇咀嚼着一口醋饭,只觉得食不知味,就着浊酒吞下去才说:“他乐意。”   “你不会看不出来吧薇薇,他明显还是对你……”   “我看得出来。”盛凌薇说,“但是那又怎么样?”   --   沈恩知遗落在菲乌米奇诺机场的行李,随一周后的班机托运到北京。   逗留罗马开会的那几天,他考察了一些当地进出口贸易渠道,阴差阳错遇见一只水晶鞋。形态尖而长,底部弯着浅弧,如同泛在威尼斯水面的一艘艘贡多拉。鞋跟镶有大颗晶莹剔透的蓝宝石,像是一汪深深的泉眼。   他记得盛凌薇说过,她最爱美丽的鞋子,于是当即买下,嘱托要严密包装。   本打算在临行之际从机场专线邮寄,因为小鹿一通电话,他走得太过匆忙,只好默认航司安排,跟行李箱一道托运回国。   在盛凌薇的公寓里,沈恩知终是放不下心,打开包装盒确认。   乍一看完好无损,把在手中,宛如一块温热的净冰。他的目光紧迫,一寸一寸检查过去,最终在鞋跟上方发现一道残碎的裂痕。   落地窗外,太阳兜头泼下滚水似的亮光,蒙得他眼前又浓又辣,仿佛蒸散着翳腻一层汽雾。   沈恩知莫名一阵奇异的心慌。   放下那只水晶鞋,藏到衣橱最深处,不再想作为惊喜让她看见。   那一线裂痕,他总觉得是一种隐暗不祥的预兆。   没过两天,盛凌薇从伦敦回国。她这一趟忙于工作,足足在外辗转月余,中间又害过一场大病,整个人一进家门就松懈下来,几乎是扑在沈恩知怀里。   “快点,抱我去睡觉。”   她下令。而他马上依从:   “好。”   沈恩知喜欢被她命令,他觉得这种口吻让她回到小时候,是别样的靠近和亲昵。   盛凌薇近些年脾性收敛了许多,偶尔流露骄纵的意态,只是在他面前。   他感到一种享有特权和偏爱的满足。   被熟悉的床被包裹,周身环绕着鼻腔所习惯的温暖熏香。盛凌薇感到无比安心,放松地沉入许久未曾有过的深度睡眠里。   眼睛阖上就睡了一天一夜,期间盛凌薇只迷迷糊糊醒来两次,是沈恩知安排家里的阿姨煮粥炖汤,他端到床边,吹成常温再喂给她喝。   她全凭本能吃完,又一头栽倒进枕间,睡息酣然香甜。沈恩知靠在床头,安静凝望着。   如今想来,她睡着的时候,嘴里很久没再出现另一个人的名字了。   入夜时分,他抱着熟睡的盛凌薇,嗅她的头发缝隙里沁出的幽幽香气,手指捏玩着圆润的耳垂,嘴唇又凑过去亲她纤瘦的手臂,亲吻细密而迷恋,没有放过一处肌理和骨骼。   以往每次做最亲密的事,他总是固执地要戴上眼镜。   沈恩知想看清她的脸,看清多年心念的美梦正在被他占有着,也想让她记住,他和叶恩弥有多么不同。   现在,他终于不必再这样做。   可是他仍无法全然肯定,她会就这样彻底遗忘叶恩弥。   沈恩知这次回国,工作格外忙碌。陪不了她太久,就又要出差。   盛凌薇正从长久的睡眠中恢复元气,一双手从热腾腾的被窝里探出来,滚烫地把他搂住,问他:“恩知哥,干嘛去?”   “杭州亚运招商,我得去那边跟进一下。”   杭州,亚运……   她轻轻翕动眼睑,眨掉一瞬间的走神:“那,什么时候回来?”   沈恩知抚摸她散在枕边的长发:“很快了。薇薇,我走之前,要不要……”   他的手意味深长,触在软被之外的肌肤上。   盛凌薇马上摇头:“不要。不是说好了?你别得寸进尺。”   “真的?”   他边说,边解开手腕处衬衫一枚纽扣。腕骨凛冽明晰,薄皮肤下血管鼓胀如山峦,隐没在纯白的袖管之中。   漂亮的手,克制又迷人的衬衫,让人忍不住去肖想他的身体。   沈恩知的身体和脸一样耐看。盛凌薇是真切地观察过、碰动过、感受过的。   她双唇内莫名有点发干,勉强说:“……真的。”   始终坚守着底线,将头全缩进被子。   沈恩知眸中尽是温润笑意,把她从软被里面挖出来,扶住她下颌,捧在手心:“那要不要亲?”   她眉开眼笑:“这个可以。”   沈恩知出门时,嘴唇深红靡艳。   他下了电梯,走向停车的位置,正要拉开门,手机传进一条短信:   哥,上次跟你说的酒,怎么样了?   贺思承早些时候也回了北京,此前拜托他找一瓶稀有的名家自酿。沈恩知门路广,手腕强,对于这样的请求自然不在话下。贺思承苦觅不得的那瓶酒,此时正放在他的车载恒温箱里。   他垂眼淡瞥腕表。贺思承在北京除去夜场,还经营一家综合型娱乐酒吧,名叫“人间”,离高铁站不算远。   临行前绕路过去一趟,也来得及。   --   联赛第一阶段持续四周,以叶恩弥在北京夺冠告一段落。   陈霜一张脸兴奋地涨红,挤过簇拥而来的粉丝,在叶恩弥耳边说:“听说北京有个特别有名的场子,新开没多久,叫人间。咱们好不容易过来一趟,这次完满收官,带大伙儿庆祝一下?”   四周的欢呼声此起彼伏,叶恩弥只听清了一半,挥挥手点头:“行,安排吧,刷我的卡。”   陈霜马上向队员们宣布好消息,然后打电话去预约包厢。时间太近,最终只订到二楼卡座。叶恩弥完成官方规定的赛后互动,带人擦着预定时间过去。   天色还没到最夜,楼下舞池里已经人头攒动,一眼望去几乎是面目模糊的,只能看见混沌暗彩的影子里,装满凌乱的发丝和腿脚。   叶恩弥规矩定得严,平时也禁止饮酒。陈霜兴致勃勃给队员们点了无酒精饮料,自己开了瓶冰啤酒炫耀地喝。   隔壁卡座传来一阵交谈声,是酒吧老板带人来和谁打招呼,叶恩弥漫不经心地没理,自己揣着心事,也很难融入快活的氛围。手里掂了杯无酒精莫吉托,也没喝,兀自深思。   直到有谁停在面前。   抬头的同时,听见那人说:“哥,怎么这么快,飞过来的啊。”   叶恩弥眉心微拧,正要出声纠正说认错了人,没想到对方下一句问话已经脱口而出:“薇薇姐没一起来?”   叶恩弥短暂凝神,忽然笑了。   他重新展开双肩,懒懒往椅背上一靠,随意答:“嗯,她有工作要忙。没事儿,跟我聊聊吧。”   【??作者有话说】   弟弟的20分钟只是全套流程的三分之一,有人听不下去挂断了啦。   分享一下20x3顶级体验原则:20分钟foreplay,20分钟主菜,20分钟aftercare   -   感谢在2023-09-01 04:08:27~2023-09-02 07:00: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:爱芙塔莉 1个; 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有一有二、飞升上仙 1个;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喜欢美人 9瓶;脏黄瓜没有择偶权 5瓶;老顽固 4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26章 成瘾性   ◎一粒一粒扭开前襟的扣子◎   贺思承视线逡巡一周, 发现这卡座上全是眼生的年轻男人面孔,一个也不认识。于是跟“沈恩知”耳语几句,将人请到三楼单聊。   三楼尽头有间小包, 是贺思承常年留给自己的私密空间,跟外头一样冷硬的科技感, 连沙发背弧都线条笔直。   他心痒难耐, 一关门就忙不迭问:“那个……没忘带吧, 哥?”   叶恩弥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, 却也不慌乱, 从容坐在一把高椅上,气定神闲地说:   “放车里了,待会儿给你。”   信口胡诌,他最擅长。   贺思承果然大喜过望。薄薄两面单眼皮弯成新月:“谢谢恩知哥。我就知道没有你办不成的事儿!这支酒太难得了, 那么多年的时间, 只流入市场三次……我必须得供起来, 当作镇店之宝。”   相识没几年, 在贺思承的印象里,沈恩知向来是不动声色却又精明多智的。   只消翻覆手的工夫,就将一切龃龉巧妙化解,再复杂缭乱的缠思,也总能被他料理停当。   沈家家风持清守正,沈恩知也不喜玩弄权术, 一路仕途走得含蓄低调。他对家世讳莫如深, 掩瞒得分外严密。   沈恩知为人也清淡随和, 时日须臾即逝, 朝夕相处的前后同僚, 大都对他的身份背景一无所知。   贺思承他们一拨狐朋狗友, 相互都清楚底细。平日里再敢造次,一到沈恩知面前,被他那双镜片后冷静的眼睛淡淡一压,全都下意识噤声缄口,行事规矩起来。  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沈恩知取下眼镜。   很少有人光看神态就显得骄傲自我,面前这位是其中之一。   他依然英俊得确凿无疑,一身浅色常服穿得挺拔而熨帖。眼目纯黑,清晰又明亮。明明是跟平时一样眉目疏朗,定睛细看,却又好像完全不同了。   倒像是很多事都漠不关心的模样。唇边松松牵住了一抹笑,眼梢不安分地飞挑着,目光也不够扎实,虚泛地往人脸上一眺,又像是透过焦点看向更远的地方。   “你找薇薇有事儿么。”他说。声音质感如砂,比平时的沈恩知低哑一点。   贺思承回过神来:“噢,也没什么。就是想说薇薇姐要是有空,可以来店里坐坐,我这儿经常接待她们圈内那些人,都挺熟。没空的话就算啦——之前在巴黎还挺轻松的,怎么回北京更忙了。”   “在巴黎玩腻了。你这儿没什么新花样?”   叶恩弥摸索着顺他话往下讲,心底也清楚这样不对。   可他实在太惦念她,哪怕能撬出点有关她近况的信息,多少也算作安慰。   “巴黎的店确实……那边场子开得太仓促了,很多设施没弄好。确实是我招待不周,只能陪你们喝喝酒。不过恩知哥,你不是喝了挺多?借酒亲了薇薇姐那么多次。”   “嗯。亲得挺开心。”叶恩弥指节在下颌骨蹭一下,无端地有些烦乱,“就是在巴黎,睡眠不好。”   贺思承一脸了然:“我就说,薇薇姐那个旧公寓太老了,又在三区,肯定隔音差,应该住酒店的。对了,她身体好些了没?”   该是指她的胃病。   叶恩弥说:“好多了。慢性病,根治不了,只能好好养着。”   “怪不得你要请假回去陪她。哥,你和薇薇姐真是我见过最恩爱的夫妻了。”   一个字一个字,累加堆堵在耳膜上,相互来回搓磨,嗡嗡响成一片。   叶恩弥劲眉发紧,眉峰处窄窄小疤,似乎此刻也被激起陈旧的疼痛。他低声说:“还没结婚呢,说不准。”   可是又觉得自己这番作态,到底不体面、无意义。   沈恩知应该把她照顾得很好吧。   叶恩弥面上浮现笑意,只是在抵达眼睛之前就已经消却了,起身说:“我去给你拿酒。回见。”   贺思承等了半天,不见人回来,到二楼卡座去找,发现一整桌的年轻男生都已经离开了。他正摸不着头脑,经理来汇报说沈恩知正在楼上等他。   贺思承脑袋发懵,敲了敲太阳穴,折身上楼,一推门就看见西装革履的沈恩知,不由惶惑地问:   “哥,怎么换衣服了?”   “说什么胡话。”   “不是,刚才我还见过你呢,没戴眼镜,穿那种松露白的衣服……”   随着贺思承细碎的描述,沈恩知眼前逐渐清晰起一个形象。   他淡淡横了贺思承一眼,嘴唇上施加些许力道,抿成一条刀切的直线:“你见到的,应该是我哥哥。”   贺思承双目微瞪,诧异不已:“啊?以前怎么没听说。”   他混进这个圈层,到底晚了太久,错过许多辛辣秘闻。   “他已经和沈家没有关系了。”   沈恩知说。   所有的争夺,他都赢得彻底。   --   盛凌薇缓过一点精神,在工作室泡了好几天。这次欧洲的时装周之行,团队出了不少物料,准备和新谈的合作一起投放宣传。   偶尔实在困倦了,到写字楼底商买杯咖啡。十月中的北京,空气转冷,风也不如以往钝了。   盛凌薇捧住咖啡的隔热垫,在金融街周围闲逛。   走着走着,不知不觉来到月坛附近。   她记得当初和沈恩知的第一夜,就发生在旁边的老家属楼。   他住的旧房里空气闷黏,两人从客厅到卧室,持续一整夜的黏腻缠绵。到最后许多气味胶在一块,闻起来就像湿咸的盐堆。   屋子不新,顶灯也是泛了旧的昏倦,经过许多层烟和影的隔膜,不真切地投下被搓碎的光线。   她腰酸腿软,肺叶之间急捯着气,仰头看到天花板那一圆灯点,温黄模糊地亮在视线里,以为是一轮最好的月亮。   腹间狠狠一坠,她下意识喊了声他的名字,进而发觉自己的声音莫名有些绵黏,就像屋里的空气。   而沈恩知就在她身后,似乎不知疲倦,掌心扶着她细窄的腰侧……   如今想来,不能说不是好滋味。   她打了通电话过去。   “怎么了,薇薇。”   沈恩知叫她的名字,音量不低也不高,语气像是慢慢蒸散的温水,舒和宜润。   “还记不记得你在社科院实习的时候住的房子?”   他有些意外,仍然回答:   “嗯,记得。我人生中最快乐的事,就是在那里发生的。”   沈恩知还记得那天清晨,她就挤在身边安睡。他一只手臂搂着她,头也倾垂在她发顶,平稳的呼吸落下来,起先温热如同手指抚触,到后来滚烫滚烫。   嗅着她发间凛香的气味,沈恩知在心里默默地想。   他是她的了。   “你那时候,是第一次吧。”盛凌薇问。   他一时产生自我怀疑:“薇薇不舒服么?”   “……记不清了。”   “那么等订完婚,我们一起复习一下。”他用心地说。   盛凌薇扑哧笑了。   “你怎么也这样啊。净想这种事……”   ——“也”。   她又自然而然用上了这个字眼,昭示着他们的命运之中,横亘了另一个人的人生轨迹。   而沈恩知一如既往,只能欺骗自己,装作什么也没有听见。   盛凌薇关掉手机,摸了下脸,笑容还没淡去。   真的是在恋爱了么?   否则怎么才挂断电话,就又开始想念他。   自打讲话还在囫囵磕绊的年纪,她就与沈恩知相识了。   两人曾经一度亲密无间,连拥抱都像是贴在镜面上,触碰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。   他们曾是形骸之外没有血缘的亲兄妹,彼此熟悉到能背得出对方呼吸眨眼的频率,要想猜准对方脸上的表情,甚至无需睁开眼睛。   也许是因为过于亲密,沈恩知以往在她眼里,从不属于“友谊”的分区,却也不在择偶范围内。   也就从没有预料到,原来世上存在如此安全舒适的爱。   不像叶恩弥。   从前的很多个年头,她爱叶恩弥就像爱一支烟。他的形貌,神态,气息和语言,都如同一种强劲刺激的诱陷,是引她迷失坠落的成瘾性。   或许对他的执念,就像少烟时肺叶之间漫出的渴,只是体内的戒断反应。   生理上还在承受着戒烟后的麻痛,可是内心已经在向沈恩知偏倚。   --   两周后,盛凌薇到上海参加活动。   豪车名酒的联合私享晚宴,由当今摘星最多的法餐主厨亲自操刀,受邀到场都是有过多款购车记录的最尊贵的客人。盛凌薇作为添越的亚洲推广大使出席,在场不少熟脸名流,分享典藏版银瓶路易十三。   最普通一场商业活动,维持黏性的社交性质更高。盛凌薇并不热衷于此,浮一脸假笑客套寒暄,在席间没吃下什么,散场后躲到人迹罕至的位置等车来接。   顺便抽一支烟。   她近些日子逐渐觉得电子烟不够重,缓解不了肺里的痒。于是又重拾以前的女士烟卷,新换了牌子,是根根纤细的苏烟。   结果习惯没改回来,忘记随身带火机。她实在无聊,问了小鹿还有半小时才能到,就给沈恩知打电话。   叶恩弥是在这时看见她的。   作为受邀名单上的车主,他早先接到邀请函的时候,并不感兴趣。好在随手丢弃之前打开看了一眼,碰巧遇见她的名字,作为品牌伙伴和其余几位明星并列在一起。   杭州到上海,路程不远。叶恩弥有意买了迟几班的车票,想在活动结束后见见她。   或者只是像这样,站在拐角,悄悄看一眼。   他想要靠近,又被盛凌薇低头拨号的动作锁在原地。   她的手指纤长无节,似是水玉雕成的肌理。   美丽的女孩子总有一双美丽的手。   长发也浓密鬈曲,光泽如海藻,垂在肩胛两侧。她用一根手指卷绺头发,刚接通就笑起来:“是我。怎么才分开这么几天,你就听不出来了呀?”   从前,叶恩弥隔着门,还有在电话里,听过旖旎百倍的声音。   可是都没有如今见到她笑靥如满月,听到她对人低柔爱语,这样摧毁意志、消泯心灵。   “没什么事……就是有点想你了,恩知哥。”   顿了一会儿,又说,“……嗯,知道了,你放心吧。这两天有没有空?我去杭州找你。”   叶恩弥转身离开。   天色已迟暮。他顶风用掌心护火点烟,含在嘴里深深地吸,同时定眼望着天边低云,渐渐被暮光晃成迷乱的紫橙色。   他眉目薄长锋利,眼神专注而清醒,暮色被淡风搅散,在眼里映成一粒一粒飘动的橘火。   没什么关系。无论是谁,她过得好就行了。   叶恩弥把烟捻灭了丢进垃圾桶,招手拦车。   想起她曾在电话里对他说过的两个字。   ——算了。   --   数十天后,已是初冬时节。沈恩知元旦前夕才回北京,和盛凌薇相隔异地,彼此的肌肤都在想念对方。才进公寓就是一个深到骨骼擦蹭的拥抱,他手指修长有节,从背后绕过来,一粒一粒扭开她睡衣前襟的扣子,俯首亲吻她洁白舒展的长颈。他性格内敛平淡,亲热时却格外炽热。   在家里厮磨几日,又一起到沈家跨年。   沈州同和叶澜招呼她进门。听说沈爷爷在房内吸氧打盹儿,盛凌薇也就没贸然去打扰,脱了鞋拉沈恩知上楼梯。他跟得很紧,手护在她腰间。   盛凌薇走到半途,回头与他相视一笑。   叶澜与沈州同相对望一眼,彼此也交换了心照不宣的笑容:   “当时你和长荣做那个决定,我还觉得对小弥不公平,热娜又反对,我也不是没动摇过。现在看两个孩子这么好……她也该放心了。”   临近黄昏,窗外零零碎碎,飘下翳腻的雪珠子。   忽然有人通报,说盛长荣到访,正在院子里等候。   沈州同和叶澜起身去迎,把他拉进门厅。盛长荣呢子大衣的两肩落满雪片,声音也肃冷绷直:“元旦了,我来拜访沈老。”   叶澜说:“爸不太舒服,在吸氧呢。快进来,长荣,进来说。薇薇也回来了,跟恩知在露台呢……”   盛长荣似乎被触动了一下,眉头用力一捏,嗓音也起疙瘩:   “就不进去了,沈老身体不适,我改天再来吧。”   回身正欲出门,又似乎想起什么,转头问:“俩孩子的好日子敲定了没?”   叶澜赶忙回答:“说是明年上旬到长岛订婚。咱们出去不方便,回来就在北京也办一场私密的。”   “薇薇还是那么瘦吗。”   “回国以后,比以前看着是丰圆点了。”   沈州同这时欲言又止地插了腔:“长荣,热娜她……”   盛长荣眼神微黯,叹口气:“不剩多少日子了。叶澜抽空去看看吧。这几天状态好一点,能认人了。”   走出几步,在门口与寒冬交界之处驻足,他没有回头,呼吸之间还漂浮着冬日的白汽,“别告诉薇薇。”   沈州同目送他离开,摇摇头,拉着叶澜往里走:“这父女俩,脾气是一个赛一个的倔。”   沈家露台上,天灰得很浓,像是整块污湿的粗布面,还能拧出些雨水来。   星点的小珠粒,在半空中冻成雪,纷纷扬扬往下散落。   北方的冬季非常寒冷,风又格外硬,似要把这种寒冷往皮肤里面凿。   盛凌薇侧头轻靠在沈恩知肩上,与他并肩坐在宽大舒展的遮雨蓬下。她刚要说话,不小心就着呼吸吃进几颗雪,嘴里就小小地噎了一声喷嚏。   “要不要回去?”沈恩知担忧地问她。   “没事,再看看吧。我喜欢下雪。”   就在这时,接到蒋睦西打来的视频通话。   黑框眼镜后,她双目浑圆清澈:“薇薇,你是不是没跟叶恩弥一起跨年啊?”   盛凌薇神念微动,余光里紧看沈恩知的表情,嘴上敷衍过去:“噢,没有,他说他要忙比赛……怎么了。”   她感觉自己的表情莫名在发紧,手上跟着一紧,是沈恩知更加用力地将她握牢。   “没事,我知道他肯定很忙——薇薇,下雪了,我觉得特别适合拍外景,正临时找人搭呢。”蒋睦西说着转动镜头,给盛凌薇看身处的环境。旧式合院的斜檐红墙边,不少员工穿着冲锋衣,在雪地中忙着铺排器材,“明年亚运不是在秋天么?我们运动线也出了秋冬主题,摄影师早上联系我,说雪景特别合适。你要是有空,不然过来?”   以雪景为主题或灵感的秀场,盛凌薇以前有几次成功的尝试。可是在北京的古建筑里冒雪拍摄,倒是从未经历过的体验。   其实工作内容对她而言,并不算辛苦。她喜欢站在聚光灯下,被镜头膜拜的感受。   她动了心思:“恩知哥,今天晚点陪你,行么?”   沈恩知颔首:“想去就去吧,早点回来。”   她知会了叶澜一声,便动身出门。   蒋睦西挂了电话,叶恩弥刚刚从正门的门槛一步跨进来。   周围银雪皑皑,他肤色更显欺霜赛雪的苍白,五官是锋利的锐角,眉眼和嘴唇都薄长而倦怠,捏合在一起成了种寡情的气质。   他低头整理身上正装的戗驳领,似有些穿不惯,挑眉问:“还有多久?我去抽根烟。”   “别走太远,等下有惊喜。”蒋睦西说。   关于此行的目的,她坏心地连叶恩弥也一起瞒住了,拿着签好的男装运动线代言合同唬人,说要做一支广告正片,把他从杭州喊来参与拍摄。   她与盛凌薇年少相识,暌违多年,再遇时童年好友已经要嫁人了。   蒋睦西筹备许久,特地招来品牌的御用摄影师,恰赶上北京大雪,租用的场地曾是王府,青瓦红墙,映雪成趣。   婚纱也出自蒋睦西的精心挑选,几件盛凌薇喜欢的品牌和款式。   她要送她全世界最美的婚纱照。   【??作者有话说】   感谢在2023-09-02 07:00:20~2023-09-03 04:14: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:爱芙塔莉 1个;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踹掉男友选白毛 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27章 如梦方醒   ◎愉悦到颤抖◎   “她来了。”   蒋睦西这样对他说。   谁?   叶恩弥还没来得及开腔, 蒋睦西已经像阵风从对开的朱红大门刮进去。他料想还不到开拍的时间点,兀自停留在原地抽烟,视线漫不经心, 默数着王府大门上横七竖九的门钉。   一粒,两粒……   不知第几遍数到六十的时候, 摄影师的助手涉雪过来寻他:   “叶先生, 那边妆造完成, 可以进去了。”   叶恩弥“嗯”一声, 熄了烟进去。越过重重门栏, 披着漫天灰浊的夜霾,走到银銮宝殿前。脚下一层雪已经攒得厚实,几乎踩不到坚硬的路砖。   有人在喊着补光,下一秒前方轰地亮起灯, 他猝然抬头, 被喂了满目的白。   起先以为是雪, 渐渐看清, 才发现其实是一袭婚纱。   纯白滑润的公爵夫人缎,拖着真丝鱼尾裙摆。深露背的设计,他目光往上,看见曼妙腰弧,肩胛处围半圈欧根纱,质地轻袅如雪, 似乎下一秒就要化去。   无袖剪裁, 光整细腻的手臂, 牛奶一样意欲漫出来。   朱红的廊柱和青艾色琉璃瓦之间, 积雪漫射着淡淡白亮, 穿婚纱的人听到他靠近, 回过头来。   她逆着圣洁的辉光,肌肤也胜雪,不沾丝毫秽亵。面容隐匿在阴影之中,让叶恩弥怎么也看不清楚。   他眼睛一阵苦刺,良久才适应这强烈的明暗差。   她的脸终于完整在眼前。   像被人在身边轻轻呵了一口气,耳窝发起不明由来的麻热,他本来就白,因而更显得红呼呼。   绒绒的雪片落到睫毛上,视野濛濛起雾,变得模糊一片。   可是叶恩弥不敢眨眼,生怕破坏了这一刹那的美梦。   少年时立誓要娶的女孩,终于成为他的新娘。   眼眶发起一种奇异的温凉,像是被酸冷的小小萤火燎了一下,然后他忽然感觉面颊濡湿,以为是雪化开成水。   后来才意识到是热泪,一下子凝结在瞳膜上,沸腾一样涌出来。   然而紧接着,他看到盛凌薇隔着满庭散落的细雪,远远与他对视,眸中神采嘲弄,似乎早已对他充满厌弃。   梦醒了。   旁边的蒋睦西薅一把纸巾,胡乱往他俊脸上按:“哎呀,又没到婚礼呢,赶紧擦擦。”   “多少年了,你们感情怎么还这么好。”   她感叹着,余光观察叶恩弥的脸。还是那样鲜明的特质,断眉,翘眼梢,鼻梁优越,两片薄唇有棱有角,天生一张薄情寡义的浪荡脸。   方才他什么都没做,半倚在正门前,只抽一根烟,却连抽烟的姿态都显得轻慢随意,不够上心。   没想到竟然这么专一。   盛凌薇没有说话。   之前见识到蒋睦西准备的“惊喜”,她本想出言婉拒。可是蒋睦西眼睛晶亮,满怀期待地看着她。   紧接着一个温暖扎实的拥抱扑到盛凌薇身上,她哽咽着说薇薇你什么都有,我不知道该送怎样的礼物,这是我想了好久的心意,新婚快乐,希望你永远幸福。   小时候,蒋睦西是唯一知道她和叶恩弥交往过的人。懵懵懂懂的少女心事,不敢告诉父母和沈恩知,都讲给好友听。   可是后来叶恩弥离开沈家的事,是盛凌薇第一次揣在心底、埋得严严实实的秘密。   蒋睦西太真诚恳切。实在无法狠心拒绝。   她也确实是用心做足了准备,特地找严愫要来盛凌薇的身体围度数据,定制了一袭最美丽合体的婚纱。盛凌薇刚抵达场地,就被推去做了整套妆造,全程人手充裕,效率极高。   蒋睦西说:“我之前偷偷问叶恩弥你的喜好,他给我发了一段你之前走西湖大秀说过的话,我特地选了这里呢。”   盛凌薇回忆起当时在西湖上接受采访。她说自己很喜欢那场秀的风格,自然景致和工匠造物,轩亭楼阁和欧式珠宝,一切截然相反的对比和冲撞。   想不到叶恩弥会记得。   眼下,是头一回看到他穿正装。   --   这天晚上,盛凌薇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:   “你过去一点儿,挡我镜头了。”   夜渐渐深了,室外总有风在响,将积霾扯散成丝状,露出天顶鲜净的一轮白月亮。   两人跟着摄影团队,从府邸佛楼一路来到东面花园,拍摄不断。像演员在荧幕上周旋,扮演一对形貌俱佳的恩爱壁人。   表情神态都通过精心设计,走在别人编排的剧本里。   这里有一方浅潭,名叫蝠池,松碧色的水面,四周榆树生根。而他和她,黑西装,白婚纱,极富现代感的衣着与风姿,在如此古朴雅致的场景里,形成质感鲜明的冲击。   盛凌薇熟悉镜头,知道自己在镜头里什么角度是最完美的。叶恩弥只好照她的吩咐往旁边避一避。   闪光灯一下爆亮,场景恍如白昼。叶恩弥按摄影师的指导,亲密地贴到她脊背后面,又偷偷咬她耳朵:“怎么,见到我连话也不说了?”   盛凌薇一眼不看他:“我跟你还有什么好说的。”   他轻哂:“就这么烦我。”   “就这么烦你。”   “现在留着我还有用呢,就不能稍微喜欢我一点儿?”叶恩弥语气戏谑,好似半分漫不经心,却又被什么沉沉往下坠着,像厚雪饱压在枝头。   盛凌薇感知到了,只是硬着心肠:“你不愿意就算了。我发条微博,这有什么难的?就说我要和沈恩知结婚了。”   “不行。你不能……我又没说我不愿意。”叶恩弥拿她没脾气,微露一丝苦笑,“薇薇,别欺负我了。”   摄影师的助手看见两个人分开了一些距离,赶忙遥远地递过来一声:“挨近点,挨近点,新郎扶一下新娘的腰吧……”   他的手覆上来,如此鲜明的触感。盛凌薇眉头一皱:“别动手动脚的。”   叶恩弥无奈:“是人家叫我动手动脚的。薇薇,你不能不讲道理。”   “懂不懂什么叫绅士手?”   她拿着他的手,不着痕迹挪开半寸距离。可他的体热隔着细窄一线空气,依然强烈地滚烫着,熨在皮肤上激起皱痛的感受。   “有必要么,薇薇?……哪儿我没摸过。每次你不是都,很快乐。”   叶恩弥随口讲着玩笑话,只是声气到了末尾,慢慢低缓下来,像是突然失去了重量依托。   心绪不由顺着他的话,想到那些与他独处的时刻,盛凌薇的眼神游移了一瞬,强自恢复稳定。   “不就是摸摸?得了吧。别人能让我更快乐,想知道么?”她歪头说。   “……”   盛凌薇眼见他的脸上血色尽退,登时煞白煞白。   她的心里有种麻木的快意激发出来,在神经末梢震颤不已,又继续说:   “叶恩弥,那种事你还没体验过吧?我可以详细给你讲讲。还是说这些年,你和别人有过……”   她的语声刹停,因为忽然被叶恩弥捏住了手腕。他很快松开,深长地吸了一口气,呼出来的时候,夹杂着颤音:   “没有。没有过。我这辈子,就你一个。”   叶恩弥常年休息不好,作息颠三倒四,起卧时间一天换一个样,像是靠摇骰子随机决定。   偶尔走运,会在前半夜做个有她的梦,梦里全是朦胧旖旎,他却频繁在最关键的节点醒来。   没有其它原因,只是由于叶恩弥毫无经验,不懂得再往深入进行下去该是什么感觉,梦境就被迫在温存之际戛然而止了。   这也正常。以前在一起那会儿,两人年纪都不大,最亲密不过是浅尝辄止的亲吻,身体上的碰触都仅有那么几次。   对于十几岁的叶恩弥而言,与盛凌薇在沈家的隐秘角落悄悄拉下手,趁大人没留意的空当偷一个吻,已经是他所能想象得到最极致的浪漫温情。   最开始的时候,偶然触到她柔顺滑润的发肤,他都要赶快收回手来,忙于收拾自己怦然作响乱作一团的心跳,哪里明白还能更进一步。   而在离开她之后漫长的年岁里,他又没再有过别人。   盛凌薇倒真的意外了。   “这些年你是怎么解决的?”她问。   叶恩弥捏了捏手指。他手型薄长,骨节突出而锋利。   低头说:“还能怎么样?想着你,自己解决呗。”   拍摄流程结束,他的怀抱撤离之后,盛凌薇才迟钝地感觉到冷。夜露深寒,风也充满劲力,凉气更迫人。   肩上一暖,是他脱下西装外套盖过来。   盛凌薇被蒋睦西拉着去挑片子,叶恩弥就在后面看。摄影师极会捕捉微毫的瞬间,一张张照片看过来,发丝缠绵,肢体亲昵,对视的眼神都拍出浓情蜜爱,没人能猜出他们不是情真意切的新婚夫妻。   临时化妆间设在后罩楼里,卸掉头脸的装饰时已是后半夜。盛凌薇换上常服,嘱咐助理关上什锦窗,才稍微暖和一点。   手里拿着叶恩弥的西装,散出一些干烟叶的气息,氤氲到鼻尖,烧得她呼吸似乎有种升温的预兆。   她马上把衣料丢到一边。   这时收到沈恩知的消息,说打算来接,正在路上,要她找个暖和的地方等。盛凌薇于是也没着急出去,眼见摄影团队的人都困得东倒西歪,便让他们先行离开。   叶恩弥就在这时进来。   他也换回平时穿的柔软卫衣,白色兜帽一直拉垂到眉骨下面,将眼光遮得模糊了,只露出削直的鼻梁和嘴角,笑意不深不薄。   他回手反锁上门,一手摘下兜帽,定眼看她。幽深的一对瞳仁,玄黑无底。   是一种深切的预兆。   盛凌薇坐在椅子上,一时忘了呼吸,直到他跪在她面前,一手掌握了她的后颈,仰脸与她接吻。衣料随着动作偶然摺起来,隐约可见流畅的腹肌轮廓。   他来时走得太急,仍在依稀喘息,唇齿之间与她交缠出一蓬一蓬的白,是冬日遇热形成的汽雾正在翻腾。   他太渴望,欲爱深重,却不敢贸然进犯。只能将凉凉的指尖触上来,轻抚在她唇边,声音蛊惑:“薇薇……张嘴,听话,把它吃了。”   叶恩弥冷不防被推开,紧接着脸颊生挨了一耳光。   她身形纤瘦骨感,这一耳光却打得又狠又重,无名指上还箍有订婚戒指,钻石切割工整的表面刮擦过下巴,留下细细一道血痕。   盛凌薇咬着嘴唇不说话,抓起大衣披上,起身就往外走。   叶恩弥很快赶上,抢了半步过去,猛然捉住她的一只细腕。   向后蓦地一带,用上八分力气。她身上软厚的呢子大衣猝然旋了半圈,人就在他怀里了。   盛凌薇想挣,没挣开。叶恩弥将她手腕攥得那样紧,近乎蛮横地抻到上方,按在自己胸口。   那处心搏乱作一团,分明跳动得热烈至极。   他一字一句,语言裂满情绪的碎片:“薇薇,救救我吧,我快疯了。”   她感知到了他绵延起伏的悲伤,水波纹一样荡在耳中,慢慢融成震动的心潮。   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,很难顺畅给出回应,连一声叹息也穿不透,难以成型。   她对叶恩弥,是一种生理上的依赖,类似烟瘾,浸润在肺枝里。   明明,明明他们还没有真正发生过……   可是所有令她愉悦到颤抖的亲密,极致的亢奋和激情,都是出自他的手笔。   她到底还是在他怀里慢慢软下来,问他:“叶恩弥,你之前……是不是给我打过电话。”   “什么时候?”   “三年前,你退役的时候。”   他笑了,鼻尖在她颈窝里拱动:“薇薇好聪明。怎么猜到那是我?”   “浙江的号段,打到我的私人号码,接通了也不说话。……只有你会做这种无聊的事。”她又问,“打给我做什么?”   叶恩弥唇边仍然勾着那很浅一道笑纹,有点玩味,又有点落寞,合在一起成为一种矛盾重重的神色。   “想告诉你,我尽力了。”他说。   尽力什么?   她没来得及问,已经被叶恩弥搂着腰按在化妆台上,他的脸深埋下去。大衣敞着,里面的薄衫质料很轻,他的唇几乎等于直接亲在她胃部的皮肉,摩挲般地轻吻着。   “这里还会不会痛?”他在她腹上低声问。   盛凌薇低头凝视他,叹息一声,指尖没入他的发隙之中。   渐渐忘记自己。   什锦窗合不严,颤巍巍开了一道缝隙。清白惨淡的月亮站在天脚,月光下有长风在沙沙细响,仔细闻起来,好像裹挟着一点冷腥味,冰一样扑到脸上。   盛凌薇如梦方醒。   她狠狠地把他的肩膀挡到旁边,从化妆台上跳下来:   “叶恩弥,我要嫁给你弟弟了,你到底明不明白?当初是你要走,一点音讯都没有,也不回来找我,现在又回来装什么装?”   两个人之间隔一把小圆凳,只有齐膝高,却像是一堵无形的壁垒,目光和气息都穿不透。   他的声音也显得失真,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:“薇薇,我有我的苦衷。我不是没有联系你,也不是没有回去过……”   “别再说了。”   盛凌薇看着他深垂下头,想起的是小时候一次口腔烫伤的经历。   热腾腾新出锅的美味,她太迫切太渴望,等不及就入了嘴,咀嚼的过程中上排牙龈被烫得肿烂。   叶恩弥就是这样一块肿烂的牙龈,每回见到他都像在重复咀嚼的动作,摩擦出更多红热的疼痛,伤口怎么也没法愈合。   而沈恩知不一样。沈恩知独自凝望了这么多年,如今他在笨拙用心地学习着,以她想要的方式爱她。   纵使叶恩弥摆出再多的借口和苦衷,她都不想再听。   才想起沈恩知,耳畔忽然就响起沈恩知的声音,清润而从容的语态,从反锁的门外渗进来:“薇薇?我问了工作人员,说你在里面。还没好么?”   【??作者有话说】   感谢在2023-09-03 04:14:32~2023-09-04 09:00: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:爱芙塔莉 1个; 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浅寒 1个;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梦里见蝶 20瓶;浅寒 10瓶;IID 8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28章 钟情深爱   ◎批准了他的手和唇舌◎   夜色深浓, 天有大星。   她看到叶恩弥轻眨了一下眼睛,像是在酝酿什么坏主意。   盛凌薇马上开口,意图掐断奇怪的念头:“你别……”   时间紧迫, 她左右去看,窗户只能开一半, 显然容纳不了叶恩弥的身量通过。视线落在化妆台背后的黄花梨屏风上, 她低声说:“你……你去那边躲躲。我不想让恩知哥误会。”   盛凌薇显然在紧张, 虽说是为了别的男人。   可他依然忍不住觉得她可爱。   叶恩弥嘴角提了又提, 连带着话音好像都在往上翘:“除非你亲我一下。”   “……你想得美。”   “你第一天知道?我对你不是总这样。”他低笑, “想得美。”   “你怎么还这么贫啊。”   盛凌薇气得想咬他,这时一阵笃笃声,是外面沈恩知见无人应答,又敲了敲门。   盛凌薇只好一把将叶恩弥勾下来, 嘴唇在他嘴角敷衍地碰了一下, 恶声恶气说:“现在可以了吧。快点……”   叶恩弥信守承诺, 于是撕开步子往屏风走。   眉心原本纠着一个下塌的浅窝, 被她浅浅淡淡一个吻就熨平了。   路过临时安置的化妆台,在后方镜面上,叶恩弥瞥见自己下巴边缘发丝般细长的痂。   来自于不久前在这里生挨的那一巴掌,又脆又响,这时才后知后觉突然感到疼。   “其实也没必要躲着恩知。之前他来找过我,让我离你远点儿。薇薇, 你还不知道吧。”   他扭头意味深长地说:“你说恩知是不是看见过什么……看见我亲你了?”   盛凌薇怕门外的沈恩知听见端倪, 声音开始往下压, 有点克制的意思, 威胁地叫他一声:“叶恩弥。”   “好好好, 我不贫了。”   他闪身灵巧地避到后方, 盛凌薇正要去开门,又见他探出头来,“你们……不会在这儿干那事儿吧?”   他已经听过两次了。   她这下是真恼了,一下挠在他手背上:“叶恩弥!”   他扎煞着双手示意自己投降,整个人缩了回去,一人多高的屏风完全掩住身体。   盛凌薇这才去开了门,揉着眉下的皮肤,演一出睡眼惺忪的样子:“恩知哥?刚才没听到……”   沈恩知少见的没有仔细打理衣容,倒是显得舒适松散,更容易亲近。   她欲盖弥彰,又反过来埋怨他:“怎么这么慢呀,我都睡着了。”   沈恩知眼里明明灭灭,闪烁着窗外灯雪的风影。   装作自己没有留意到似有若无的烟草气味,以及椅背上那件男士外套。   “我们回去?”盛凌薇到底心虚,挽了他的胳臂就要走。   忽然被沈恩知拦下,他反手把门关上,对她笑:“外面雪太大了,歇一会儿再走吧。”   沈恩知的微笑永远不满不少,恰到好处。   他拉着她坐到化妆桌前的长椅上,肩挨着肩,盛凌薇心里发堵,觉得自己一再徘徊和隐瞒,对他实在不公。   她的头颈垂过来,乖乖靠住他。   明明是轻若无物的贴依,沈恩知却下意识地把肩头压低,他感觉到自己的心也跟着往下沉了半截,又轻飘飘地浮上去。   下一秒,盛凌薇被他握住手。   真温暖,掌骨又柔韧有力度,手指捏合在她的指缝之间,把心腔的空隙丝缝也填满了。   “薇薇。”她的名字在他嘴里,已然成了暧昧至极的呢喃。   盛凌薇问:“怎么突然来接我?这么晚了,我打车回公寓睡就好呀。”   “想对你说新年快乐。”他答。   叶恩弥透过屏风侧面的缝隙悄然窥视。   他其实知道自己不应该,又忍不住撩起眼角去看。   亲眼见到他们手牵着手,时而抱在一起,说着温馨的日常碎话。见到她的脸红洋洋的,全心全意地注视着沈恩知。   这场景太清晰鲜明,避无可避,比以往听到最亲密的情/事更能刺穿他的心。   叶恩弥无声地想:明明还没领证,明明男女有别,明明在一起不够久……   说到底是他不明白,他们怎么可以捱得这么近?   窄长一道细缝里,他看到沈恩知以手扶着她下颌,低头一点点地亲。   嘴里有点泛苦。叶恩弥几乎想冲出去阻止,一句话已经冒到嘴边,像颗枣核硬梆梆地卡在牙齿里面。   可他终究什么也没有做。什么也没有说。   不知道等了多久,盛凌薇随沈恩知离开,又把他一个人遗弃在原地。叶恩弥浑身已经僵硬似冰冻,他慢慢从屏风后面走出来,朝着冷却的掌心呵气。   忽然注意到,她遗落了一支口红在化妆台上。   叶恩弥捡起来,握在手心。外壳光滑润洁,触之凉腻,如同她的嘴唇。   临走之前,叶恩弥抽熄一支烟,烟草几乎烫到皮肤,唇面和心里都有点麻木的灼烧之意。   --   后来盛凌薇有一段时间没再见到叶恩弥。   倒是在社交媒体上偶有互动。蒋睦西把婚纱照的成片精选了几张发出来,分别圈了两人送上祝福。账号不在她手里,发现的时候工作室的樾悦已经动手转发,并配上文案,落落大方确认了好事将近,很是秀了一把恩爱。   盛凌薇用小号刷到这条微博,没来由地有些发怔。她的模特生涯曾一度攀上过顶峰,现在也依然辉煌,至少还可以在一线活跃三五年时间。和沈恩知的婚事虽然已经敲定,但这三五年时间里,他的身份背景必须要一直好好瞒着。   或许叶恩弥迟早有一天会走他自己的人生,不再情愿为她扮演这个角色。   其实也知道对他不算公平。   可是谁叫他当初头也不回一走了之?是他欠她的。   这么想着,又有些烦闷了。   盛凌薇不得不承认,当初应允沈恩知的求婚无疑是一件草率行为。   而叶恩弥也转发了蒋睦西的微博,甚至比樾悦还要更早一步。   他竟然有点罕见的诗意,在他们阴差阳错的几张结婚照下面留言,附上一句:我所有梦想最终抵达的地方。   他的梦想么?   拿了那么多的冠军,应该已经实现了吧。   和她又有什么关系。   盛凌薇一路往下翻,看见叶恩弥把所有说“般配”的评论全都点了赞。   搞不懂这个人。怎么会越成熟,越幼稚。   睦西以她的尺寸定制的那件婚纱,盛凌薇想留到结婚典礼上作为副纱穿。而对于两月后的订婚仪式,她也礼尚往来地选了木樨的高定,挑几件较为合眼的轻礼服裙,却在色彩、样式和面料的选择中始终拿不定主意。   沈恩知特地拨冗空出一天时间,陪她一起到店里。   这段日子,沈恩知称不上太清闲,但公务的密度少了许多,就是总有饭局。   盛凌薇倒变得异常忙碌,带着团队全国地飞,各处都有活动邀约。两人的时间总是很难凑上,回过神来才意识到,已经许久没有打过照面了。   她跟沈恩知确认了时间,直接到木樨在北京的店里碰面。   导购领他们上了最顶层的私密试衣房。这里装潢典雅,灯光通透,铺着绛红色羊毛地毯,像一个阔达的酒店套间,唯独墙上镶嵌大块镜面,她备选的几件样衣已经放在里屋。只是粗略的打版呈现,待她确定选择后,会根据尺码和要求定制修改。   “有什么吩咐您随时叫我,盛小姐,沈先生。”   导购离开之前,微微欠身说。   盛凌薇把身上的常服一件件卸下。   而沈恩知坐在后方扶手椅上,眼眸幽深,视线落在她单衣的背领。   均匀干净的照明之下,露出一小截光脊梁,一节一节脊骨清晰分明,像埋了串浑圆的小珠子,上方支起纤柔脆弱的脖颈。   腰和臀折成的角度陡得令人心惊,线条和肌理像精雕细琢的艺术品。   窈窕肌体,欲望的弧线。   他咽喉紧了又紧,无意识地做出吞咽的动作。   内衣挂钩卡住了,盛凌薇在镜前呼唤他:“恩知哥,帮我一下。”   沈恩知来到她身边,伸手轻轻一勾。   又忍不住往下滑去,把她的腰握在手中,像握住一件柔美的白瓷瓶。   多少钟情深爱,隐藏在相贴的掌心里。   盛凌薇明确地感知到了那意味。她故意问他:“要是在这里的话,肯定很刺激。”   见沈恩知眸中色彩愈发深了,她笑着挣出他的手,到里屋拿裙子:   “我开玩笑的。你不会真在想吧?”   沈恩知被她留在原地,却也牵起嘴角:“薇薇说的话,我都很用心。”   盛凌薇在里屋穿裙子,嗓音调笑地递出来:“好久没见了,晚上破例允许你……”   “不是说要婚前禁欲?”   “你禁欲,但是要让我舒服。”   盛凌薇整理一头浓浓卷曲的黑发,到他面前展示半圈。   “好漂亮。”沈恩知赞叹。   一连几件,他的评价都是“好漂亮”。   到后来,盛凌薇不高兴了:“我知道你说的是实话,但是能不能给点意见?”   沈恩知朝她抱歉地笑,一张眉清目秀的脸,神态温和又无辜:“对不起薇薇,我以为我能帮上忙,但是好像比我想象中的难。你穿什么都很美。”   她斜他一眼,慢悠悠说:“恩知哥,你要是不帮我挑的话,晚上的活动就取消吧。”   晚上却没做成,因为沈恩知临时接到通知,又有应酬要出席。商务部就是这一点不好,一些公事和私人的宴请是少不了的。近些日子听说要有对外贸易的变动,因而这些觥筹交错的场合更加普遍频繁。   盛凌薇终于又睡回到自己公寓的床上。在外奔波这些日子,酒店都选常住的几家,不过终究没有家里放松舒坦。   入夜,恩知还没回来。盛凌薇埋在羽绒被里,融烛灯光线温黄,在床头柜上安静地燃着,将接骨木花的气味熏满室内。   香气静苦,本该让人安定平宁,可是盛凌薇望着空空如也的枕边,却感觉像每一口呼吸都散出去一分重量,心头无端一阵发空。   嗅着香薰潮湿的气息,她等候良久,终于撑不住入了眠。   约莫是凌晨时分,盛凌薇醒来一次,下意识地往枕边靠,发现旁侧的床上依旧空荡荡。   却又听到似有若无的呼吸声,从床边传来。有些悚然,她赶快低头去看。   是沈恩知蜷缩着身体,睡在她这一侧的地面上。   “恩知哥?恩知哥。”盛凌薇垂手推两下他的肩膀,见他眼睫翕动着抬起来,目光还有点不清楚,很慢很慢落到她脸上。   她关切地问:“是不是喝醉了。”   沈恩知摇摇头。   “没有。”他边说边站起来,将裹在身上的毛毯扯掉,垂放在地板上。盛凌薇往旁边挪了挪,让出寸余空间给他。   “那怎么睡地上?”她又问。   沈恩知上了床钻进被子:“回来太晚,怕吵醒你。”   “可以去客房睡呀。”   沈恩知仿佛彻底醒转,一双眼睛在黑夜里明彻起来,不沾浊尘似的,此刻一瞬也不瞬往她那边望。   盛凌薇下意识地接住那目光。   又听见他轻声说:“想离你近一点。”   沈恩知很少直白说爱,可字里行间、举止神态都在表达相同意味。温暖而动人,把心尖每一层不安定的褶皱都熨烫平整了。   沈恩知将她搂在怀里,下巴搁在她发顶。   他其实很疲惫。今天席间来了个位高权重的角色,是从前一度经常到沈家拜访的叔叔,一眼就认出沈恩知,险些走嘴把他的家世抖漏出来。虽然在沈恩知的眼神示意下谨慎地封了口,但对沈恩知那独一份的收敛和尊敬,还是难免被在场的上司同僚所察觉。   哪怕不把沈家摆上台面,仅仅被误认为和那位叔叔有所联系,也会被小心对待、给予特殊关照,这是沈恩知所不愿得到的。   沈家给了他很多,也带来了不少麻烦与负担。   沈恩知喝多了酒,谈不上醉,只是眼睛和头脑有点钝。思维抽扯,拉得好长好长,竟然想到那件荒谬的事——因为不能暴露沈家,从而干扰盛凌薇的事业,他要容许叶恩弥做自己的替身。   要接受所有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,都以为与盛凌薇结婚的是他的双胞胎兄弟。   确实荒谬,不可思议。一个躲藏在暗地里见不得光,一个被当作替身使用,无论是对他还是对叶恩弥,都该是极端的羞辱,尊严尽失。   可他们不敢有丝毫异议,甚至甘之如饴。   在这样复杂的关系当中,除她以外的每个人都在害怕被丢弃。   盛凌薇指尖戳他心口:“今天还要不要了?过时不候。”   沈恩知哑然失笑,觉得她在明知故问:“薇薇,我怎么可能拒绝你。”   盛凌薇灵巧地拧动两下身体,一件丝绸睡裙就卸下来,从被里丢出去。   她只批准了他的手和唇舌。按照约定,沈恩知要让她舒服。   他与她绵密地接吻,舌尖轻轻朝里探知着。   盛凌薇享受着他的薄嘴唇、长手指。她模糊地想起沈恩知嘴巴的形状颜色,有棱有致的优美,淡红的色泽,又从皮肤的触感中琢磨到沈恩知手的样态,掌心平整,甲缘光滑,骨节清晰却不突出。   她喜欢他的手,柔软而凛然,和叶恩弥不同。叶恩弥拇指根部贴近手掌的地方,有一块旧薄的茧。被叶恩弥触摸的时候,肤感总是干燥,坎坷,鲜明。   她迷失在沈恩知手里。   沈恩知闭上眼睛,根据知觉想象着。   海滩咸腥而润泽,砂面细腻,水草丰密。   他从湿粉的蚌肉里挖出一颗圆润珍珠。   沈恩知的呼吸很烫,声音紧绷到极限,哑着嗓子问她:“薇薇,想不想我给你……”   他到底害羞,犹豫了一下,切换语言才说出口:   “cunnilingus。”   【??作者有话说】   快到分手了。分手之后就是跟哥哥交往,弟弟来偷。   其实最初的大纲里从头到尾都没和弟弟分手,但是绿江的底线问题大家也知道……所以改动了一些。   感谢在2023-09-04 09:00:40~2023-09-05 13:10: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:爱芙塔莉 1个; 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白玉堂前 1个;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老顽固 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29章 吃樱桃   ◎用红唇,手腕,和小腿挽留他。◎   沈恩知在吃一颗樱桃。   他洗净了手, 清洁过脸和牙齿口腔,才开始品尝。丰圆的、紧实的外皮,用舌尖剥开, 在湿润果肉里舔舐心核,耐心吮出靡红的汁液。   舔破了, 嚼烂了, 全部吞吃入腹。   唇齿之间, 温度, 气味, 口感的反馈都相当清晰。沈恩知思神迷惘,有种奇异的知觉在心里泛生出来,像一线烟气徐徐蒸腾,每口呼吸都带上一点, 仔细尝来又好像不慎吃到了浓甜的糖, 过去许久舌尖仍有回甘。   他喜欢这颗樱桃为他而不住颤抖的时刻。   沈恩知抬起头时, 白皙面容余热未消, 嘴唇也呈现一种滟滟的、湿漉漉的茜色。   主灯没开,光线暗得有喑哑粗糙的颗粒感,而他的脸庞光洁如莹玉,镜片雾浊了一半,却能感觉到目光仿佛存在实质,扑落在她脸上。   他抬手摘下眼镜, 暂搁在旁, 舌尖轻撩一下唇角:“薇薇, 这么多……”   他的语声勾绵而私密, 盛凌薇直感觉身体里长出一只手, 同时触摸到自己的声音和心跳。体内似乎发起一阵黏黏的痒, 她拿脚尖拨弄他的肩膀,用恐吓的语气:“你不许说。”   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心口还依稀揣着躁动,嗓音也在舒展而慵懒地往上飘拂。   沈恩知听了就笑:“好。”   他上来抱她,谨慎地没有接吻。   热汗淋漓地腻在一起,亲昵了好一会儿,沈恩知要去洗漱。她不想破坏这一刻自然放松的依偎,整个人攀过去,用红唇,手腕,和小腿挽留他。   于是又缠到一块儿去。   自始至终没有真正接纳外物的刺激,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舒服。   --   后来再见到叶恩弥,是盛凌薇去杭州拍摄综艺的时候。   当时沈恩知也再度到杭州处理公务,亚运会还有半年时间,听说不久后要开始进行国家队的选拔赛,招商仍在继续,牵涉大量外资运作,沈恩知所在的处室长租了协议酒店,要在杭州逗留月余。   而盛凌薇作为特邀飞行嘉宾,参与那档严愫此前提到的模特选拔节目。这一期刚好计划复刻她那一场经典的西湖大秀,所以提前邀请她亲自前来参与录制。   盛凌薇一直以来从不上综艺,这次也算是首秀。她在业内地位高,此前又多在海外活动,公众形象一直有些高高在上的神秘。抵达杭州之前,严愫特地在工作室开了个小会,将她需要展示的形象和性情反复敲定。   盛凌薇对此有些微词:“不至于吧,我又不是什么综艺咖。”   严愫:“国内的生态是一个新环境,比起做模特,先要做明星。换句话说,不管你做哪一行,公众形象都要注意才行。”   节目组预算充足,几乎一比一复刻了当时的秀台。盛凌薇来之前翻看台本,第一个环节是要与参赛的女孩们坐在台下,观看当年品牌方制作的纪录片。   女孩们都是入行不久的生嫩面孔,细声细气叫她“盛老师”,有些伶俐的上来表达崇拜,都无一例外簇拥着围坐在她身边。   纪录片大手笔地拍摄了珠宝秀从准备到圆满完成的全过程,还附带着简单介绍当年杭州同时发生的大事件。   其中之一竟是萧山体育场的电竞比赛,叶恩弥意气风发的身影一闪而过。   盛凌薇知道,她上次从宗笑那里得知,这是他退役前最后一次露面。   看着画面中他敲击键盘的手,因为动作浮起优美的长筋。她思绪就像棉线一样四处抽扯飘飞,忆起那通只有呼吸的电话,心头陡然发紧。   可是她说服自己不去多想,也没有多说。   参赛女孩在冬天惨淡的白日下站成一排,身穿各色修身常服,如出一辙的高挑,纤细,扁薄。有个稍显丰圆的,立在其中就分外显眼。节目组工作人员悄声说,那是这一期的噱头、对照组,让盛凌薇不用多给眼神,按台本淘汰就行。   一整天的录制下来,盛凌薇把负责跟她对流程的工作人员叫到眼前,指尖点在丰满女孩的模卡上,皱眉说:   “这个十七号,她台步不错,看着是刻苦练过的,镜头表现力也比很多选手都强,为什么不能晋级?”   “薇薇姐,这您得去问导演和制片人,我们就是打工的,您别为难了。”工作人员嬉皮笑脸地说,“不过依我看,肯定还是因为她太胖了。”   盛凌薇视线偏移,把眼前这人从上到下浏览一遍,看着他宽肥下巴上赘着的两层油皮,顶出的。   她把模卡放下,抱着手臂往椅背一靠,半边眉叶上挑:“你去和导演说一下,换个人跟我吧。”   他一愣:“怎么了,薇薇姐?”   “你太胖了。”她脸上的笑半真半假,腔调也像玩闹。   于是对方真把这当成一份揶揄,露出了然神色,笑嘻嘻地还要说话,却见盛凌薇收回目光,脸色止不住地往下沉,看也不再看他:“怎么不走?我没跟你开玩笑,还是要我亲自去跟导演聊聊?”   --   录制结束时,天已经暗到几乎熄灭,青凌凌的月亮在地缘露一个脆尖。   沈恩知乘着暮色来接她。   他一贯低调收敛,忽然大张旗鼓开一辆顶级豪车,看出盛凌薇的疑惑,主动解释说:   “妈妈也来杭州了,要去灵隐寺拜佛。”   盛凌薇眼露了然:“叶阿姨是挺讲究排场。”   安全带的锁扣在露天停车场冻过一整个白天,已经冷如坚冰,在手心里清晰地刺了一下。她忽然想到那场落满王府的大雪,叶恩弥穿着正装,在镜头前忠心耿耿地扮演她的新婚丈夫。   不断有微毫的雪绒落下来,跌在肩头便被体温消融了。她被他搂在滚烫怀抱中,风却夹着冰雪,凉而硬地穿梭在手心。与此刻是相同感受。   车子开出两道街,忽然望见一个熟悉的背影,衣服上的数字标牌还没摘下,是下午淘汰的十七号女孩。盛凌薇言语先于思考,没多想就让沈恩知停车,降下窗招呼一声。   女孩茫然回头,两腮粉润饱圆,看清盛凌薇的脸后,涨得益发红了:“盛老师?”   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她问。   “我叫心语,方心语。”   好在沈恩知职业使然,有在车上放纸笔的习惯,盛凌薇随手抽张便签,写下一串数字塞给方心语:“这是我助理的电话。你想去北京发展的话,有空联系她投个简历。”   女孩怔忡了好半天,激动得眼目都像肿胀了半圈,语无伦次地连声道谢。   沈恩知安静地等,尽管要去接叶澜,也对盛凌薇没有任何催促意味。待她结束对话,才重新发动车子汇入主路,想到方才那女孩对她的称呼,唇角慢慢上扬,一点笑意逐渐成形:   “盛老师。”   盛凌薇横他一眼:“干嘛?”   “教教我吧。”他说。   “我教你还不够多么?”亲吻,抚摸,吞吃……他都是从她身上学来的。盛凌薇霎了霎眼,问,“还想学什么?”   沈恩知专注地驾驶,目光没有丝毫偏倚,只是语气温热地飘拂过来,像把一颗心挂在她身上:“所有跟你有关的事,我都想知道。”   盛凌薇脸上笑意盈盈,像是喝了半盏清酒,蜷在座椅上看向身边的他,慵懒说:“那要花很长时间。”   她无名指上熠熠闪亮的钻戒,在沈恩知的余光里闪了一下,他于是微笑:“没关系,我们有很长时间。”   车一路开到灵隐寺,走的是通常禁行的内部私道。眼见时间还早,没接到叶澜的联系,沈恩知便带着盛凌薇走一条不同寻常的小路,往灵隐寺里走。他半扶半抱着她,相依着缓行在青石板上,头顶上是松槐苍润的枝荫,两侧酥瘦的灰竹成林,隐约透出飞檐黄墙。   他们走内部的隐门进入寺庙,没入如潮的香客中,摩肩擦踵之间,彼此牢牢牵着手。   古刹院墙杏黄,气味厚如烟尘。他们并肩拈香引焚,在佛像前虔诚跪拜。   沈恩知不知道她会许什么愿,而他的愿望,永远与她有关。   只是低头伏身时,指间的长香毫无预兆断成两截。   熟悉的惴然感受又一次汹涌袭来。   沈恩知痛恨这些隐晦的不祥。藏在生活中的缝隙里,偶然在他最平静幸福的时刻刺出来,让他永远无法安心地相信,自己得到的一切不会转眼烟消云散,成为空梦一场。   “怎么了,恩知哥?”盛凌薇注意到他频频走神,关切地问。   “没什么。”   面对她时,沈恩知永远维持风度,笑意随即像柔软的藤蔓,从唇面上舒展开来,攀到眼睛里面去了。   --   叶澜此次来杭州,是要到灵隐寺找熟识的大师为热娜祈福。   此前她到盛家的宅子里探望热娜。房间温暖舒适,橘调的灯光融融惬意。叶澜在低垂的光线中注视着她,竟忘了要开腔。   如果不是监测生命体征的仪器仍在运转,发出枯燥而规律的滴答声,热娜几乎以为这只是多年前的一个寻常午后,她如约来找热娜闲话吃茶。   叶澜拿起桌边的相框,里面是一家三口的合影。那会儿盛凌薇还是个万千宠爱的小女孩,被热娜抱在怀里,大眼睛懵懂如鹿,张皇地直冲镜头。   而热娜低眼笑着。记忆里的热娜从来都是这样的,眼神轻淡,微笑温和,言谈坐卧都姿态合宜。   她五官本是浓烈的调子,却因为神态的缘故,显得面貌柔美。   不该是现在这样,躺在病床上,瘦出一把骨头,上面包着一层枯黄的蜡皮。   近两年,热娜的病情迅速恶化下去,每天依靠强力的药剂镇痛,浑浑噩噩,几乎不能言语。叶澜定期来探望,热娜很少与她交流,甚至多数时候认人不清,只在打盹。   最近热娜气色红润了一些,止痛药的用量也大幅减少。   回光返照,叶澜只能想到这个成语。   叶澜心中酸楚,坐在陪护椅上,握着热娜瘦长的手,想起她的这个名字在维语中是月季花的意思。她本人也的确如同新花一样娇艳,至少曾经如此。   “上次听长荣说,薇薇快订婚了。”热娜声音轻细,大半都是呼吸,如长丝般抽扯开。   叶澜强忍着两泡即将漫出来的眼泪,朝她点头:“对对,和小知。”   热娜的眼珠在薄得透明的眼睑底下微微颤动:“她真的爱小知吗?还是因为小弥……”   叶澜马上给她看自己拿手机偷偷拍下的照片:“上回来过元旦,俩人手拉着手,别提多恩爱了。”   供氧面罩下,热娜苍白的唇角弯起来:“那就好。”她阖了阖眼,“我可能,没有太久了。希望可以撑到薇薇订婚的那天。”   叶澜感觉到掌心里她的手温度很低,忍不住抹了两下眼泪说:“早点告诉薇薇吧,起码,让她能多陪你一段时间。”   然后叶澜看到热娜摇了摇头。短暂的动作加重了身体负担,令她又一次咳嗽起来。   --   叶恩弥的手机弹出特别关注更新提醒。他百忙之中抽空点开,看见盛凌薇更新了动态。是她日常生活照片,定位在杭州。   佛寺幡幢重重,青灰瓦上雪形霜色,一张照片里,透出她和另一个男人交握的手。   底下很多粉丝在圈叶恩弥,说怪不得他缺席一场比赛用上了替补,原来是陪老婆去拜佛。   叶恩弥放下手机,自嘲地嗤笑。   不是他的未婚妻,他也不是在拜佛。   开局之前手伤发作,剧痛难耐,只能换替补上场。陈霜陪他来医院打封闭针,熟识的医生不在,只好另挂专家号。   医生细致问他疼痛的程度、发作的频率,叶恩弥左右思忖一下,含混作答。   医生又问清楚他镇痛的方式和使用情况,摇头说他这种情况最好别打封闭,能吃药就靠口服顶着,语罢开了药片给他,拒绝了封闭针的请求。   叶恩弥看着医生在处方单上写字,到底没明说自己几乎不吃止痛片。以往尝试过,总感觉在抑制痛觉的同时,也会影响到大脑决策和反应能力。他是个锐利敏捷的人,不想因此变钝。   医生填好病例,忽然想到什么,向他确认:“平时喝不喝酒?”   叶恩弥生平只沾过两次酒,两次都和她有关。   想到盛凌薇,也就连带着想到方才她照片里的灵隐寺。他们为什么会去寺庙?求姻缘已经不必,或许是……求子嗣?   叶恩弥不愿往下再想。他低声回答:   “偶尔喝,少。”   举杯只敬自己,不拜神佛。   【??作者有话说】   手感又不好了,明天修文   ~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踹掉男友选白毛 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感谢在2023-09-05 13:10:36~2023-09-06 15:25: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踹掉男友选白毛 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30章 订婚宴·上   ◎异常的迷恋和满足◎   这一年春节, 盛凌薇头回留在国内,于是顺理成章到沈家过除夕。沈爷爷身体恢复了不少,要她和沈恩知作陪, 在北京城几处熟悉的地界逛了圈。   沈爷爷自认腰背还健朗,硬是不让人搀扶, 拄着杖背着一只手, 沿着黄城根胡同走。盛凌薇和沈恩知挽手跟在一旁, 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和步速。   春节前后, 天冻地滑, 沈恩知谨慎地挡在老人家身侧,贴心隔开迎面湧来的肩膀与腿脚。   不远处家用轿车亮着双闪,在最里侧车道随从缓行。   “你到前面等着吧,这样像什么话。”沈老爷子宽眉一拧, 不耐地摆了摆手, 把司机遣退, 转脸对两个小辈和善道, “前面就是恩知读书的学校。当时叶澜自作主张安排在这,我也同意了。你们有印象?薇薇你和……你在海淀,恩知身体不好,总归在离家近的学校放心点。”   “我肯定记得的,爷爷。”   话虽如此说,盛凌薇其实留意到爷爷话里一个昭然的顿停, 她明白这代表着一个人的空白与缺漏。   那原本该是叶恩弥名字所在的位置。   当时升入中学, 她和叶恩弥同校, 跳级之后又开始同班。而沈恩知独自留在西城念书。   最开始她和沈恩知亲密如常, 什么心事都会分享给他。每逢周末两个孩子凑在一块学习, 练英文口语、做数学题。沈恩知的数学非常厉害, 是竞赛的好苗子。他对经济学尤为感兴趣,在家总是静静阅读一本外文金融报刊。   记忆里沈恩知的书总是包着封皮,文具跟衣领一样整洁干净,纤尘不染。不像其他那个年纪的男孩子,正在抽长疯跑的年纪,衣服总是这边崩了线,那边起了皱。   盛凌薇恍惚想起沈恩知轻微的洁癖,又意识到他吃她的时候,是那样严谨细致的取悦,甚至挺秀的鼻尖都埋进去,从没觉得那处存在任何不洁。   他们是什么时候渐渐疏远的?   不过就是那一年,她懵懵懂懂地向叶恩弥靠近。   沈家爷爷眼角弯着,深皱叠得更厚了,慈蔼道:“记着那会儿恩知回家总问,薇薇来了么,薇薇在不在。”   沈恩知有些难为情,低低应声:“爷爷,这些已经是过去的事了,您……”   沈家爷爷上了年纪,咽喉不清楚,发出一声浊笑:“你这孩子,都要结婚的人了,还这么害羞。”   走过一个拐角,灰扑扑的胡同街景转眼变成耸然林立的玻璃楼群。北京惯是如此,风格色彩各异的景致没有丝毫过渡,生硬地接驳在一起。   盛凌薇轻扯一下沈恩知的衣袖,故意慢条斯理问:“那会儿就喜欢我呀?”   沈恩知没有肯定,也没有否定,将她手腕握住,附耳说:“我知道的时候,就已经很久很久了。”   捱得近了,她闻到他身上凛然的清气。   令人心神安宁。   爷爷带他们回车上,又吩咐司机往海淀黄庄附近开。盛凌薇心里有些抵触,因为那边紧挨着她和叶恩弥当时就读的高中,到处全是他们的回忆。   她早在努力忘却这个人了,近些日子已颇见成效。   好在沈爷爷只是一时起了兴致,路上净说些盛凌薇和沈恩知的儿时趣事,远远对着校门眺上几眼,也没有下车的意思。   沈恩知接到叶澜电话,说餐饭差不多准备停当,于是也就折返回了家。   团年饭吃得热热闹闹,盛凌薇不便留宿,凌晨时分喊司机送回公寓住,还被叶澜打趣说等领完证,就能名正言顺留在沈家过夜了。   不知怎么,叶澜今夜似乎心情不佳,强自提起精神应付一家人,只是频繁走神,全程显得心不在焉、挂虑重重。   盛凌薇跟沈恩知提了一嘴,他也摇头说不知情。   --   初春乍暖时节,订婚仪式如期举行。   此次选址在纽约长岛,主要邀请了一些侨居在北美和欧洲的少年伙伴,既有实质的订婚过程,又可以将消息锁在小范围的、私密的圈层之中。盛凌薇自己对于仪式没有特别大的执念,倒是沈恩知比较注重形式上的完整。   或许是觉得,这样才显得认真庄重。   他之前特地在英国补上求婚的时候,盛凌薇就意识到这一点。   因而她也半推半就,权当享受一场额外假期。   策划公司将一切准备停当,他们各自安顿好工作,提前两天共同飞往纽约。   酒店辟出一隅私享海滩,赤脚踩在细沙上,只觉得厚实绵密如肤感。太阳烧得橙红,从水面跌堕下去,在波光的褶皱中淹出粼粼浮金。   那一夜他们勾留良久才回房休息,临走前盛凌薇还依依不舍地抱一抱海风,而沈恩知从背后拥着她,低头轻吻衣领上方露出的一节白颈子。   结果当晚盛凌薇就患上严重感冒,时至翌日中午,和天空同时发起高烧。   在这边就医太麻烦,她让助理小鹿去买药。沈恩知则留下来照顾她,擦手巾蘸水绞拧到半干,放在迷你吧的冰箱中冻一冻,为她物理降温。他频繁通过腕表留意时间,每隔一刻钟就去换毛巾。   盛凌薇模模糊糊醒转,声音困乏地喊他:“恩知哥,应该已经有人提前到酒店了,你要不要去接待一下,我等等吃了药就好。”   他摇摇头,坐在床沿握她的手,用指节梳拢着她手背上明晰的筋脉:“休息吧薇薇,我陪着你。”   晚上吃过药好转起来,盛凌薇不准备再出房间,怕又受风着凉影响到后天的宴会。沈恩知仍然没去接待宾客,好在贺思承披星戴月地抵达酒店,特地来他们房里拜访。   “没事,明天我和薇薇姐的助理一起接人上来。恩知哥你就专心陪姐姐吧。”贺思承信誓旦旦保证。   为了这场仪式,他们包下最顶部的两楼,一层是行政楼层,为莅临的宾客准备,再上一层是总套,已经布置停当,用以度过订婚之后的第一夜。   盛凌薇扳着手指数,沈恩知竟已禁欲了近半年时间。哪怕她临时更改规则,几乎蛮横地要他单方面服侍自己,他也顺从接纳了所有不公平。   乖得要命。   既然如此,订婚夜或许该给他一点特殊的奖励……   “姐姐,你有谈过比你小很多的男生么?”   贺思承忽然问。   此时他半蹲半坐在起居室角落的脚凳上,整个人呈现一种蜷缩的姿态,话音刚落,机敏地察觉到沈恩知的视线,带着警告意味偏过来,立马说:“不是,哥你别这么看我……我就是有感情问题咨询一下,感觉女生比较有发言权。”   “小很多是指多少?”盛凌薇问。   “二十岁吧。她比我大二十岁。”   盛凌薇差点打翻一盏热水,稳了稳心神,也稳了稳手里的骨瓷杯:“那没有。我没谈过六岁以下的。”   贺思承白净一张脸上神色郁结,话也发愁:“就上次在巴黎,你推我名片谈生意那个,伍月霓。我觉得我喜欢她……我还没对哪个女孩子这么上心过。”   沈恩知忽然问:“你跟伯母闹翻,因为这件事么。”   “恩知哥你怎么什么都知道……对,就因为这个。我寡了这么多年,好不容易想谈恋爱,我妈一听就气晕了。”   盛凌薇认真地想了一下,觉得并无不妥,于是宽慰他:“你就放心追吧。等我到四十多岁的时候,应该也会喜欢二十岁长得好看的小男生。”   沈恩知当晚在床上问她:“薇薇喜欢小男生?”   盛凌薇马上摇头,手指调侃地在他胸口拂过去,声音暧昧:“我不喜欢小的。你比他们都大。”   沈恩知面上一红,薄唇紧了紧,低声说:“你不用的话,再大也没意义。”   这是她从沈恩知口中听过最出格的话。   他平时光风霁月,姿容清正,也会被她逗成这副模样。   意外的有点成就感。   盛凌薇不禁笑起来,整个人往他身上倾。靠着靠着,也不知道是谁先主动送上嘴唇,总之又热吻到一起去了。   “还有一天了,再忍忍?”她感觉到异常,手指敲在他心前。   “嗯。”   “但是薇薇不用忍。”他轻声说。   --   沈恩知在走一条细窄的小径,路肩两侧丛草浓翠,渐渐下起潮雨,打湿他的眼唇和手心。   他走得越来越快、越来越急,每一步都迫切而深重。   他走到道途的最里处,停下来,歇一歇。   阵雨盛大而经久不衰。   后来他看着盛凌薇沉沦热爱的神态,感到异常的迷恋和满足。   他可以一生都遵从她制定的规则。   --   “您没有邀请函不能进去……哦,是沈先生啊。”   小鹿看清他的脸,马上笑开,请他往里走。旁边的侍者以英语补充,说可以先在宴会厅用过简餐,再到私人沙滩等待仪式开始。   叶恩弥点头抬步,向内走去。本就是派对性质的小型仪式,来宾不多,眼下四周无人。走廊绵长而阔荡,两侧墙裙也围着大理石,鞋底落地都隐有回声。   他就在这时看见盛凌薇,妆容精致明丽,穿一袭若苗色绸缎长裙,从旁边一扇窄门里翩然出来。   她走起路来步幅很小,步态却永远像踩在云端。   叶恩弥思神迷晃,再抬眼她已成了个背影,长发好似含着一阵风,飘然浮流在颈背之上。   下方两片肩胛细薄,姿态风韵迷人。   理智还没来得及制止,情感先一步驱使他做出动作。   叶恩弥快步上前,迫切地想要拉住她的手,却只牵到一缕漆黑鬈曲的长发。滑如丝,又轻忽如同一把细沙,从手指的缝隙之间穿淌而过。   他用力地并拢五指,连风也没能握住。   这几步走得急了,从肺里深深地喘出来,形容可称狼狈,再不似以往游刃有余的模样。   盛凌薇猝然回头。   碰到她望过来的视线,叶恩弥似乎在这一刻稍显紧张,抬手抿了下头发。   他头发很黑,好像比多数人都要脆硬一点,少年时就这样。不同的是如今特地花了心思,打理得非常端庄整齐。   “薇薇。”   四周空落落,叶恩弥先开腔叫她名字,余音在坚硬冰冷的大理石墙壁碰撞发震,一个字要破成两个字来听。   “叶恩弥,你怎么进来的?”她问。   这里是长廊中途的拐角处,避人视线,也避开大部分灯光所及的范围,是以光线低垂,显得昏沉暧昧。   叶恩弥抬起半丝笑:“有时候这张脸挺方便的,薇薇说是不是?”   “……”盛凌薇搭眼在他脸上、身上,似乎看出了上心打扮的痕迹,“谁给你发邀请函了。”   “恩知之前说过要请我,我猜他后来忘了。”   她显然听出这是蹩脚又荒谬的理由,口中气息深深吐纳:   “叶恩弥,你到底想干嘛?”   “机票酒店早就订好了,总不能不来吧。最近医生也劝我休息休息,少用点儿手……还有就是,想见见你。”   前面的零零碎碎冗长铺垫都是借口,唯独想见她是真的。   他看到盛凌薇的头稍稍低下去,神情克制得很平稳,只有长睫毛在眼下浓淡不均地发起微动:   “有什么必要?你不是早就放弃了。”   叶恩弥只觉得内心的苦涩要翻沸起来,把眼睛和嘴唇里蕴着的惯性笑意都烫破:“谁说的,薇薇?谁说我放弃过。”   “在伦敦的时候,你不是送过珠宝给我?说什么这是新婚礼物,又祝我百年好合。”盛凌薇松开了浅浅抿起的唇片,朝他露出一抹讥笑,“忘了说,谢谢。”   一句“谢谢”,嘴唇一合一张,这两个字眼便从她口中刺出来,明明是轻缓的语气,碰到耳朵的时候却尖锐得不像话,几乎要将他狠狠凿穿。   叶恩弥到底没忍住,眼色由明到黯,瞬间熄灭了。   叶恩弥曾经觉得自己永远是个有主意有办法的人,直到他被迫离开她,一次一次挣扎着试图回去,换来的却是伦敦酒店里那个夜晚,她对他说的那句,听到了吗叶恩弥,我不要你了。   现在重新站到她面前,面对她的漠视和诘问,他依然无法顺利给出反应,好像所有用惯了的措辞字句都在这时背穷了。   “没什么事的话,我先走了。”盛凌薇说。   叶恩弥只得点头说好。见她未加思索便很快转过身,路过他旁边,气味如同一阵洁净无嗅的风,叶恩弥脚下不自觉追了几步,似要赶上风的尾巴,口中喃喃说:“薇薇……”   盛凌薇只留给他一句:“再见,叶恩弥。你不要过来了,我跟恩知哥的仪式,不希望你出现。”   脚步由她一句话猛地刹停,叶恩弥被锁在原地,默视着她的背影渐渐远了。   --   碍于身份,叶澜出国手续繁琐复杂,找沈恩知所在的部门挂了个由头,才加急办妥。仪式开始的前一刻,她终于赶到酒店,出示了邀请函,得到放行。   她沿着长廊往里走,眼膜浮着疲惫的丝红,手脚也有点颤颠。   手包不一小心掉在脚边,有路过的人帮她拾起来。   这人很高,身量压过光线,叶澜抬头正想道谢,旋即一眼认出:“小弥……”声带发了怔,嗓音因而显得涩然。   叶恩弥一手插在裤袋,面无表情与她对望:“妈。”   空气静得像空气,其间酝酿着无声的情绪,像是灯下细琐翻沸的粉尘。   叶澜一时张口无言,半晌才问:“你怎么来了?是薇薇她……”   他生硬地打断:“薇薇没请,是我自己来的,您可以放心了。”   叶澜早先演话剧,是出了名的巧舌如簧。只是近些日子以来心力交瘁,再加上重逢叶恩弥受的冲击太过,舌头开始在嘴里摔跤:“我,不是……不是那个意思,小弥。”   他并不买账,绞起薄长锋利一对眉:“还能是什么意思?妈,您比谁都清楚,现在站在恩知那个位置的,本来应该是我。”   “我会告诉薇薇。”   “……什么?”   叶澜尽量维持平静的姿态:“我知道你骄傲,也有顾虑,不方便说。我这次来,就是想告诉她……”   “这么多年过去,何必呢。”   他接了腔,声音是漂浮着的,掂不出重量来,像团经久不散的气雾。   低头一笑,说不上什么情绪,只是垂在身侧的手越拢越紧,直到指节传来麻木的痛感。   叶恩弥习惯疼痛。这些年他一直在靠疼痛保持清醒,说服自己不能被击溃。   “我成为世界冠军的时候回去找她,你们不同意。我拿了全满贯又回去一次,你们要我用国家级别的荣誉说话。我知道薇薇的性子,得不到她家里的认可,她就算一时冲动和我在一起,也会痛苦也会想家。还有几个月,还有几个月我就能披上国旗了,她如果还想要我,我就有资格再争一争,她要是过得开心,我也不会再去打扰她……您也不应该在她最幸福的时候打扰她。”   “她妈妈不剩多少日子了。”叶澜说。   见叶恩弥立时怔住,她无法抑止地叹息着,“我总是去看热娜,我们说了很多话。小弥,当初的事……是长荣和你爸的错,我替他们向你赔个不是,还有恩知……”   “你们更该去跟薇薇道歉。”   叶恩弥忽然意识到什么,黑眸向上抬,迎光猛地一缩,“——恩知?”   【??作者有话说】  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零点时间段更新。   订婚仪式在原本大纲里是结婚典礼,为了过审改了。   下章就是引子里的情节了,我怎么写得这么慢……   -   感谢在2023-09-06 15:25:25~2023-09-08 02:26: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:爱芙塔莉 1个;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女主控 20瓶;杨枝甘露@ 10瓶;seoeun 7瓶;哼哼叽叽 3瓶;Jula 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31章 订婚宴·中   ◎杀死他的青春◎   “恩知?”他白皙脸孔上浮现茫然的神色, “关他什么事。”   紧接着,他看到叶澜眼周涨得通红。   随着她的讲述,叶恩弥似是被一个个字眼一段段情节狠狠击中了, 整个人沉入漫长的缄默中去,渐渐地, 一些音节相互挤擦, 在胸膛里不断往外膨胀, 偏要自顾自闯出来。   “为什么……”   叶恩弥真的相信是他不能获得认可, 是他给不了盛凌薇未来, 所以才要被迫与她分别。于是他拼命向上爬,直到荣耀加冕,赞誉满身,满心欢喜回去找她, 却一次又一次被拒之门外。   他独自熬过八年时间, 多少个黑黢黢的无望浓夜, 哪怕经历撕心裂肺的离别, 掌骨断裂时天昏地暗的绝望,也从没有怨恨过谁,只是怀着仅存的几分念想咬牙坚持下来。当他手伤退役,以为自己再不能获得荣誉的时候,仍在寻找每一个机会,去读书, 开公司, 纵使碰壁头破血流, 也想多一种受青眼、被接纳的可能。   叶恩弥有时恍然想起少年时, 他下跪, 哀求, 痛泣,依然被拆散,被驱离,可他只觉得是自己还不够好,还不够被他和她的家人所承认。   甚至他后来也不怪沈恩知将她夺走。尽管对盛凌薇依然余情难消,可叶恩弥是真的希望他能给她幸福。   他有时暗暗觉得,那些年还好有沈恩知陪伴左右,起码盛凌薇不至于和他一样痛苦。   事到如今才明白,在沈恩知眼里,沈家从来不该有他的位置。   他杀死他年少的爱恋,一并杀死他的青春。   而他的家人,她的家人,都是共谋。   想到盛凌薇,他心头酸软发沉。   故事里的每个人都爱她,却也都在试图决定她的人生。  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受到蒙蔽,成为帮凶。   叶恩弥找到守在走廊进口的小鹿,以沈恩知的名义,叫盛凌薇出来一下。   --   虽然这场订婚仪式是沈恩知想办,但选址却是完全为了成全盛凌薇的梦想。   她走过不少高定秀,总是想要光脚穿着高定礼服,在阳光明媚的海滩上懒倦地晒太阳。   正如此时此刻一样。   私人沙滩已被重新布置,铺排着纯白的坠饰和椅凳。巨大拱门柱后方是一望无际的蓝海,穹隆之上天朗气清,云也仿佛熔化成水面的湿雾。阳光不经任何隔膜,清热地灿烂在每一双眼睛里。   盛凌薇正斡旋在四周的宾客之间,忽然被人攫住手腕,她皱眉一扬眼,对上叶澜涩然的目光。   许是休息不好,叶澜的脸显得惨白没血色,只有眼窝红胀温热,目光沉甸甸的,不知道该抛去哪里。   盛凌薇有些意外,缓下语气说:“叶阿姨,我以为您来不了了。”   叶澜低声道:“薇薇,我有点事要跟你谈……”   旁边忽然来了一对老相识,先生太太各自拥抱她一下,左右留下两记吻面礼:“新婚快乐呀薇薇!好久不见了。”   盛凌薇有些顾不上叶澜,很快转过头留一句:“阿姨,您先坐一下,我这边有点儿忙,仪式之后再说吧。”   “等……”叶澜还想挽住她,却见她的长裙裙摆隐没在人群之中,波光柔顺如一条轻橄榄色的河流。   沈恩知在楼上做最后的准备。依次检查领结、袖扣,正装的层次与褶皱,每一处细节都一丝不苟。   忽然有人敲门进来,是贺思承拉着一个高个子的男人,朗声向他介绍:“恩知哥,这是我表哥唐劲,他小时候和薇薇姐一个学校的。”   唐劲以前和贺思承并无交集,直到二十岁时他母亲改嫁给贺思承的舅舅,两人成了不沾血缘的兄弟。贺思承对他向来放心,这回无意中透露了参加盛凌薇婚礼的消息,也就应了唐劲的请求带他来疏通人脉。   贺思承还牢记沈恩知此前的嘱托:“我知道你说不能带外人来,但他是我表哥,还是薇薇姐的老同学,应该没事吧。”   沈恩知正对穿衣镜,并未分出视线给他,边细致地整理衣领边说:“没有下一次。”   贺思承笑得一脸纯真:“明白,恩知哥,百分百明白。”   出了房门,贺思承扯两下唐劲的衣袖,好奇地确认:“诶,你之前说的是真的?薇薇姐真和他哥哥也交往过?”   唐劲颔首说:“对,我亲眼看见的。当时在学校里,除了我应该没别人知道。”   唐劲在心里反复翻检着沈恩知方才见到他的表情,如同在看一个完全的陌生人。神态稀松平常,语气疏离礼貌,毫无异样。   沈恩知的演技比他认识的所有演员都要出色。   唐劲险些讽笑出声,但掩饰得很好。   贺思承又带着他下楼去见盛凌薇。   她听完贺思承的介绍,上下打量唐劲两眼,认出他是个二三线演员。尽管和贺家沾点亲戚关系,也不应当出现在这个场合。   她本来就有意避开这类半只脚踩进时尚圈里的朋友,甚至连蒋睦西也没邀请。   唐劲身材健朗,容貌周正,一身沐浴阳光的蜜色皮肤。眼皮软塌像含着一汪水,笑起来跟下眼睑捉在一起,怎么看都真诚和善,跟所有坏心思不搭边。   他就这样笑盈盈地看着她,立起一根手指冲向自己的脸:“盛凌薇,你真不记得我是谁了啊?”   盛凌薇盯着他的五官看,渐渐地,把熟悉的味道看出来。   她不由挑眉:“唐小胖?”   --   上初中那会儿,唐劲身材猛地抽长起来,高出班里所有人半头还多。高中时盛凌薇回去上学,两人还分在一个班。   盛凌薇是成绩拔尖的优等生,人又长得漂亮,就是有点无伤大雅的心高气傲。   哪怕后来摔断了腿,依然有很多男生或暗恋或明追,她吃过苦受过教训,因而连眼皮都不抬一下。   她初中就收到过唐劲的情书。拆也没拆,随手塞回去。   整个初中时代,唐劲都在为此暗自憋气。等到高一盛凌薇拄着拐杖来学校,这下可被他逮到机会,趁着老师不在的空当,追在后面一个劲儿喊她小瘸子。   盛凌薇觉得肤浅又幼稚,没劲透了,也从不往心里去。但长此以往,总归还是烦腻。   叶恩弥虽然和她也是同班,但对这件事并不知情。经过盛凌薇腿伤那件事,他被罚得狠了,高一开头两周还在禁足,谁也不让见。   盛凌薇忸怩了一段时间,终于决定主动找他讲讲话,一天回家就对热娜说:“我去找恩知哥问功课!”   然后坐在轮椅上,被推着送到隔壁沈家去。   沈恩知给她讲了两道题,敏锐地发现她根本无心学习,于是歇了笔,笑问她怎么了。   “我……也没事,就是想问……”声音在口中挣扎了一下,“叶恩弥在干嘛呢。”   沈恩知眸中有些意外的神色,还是回答:“我哥还在关禁闭,把门反锁了。”   一听这话,盛凌薇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急了,央沈恩知留在屋里替她打掩护,自己扶着墙去寻叶恩弥的房间。   沈家的房子真大,走廊又深又长,淤散着家具沉沉的木气,闻起来凉郁发涩。   她艰难来到门口,稍有犹豫,还是轻轻叩响。   “叶恩弥?叶恩弥。”她低叫了两声,里面的少年没吭气。   “你怎么回事呀。”她得不到回应,手心慢慢起了汗,腻得握不住那铜色的门把手。腿伤还未愈,身形失去重心,嘭地跌在地上。   这一下摔得不轻,盛凌薇耐不住痛意,嘴里小叫一声。门马上开了,出来一身松软的淡蒸栗色家居服,称得叶恩弥脸孔苍白。   他蹲下来扶她,很快地问:“疼不疼?你疼不疼?”   盛凌薇摇摇头。   “明天又要去康复训练了,这才叫疼呢。”她只是这样说。   叶恩弥用一只手臂做她的脊梁,撑起她身体大半的重量。就这么半抱着盛凌薇,送到自己房间扶手椅的软垫上。   明明冬天都穿得严实,哪怕在有地暖的室内,也是隔着两层薄衣料的,可他的体热还是全渡过来了,将盛凌薇烧得满脸漫红,连耳根都在烫。   真奇怪,没道理,为什么会这样,不应该……   肯定是他的呼吸声太大了。   她蜷缩在扶手椅上,对面是靠坐床沿的叶恩弥。盛凌薇定了定神,出声:   “哎,你……”   “你……”叶恩弥也在同时开腔,两个人在空中碰了碰目光。   哪怕两人之前交集甚少,盛凌薇甚至一度对他抱有负面态度,而今少年人之间有了心照不宣的秘密,距离一下子就变得亲近许多。   盛凌薇马上问起从前不会关心的问题:“你怎么不去学校呀?”   “过两天才行,这不是挨罚呢么,我爸气儿还没消。”叶恩弥答,视线轻轻擦过她的脸,停在那双细白的腿上,定了定睛,又撤开视线,“好点儿没?”   “还行吧,就是不太能走路。”   叶恩弥略点一下头:“没谁欺负你吧,咱们学校有的人挺无聊的,不用搭理他们。”   “没有。”盛凌薇说。   她是真不觉得唐小胖那种行为够得上被称作欺负。   再去学校,他又来骚扰。盛凌薇自己在课桌前专心低首做习题,坐姿端正笔直,还是一派清高模样,甚至吝惜于抬一寸眼皮。   唐小胖只觉自己总遭她瞧不起,一张满饱的圆脸益发鼓胀起来粗声恶气说:“不都成了个残废吗,还跟这儿神气什么。”   旁边忽然一道男生的声音:“你说谁呢。”   微暗的,丝丝的哑,不够清亮,拖着懒洋洋的语气。直接把唐劲说怔了。   而盛凌薇则一下丢了笔,撑目去看,眼神晶晶亮。   叶恩弥跟同龄人在一起总显得成熟,倒不是样貌上的老成,是他浮泛的外表之下天生有一股劲在,被血筋和脊梁扎实地撑持住的,立起他整个人的气质。   他就站边上,单肩背着书包,眉目深长飞挑,就坦然地露着这一股劲。   明明在校内还算安分,却很受同龄男生追崇,总让人觉得是个小霸王,不好去招惹的。   唐小胖立时沉默了,眼珠向旁边撇过去,又转回来,就是不敢看他。   “别往别处看啊,问你话呢。”叶恩弥话里带点笑的调子,似有若无的,眼睛里面却没表情,“你说谁?”   “跟这人较什么劲儿啊,走了走了。”   盛凌薇把手一抬,叶恩弥即刻会意,马上递过来胳膊。   明明两个孩子此前并不亲近,在这一刻却仿佛天生存在默契。   她顺势扶上去,动作自然而然,借力缓缓站起身,跟他一并往教室外走,故意说:“叶恩弥,你怎么来上课啦,今天爷爷让我去你家吃饭……”   唐小胖被晾在原地,形容尴尬。   过了半晌,班主任进屋来,他跺了跺脚挤到讲台边,指着门口告状:“老师,我举报他俩早恋!”   --   如今回想起来,唐劲自己也承认,那时的他纯属是气急败坏。   可是他没料到高三那年,真的看到盛凌薇和叶恩弥背人耳目偷偷亲热的画面。   谁能想到时过境迁,她要嫁的人却是叶恩弥的亲弟弟。   唐劲对她和善地笑:“小时候不懂事,说了很多混蛋话,你别放心上。”   盛凌薇摇摇手,也没太在意。就是有点惊奇,中学时的小胖子瘦下来,相貌居然可圈可点。   她转过身,没注意到移开视线的时候,唐劲的眼神瞬间降冷下来。   这时她忽然被小鹿远远喊住,说沈恩知叫她出去一趟。   沈恩知这会儿应该在楼上准备,是有什么急事么?   结果一到外面就见到叶恩弥,他的神态好不对劲,开口语速快极了,每个字都套连起来,不加牵绊地迸出齿关,仿佛多留一秒就要烫舌头:“薇薇,我必须得见你……不行,求你了,求求你,薇薇,你不能嫁给别人,我还要……”   可是到了耳道里,却像一排碎钉子,扎得她隐隐的疼。她不想再听。   “行了叶恩弥,你有完没完。你在我最喜欢你的时候头也不回走了,现在装深情给谁看?我没工夫听你的滥借口,听你有多少不容易多少苦衷,难不成还有人逼着你离开我?”   盛凌薇浑身剧烈地打抖,几乎站立不稳,叶恩弥伸手要来扶,她甩了胳臂一把挥开,“我现在喜欢沈恩知,不,我爱他,我答应了要嫁给他,别来打扰我了,你到底能不能听明白?”   越说越快,越说越尖,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声嘶力竭,从嗓眼里破出来,像是一刀劈在他心上。   叶恩弥沉默良久,耷眉低眼说:“能。”   他垂着头,不给她看见脸上的表情,声音也反常的空洞:   “不管你信不信,薇薇,如果我有选择……”   她生硬地打断:“别说了,跟我有什么关系。”   可叶恩弥仍执拗着不放弃:“薇薇,要是你嫁给别人,我会……”   盛凌薇捂着耳朵扭脸就走。衣裙柔滑的缎面流动在顶光之下,逶迤出一地金痕。   他怔怔去看,下意识抬起手,指尖一收一张,什么也没能抓住。   直到她的背影消隐在视线尽头,叶恩弥才悄无声息笑了一下,没人看见,喁喁低语也只有自己在听。   “我会很难过。”   --   仪式准时在白沙滩上举行,海风也垂怜一对新人,融融舒和地飘拂而过,勾弄着在场每一条丝巾和飘领。   唐劲面上笑得两排牙齿都要满出来,随着人群一道簇拥着上前去,诚挚恳切地送出祝福。   同时冷眼看着沈恩知与盛凌薇拥吻的画面,喉尖不由掖起一丝冷笑。   是在高三时班里一场成人仪式之后,同学大都散去了,他落了东西在教室,于是走到半途折返回去,无意中看到叶恩弥半靠着课桌,把盛凌薇抱到怀里。   叶恩弥那时还是个形致挺拔的大男孩,低敛面孔注视着她,额发软垂,眉宇和眼眸漆黑。   他仍是那揶揄口吻:“薇薇,你刚才是不是偷偷看我来着?”   盛凌薇侧脸囫囵在他心口蹭了两下,肢体亲密无间,嘴上却不承认:“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,我在看你旁边隔壁班的美女。人家比你强多了,那么温柔体贴善解人意。”   “嗯,确实。”叶恩弥露出薄笑,声音也在调侃,“但我喜欢任性妄为胡搅蛮缠的那种美女。”   盛凌薇头脑机敏,听着听着就恼了,使劲掐他手背:“叶恩弥!你再骂我一句试试看……”   叶恩弥直叫冤屈:“我不是在说我喜欢你,还顺便夸你漂亮?薇薇,别不讲道理。”   他一边说着,一边用漂亮的长手指托她下巴,低头去亲。少年人不懂收敛,体热和力度都是极致,盛凌薇在他口舌之间酥到后脊梁,下唇被他轻轻舔咬着,含混地说:   “你从哪儿学来的?用舌头……”   他脱开嘴唇,又在她面颊响亮地吻了两下,依稀是意气风发的少年:“我在这方面一向无师自通。”   紧接着,又慢慢往下,挪到唇心。   唇齿缠绵声里,唐劲就在门外听。   透过教室门上一方窄窗,他用手机拍下许多画面。   隔天唐劲跟着学校戏剧社到北京四中交流演出,意外偶遇了时任舞台双语主持的沈恩知。那会儿唐劲还不知道叶恩弥有个孪生兄弟,只当这是他本人戴平光眼镜的扮相,于是在后台一处没人的地方,抬手揽上沈恩知的肩,一脸坏笑:   “我说,你和盛凌薇,是不是……”   对方忽然凝目看过来,淡淡问:   “你有什么证据?”   唐劲那时没留意,他咬字非常规整,嗓音也比叶恩弥要更透亮、柔润一点。   唐劲还闻到一种气味,不甜不苦、近乎无嗅的洁净气味,应该来自这个人的身上。   他没多言,打开手机展示出照片。   “说个价吧。”沈恩知看过便说。   唐劲本意就是想以此讹点钱花,没想到对方竟然主动提议。他将信将疑报了个极高数额,给自己留点讲价余地。   沈恩知唇角忽然微扬起极小的弧度:“我给你十倍。”   唐劲那时没敢相信,觉得自己遭人捉弄,一时气恼地呛声:“叶恩弥,我警告你别逗我玩儿……”   对面的人却一径从容优雅的姿态:“等下活动结束,我带你去拿现金。”   “忘了问,怎么称呼?”他镜片后双眼平和,并不受挑衅,似是永远无悲无喜,“我是沈恩知。”   --   仪式结束,还有后半场酒会。盛凌薇手里握着捧花,沈恩知弯腰帮她轻掸裙尾沾染的砂尘。   叶澜就在这时找过来:“薇薇。现在方便么?”   她摇摇欲坠的神态过于明显,似乎一夜之间苍老了,沈恩知留意到一丝不同寻常,他站起身,唤一声:“妈妈。”   叶澜只是哑着嗓子说:“小知,我想和薇薇单独谈谈。”   盛凌薇虽然不明就里,还是按了按沈恩知的手背:“恩知哥,你去安排一下酒会吧,客人多,小鹿应付不过来。我等会儿过去找你。”   “好。”沈恩知临走之前,轻轻吻了她的脸。在她手上紧握一下,指关节触到戒指,不由发起淡薄而真实的笑意。   这一隅沙滩霎时空了。盛凌薇直到此时才获得一些实感,她真的要嫁给沈恩知了,成为一个小范围内公之于众的消息,不再是秘密。   心头起伏跌宕,被难以言喻的感受压得扁薄,薄成一张纸,在海风之中粉脆地抖响,   情绪蔓延到胃里,似乎也四处碰撞挤压,印下许多不安的疮疤。   就在这时,她听到叶澜说:“薇薇。对不起……”   这话没头没尾,颇显古怪,是近乎于不妥的。盛凌薇怔住了,看不懂叶澜眼里昭然若揭的愧疚,下意识以手搀扶她:“阿姨,您说这个做什么?就是来晚了点儿,也没错过仪式,真没关系。”   “不是的。”叶澜以手揩抹眼角的泪渍。   叶澜的气质本来养得雍容华贵,胸前常年吊着透青一块翠玉,只要放在她身上就成为一种无形的说服力,叫最不懂成色的人也能相信,这必定是一块顶好、顶稀贵的料子。   可她现在一脸倦容,脊背坍塌着,语调也疲惫地垮下来:“是当初小弥和你的事。”   盛凌薇意识像飞出了大脑,又强迫自己抓拢回来,立时双眸发紧,声音跟着绷住了力道,不可置信地问:“您……您知道?”   “我知道,我和小弥他爸爸,还有你的父母,我们都……”   【??作者有话说】   本来想万字长更直接一口气写完这段剧情,结果昨天从凌晨开始就被锁章快一天……折腾到晚上实在没心情写,就拆成两部分更吧,绿江我恨你(这段不会锁吧   感谢在2023-09-08 02:26:32~2023-09-09 07:15: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:爱芙塔莉 1个; 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坏女人厨 1个;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白玉堂前 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32章 订婚宴·下   ◎我要她◎   叶澜是在不久前才得知这个秘密。   近些日子以来, 热娜的身体迅速枯萎下去,她重新用上大剂量的止痛药,整日混沌嗜睡。   偶尔热娜神志清醒, 盛长荣才放叶澜进去探望。   她很是为热娜的情况担忧,但一进门故意做出喜上眉梢的样子, 对着病床说:“薇薇和小知的日子快到了。他们马上就去纽约, 我也很快就要动身, 到时候给你看……”   热娜没有回应, 缄默许久, 久到顶灯光线泛了旧,叶澜几乎以为她又因为药物作用昏沉地盹着了,热娜才终于开口,声音轻似叹息, 只是叫她名字:   “叶澜, 叶澜。”   叶澜忙凑上前去, 坐在床边握她的手应声:“哎。”   她的手似乎只剩下掌骨, 皮肤如同薄薄筋膜,摸不出血色和温度。   叶澜面上再挂不住笑容,唇角往下坠去。   热娜长睫翕动,眼窝血管纤毫毕现,呈现淡淡青色:   “自从上次你说,薇薇和小知要订婚了, 我就总是做梦。”   “做什么梦?”   “我梦见那个时候, 小弥没有走, 现在会是什么结果……叶澜, 这么长时间, 你有没有想过他?”   叶澜没想到她会讲起叶恩弥, 一时拿不稳表情,抿了抿嘴干涩地说:   “想啊!怎么能不想,小弥也是我的骨肉,流着我的血……”   热娜又问她:   “当年那件事,他们是怎么告诉你的?”   前尘往事,明明已经多年未提。叶澜不明就里,仍然回忆着答:“州同说,说是他们发现小弥喜欢薇薇,想让他去当兵历练几年,这孩子懒散惯了,也不听话,闹着要娶薇薇,否则就离家出走。”   她看到热娜虚弱地抬起眼睑,仿佛单单与她对望,已经要耗空全部力气。   眸中情绪挣扎,浮现难得的激动:   “叶澜,我的一生很少保守什么秘密,接下来我要告诉你的事,是其中之一。我不剩多少日子可活,这段时间左思右想,横竖不该带进棺材里。你想做什么,说什么,就由你自己决定……”   --   高考之后,唐劲如约与沈恩知取得联络。  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沈恩知,又从对方那里拿到厚厚一沓现金,都是新钞,质感像是光滑的薄瓷片。   他还从没见过这么多的钞票,一时迷了眼睛。   唐劲的父亲具备一定的地位和财富,否则也不会有能力将他送入这所北京数一数二的子弟附中。可是父亲的金钱就像他的爱一样,吝于多向家里倾投半分。   和现金一并交到唐劲手里的,还有一个厚实信封,摸起来是几张照片。   “就是上次我卖你那些照片?”唐劲一边数着钱一边问。   沈恩知并不回应他的话,表情仍然清淡,声息温润地说:“下个月薇薇和朋友去毕业旅行,你空出一天,再来找我。”   他有一种天赋,明明是在下达指令,口吻却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。   月余时间,转瞬即逝。后来走在沈恩知家门口的那条路上,唐劲回想方才在入口处看到的小战士,荷枪实弹执勤巡逻,心里难免萌生退意。   “要不改天……”   他谨慎地开口,回头对上沈恩知的目光,剩下的推脱说辞就陡然断在嘴里。   沈恩知这人很是奇特,明明一派与世无争的淡然气象,眼光从镜片之后慢伸出来,稳稳当当带有力度和重量,一下子就把人压在那里。   唐劲下意识改了口:“没什么,就按你说的办……”   唐劲等了未久,看到盛长荣的车从道路尽头驶来,拍照和款式都符合描述。他于是蹲下身去,假意把信封往大门底下塞。   果然立时被擒住,在盛长荣的吩咐下,扭送到家里面来。   盛长荣稳坐在门厅一把重木椅上,随意撕开信封,将照片拆出来看。   每翻过去一张,脸色就阴沉一分,最后甩手嘭地撂在桌台上,抬眼冷声问他是谁,把这些送来盛家要干什么。   盛长荣眉眼冷厉,形容威严,甚至有些凶犷之气。眼神更是坚肃如冰地凿下来,仿佛能将人刺个对穿。   唐劲到底还是高中刚毕业的少年,一下脑袋里发软,差点把准备好的说辞忘了个干净。   他想了半天,终于期期艾艾,说叶恩弥夺走他的女友,还和盛凌薇纠缠不清,自己只是想借她家人给他一个教训。   盛长荣上下审视着他,敏锐地敲出情节中细微缺漏:“你怎么混进来的?这里的地址,是谁告诉你?”   唐劲后脊梁一阵发麻,只觉出一种冷意。盛长荣会产生这些质疑,也在沈恩知意料之中。   他按照沈恩知的安排,口中支支吾吾半晌,最终如实招供。   --   从叶恩弥手里抢回家族的姓氏,也一并将家人的关注和宠爱争夺到手里。沈恩知就在那年萌生一个念头——叶恩弥应该从他的生命中彻底消失。   十八岁当夜,沈恩知看到叶恩弥和他心爱的女孩热烈亲吻的画面。   他决心将这个念头付诸实践。   被叫去盛家问话的时候,沈恩知并不感到意外。那日的天阴沉而炎毒,正如盛长荣紧迫的目光。而沈恩知心神宁定,开口解释,言辞真假掺半,没人猜得透十几岁的少年会有如此深沉缜密的编排。   他说我哥无意间害过薇薇一次,尽管那是场意外,可我实在不愿看到薇薇因为他再陷入危险的境地。她被保护得太好了,看不穿有些错误的选择会伤害到自己,甚至有可能贻误一生。可是我没有立场,也没有资格说什么。我知道应该提醒您和伯母,又想不出周全的方式。请原谅我的自作聪明。   盛凌薇的性格有一部分遗传自盛长荣。他们都喜欢站在上位,看人在眼前放低姿态,垂首乞怜。   他说,我知道什么也瞒不过您的眼睛,我……我喜欢薇薇,想要照顾她,就像一直以来的那样。请原谅我的私心。   他在告诉盛长荣,尽管对叶恩弥发难,不用担心和沈家的关系会出现裂隙,因为还有一个更合乎心意和标准的备选答案。   他几乎是在哽咽地哀求,说恳请您不要告诉薇薇,我是一个如此卑劣的人。如果她,如果她真的爱上我哥,我会保持距离,如果您不放心,我可以离开沈家。   以最卑琐的、乃至是自我厌弃的语气,掩盖了其中威胁的含义。他隐晦地在向盛长荣透露,沈家这对双生子,总有一个要离家。不是叶恩弥的话,就会是他。   盛长荣在这时问他:“真的?如果薇薇认定了你哥,你就要退出?”   沈恩知想起他探听到的那个传言。盛长荣遇见热娜时,她身边有爱人。   他站在原地,低眉敛目,似是陷入一场漫长的挣扎,终于重重摇头:“原谅我说了谎。伯父,我做不到。我从小就喜欢薇薇,很多很多年。我会永远爱她……我要她。”   沈恩知的计划详尽而周密,除去盛长荣对叶恩弥已知的偏见和反感,他甚至调查到此前在新疆发生的一段过往,因而笃定盛长荣会站在他这一边。   本质上他们是一样的人。   为爱甘愿不择手段。   如他所料,盛长荣欣赏他的坦荡,甚至嘉许他的诚恳,受用着他每一句哀切而低微的“请原谅”。   “恩知,我和你伯母也老了,我们看着你长大,知道你是个靠得住的小伙子。你哥和薇薇,得不到我们的容许。你回去劝劝他,主动和薇薇断干净,也是给我们两家一个体面。否则。”   这段话断在这里,生硬而不妥帖,其中含义却昭然若揭。   沈恩知说:“我会的,伯父,希望您不要太苛责我哥。他是一个单纯执著的人,对薇薇也一定是真心实意。”   不用点破,盛长荣自然能听出丰富的隐喻。   就快了。   他想。   这一段话,他不可能告诉叶恩弥。他要看着叶恩弥继续恣意地活,放肆地爱,独自占有他一心挂念的女孩。   直到盛长荣出手干预。   排空旧的血液,拔出牙床里一颗朽烂的神经。一切如此顺利。   热娜这时从楼梯上下来,触眼就是沈恩知和躲在门厅里的唐劲,她笑笑说:   “小知,是你的朋友吗?留下来一起吃饭吧,薇薇不在家,我和你伯父总觉得家里冷清。”   叶恩弥离开后,热娜才得知今日真正发生了什么。   以及今日之后,叶恩弥遭遇了怎样的对待。   --   那天是唐劲生平唯一一次见到热娜。   她如此温柔,如此善良包容,连美貌也仿佛收敛着,不想给旁人带去困扰。   盛长荣看着她的时候,眼神也柔和下来,他们结婚多年,吃饭时还要靠坐在一起,浑然一对恩爱眷侣。   这一幕给唐劲留下极深刻的印象。当时他眼露艳羡,闷头扒饭。他的父母并不相爱,婚姻关系纯属家族利益的结合。   后来他父亲唐枫死于心肌梗塞,母亲迅速改嫁曾经的心上人,而他始终无法融入新家庭,就此成为母亲尚在的、灵魂的孤儿。   他开始近乎自虐一般的健身,减脂又增肌,混迹演艺圈多年,专注于打拼事业。直到今年春节,才有勇气回到旧宅,独自整理起父亲的遗物,想与童年的缺憾彻底和解。   他找到一本父亲的日记。   翻阅过半才得知,唐枫其实经久地恋慕着一位女性,是他早年的青梅竹马。两人自幼相识,一路携手并肩走来,平淡度过二十余年人生。唐枫向她求了婚,而她含泪应允。   父亲几乎已经将幸福攥在手里,直到有人以强势的姿态进入他和她的生命,近乎蛮横地横刀夺爱。   日记里没有说明她的名字,只以月季相称。   唐劲不愿再窥探父亲对另一位女人深切的渴望,这令他反复咀嚼那段父爱缺失的童年。他合上日记,正欲放回书架的一格空缺里。   书脊倾倒,一张老照片从夹页中掉出来。   他弯腰去捡拾,认出了照片里风采卓然的父亲。他容貌年轻,嘴角带笑,是唐劲从未见过的幸福神态。   他也认出了笑盈盈站在父亲身旁的少女。   旧年照片褪色,仍不掩少女眉目如画,姿态安然,唐劲几乎是立刻想到若干年后,她柔目低眉,与盛长荣琴瑟和鸣的模样。   他的父母各有所爱。母亲仍然承担一部分职责,完成任务一般将他养育成人。而父亲几乎从来游离于家庭之外,连目光也很少往唐劲身上投去。   没有爱和温度的家庭,原来盛长荣和热娜才是一切的起因。   恰在此刻,听到贺思承说要去参加婚礼。   从贺思承口中套出需要的信息,几乎不费吹灰之力。   得知是盛凌薇的婚礼,唐劲要求同行,而贺思承欣然应允。   --   订婚宴后的酒会如期进行。酒店中最大的宴厅,夜影低垂,天花板没有主灯,朦胧的光从墙缝中向外漫散,壁上打着几粒圆形的聚光,是可爱的芥末黄。   盛凌薇就站在聚光之下,感到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,她对来宾微笑,闲谈碎事,姿态优雅如故,呵责了将红酒洒到裙上的侍酒师,还在沈恩知亲吻她时习惯性地仰头递上嘴唇。   只是她不断地与人碰杯,不断地喝。无论谁来敬酒都不拒绝,各色酒液不分品类和度数,统统顺滑地收进喉中。直到沈恩知面露忧色,过来想替她挡下。   盛凌薇护住了手里的玻璃杯,怎么也不肯让给他,嗔怪地笑着说,恩知哥,干什么要拦我?我只是太开心了,太开心了。   而魂灵脱离到形骸之外,像一张空洞无机质的脸,在上空漠然地注视一切。   结束时已是深夜,送别所有宾客,回到顶层套房。这里也布置成新婚氛围,昏暗夜色之中,几缕暧昧的玫瑰红。   沈恩知臂弯温暖,浅拥着她的腰肢,低首在她耳畔温声呢哝:“还记不记得,上次你说……”   盛凌薇语声机械,全凭最后一丝理智在说:“好,我去洗澡。”   她脸上一片潮红酒意,才向浴室迈出几步,已经低头开始脱裙子。   裙摆好大一块污渍,是被冒失的服务生泼上了酒,像是皮肤撞出的淤青痕迹。   她脚步停了,手指抓着衣料,垂眼怔怔地盯着看,不知在想什么。   沈恩知察觉到她夜晚的不对劲,他从背后趋近,想去拉她的手:“薇薇,发生什么事了?”   “没有。没有,我是喝多了……”   她不住地摇头,没有给他牵手的机会,快步走进浴室。巨大的圆形浴缸,原本是为两人准备。可她反锁上门,只想安静独处。   身体浸泡在热水里,魂灵也回到形骸之内,她终于想起叶澜讲述的一切。   酒精灼烧胃袋,从身体里侧滚烫出来。头脑也仿佛已经熟热,极不清醒的状态,说不清是因为酒精还是别的什么。   她忽然从浴缸里湿淋淋起身,带出一大片清热的水迹。   反手拿到浴袍,盛凌薇走出门去。沈恩知正在脱衣服,他身姿挺括,意式西装层次复杂,认真解纽扣的动作也显得气质高雅。   她没再看他,低声说:“我出去一下。”   沈恩知手一顿,凝目望过来:“这么晚了,去做什么?”   “你不用管。”盛凌薇只顾往外走。   沈恩知莫名地眼睫猛跳,不知为何升起一股罕见的慌乱,将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,快步跟上来:“还是不太安全,我陪你……”   “我说了不用。”盛凌薇胸口涌上极端的烦躁,手腕被他握住的一刻,她前行的身体被拉得稍稍一跌,像是摇晃着新启的可乐罐,忍耐整夜的情绪终于爆发,她一把将他猛地甩开,“沈恩知,你放开我!”   他脑中景象激烈变换,无端想起水晶鞋上的裂纹,佛前敬香时突兀的腰断,种种隐秘的预兆,终于在此时完全产生形状。   “薇薇……”   沈恩知终是停下脚步,对着她的背影轻轻问,“你会回来的,对么?”   回答他的只有怦然一声门响。   【??作者有话说】   下面就是引子里的情节了,今天会调整一下第一章 内容,因为大纲改过很多,有些细节可能对不太上,以最新版本为准   -   感谢在2023-09-09 07:15:07~2023-09-10 12:56: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:爱芙塔莉 1个; 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白玉堂前 1个;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呀、糖露 5瓶;南樯、踹掉男友选白毛、向生活低头 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33章 刻骨   ◎她是爱与私欲的统领,是他神魂的主人◎   沈恩知去找了叶澜。   今晚的所有反常, 由她肇始。   叶澜连行李箱也没带,一个昂贵的稀有皮随身包装下钱夹、证件和现金,仓促而来, 等度过这一夜,也要仓促离开。   开门遇见沈恩知, 她的眼睛一阵瑟缩, 没有与他对望。   沈恩知薄唇轻抿又松开, 语气依旧淡然:“妈妈, 您跟薇薇说了什么?”   “小知, 我都知道了。”   他呼吸一窒,半晌问:“她也是?”   “她也是。”   他扶在门框上的手攥得死紧,嘴唇血色尽退,很慢很慢地说:   “好。”   “好?小知, 你怎么能这么做?你明明是最乖最优秀, 最让妈妈省心的孩子……”   “我本来就不是那样的人。”他垂首微笑, “妈妈, 您不是也觉得我和薇薇最般配么?”   那日过后,盛凌薇的一举一动都处在盛长荣隐秘的观察之中。他等不来叶恩弥与她切断关系,又忌惮着她偷跑出去与叶恩弥约会,无形的压力落在盛凌薇肩上,也同时影响着她的地下恋情。   她和叶恩弥之间,似乎越来越坏。   沈恩知只是静静地看, 心头波皱未起。   两家人如此亲近, 他们这一段秘密关系, 本来也不可能瞒上太久。   为什么要有歉疚?分崩离析的一天迟早要到来, 他不过是加快了进程的助燃剂。   --   翌日清晨, 盛凌薇是在叶恩弥的床上醒转过来的。   宿醉之后的头痛袭入大脑, 酒精引起的逆行性失忆症状明显,她发觉自己只穿了一件浴袍:“我们……我们做了?”   他一手搭她腰上,在背后懒洋洋地答:“没做。没做成。”   还好,一切还没有完全无可挽回。   记忆渐渐复苏,盛凌薇想起昨晚发生的全部过程。她把沈恩知独自留在专为订婚夜准备的套房之中,而她义无反顾地来找叶恩弥。   而今理智占据上风,情感被暂且压下。她看了眼手机,以为会接到沈恩知的上百通来电,可是却只有简单四个字:早点回来。   盛凌薇避到浴室想清洗一下,可叶恩弥跟过来,一手固执地将门摁住,又是一番揪扯。   最终被他逼退到凉润的墙砖上,他的手绕到她腰后,哗然将淋浴拨开。   水流飞溅,深窄淋浴间里下起一场淅沥的雨,逐渐由凉转暖,形成一层柔软流动的薄膜,同时将两人包裹在里面。   他的瞳仁那么黑,那样透彻,生凉凉的,在她眼底冻住了。   好像昨夜的醉意又一次浮荡上来,把思维拖得非常缓慢滞重。她伸出手去,把叶恩弥湿透的睡衣剥开,像在翻动一本杂志光滑的页面。   目光趴上去,仔细地检阅他的身体。看到他眉间那处细细横断,是为了她被沈州同一掌掴在脸上。   “疼吗?”她触摸他锐利而英气的眉宇,手里是绒绒感受。   叶恩弥只是低笑:“你亲我一下就不疼了。”   他总是如此,玩味着避开不愿回答的问题。   想来是曾经深切刻骨地疼过。   盛凌薇目光游移,落在他的心口。他平时规律健身,锁骨之下肌肉适度,形状优美,正因呼吸而起伏。   如此情绪浓烈,也是因为她。   她咕哝着说:   “我才不亲你呢。看见你就讨厌……”   讨厌他什么也不说,独自扛下一切,背负着误解和憎恶,生生捱过漫长岁月。   让她一以贯之地怨恨了多年,又让她似乎无法再继续怨恨下去。   这话是叶恩弥熟悉的语气。他唇角牵得更高了:“从小你就这么横,不愿意叫我哥哥,也不跟我服软。”   “你要当我哥哥,更没有让妹妹服软的道理。”   他笑得虎牙尖都露出来,声音也跟着酥了:“得了,你哪儿是我妹妹。你是我祖宗……”   盛凌薇视线挪到别处,又看到那一件她其实从未使用过的崭新器物。   垂而长,干干净净的,色泽如肤,顶缘冒着点粉。   她起声问:“叶恩弥,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解决的?”   “……”叶恩弥抿唇,手指尖不自然地动了下,“你知道的,何必还要问我。”   她忽然挑一抹笑:“那,给我看看。”   “薇薇……”叶恩弥有点不可思议,僵了半天叹口气,“你就这么作践我。”   她“哦”了一长声:“不乐意?不乐意算了。”  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:“乐意。”   叶恩弥靠近一步,就这样站在她面前,温度和气味侵袭过来,却没有任何肌肤上的接触,单单一手撑在她身后的墙面上。压得狠了,手臂撑起浮突分明的筋络。   另一只手垂放下去。   淋浴的温度越来越高,四周热雾蒸腾。   透过濛濛水汽,她目不转睛地观看着。   多么奇妙。   年少旧爱,面容英俊而模糊。他此时失焦颤抖的瞳孔,紧咬的牙关,滚烫的皮肤,都是因为她。   叶恩弥向前倾身,下巴搁到她肩头。   她似乎能感受到他脖颈上暗蓝血管的搏动,喉结也触感鲜明地磨蹭皮肤。   听见他喘息着问:   “薇薇,能不能,能不能在你身上……”   盛凌薇还没来得及回答,忽觉他喉结猛然攒动,身体剧烈打抖,嘶声吸了一口气。   “……对不起,我,我没忍住。”   腰眼一下松了劲,他思神迷惘,白皙面孔上烫出薄红,一对膝盖也发软,竟然蓦地跪伏下去。   叶恩弥马上想站起来,却被她按着发顶又跪回去,他一时不敢动了,仰脸盯着她看。   这一具女体纤秾合度,肌理的每一根线条、骨骼的每一处折角,无不完美如塑像。   好漂亮,好漂亮。   占据他的全部知觉,夺走每一蓬呼吸。   盛凌薇背抵墙面,背手过去把淋浴关上,居高临下地看着身前跪立的他。   情势完全颠倒,她是一切爱与私欲的统领。   是他神魂的主人。   她手心温软,搭在他肩上,轻轻说:   “叶恩弥,你现在可以亲亲我。”   他被她按着肩膀不能起身,“怎么亲?”   她笑了,一只脚往旁边挪开,指尖拂在他唇心一点:“你知道的。   --   叶恩弥被赶出浴室,慵懒仰靠在床头,手指修长弯曲,骨节擦了擦嘴角。   薄唇淡红,上面仍有濡湿之意。   她的气息,她的味道。   见盛凌薇清洗完身体出来,他朝她略飞起眉角:   “爽了吗。”   她撇嘴,故意说:“一般般吧。你还有进步空间。”   叶恩弥但笑不语,肩膀向上提了提,稍稍抻直身体,黑眸映着窗外氤氲的晨雾,显得闪亮而透明:“薇薇,咱们商量一下,起码先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?”   他小声嘀咕:“不然我只能点赞你微博,每天看你定位在哪里,简直就是个私生饭。有时候真有点儿害臊……”   “行吧。”她顺嘴应允,披上来时穿的浴袍,边系绑带边说,“我先回去了。”   床上的叶恩弥一时不动了,半晌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字:“回哪儿去?去找他?薇薇,你这次来,又玩儿我是吧。”   要是按照以往,她势必是要秀眉斜竖,顺着他的话刺他一下才开心。   可是现如今得知全部过往,她似乎没办法再那样硬下心肠。   盛凌薇难得放缓了声气:“我和恩知哥那边,已经这样了……不是轻易说断就能断。我和他还有话要说。”   她眼睁睁看着叶恩弥挺拔的肩背塌下来,像忽然被抽了骨头,显得疲惫而脆弱。   那双少年时永远神采飞扬的眼睛,此刻黯淡如无星的深空。   她心里软成一片,走过去拉他的手,在额角轻轻地吻:“叶恩弥,我不是不回来了。你为什么不信?”   --   回到套房,进门就看见沈恩知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一角,低头掂着杯红茶细致品尝。   他还穿着昨天的意式小西装,身上的衣服一夜未脱。白衬衫两处污渍斑驳,衣料泛着深皱,他漆黑的发丝也凌乱在耳后,风姿神情却一如既往,清凉淡薄如霜色。   听到门响,沈恩知抬起头,镜片上茶雾转瞬淡去,温声喊她名字,仍是寻常语气:“薇薇。”   他放下骨瓷杯,洁白手指转而去解衬衫的衣领。   他一边拧着纽扣,一边走过来,冲她笑:   “睡得好么?薇薇。还记不记得我们说好的,订婚夜要做什么。我一直在等,不想食言。”   沈恩知的指尖触到她手腕,那感受冰凉而柔润,像冷血动物的舌。   盛凌薇撤了半步,避开他的手:“你先别碰我。”   沈恩知站定原地,手悬停半空许久,若无其事垂放下去。   他声音依然澄澈,似湖水摇风清响:“装一装吧。今天这个日子,我们不是盼了很多天么?”   盛凌薇看得出,他很清楚她都知道了。   她紧紧合了合眼,睫毛尖浓浓,软刺在下睑,竟有一丝泪意被激起:“恩知哥,你变得越来越不像你了。为什么会这样?”   他的回应很快,语气十分稀松平常:“我本来就不是那样的人。”   沈恩知说完才意识到,好像这句话,他已在昨夜对叶澜说过一遍。   盛凌薇靠在门上,仰脸看他,目光似有重量,一下撞在他心上。   她的声音却轻如吐息:“那么真实的你是什么样的?”   沈恩知不正面回答,或许连他自己也不清楚答案。   他整个人逆着光,倒退两步,反手撑在桌上。那是套房起居室的木质吧台,铺着柔软的白桌布。在他掌根的重压下渐渐叠皱了,像是湖面遇石泛起涟漪。   他声音也微澜:“讨厌我吗。”   盛凌薇看不清他的神色,也无从判断他的情绪,叹口气,还是说:“我不讨厌你。……也轮不到我来讨厌你。”   人追逐自己想要得到的,是本能天性。只是他的手段,到底不怎么光明。   沈恩知对她一直都很好,好到过去那些甜蜜依偎的时刻,那些互相记挂惦念的日子里,她恍惚觉得自己已经爱上他。   盛凌薇牙齿酸沉,气息也有点抖索:“但是你不该那么对待叶恩弥。他又做错了什么?”   沈恩知冷冷说,话里的鄙夷明确且露骨:   “我哥错在他太蠢。他满脑子想的都是你需要什么。你需要家人,所以他拼命去求你父母的认可。你需要优渥的生活,物质条件,他撇了沈家去吃苦,从最底下往上爬。但是说到底,他这些年的蹉跎并无意义,看我们现在的结局。”   不对,他是错的。明明他才是始作俑者。   可是又有一部分结论并非全无道理。   事到如今,她明白了叶恩弥咽在嘴里的苦衷和不得已。   可偏偏在她对沈恩知产生爱意和依赖之后。   沈恩知语态冷静,一席话说得顺畅平滑,措辞考究:“我跟他不一样。薇薇,我只会想我能给你什么。我把你放在我之上,我的人和心,我的爱,欲念,尊严和廉耻,你可以拿在手里,或者用脚践踏。我永远是你的。”   他低头笑笑,弧度很浅,几乎难以察觉:   “不是么?我哥在外漂泊,而我把沈家抢过来送给你。我能给你的,都是他比不上的。”   他的每一句话都似重重落在她胸腔,把她的心越压越低,连呼吸都不能通畅进行。   盛凌薇:“沈恩知,你怎么是……”   怎么是这样的。   沈恩知稍微侧脸,从背后敞阔的落地窗望出去。外面白浪翻掀,海鸥盘旋,发出刺耳的尖啸。   忽然想起给她套上戒指时,也是在海边。   命运是一个圆圈。   他于是问:   “薇薇,我们还会不会结婚?”   盛凌薇没回应,可他已经没有勇气再问第二遍。   沈恩知知道,那不会是他祈盼的答案。   盛凌薇仍在门前,纹丝未动。与对面吧台边的他形成对峙的姿态。   沈恩知不习惯与她这样远,中间间隔了几步路,好像就是人生里无数个错失的瞬间。   她指间那枚戒指,在窗外温红的曦光之中,闪出夺目的火彩。   他忽然像失去了语言能力,那一直撑持着理性的镇定和沉静,在钻戒璀璨的焰光中散了,如同烛火断氧一下被掐灭,几乎是破碎地在对她说:“结婚就好,薇薇,只要你想,别的我什么都可以不要,只要一个你丈夫的身份,好不好?起码我死后可以和你葬在一起……”   盛凌薇舌端尝到一缕苦涩,将他的每个字听进耳中,只觉得不可思议。   她艰难摸索到声音,嘶哑地叫他:“沈恩知。”   被她呼唤一声名字,他一下静了。微睁着眼目,和她对视。   盛凌薇问:“你到底是在为了什么活着?”   他面上剧烈一震,似乎有一层形成实质化的表情猛然裂开。   下方是一张痛苦,悲哀,过度倦怠,耗空心力而微微扭曲的脸。   “你从小是最听话的孩子,你服从爷爷的安排,做所有能讨沈叔叔叶阿姨欢心的事。你很出色,优秀又上进,连对我好也用尽全力。”   盛凌薇低低在说,忽然撕开步子,朝他的方向走来,“你那么容不下叶恩弥,是不是其实也想像他一样自由?”   他几乎是怔住了,眉眼空荡,声音也是说不出的旷远,如同肺腑之内的独语:“我哥什么都不用做,就能得到他想要的。而我蝇营狗苟,耗尽心血,到头来还是什么也留不住。”   沈恩知看着她面上决绝的疏远和离断之意,又想起叶澜失望的眼神。   有些事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?   他只是想得到他想要的,他所珍视的,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。他为什么错?   她的手伸过来,那样柔软,平和,抚摸在他的下颌。   沈恩知马上神志清明,猛地低下头,没再给她看到表情。   他抬手取掉金丝窄边眼镜,用不离身的手帕反复擦拭,一下又一下。   再戴上鼻梁,神色已恢复如常。   她问他:“你的心脏都不在你自己身上,你是怎么活了这么多年?”   他笑:“是啊。早就给你了,薇薇。”   “可是你想要别人看到你,首先你得看到你自己。”   “我想看着你,薇薇,只想看着你。别的我什么都不要。”   “你的人生里也会有很多值得你爱的东西……”   “我的人生刻板无趣,从来不存在什么可爱之处,只有你一个。”   “……”   他的爱沉默却顽固,而他性格里偏执的成分,强大到出乎她的意料。   也因此让他的爱不够纯粹。   爱由人而起,而人岂非就是如此复杂?   “恩知哥。”   “嗯。”   “我们先各自冷静一下吧。”   这段婚姻的序曲,已经掺混了无数感情之外的东西。就连感情本身,也有不少纠葛曲折的元素牵扯其中,一切都太乱太杂。   她需要一点时间思考,厘清这些缠结。   沈恩知无疑也需要恢复冷静。   盛凌薇抬手就要脱下戒指,忽然被他攥住。他的语气和他的手指一样绷着力度:   “不要,不行。”   他语气强硬,可盛凌薇从来不屈服:“这段时间我先不回沈家那边了。”   沈恩知笑,镜片之后神色难辨:“我说过的,薇薇,我不可能放你走。”   盛凌薇正要恼,手机忽然响了。她扫一眼打算挂断,来电那串号码久远而熟悉,没有备注,可她早就默记在心。   挂断的动作就终止了这里。   她试探地接起来,嗓眼发颤:   “……爸?”   “忙完了吗,回家一趟。”   “就这样?这些年不跟我联系,不让我进家门,现在一句话就想……”   “薇薇。”盛长荣打断她的话,他语声低哑,罕见的像是存在某种深弱之处,“你妈妈快不行了。”   【??作者有话说】   最近回看前文,感觉开篇部分写得好拉……这个月应该差不多可以正文完结,到时候再修一修   目测正文会是开放结局,番外会写两个隐藏结局   -   感谢在2023-09-10 12:56:18~2023-09-11 15:53: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爱芙塔莉 2个;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晓艳 16瓶;Lesort 10瓶;踹掉男友选白毛 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34章 爱   ◎享用了它的好,就要接纳它的坏◎   叶恩弥在晌午时分下楼, 到大堂咖啡吧里找了个舒适的角落。对过一整面墙壁都是半开的窗扇,海风湿润厚实,吹在脸上绒乎乎的。   似曾相识的触感, 不由自主想起她的睫毛。在他们接吻时,频繁地轻蹭他的眼梢。   叶恩弥来到纽约之前, 刚刚在亚运会的预选赛上拔得头筹, 代价是被医生反复警告, 接下来三个月不能高强度使用受伤的那只手。   可是方才在盛凌薇的要求下, 酣畅淋漓地用了一次手。   执起杯耳时, 指关节还有点抖瑟。   明明清晨时分,盛凌薇在他面前是犹豫的,有失分寸的,向他前进一步, 又后退两步。   可是只要能和她发生一点接触, 感知到一点垂爱和疼怜, 心里的酸苦辛辣就被奇异地安抚住, 只剩下温热的丝甜。   不枉他独自守着回忆度过这么多年。   面前空位忽然坐下一个人,叫他:“小弥。”   他抬眼便是叶澜。似乎卸下心头重担,她稍微恢复了一些神气:“酒店安排送我去机场,我坐在这里等一等。”   订婚宴前那一次仓促的母子相会,并不算愉快。   所以如今叶恩弥只是说:“行。”   叶澜招手叫了咖啡和简餐。   她食寝无言,吃完后用白色餐巾沾沾嘴角, 忽然说:“我都告诉薇薇了。”   “什么?”叶恩弥眉睫轻跳, 然后反应过来:“……哦。”   原来如此, 原来她并不只是在订婚夜找刺激, 再来玩弄他一下。   他于是笑了出来, 情不自禁。   叶澜问他:“昨天晚上薇薇在你那里么?小知来找我了。”   叶恩弥不知想到什么, 冲她一勾嘴角:“恩知应该为了等她,一晚上没休息吧。”   叶澜眼睑微阖,遮住目中疲惫的忧色:“你们毕竟是亲兄弟……”   “可是我想争一争。”叶恩弥脖颈虚仰了一下,声音却扎实而确定,“下半年亚运会,等我拿到冠军,披上国旗,我要回到家里。这下没人能再说什么了,她父亲也会同意……”   “长荣是不会同意的。你还没明白么?世界冠军,亚运冠军,哪怕是奥运冠军,长荣他看不上你,他假装同意你去拼,让你出人头地,就是想要你心甘情愿地走。”   “那我又能怎么办。不走,去当兵?分开几年,我什么也得不到,到头来还得靠沈家,她爸爸更不会同意。离开家里,至少还有一点机会……”   “可是,如果。”叶澜忽然说。两个字抛出来,断在这里。   “嗯?”   叶澜深吸一口气:“如果她现在也爱上小知呢?”   --   热娜在黑暗中摸索着。她的指腹干而皱,食指还夹着监测体征的仪器。盛凌薇赶快递上手,将她紧紧握住。   呼吸面罩之下,隐约看见热娜明朗的笑容:“薇薇。”   盛凌薇几乎落泪,她哽咽地呼唤着:“妈妈,是我,妈妈。”   她月季花一样的娇艳的母亲,在病痛之下如此枯萎了。   盛凌薇竭力压着情绪,可积得太满,无法克制地要宣泄出来:“为什么不告诉我?五年多了,不准我回来,好几次我到了家门口,也让他们把我拦下,就是因为这个?”   热娜的眼睛如在黑夜,目光黯淡而低柔:“薇薇,那年你第一次去上海走秀,拿着宣传册回来跟我说,台下的人都在看你。你那么快乐,我永远忘不了。如果当初我告诉你,我不剩几年可活,你会怎么做?”   “我会……我会什么都不要了,只想陪着你。哪儿都不去。”她胸中剧烈震动,整个人抖得厉害,觉得心口好沉重,呼吸也变得艰难,不由把手攥了起来,“但是妈妈,我不要你们用为我好的名义替我做选择。我不要你们这样。你,还有爸爸,还有……”   还有叶恩弥。   他们都是这样,为她好,为她着想,所以拼命隐瞒,以为牺牲自己,她就能够幸福。   过去盛凌薇明确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,不要什么。而今她胸臆混沌,杳杳不知所往。   热娜从肺腑之中激动起来,她急喘两声,细弱却坚定地说:“不是为你好,薇薇。不是为你好。是妈妈太自私。一想到我的女儿本可以在她热爱的领域取得非凡的成就,却因为我这不争气的身体,要放弃事业,放弃自己的人生,把青春光阴浪费在我的病床前面,我会埋怨自己,憎恨自己,不能有一天好过。薇薇,可以原谅妈妈的自私吗?”   盛凌薇从眼睛里面热出来,那股潮湿奔流在脸上,把一切都模糊了。   这是她最爱的,也最爱她的妈妈。小时候她们比起母女,更像多年通达的朋友。热娜性情温恬,几乎不会大声讲话,从没与她红过脸吵过架。跟小不点盛凌薇聊天的时候,也要蹲下与她视线齐平。   妈妈爱她,尊重她,哪怕出于私心,也是为了她。   可是盛凌薇总是希望,她能有机会作出选择,能够得到另一种结果。   热娜的声音渐渐黯了,是力气在逐渐流失,几乎被仪器运转的枯燥响声掩盖过去。   盛凌薇弯腰紧凑到她的唇边,听见她轻轻在说:“……薇薇,你爸爸说,小弥想过带你走,可他怕你跟着他要吃苦。你看,他是不是有点像我?所以那时候我觉得,小弥是真的爱你,想对你好。可是你爸爸最喜欢小知,他觉得小知对待爱的方式,会更像他。”   身后有人推门而入,从规整而有力的脚步声判断,该是盛长荣。   盛凌薇没有回头去看,只是平静地问:   “爸,这些年来,你又有什么苦衷?”   盛长荣不语,片刻之后忽然抬步,从身后将手按在她肩上。他的手掌宽厚,一如童年时,说的话却比童年更有分量:“薇薇,你不用原谅我。我爱我的女儿,但更爱我的妻子。我愿意为她做一切,哪怕她想要和你分别,为了陪伴她,我也心甘情愿。”   是啊,都是因为爱。   小时候盛凌薇以为爱是顶好的东西。爸爸妈妈几乎无底线地娇惯着她,她一度觉得自己要是想摸一摸天上的星星,父母也会想尽办法帮她摘下来。隔壁的沈家爷爷也宠爱她,在沈家兄弟甚至沈州同面前一贯严厉到苛刻,唯独对她从来都假以辞色。   沈恩知爱她。他体贴,温柔,对她无限纵容,几乎是予取予求。   还有男女之爱,她在叶恩弥身上第一次尝到甜头。那个骄傲到顶的,甚至不可一世的少年,沉湎于爱情的时候,竟然会变成那副样子。他从不掩饰自己的迷恋,全身心地渴求着她。   他们都爱她。可是都在自作主张地决定什么是好,什么是坏,在她的人生里打出无数个死结。她的父母隐瞒了这么多年,为了她可以追寻事业,不受家庭所负累。叶恩弥藏起所有苦衷,因为他觉得她要安逸生活,享受优渥的条件。   可能只有沈恩知明确在说,他是为了贪欲和私心。可他如此经营算计,也是出于对她的爱。   以爱为名,连怨怼也无法洒脱。   或许爱本就是如此,具有相反两面。享用了它的好,就要一并接纳它的坏。   ……然而真是这样吗?   她是否真的没有选择。   盛凌薇出了门,在家宅前方的小道上慢慢地走。忽然想起高三时,她完成全部复健,终于可以像正常人一样走路。她换上叶恩弥送的牛津鞋,穿着裙子在他面前转了半圈。步态轻盈,裙摆像潮水一样层层散卷。   她问:“是不是很漂亮?”   他一时看得呆住了,半晌才点头说:“是最漂亮的。”   “我以后要做模特。我要让所有人看到我走路的样子。”盛凌薇一本正经地告诉他,说到此处却顿了顿,“但是……”   “但是什么?”   她忽然红了脸,手捏在一起绞了两下,没有再说话。   叶恩弥想了想,神色了然:“害臊?”   他总是将她的心思猜得这样准。盛凌薇说:“有一点吧,我看电视上那些名模,要露出好多身体在外面。”   叶恩弥漫笑出声,伸手在她下颌轻巧一捏,拇指滚热,印在冰凉的皮肤上。   他不以为意:“有什么关系?你的身体那么漂亮。”   她面上立时更烫了,一下拍在他的手背:“叶恩弥你羞不羞啊?谁让你说出来的。”   叶恩弥半点儿都没有不好意思,仍是随性的样子:“本来就是,这是实话。”   转眼到第一次模拟考,她从小没受过太大重压,一时对强度和紧张的氛围感到难以承受,出人意料地拿了个较低的名次。   虽然盛长荣和热娜都没放在心上,可盛凌薇到底撇不下自尊心,很是消沉了许多天。也就是那段时间,叶恩弥忽然在一个晚上来她家拜访,非要借故拉着她出门。   他们往森林公园的最幽深处走,越走步行的小径越深狭,两边纷杂排布着黑黢黢的树影,将里侧的一弯浅水潭掩映得密不透风。   炭黑,群青,沁雪的绿,是构成一场夜晚梦寐的底色。   “我以前经常来这边散步,没遇见过人。”叶恩弥在水边干辣辣的密草里辟出一隅空缺,“你压力太大了,薇薇,放松一下。”   “怎么放松。”   他指尖在她裙子的腰链一点:“脱了。”   “……什么?”   “没人会来。今天晚上月亮这么好,也没有风。你就把自己想象成模特儿,要在很多人面前展示你的身体。”他踩断两截枯叶,在旁边背对着她坐下来,“我不看,你放心。”   她瑟缩半天,鼓起勇气把裙子腰部的侧链拉开,一口气脱下来,鞋子也甩掉了,只穿着内衣裤,光脚在月光底下来回地走。一开始心下惴然,畏手畏脚,生怕有生人闯入看见这一幕。到后来慢慢松弛,心神安宁下来,步伐也逐渐更有底气。   这是最好的夜晚,漫天都是稀碎的星星,并无人声,偶有遥远一响虫鸣。她在走,那些压在心腔的重担飞散出去,装满了水潭清远的润气。她感到奇异的轻快和松脱,低头观察自己身体招摇在风里,双腿自成韵律。   她觉得自己也像风,柔滑如丝,没有任何疤痕与暗疮,也不受拘束羁绊,随心而自由。   就像叶恩弥。   忽然想到要去看叶恩弥。他太高了,只能蜷着身体,老老实实屈膝坐着,真就信守承诺,难得这么规矩,一次都没有回头。   “叶恩弥。”盛凌薇敲他后背。哪怕是如此屈就的姿态,他依然腰脊挺直端正。   “怎么了?”叶恩弥问,却没有挪眼看她。   “你看看我。”   “薇薇……”   她佯装不悦:“怎么,我不好看?”   “没有。不是。”叶恩弥立刻否认。   “我数到三,你不看我我就要生气了。一,二……”   他猝然回头,她的身体近在咫尺,甚至能闻到凛然的温香。   叶恩弥不敢出声,也不敢动,默视着她伸手到背后解开搭扣,一件内衣滑落到脚边。   他用目光膜拜她的身体,惊叹每一处轮廓的恰到好处,肌肤亦是如此洁白平整,在黑夜之中仍有淡淡净滑的光泽。   “我漂亮么?”她故意问。   “最漂亮的。”   他的回答一如既往。   --   盛凌薇搬回家里住,无论热娜状态好坏,都陪伴在病床左右。   热娜那天谈及了叶恩弥,却没有问盛凌薇的选择,后来有了交谈的力气,也只是说起自己和盛长荣相爱的过程。   那是盛凌薇第一次听妈妈讲述过去。   “薇薇,我真希望还能带你去新疆,看一看我长大的地方。那里没有汉族人的学校,但有汉族人开的小商店,一个挨着一个,卖的净是我们当地小孩子少见的东西。我记得有种糖,外面嚼着像蜡皮,淡而无味,里面有很浓很甜的果酱。每次去买糖,找零钱给我的总是个汉族小男孩,年纪与我差不多一般大。后来我学会了汉话,才知道他叫唐枫。我们一起长大,一起去城市里上学,自然变得越来越亲密。我确实有点喜欢他,可是达不到想嫁给他的地步。唐枫性格好,总是笑着,天生让人想亲近。所以后来我答应了他的求婚,因为我觉得他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良配。”   故事的后半段,是在一天之后,热娜的精神好了一些,才继续对她叙说:   “然后你爸爸出现了。那时候我在演出,他派人给我送花,约我出去吃饭。我拒绝了几次,告诉他我有未婚夫,我们很恩爱。当然后者是假话。你爸爸并不退缩,他说人追求所爱,有什么错?他坦坦荡荡,并不以身份施压,说他只是一个倾慕着我的普通男人。他带我去看荒漠上的独尾草,触摸怪柳和胡杨,那些草参和沙尘的味道,我至今都还记得。”   她此时微微笑着。苍白枯瘦的脸上,浮现一丝淡红血色。   “我知道不光彩。后来我嫁给你爸爸,跟他到了北京,再也不能在弹唱会上唱歌,在河床背面捡风蚀的石头,跟与我童年有关的一切都切断了来往。我为了爱住进这高墙深宅里,又怎么能不理解你和小弥想要出去?”   “我明白,妈妈。”盛凌薇在昏暗的光线中垂下头,将脸靠在她枕边,“但是……但是过去的事已经过去,我不想再提。我很爱恩知哥,我们会很幸福。”   像是为了印证这一点,盛凌薇翌日拉了沈恩知过来见她。   沈恩知此前对热娜的病情并不知情,他想要陪伴盛凌薇,支持她,给她安慰,可盛凌薇沉默地接受一切,没有给他任何特别反应。   进了盛家门,盛凌薇忽然像是换了心情,主动挽上他的手臂。   他们来到楼上那个被改造成病房的卧室,盛凌薇拉着他的手到病床跟前,笑着说:“妈妈,很久没见恩知哥了吧?”   她又故意扭过头,为他正了正领带,嗔怪地说:“歪掉了,系得是不是太着急?”   沈恩知被她冷落几天,在这个特别的时刻乍然复宠,一时感到迷惘了。平日里从容冷静的神态仿佛凝住,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才能讨她欢心。   可是盛凌薇似乎根本不需要,也不太在意他的反应。   她和热娜柔声交谈两句,不经意间转头,对他轻描淡写说:   “去楼下帮我拿一下手机过来。老公。”   简单两个字,在头脑里轰地炸开,沈恩知眼帘颤动,脸上骤然红成一片,难得如此慌乱,清淡顺畅的口舌也不对劲了:   “薇薇,你,你叫我……你说什么?我……”   她嫣然一笑,语气也尽显亲昵:“我们不是已经订婚了?快去呀。”回头又对热娜说,“妈妈你看,他多么爱我。”   她的热情持续到热娜休憩之后。出了门就甩开他的手,兀自走在前面,声音冷下来:   “沈恩知你别误会,我只是想陪妈妈最后一程,让她走得开心一点。”   说完,盛凌薇在心里暗暗地想,她又何尝不是在自作主张。   沈恩知不知在想什么,垂眼轻轻一笑,神态恢复如常,点头说好。   沈恩知于是时常去盛家探望热娜。他博闻广识,走过不少地方,描述起新疆的风土人情,言辞讲究,对一切细节得心应手,时常让热娜展露笑颜。   盛凌薇一度以为,热娜真的相信她和沈恩知是一对恩爱眷侣。   可是有天晚上,热娜的心跳忽然出现异常,一番施救之后,她虚弱地拉着盛凌薇的手,说:“薇薇,不要在意妈妈了,想想你想要什么。”   她想要什么?   盛凌薇听她的话,认真去想。   她要热娜活着,要父母健康长寿。   她还要一切都恢复原样,和叶恩弥、沈恩知,没有经历那些误解与离别、纠缠与隔阂,仍像以往那样亲密无间地生活。   她离开病房,下楼倒一杯冷水喝,内心终于重归安宁沁凉。   走到门厅,心中一坠,忽然想起叶澜的描述。   那时盛长荣给的压力日渐紧迫,盛凌薇和叶恩弥频繁争吵,她的状态不好,有些失魂落魄。盛长荣看在眼里,终于忍无可忍,找来沈州同商议对策。   他们要将叶恩弥送去当兵,多年与世隔绝,强行斩断和盛凌薇的全部联系。他抗争,哀求,在门厅里下跪。盛长荣盛怒之下摔了两个白瓷瓶,让人把叶恩弥拖走。他在碎片上剧烈挣扎,血流了一地,嘴里却咬着牙不喊疼,说有朝一日一定会得到他的认可。他要娶她。   盛凌薇看着眼前光滑如新的地面,心痛似绞。   “那小子一直没松口,我倒有点钦佩他的骨气。”盛长荣的嗓音忽然从后方响起。   “那也不够资格被你认可对吗,爸。”她说着,转过身去,与盛长荣鹰隼般的眸子对视,“凭什么你觉得,你可以擅自决定我的人生怎样是好,怎样是坏?”   她如此冲撞,如此冒犯,盛长荣并未动怒,淡淡说:“我看得出你跟他没有未来。他从小到大做的事,让我感觉不到荣誉和体面。你们在一起只会浪费你的青春,到最后还是会分开。”   盛凌薇没有再说话,她转身离开,出门吹风。   不由想起热娜的话。   他和沈恩知,确实有相似之处。   --   盛凌薇陪伴妈妈几天,最终还是送走了她。   葬礼办得低调而私密,盛长荣捧着装有妻子的小罐子,叶澜悲切欲死,几乎晕厥在沈州同怀里。盛凌薇没有哭,她蹲下去凑近了妈妈的骨灰,轻手轻脚掬起一捧土。   闻不到泥腥气,质感干燥,粗糙,像她最后一次抚摸的,热娜的手。   盛凌薇松了手,洒上去。   她说妈妈,就让他们争吧。我很累,谁也不想要了。   回到沈家,她静默地跟沈恩知回房里。小时候盛凌薇总到这里来,经年流转,卧室的装潢陈设全无变化。   盛凌薇靠在床头,把脸埋在手心,终于流下眼泪。   沈恩知蹲在她身边,将她的面颊从手指之下剥出来,用一方软手帕细致地搽。可是太多了,怎么也擦不净,圆珠一样落在他手心。   他手足无措,不知该如何是好,只好坐到旁边抱着她,用手轻轻在肩胛拍哄。   直到盛凌薇擦干眼泪,停止呜咽,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。   她缓缓脱下戒指,轻轻放在桌上,转身离开。   “薇薇。”他情不自禁地叫她的名字。   盛凌薇脚步顿停。   他眼睛几乎是怔住了,声音却清清楚楚:   “我是你的。不管你要不要我,我都是你的。”   沈恩知看见她的背影继续向前走。   她没有回头。   【??作者有话说】   又改名了,这是最后一次……吧。   9.12补充作话:   文中母亲相关情节的灵感来源是我本人的祖母,在我出生后不久就去世了。我听祖父说,她罹患胰腺癌的时候恰逢我父亲处于事业上升期,她知道我父亲有一种愚孝,一定会抛开一切想尽办法为她四处奔走求医,但是她自己查到胰腺癌是癌中之王,早期病患五年生存率不到三成,而她的情况还要更凶险,甚至没有做手术的必要。于是她开始想尽办法隐瞒病情,到后来骨瘦如柴形容枯槁,借故和我父亲大吵一架拒绝见面,佯装自己要出门散心,其实是住进了临终关怀病院,我祖父全程听从她的安排,而我父亲甚至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。在听过这个故事之后的几年间,我的舅舅也患癌去世,他瞒了所有人很久很久,头发引化疗掉得稀疏的时候还找借口,说是对新换的洗发水过敏。我因此开始留意很多病患的故事,发现他们中的许多人在得知病情后都选择先向最亲近的人隐瞒。不同的文化背景、成长经历、性格差异会造就不同的命运抉择,我对这一段故事做了修改并写在文中,也是想讨论爱的多种形式和重量。现实中有人能够作出其它选择,是因为她们的人格性情与面临的境况与文中人物相异,但这并不是一个对与错、谁更真实合理的问题。   -   感谢在2023-09-11 15:53:42~2023-09-12 17:47: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:爱芙塔莉 1个; 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飞升上仙 1个;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哼哼叽叽 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35章 醉眼   ◎拦腰折断◎   盛长荣把家门封严, 所有以往生活的痕迹,都永远地留在里面。   临走前,回头望了一眼。   他无端想起很多年前, 沈老爷子动了大怒,勒令小战士动手, 把家中跟叶恩弥有关的一切全扔到外面去。   盛凌薇那时就站在这个位置, 默不作声地往隔壁看。从外面回来, 一脸苍白倦意。热娜很是奇怪, 不理解她为什么会为叶恩弥的离家而感到如此伤怀, 只是抚摸她红肿的双眼,找了冰袋替她敷着。   傍晚时分,家里收到沈恩知的联络。他远在英国念书,听说家里出了这一样大事, 对盛凌薇挂念非常。   她与他接通了视频, 看到那张脸上熟悉的五官, 又是一阵难过揪心。只是并拢双唇, 倔强地不想要人看出来。   而千里之外的沈恩知语态轻和,并不出言安慰,只是与她温柔闲话,说起自己在慈善书店做志愿者的趣闻。   盛凌薇听着听着,鼻息渐渐轻淡了,唇角不自觉露出微笑。   而盛长荣就在另一处小厅的茶座上, 慢慢给自己斟一壶功夫茶, 同时侧耳聆听。   感知到在沈恩知有意无意的安抚之下, 盛凌薇情绪渐渐明朗起来, 他愈发笃信自己作出了正确的决定。   如今尘埃落定, 盛长荣缓步走到楼上去, 将一切对妻子和盘托出。而热娜认真听完,手里一松,读了过半的厚书掉落地面,眼露不可思议:“长荣,你为什么要这样做?小弥也是个好孩子……”   盛长荣将她一双纤手握进掌心,话音沉甸甸的,掷地有声:“他没有沈家的姓氏,也没有给薇薇未来的能力。难道以后要让薇薇养着?更何况,他害她有将近一年的时间没法儿走路。我欣赏恩知,他和薇薇更合适。”   热娜一时哑然,她心知事已至此,几乎不再有转圜余地,深深叹息着说:“恩知这孩子,就是心事太重。我看不穿他。”   盛长荣不以为意:“我当初不是跟他一样?要是我在意你身边是不是有别人,也就不会有薇薇了。”   热娜笑了笑,目光清亮地望着他:“说什么傻话。长荣,归根结底,你们并不一样。那时候我爱的是你的勇气和坦荡。”   盛长荣那时没有特别反应,只是将妻子拥进怀里。   如今想来,热娜这一段话是意有所指。个中是非对错,他竟也一时感到含混了。   搬到别处之前,盛长荣联系了女儿。而盛凌薇似乎相当忙碌,只是拨冗抽出一点零碎时间,回复说我同意您的决定,爸爸,把家门封上吧。妈妈走了,我也不会再回来了。   --   四月临近末尾,北京渐渐热起来。刘骞良坐在后座,闭目深思。   天窗开了半隙,漏进一点微毫的风响。他接到沈恩知的消息,凝神半晌,抬手示意司机关窗,打去一通电话。   “恩知啊,有什么事?直接说。”   沈恩知音量收敛着,语态稳定而谦逊:“刘公使,当初是学生愚盲。”   刘骞良心下登时明白了八九分:“借调不顺心了?”   沈恩知声音朗润,咬字清清楚楚:“我想回到部里,接受外派。”   刘骞良沉吟片刻:“上次的人选已经敲定了。不过很快我会到北非和南美的一些国家,手里有随行人员的指标。这些地方都是贫穷和战乱的国度,哪怕在使馆区域内也很危险,你有兴趣吗?”   沈恩知欣然应允。这是他早就花心思获知到的信息,也是他预料之内的结果。   越危险越是好的。   他就是要把自己放到最动荡的、稍有不慎就会殒命的环境中去。   在商务部还有些公务要处理,沈恩知又多留杭州几日。杭州亚运组委会特地办了一场饭局,邀请他和上下同僚出席。   才进了包间,亚组委那边的负责人迎上前来,给他介绍:“沈主任,这是我们电竞项目的选手。”   旁边另一个声音惊奇道:“这么像啊,你们是兄弟?”   沈恩知目光向侧前方一搭,净透镜片之后,眼眸毫无异样波动:“不过是巧合。”   叶恩弥也嘴角漫挑,松弛地笑:“姓氏都不一样,怎么可能是兄弟。”   他们礼貌握手,各自落座。只是间隔甚远,席间不交谈,连眼神接触也有意避开。   一局散了,叶恩弥到外面抽烟,脸往上仰着,半睁眼看星星,如同一粒一粒泛着光的细砂砾,在绒布般的黑夜里聚闪成长长的银火。   令他追忆起很久以前那个夜晚,盛凌薇在森林公园里脱了裙子,在他背后快步地走。她叫他回头,勾下身上纯白色的内衣,身姿挺拔地在他面前站定。而他只能仰望,忘记呼吸,心想这一辈子就要交到她手里。   那个夜晚,天顶上也是这么好的星星。   他仰首屏息,像是遥望着深远的夜空,又像是透过夜空望向别处。太清楚了,过去的每一帧画面都在这时找到他、命中他,令他避无可避。   他看见自己高中时代在沈家的那间卧室,十几岁的盛凌薇正在他身边做数学题,专心致志的模样,头颈低垂,不在学校所以没有束发,长发柔顺地蓬散两侧,在作业纸上落下海藻的灰色纹影。   叶恩弥打完一盘游戏,没再排新比赛,放下鼠标斜过目光,盯着她露出的半截小尖下颏看。   “薇薇,你知不知道,这游戏国内那么多玩家,我排第几?”他突兀地开口,对面半晌没回应,只好自己接着说道,“就这么跟你说吧,第一。”   她犹自沉浸在解题过程里,闻言仅仅点了下头,心不在焉地重复:“嗯,第一,叶恩弥你真厉害。”   叶恩弥被敷衍得一口气噎到嗓眼,酝酿好的话挂在嘴边兜了半圈:“那我问你……”   盛凌薇正面容严峻地在纸上进行公式演算,指间圆珠笔冷不防被他抽走,她小吃了一惊,皱着眉毛抬起头,叶恩弥这时候却不再看她了,声音紧得有点发皱,“薇薇,对你来说,我排第几?”   盛凌薇倒是完全没有感染到他的紧张,故意佯装不明就里地逗他:“啊?”   “算了没事儿您忙您的。”叶恩弥当即回头不再看她,手速拉满再开一把游戏,加载比赛的几秒钟光景里又忍不住侧目,一眼就望见她垂脸写起数学题,顿时就有点气急败坏的意思:“盛凌薇,你是不是学傻了啊?”   “你这么凶干什么。”盛凌薇笑开了,捶他一下。叶恩弥正不大高兴,忽然电脑桌下面有什么探过来,刻意碰到了他的手。   叶恩弥很是一愣神,进而后知后觉反应过来,是她的手指尖儿轻轻戳过掌心,最终微不可觉地扯住他的袖口。   明明是沁凉柔软的触感,叶恩弥却仿佛被烫到了一下,心陡然给拎到半空。   她慢悠悠说:“要我说,你排第五吧。”   叶恩弥一下炸毛,游戏里一个操作失误,气得将鼠标扔开:“为什么啊?我前面都是谁,你必须得告诉我。盛凌薇,不然我可不服气。”   她一本正经:“前面是爸爸,妈妈,我自己,还有沈爷爷。”   “然后就是我?”   “然后就是你。”   叶恩弥似乎被取悦了,舔一下薄嘴唇:“那还可以。但是,薇薇……”他话音一转,声音低了下去,“在我这儿你排第一。”   盛凌薇并不轻易取信:“比你自己还靠前?”   他很笃定,连点了两下头:“比我自己还靠前。”   无数的画面纷纷扬扬落在眼前,起初是温暖柔和的光调、丰繁美好的颜色,到后面成了越来越多的沉默、大段大段的空白,混在一起让风一吹便破碎了。   叶恩弥强迫自己不再想了,只是自顾自抽着烟。   身后有人走近,转头竟是沈恩知,间隔着很远的距离,遥遥站定。   沈恩知开口,声音与他以往不同,竟是崎岖而干燥的哑,像是平整一张白纸被从中硬撕成两半,在边缘留下粗糙坎坷的豁折:“她还好么?”   叶恩弥下意识地回答:“挺好的。”   同时脑子转得飞快,意识到他们竟然已经分开了。   可又是为什么,盛凌薇并没有回来找他。   “我过段时间就要走了。”沈恩知说。他的脸一半落在阴影之中,轮廓显得瘦削而清绝。   “到哪儿去?”   “去北非协助撤侨。”   叶恩弥眉毛一抬,伸手摘掉嘴角的烟,身体稍稍站正了,神情微动:“是不是挺危险的。”   “还好。”   他将烟掐灭,张了张口,终是喊他:“恩知。”   “嗯?”   “自己在外面当心点儿。”   沈恩知面无表情,只是眼睫稍稍有些滞重,敛目说:“知道了,哥。”   没想到这一次见面,竟然如此平和。   叶恩弥对很多事情都不在意。令他牵缠挂念的,只有她。   想质问沈恩知,想怨恨他殚精竭虑、苦心经营,将他最好的也是唯一的爱情拦腰折断,生生拆散。可是时过境迁,好像放在如今,已并无意义。   只不过……他们分开,是沈恩知主动退出,还是盛凌薇放弃了他?   沈恩知兀自回到车上,在驾驶席呆坐半天,车门也忘了关严。一双醉眼看到镜上吊着的那条细细红线,下方挂坠赫然是那枚盛凌薇脱下手指、归还给他的戒指。他脑中混沌一片,忽然发了疯一样想念她。   沈恩知开始拨电话。   响过几声,被她挂断。他一下固执起来,又打过去,这回她接了,却说恩知哥,我们说好要分开一段时间,别让我真的厌恶你。   心头涌上一阵焦躁,沈恩知把车门推到最大,夜风呼一声倒灌进来,把他脸上正浓酣的酒色吹散许多,让他稍稍寻回神志和清醒。   酒醒过半,随之清晰的是方才的种种失态,沈恩知薄嘴唇抿了又抿,有点懊恼。   但也恢复冷静。   叫了司机,回程的路上,沈恩知恍惚听见雨声,于是抬起头去看,夜空依旧晴朗而清晰,一片湛湛纯然的蓝黑色,原来并没有落下雨来。   --   初夏时节,盛凌薇听到沈恩知离开的消息。借故没去送行,只在他走后去沈家探望了爷爷。   他们分开的事情,还没对各家老人言明。   叶澜忧心忡忡,说沈恩知这次外派要持续两年,去的都是动荡落后的危险地区。沈老爷子不耐地拄了拄木杖,说年轻人就该出去多闯荡历练。   而对沈老爷子,叶澜欲言又止。他年事已高,没谁敢翻出旧账来摆在他面前。   尽管在场所有人都心照不宣。   接下来一连数月,盛凌薇专心忙于工作。此前她参与的那档综艺淘汰了方心语,转而却被她的工作室签下,在社交媒体上很是掀起一阵波澜。   盛凌薇偶尔停下来,回想自己作下这个决定的瞬间,其实多半出于冲动行事。   但她并不认为这是一个错误。   对此,她和严愫有过几次小争执。   最后一次发生在参加活动的商务车上,严愫重新提起这个话题。方心语就坐在前座,头也不敢回。   面对严愫的不赞同,盛凌薇把方心语的模卡翻了又翻:“标准化的大众身材也有受众和市场。况且她不是很漂亮?”   严愫并不买账:“我承认她很漂亮,也很健康。但她不时尚——顶尖时尚是什么?你必须得承认……”   街景略成色彩的线条,光影在盛凌薇脸上蒙蒙昧昧,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独特色彩。   盛凌薇语气非常笃定,凿实地压下了更多质疑的空间:“靠我们的团队,不是做不出时尚的完成度和高级感。严姐,我们这个行业你还不清楚么?我们可以随便包装一把骨头架子,推出去告诉别人这就是时尚。那么方心语为什么不行?”   和蒋睦西事先打好招呼,她带方心语一道去拍摄木樨品牌的新一季产品线。   路上又收到叶恩弥的消息。凭心随性的两句话,好像没有实质内容,看起来像个玩笑。闭着眼都能想象得出,叶恩弥说话时的神态风貌。   这段时间以来,他每天都发些乱七八糟的消息给她。   而盛凌薇一次也没有回复过。   这一回她也敛下眼眸,将手机屏幕捺灭。她黑发雪肤,是最明艳而凛冽的样貌,面上却似是迷惘,又十分疏离。   她没想到会在摄影棚的休息室里见到叶恩弥。   起先是照片。木樨品牌和叶恩弥有过密切合作,蒋睦西不知道从哪里挖来了他以前夺冠的照片,跟许多宣传制作的物料一起挂在这里。他那时该是二十岁出头的年纪,穿一身白衣服,站在领奖台上。   盛凌薇的余光不自觉也在往那照片上飘。无需仔细去看也知道他该是什么模样,盛凌薇早在许多年前就把他瞧透了。   聚光灯下,高清镜头里,这男孩样貌相当经得起推敲琢磨。唇鼻眉眼都是好看的,只不过应该是长久缺乏休息,半含着眼皮,神色低靡,显得有些恹倦。   她视线往下走,看到他手指节微微翘,漫不经心勾着一块金亮的奖牌。   而叶恩弥此时正在来的路上。   他只觉得心脏重重跳着,一路跳到了休息室门口。他对着大面玻璃上自己的倒影整理过衣容,把队服袖口的褶皱抻了又抻,才伸手去轻轻推门。   脸上表情有意保持稳定,心里却在微微笑着。她昵称的两个字逗留在舌尖,几经辗转,最终化在嘴里。   盛凌薇猝然转头看过来。她眼型浑圆,看他的时候更是微微张大,瞳仁呈现一种清醒而又丰满的纯黑色,在低暗浑浊的环境下依然光彩荧亮得惊人。   他又叫了一遍,薇薇。   盛凌薇没有说话。已是许久不见,中间又经历了那么多,再看到他,神思如此复杂。   他虚仰着脸,顶光打出微扬的眉骨形状,下方是一双光锐浓黑的眼睛,神色却是似笑非笑的。   盛凌薇思绪稍晃,似乎又从他脸上,看出从前的少年模样。   可他一开口,分明已是成年男人低沉的声腔:“我们薇薇也是大明星了。想见见你,真不容易。”   盛凌薇没有说话。她的眼睛微不可觉地动了动。   “电话不接,消息不回,上次说会回来找我,结果又消失了。你就这么可劲儿折腾我,真当我是铁打的?”   叶恩弥说着,朝她走来。他总归骨头长得好,因为手伤而荒疏了几年运动,也依然是宽肩窄腰。   一手撑在她椅背上,薄卫衣下面,腰脊勾出孤桀一道直线,不需要动作也黏人视线。   他轻扯嘴角,语气也带着自嘲:“也没错。多少年了,再苦我也得咽下去,再累我也得受着,再沉我也要扛起来……我必须得是铁打的,一想到你,我就知道我不能倒下。”   不可思议,怎么会这样温柔。盛凌薇一时怔忡,想起他都经历了什么,眼里忽然有泪意越攒越重。   穿过瞳膜上汪着的那层水光,她望见他就在咫尺,又好似透过他望见了那个少年曾经最好的时候。   他总是那样的,卫衣兜帽拉到鼻梁以下,下颌轮廓仿佛一笔勾成,形状凛冽,折角陡峭,找不出一根多余线条。薄嘴唇有棱有致,许多时候浅浅抿着,更多的时候会对她笑一笑,骄傲的面孔上,温情和爱意就都有了。   与现在不差分毫。   盛凌薇心海剧烈动荡,嘴上却不承认:“叶恩弥,你说这些干什么。”   他认真地端详着她:“怎么哭了?”   而她皱一皱鼻子,仍在负隅顽抗:“没有。”   叶恩弥向后退了半步,把距离拉到让她觉得舒适的程度,纵容地笑了笑:“都听我们薇薇的,你说没有就没有。”   话音又是一转:“不过,薇薇,你都知道了,是不是?”   【??作者有话说】   心情不是很好。更新晚了一些,不好意思!   感觉写得有点奇怪,休息一下会修文   本章掉落红包   -感谢在2023-09-12 17:47:21~2023-09-13 19:28: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:爱芙塔莉 1个;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路迢迢 10瓶;白玉堂前 8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36章 喜欢你   ◎要不要睡上来◎   顶灯倏忽闪烁, 他眼睛跟着晃了一下,重新聚准在她脸上。   在这静谧时刻,仿佛一种无声的叩问。   手心忽然泛起奇异的痒。   盛凌薇离他不远也不近, 就这样接住了他的视线。她头脑很清醒,可是嘴唇的动作却犹豫, 决定不好该如何应对。   沉默了片刻, 平静说:“嗯, 我都知道了。”   盛凌薇避开视线, 开始把脸往下垂去, 放到一个自觉安全的角度,又有些在意他的神情,想了想,终于还是抬头看他。   叶恩弥几乎着迷地看着她脖子折起来又打开, 好像想伸手去碰触, 又很快缩回来。   “那么……”他开口。   而盛凌薇却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。   往事是沉默却厚重的, 对于叶恩弥而言, 甚至可称残酷,但她如今实在无法整理情绪,开口谈论那些过去:“我没心思想那些,叶恩弥。我妈妈走了,到现在才几个月?”   叶恩弥神色悚然一凛,瞬间紧张起来。他抽一把椅子坐在她身边, 想抬手去揽她纤薄的肩膀, 可几经踟蹰又放下去, 低低道:“热娜阿姨她……”   盛凌薇颔首:“胰腺癌。她手术之后, 又扩散了, 没有治愈可能。”   这一块心脏上的暗疤, 她一度以为自己无法再去碰触:“妈妈不愿意被人知道,后面卧床了,连你家人也一直以为她是中风瘫痪。最后叫我回去陪了她几天,就几天。”   “他们瞒着你?”   “嗯。妈妈知道我爱她,早知道她的生命只剩那几年,我一定会陪她走完最后的时光。她看到我走秀,看到我如今的成就,说她并不后悔。”   盛凌薇将脸埋在手心,她努力深吸一口长气,想压住语声里细琐的抖,可是收效甚微:“我好像也没资格说什么。可是我……”   我就是很难过。   她没有将这一句话说出口。   并不习惯如此暴露自己的脆弱。   叶恩弥从未见过这样的她。他喃喃地叫她:“薇薇……”又去握她的手。手指一根一根,缠进她指缝之中。   他身上的男性气息很鲜明,体温也热,浸润在肺叶里,把心脏也泡透了。   盛凌薇忽然抬起脸,目光尖锐地穿过来:“你不也是一样?一厢情愿以为是为我好,然后一走了之,什么也不和我说。”   他有点无奈,抿了抿嘴唇,兴许是因为这个动作,唇面上突然发起些微的烫痛:“薇薇,这些年我过得也很苦……我不求你心疼我,只求你别那么怨我。我在上海有一番成就,终于敢去你的学校看你……五角场那边,真是热闹。我等了三天,终于见到你,拉着别人的手。然后我再也没勇气偷偷看你,我怕一见到,我就受不了……”   讲到这里,叶恩弥忽然生硬地截断了话音,心里懊恼,只觉得不该向她倾泻情绪,尤其是在她如此脆弱之际。他指关节压了压抽跳的眉心,竭力扮作寻常模样:   “要不要去杭州玩玩儿?散散心。过不了太久,我也该去集训了,房子给你住。”   盛凌薇摇头:“我不要。”   把手从他的牵缠中撤出来,她一时疲惫非常,蜷缩在椅子上,没再吭气。   未久,叶恩弥被助理叫走,先去进行单人拍摄。   盛凌薇独自留在休息室,闭眼休憩一会儿,却始终无法入睡,左右犹豫了一下,还是出去找叶恩弥。   她站在摄影师身后,看灯光从四面八方打上去,照得他脸孔薄薄的白,黑眼睛亮得惊人。   她的心不知为何抖得厉害,冲撞的情绪浓烈却柔软,手抚在胸口,好像逼迫自己把所有感受生生摁下。   可是那莫名的感应却如影随形——他虽然随着摄影师的指示望向不同的地方,却总是分出一半余光给她,引着她的心脏和呼吸,分量真实地往下拽。   盛凌薇一时莫名不安,不想再看,自顾自又扭头进了休息室。   对于叶恩弥什么时候折返回来,并无特殊印象。   好像睡着了一会儿,又似乎只是假寐,全身松软地垂放着。过了半晌,盛凌薇朦胧醒转,眼帘掀动一下,就见叶恩弥坐在身旁,一面肩头撑着她的侧脸。   两只手被他攥在一起。   对上她的视线,叶恩弥顿了顿,起声说:“薇薇,我联系了一个心理咨询机构,在杭州,是我熟悉的……”   周遭的空气像掺了胶,变得又紧又黏,叫她难以呼吸。   盛凌薇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产生如此强烈的抗拒,但言语先于头脑,近乎是脱口而出:“说了不要。你们为什么全都想替我做决定?我没事,我就是想工作,就是——”   笃笃几声门响,盛凌薇立时撑起身体,把他的手丢到一旁去,又将椅子往旁边挪了挪。   休息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拉开,探进蒋睦西的脸:“薇薇,那边两小时内能结束,现在可以去妆造了。诶,你们不是都要结婚了,还离这么远?”   旋即注意到她脸上浅浅两道泪迹,一下紧张起来:“薇薇,你怎么啦?”   盛凌薇神色已经恢复如常:“没什么。我们走吧。”   她离开后,叶恩弥原本也该去补妆,可是动作迟缓,思神似乎跟着她细小细小的步子一道慢慢挪出门了。   隔老远还听见蒋睦西的声音:   “你们吵架了?等下要和他一起拍的,先忍一忍。叶恩弥要是欺负你你就跟我说,我跟他解约,再找法务团队让他狠狠赔一笔……”   到现场之前,盛凌薇大致浏览过拍摄流程,却没想到蒋睦西来到现场,将内容做了不小调整,安插进一套崭新的女士骑装。   蒋睦西边为她掸下衣料边角浮尘,边兴致勃勃说:“我纠结了好久好久,是放在成衣还是运动线,我看没什么品牌做过骑装……”   她满意地看着自己的设计,被盛凌薇一身凛冽的骨架撑持起来,显得英挺飒爽,气质拔群。   盛凌薇对镜而照,不免频繁想到热娜。她的妈妈曾给过她各式各样的漂亮衣服,有裙子,有裤装,无不剪裁合体,用料考究,用以出席各式各样的场合。   盛凌薇还拥有过一头小马,养在机场附近的马场里,盛长荣很忙,甚至一年到头多数日子不在北京,都是热娜每周末带着她去探望,并且进行一些基础的骑练。   热娜给她置办了几套骑装,分别搭配了不同的护具和马靴。盛凌薇在马上好得意,骑术尚且生疏的时候,就懂得如何摆出最神气的样子。热娜为她仔细拍下的全部照片,如今在家里,和满屋的古董字画永远封存在一起。   因为妈妈的离开,一切都失去意义。   在拍摄的过程中,盛凌薇感到自己越来越难以调动全身,也无法顺畅转换表情。肢体被叶恩弥掌握着,他在依照指示动作,而她的关节与皮肤仿佛僵住了,与思维脱了节,一切都不受大脑控制。   摄影师助理上来和她说话,她耳膜隆隆如鼓震,听不清任何一个字眼。眼前也如罩热雾,渐渐地开始模糊起来,忽然腿一软蹲在地上,痛哭失声。   盛凌薇一贯骄傲,从不容许自己在旁人面前失态,可是如今眼泪全涌出来,她厌恶此时的狼狈,可无法跟情绪抗争,夺回身体的掌控权。周   在场的所有人都吓住了,一时面面相觑,全部动作窒在原地。   紧接着,议论纷纷。   摄影师身后的蒋睦西想赶上前,而叶恩弥更快,扯了一层装饰的帷布将她遮起来。他知道盛凌薇最怕丢脸,因而没有开口问询,甚至克制着不投来关切的眼神,只是留给她一隅空间,让她慢慢放松下来,找回自己。   周围人声来往嘈杂,他的安静却似乎超过一切鼓噪声响。   盛凌薇眼眶酸红得厉害,目光被泪水蒙得潮湿朦胧。在质地厚密的天鹅绒之中抱着自己的双膝,头颈深垂下去。   后背椎骨寸节弯曲,是新生儿蜷缩在母体的姿态。   “我跟你走。”她终于找回发声的能力,以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对叶恩弥说,“我去杭州。”   --   临行前,盛凌薇状态稳定一些,跟严愫交接了工作,将方心语后续的行程安排都过目一遍,核准过全部细节,才安下心。   严愫问她为什么对方心语如此用心,盛凌薇没有正面回应,只是忽然想起在巴黎重逢的苏蜜。   抵达杭州已是暮色四合,叶恩弥那个家依然装潢冰冷,灯光雪亮,缺少人味儿,跟一年前她初次登门的时候没区别,想来他也不常住回来。   他体恤她舟车劳顿,一反常态地没有任何肢体接触,把主卧让给她,自己睡到客房。   主卧的床很大,软硬适中,铺着纯色床品。一眼望去,质感令人安心。   他站在门口,一手扶着门:“薇薇,我约了徐教授的团队,明天送你过去。”   “好。”   “有事儿你叫我。”   “好。”   恒温系统输送着冷气,床被成为最纯质的天竺棉巢穴。她拉高了被子掩到额头,沉入柔软的黑暗当中去。   竟然是一夜好眠。   第二天,盛凌薇睡到中午才醒。   上次来这里过夜,胃痛得要命,还顾忌着沈恩知,半夜思虑过深,那时她起床抽烟,也没开灯。   也就没机会仔细观察他的卧室。   这回才发现,床尾一面立柜,竟然存放着那么多有她出现的杂志。   她随手抽出一本厚重的书,封面上印着品牌独特的字体标识,收录了过去五十年的T台高级定制时装秀。盛凌薇记得自己与这个品牌的合作,在这本书里,有她存在的照片应该很少,顶多不超过三页。   依然被他搜集到手中,妥善臻藏起来。   赤足出了门,首先侵入鼻端的是股焦香,油汪汪的烟火气。   偌大的厨房里,叶恩弥在做早饭。   宽阔一面黑色石纹岛台上,已经零零碎碎摆好了成品,油饼焦圈儿豆腐脑,还有一屉发面小笼包。盛凌薇看着看着,不由一阵恍惚,像是回到中学时,每每路过附近的早点铺子,总想让司机停下。家里大人不让他们吃这些,但是也捺不住馋,偶尔得了机会才能匆忙尝上一点,因为禁忌和稀缺,倒成了回忆里难得的美味。   “怎么做这些。”她在岛台前的餐吧椅上坐下,支住下巴问。   叶恩弥在灶台前忙碌,抽空回眼看她:“你上次不是说,现在喜欢吃中餐了。”   在记忆中摸索好久,盛凌薇才定位到这句话。那时只是为了刺痛他,没想到他放在心上,一直记得。   “谁说要吃小笼包?我想吃狮子头。”盛凌薇忽然说,“不要红烧的,就是那种,杭州狮子头。”   “还点上菜了。”叶恩弥似有若无地笑起来,语气倒是懒洋洋的,把握着恰到好处的分寸感,听起来舒散又适意。   往她对面轻巧一坐,撂双筷子在她眼前,“行,我去学,明儿给你做。”   “我口重,你不能做太淡。”她强调。   叶恩弥朝她浅瞥一眼,薄眉稍稍挑起来:“我还不了解你么。”   潦草吃过早饭,叶恩弥开车送她到诊所:“我等下也去趟医院,完事儿了回来接你。”   “去做什么?”   “没大事儿。”他含糊其辞。   盛凌薇加重语气:“叶恩弥。”   他只好如实招供:“过几天就是国家队训练了。手疼,打个封闭。”   盛凌薇知道封闭针,许多模特同行上台前也会打,多是因为长期受关节部位的慢性炎症折磨,为了临场表现保持稳定。   她蹙眉:“这个后面容易出问题。”   激素紊乱,甚至韧带钙化,后遗症林林总总,都数见不鲜。   他不正面回答,抬手掐了掐鼻梁,目中的跌宕被掩饰得恰到好处,隔着车窗冲她明晃晃地笑:“这么关心我啊?”   “……你快点儿走吧。”   盛凌薇不再理会他,转身进了诊所,和前台简单沟通。据说徐教授上一场咨询还没结束,于是她被引进会客室等待。   屋前一台电视机,正播放着国际新闻。   是盛凌薇耳熟能详的国家和地区。联合国一些援助慈善活动,她过去几年断断续续有参与。   此刻引起她注意,却是因为这里是沈恩知如今的所在地。   画面中战火纷飞,烟尘动乱,枪炮声止歇后,土地集满弹疤疮痍,只剩死一般的寂静。   她犹豫了一下,给沈恩知发了条消息:还好么?   直到结束和徐教授的会面,也没有收到来自沈恩知的任何回音。   --   日子一天天过去,盛凌薇的状态略有好转。她不再那样频繁地出神,脸上渐渐也有了松快的模样。而叶恩弥则安稳地扮演着一个室友的角色,每天除了去公司就是洗手作羹汤,其余时间任她在家里走动,从不过多打扰。   这天他接了个亚组委的电话,通知集中训练的具体日期和事宜。挂断之后,回头却见盛凌薇正盯着他看。她似乎有点不高兴,眼神带着审视意味。   叶恩弥背靠灯柱,站在阳台的夜空底下,衣服松松散散,身姿却因为她的注视而紧绷起来。   “怎么了?”他问。时近八月,夜风热而浓,他才开口,先吃了一嘴的风。   盛凌薇从灰色杉木地板上起身,靠坐到沙发一角,纠着眉毛说:“正在冥想呢,被你打断了。”   他听在耳朵里,难免若有所思,往这边走了几步,回手反合上阳台的玻璃门。   犹豫半晌,试探地提议:“公司那边准备测试产品,你要是想安静,我就住到宿舍去。”   她却一口回绝:“不用。”   说完又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快太急,掩饰般把电视打开。室内光线低暗,恰逢电视机里庆典烟火直播,嘭一声白亮地闪动着。霎时间,他的眉目好像隐在炸开的光雾之中,只余眉弓、鼻尖和下颌勾成极致完美的折角。   五官足够精彩绝伦。让人失去挑剔的力气。   她看在眼里,又从眼里热起来。   叶恩弥眉宇一耸,了然地低笑:“不用?那就是要我陪你了。”   盛凌薇视线收回去不再看他,嘴上淡淡说:“你房子太大了,我一个人住会怕。”   纵使她拒绝承认,叶恩弥嘴角噙着的笑意也分毫未减:“都听薇薇的。”   深夜睡到一半,空调没预兆地停了。盛凌薇口焦舌燥,又懒得开灯,伸手到床沿拿杯子喝水。   放回去的时候,没摸准距离,失手打翻,哗然碎裂在地面。   她头脑一下被惊醒了,只好随便将灯开了一半,潦草地把玻璃杯的残骸收进废纸篓。   卧室门没锁,外面有脚步声由远至近,一下被人拧开。叶恩弥来得很急,拖鞋都只趿了一只,嘴唇淡淡薄红,语声里间杂着喘息:   “薇薇,怎么了?”   “没事儿。杯子破了。”盛凌薇指了下那堆残片,眼角飞起一丝笑,“叶恩弥,我又不是小孩子。你这么着急干嘛?”   “我,我怕……”他嗫嚅两声,一时显得有些窘迫起来,嘴唇上的淡红颜色有点往耳根蔓延的意味,清了清嗓子转过身去,“没事儿就行,那我回去了。”   “叶恩弥。”她忽而叫他的名字。   他回头:“嗯?”   “你要不要睡上来?”   分别七年以来,她讲话的腔调与十八岁时没有太多分别,话到句尾形成一处卷舌,像是藏了个尖软的小钩子。   钩得他心脏都快跳飞了。   他目光慢慢挪看过去,床边开了半盏灯,濛濛光影之中,盛凌薇的睫毛长而微垂,一双绒绒眼睛正弯起来。   她在对他笑。   叶恩弥几乎是马上回答:“要,当然要。薇薇,你愿意……”   她警告:“只是睡觉,不能动手动脚。”   他像是怕盛凌薇反悔,匆匆钻到被子里面,从她背后腻上来,送出一个滚烫的怀抱。   声息蒸热在她颈窝:“好。只睡觉,什么都不干。”   在他怀里左翻右转,就是睡不着。盛凌薇将床头灯拧亮半分,又想去找杂志看。   还没彻底起身,背后传来他的声音:“薇薇。”   “怎么了?”   回过头,发现叶恩弥稍稍醒转,眼睑半睁半含,往她的方向撇来很模糊的目光。好像是被融黄的光线闪到眼里,他抬手去遮,嘴里含混地说着什么。   盛凌薇没听清。   他眼皮撑不住困意,终于坠下去,睡了好一会儿,又开始梦呓。   盛凌薇躺回床上,凑近了去听,是他在说:   “好喜欢你……”   这一句话,压在生涩的青春里,在今夜又坠入她的梦中去了。   她梦到两兄弟十八岁生日的时候。恰好轮到切蛋糕的环节,盛凌薇本来是在沈恩知旁边的,吹起蜡烛之前,她不露声色地往叶恩弥那里挪过去。   灯被关上,蜡烛一支一支点燃,她在朦胧摇曳的烛光里悄悄垫起脚,凑到他耳边说:“叶恩弥,生日快乐。”   两个孩子的手不小心碰在一起,却微妙地没有马上分开,不知道谁先张开五指迎上去,总之忽然就勾住了。   吹过蜡烛,叶恩弥手臂用上一些力气,把她拉近寸余,贴到身边。   唇角拎起一点笑意,问她:“盛凌薇,你怎么就不管我叫哥哥。”   盛凌薇从鼻端哼了一声出来:“我高兴。”   叶恩弥也不在意,眼睛里似笑非笑,又问她:“我的生日礼物跑哪儿去了?”   女孩的眼珠转了转,抿嘴拖他的手:“我藏起来了,带你去找吧。”   盛凌薇拉着他跑到楼顶上,这是个很好的夜晚,风吹得舒慢,漫天星子冷亮,她在底下轻轻亲了他一下,然后说:“在这儿呢。”   叶恩弥愣了一个瞬息,下意识抬起手,抚擦过下颌缘被她亲吻过的地方,那里皮肤生热,进而滚烫滚烫。   他垂脸看她,半开玩笑说:“挺冷的,我本来想要个围巾的。”   盛凌薇泛红的脸上立时换了表情,张牙舞爪地掐他手心:“叶恩弥,你真烦人。”   “那你还喜欢我呢。”   “谁说喜欢你了?”   “这就反悔了?那可不成。”   他话音未落,盛凌薇已经被摁进臂弯。少年面上手上有微微薄汗,气息清润干净,加在一起构成一个质感鲜明的怀抱。   在他怀里,盛凌薇睫羽轻颤,半阖上眼睛,身体已经投降,嘴里却在负隅顽抗:“你、你干嘛……”   “不干嘛。”耳边传来叶恩弥的低笑,“就是你的生日礼物我不满意。”   提起这一茬,她的紧张一下子被冲淡了,张口就解释:“你还真要围巾呀,围巾我可织不了,恩知哥的手帕都是家里的阿姨帮我缝的。”   “谁说我要围巾?我改主意了。”   “那、那你要什么?”   “我要这个。”   唇心一沉,是少年带有热度和重量的亲吻。   “薇薇,盛凌薇。”叶恩弥抵着她的下唇,含混地告诉她,“你今天这样不对,我来教你该怎么说。”   “——我喜欢你。”   那天他送她的牛津鞋,一直留到现在。   后来她那收集鞋子的奇特癖好,或许与他有关。   可是梦境转眼换了场景,来到欧洲溽热多雨的夏季,她一回头,一下跌入沈恩知的视线和拥抱里。   他鼻梁高挺,骨骼形状优美,侧面那一颗小痣是清凉的浅粉色。眼睛深沉而安静,目光和抚触都很温润,落在身体上,像一场细致均匀的久雨。   他说薇薇,我是你的。   好像沈恩知从没有问过她,你要什么。   他只是把他所拥有的,不加挑拣,无论是好是坏,都悉数双手奉上。   【??作者有话说】   下章有人要失去处男之身了,提前鼓掌。 第37章 潮绵   ◎好吃么◎   两条鲜鲫鱼, 入夜时分被叶恩弥提回家,还冒着清凌凌的水气。   去腮,刮净鳞片, 内外拾理干净。腹中塞入橙皮、生姜,放进砂锅煨煮。   还有五花肉丁, 与碎马蹄搅拌到一块去, 加上香料调味, 摔打成紧实的圆团, 另起一灶清炖。   叶恩弥的手指灵活韧长, 每道工序都处理得尽善尽美,连一滴多余的汤汁也不会遗漏出来,溅脏大理石台面。   盛凌薇就坐在流理台对过,她穿着淡肤色睡袍, 质地是滑润的丝绸, 在光源下方隐约漫着细腻缎光。面料很轻薄, 被顶灯明亮地直照, 下方依稀透出纤瘦的身体轮廓。   叶恩弥眼唇手脚一径规矩,专心对付眼前食材,没有过多往她身体上看。   盛凌薇以手背撑着脸颊,歪头观察他烟熏火燎之中依然英挺的侧脸。   “那年你走之后,都做了什么?”她突兀问。   叶恩弥短暂瞥过来一眼,双眸光锐而深秀, 常是懒慢轻笑的样态:“打工呗, 养活自己。然后去大大小小很多俱乐部试训。”   “以前在沈家的时候, 没人找过你?”   “有啊, 小时候天天有人找我打职业, 一上游戏就是各种俱乐部负责人私信, 那时候不懂事,只觉得烦。”   “当时你怎么不去?”   他下巴往她的方向一勾:“理由不跟这儿呢么。”   叶恩弥曾经缺乏进攻性,没有争强好胜之心,对于顶尖豪门俱乐部的邀请,也统统一概回绝。只耽溺于美妙的初恋里,想一直就那样安稳陪在盛凌薇身边,哪里也不去。   他背靠沈家,不需要多么大的作为,也足以平顺甚至优越地过完一生。   直到那天盛长荣叫他进家门说话,残忍又直白地击碎一切美梦。   肉身的疼痛很快消退,精神的疮疤却一直存在,午夜梦回间频繁出现她的面容,睁眼就如镜花水月般消碎了。   但叶恩弥其实并不怨恨,他明白自己理应成长,去争去拼,才有能力肩负起和她的未来。   盛凌薇接了杯温水喝,缄默一会儿说:“当初又何必瞒着我。”   叶恩弥一手掂开砂锅的重盖,往里添点烧酒和胡椒,袅袅蒸雾里,神情叫人看不真切:“盛叔叔也没什么错,我那会儿哪配得上你?我把真相告诉你,推你去处理,让你跟家里人吵架闹翻?怎么可能。是我自己不够资格,就得扛下这些,好好拼出个样子。”   叶恩弥没言明,其实那段时间他们频繁争吵,本是小情侣之间不痛不痒的矛盾,到底年纪太轻,谁也不懂得退让经营,一句推挤着一句,吵到最后盛凌薇急了,口不择言让他滚。   叶恩弥脾气其实不算差,懒洋洋地表示滚就滚,转身要走。   盛凌薇心里一下火气猛窜,又旺了八九分,指着他连声说叶恩弥,我真的好讨厌你,反正家里人也不会同意,早晚得分,你不如现在就走,索性也别回来了。   这事儿说大不算大,偏偏发生在那个特别的时间节点。后来跪在盛长荣面前乞求的时候,他不经意间想起的就是当时她厌烦憎恶的表情。   或许他下定决心一定要获得她家人认可,也和那句话有关。   只不过事到如今,峰回路转,也没必要再说明。   盛凌薇歪过头,迎着岛台之上奶白的顶光,肌肤也如玉无暇:“照你这么说,我是不知情的,你没错,我爸也没错。那到底是谁有问题?我们怎么就非要落得这种结局?”   叶恩弥看着她的脸,压抑住体内那股想亲吻她的强烈渴望,唇角扬了扬,声平气和说:“很多事都没有对错,只是不同的选择。我有时候也会想,如果那时候没走,如今该是什么样……未必比现在强。”   盛凌薇若有所思,顺着他的话往下梳理:“要是我当时和你一起走了,可能每天都得因为家长里短拌嘴吵架。……你每天去外面打工,试训,回家还得给我做饭,你会不会觉得不耐烦?”   “你看我这几天像不耐烦的样子么?”叶恩弥干脆转过身来,隔宽敞一面岛台与她对望,两手支着台面,认认真真说,“要不是你喜欢你的事业,还要回去工作,我这样过一辈子都乐意。”   她哂笑,声腔利落地呛他:“谁要跟你一辈子,你是我的什么人?”   叶恩弥也不恼,伸手过来把她松敞的领口掖并上一点:“薇薇,你可以拿小号发微博问下我们是什么关系。然后就会有你的粉丝和我的粉丝一起告诉你,我们是真夫妻。”   他回到灶台前继续掌握火候、增补调味。   一身松软的浅色家居服,气质舒适合宜。   这么多年不见,他有些地方一如既往,有些地方又变了很多。   盛凌薇逐渐琢磨出来,叶恩弥是那种只活在当下、享受每一个瞬息的人。除了为她设立一个亟待达成的目标,他很少做长远考虑。   人生岂非也只是一个漫长的瞬息。   一道鲫鱼汤稠如牛奶,一道淮扬狮子头汤汁清亮,摆在盛凌薇面前的餐布上。叶恩弥和她并排坐,用餐之前随意问:   “以后不用去徐教授那儿了吧。”   “谁说的?他的团队每月还要跟进一次回访,说是要持续一年。”   叶恩弥点头,半晌又试探:“什么时候回北京?”   “还能再待一礼拜。”   叶恩弥“嗯”了一声,嗓音有点凉丝丝的,发闷:“我也快进亚运村了。过两天有个表演赛,跟马来西亚的国家队,要不要来?”   “看我心情。”她含糊其辞,转而问,“你现在还拼这个亚运冠军做什么?”   叶恩弥剔出一根鱼骨,将里肉夹到她眼下的盘碟里:“你爸说这个项目的世界冠军不算什么,全满贯也不够格,我想想也是。薇薇是大明星,我必须得披国旗,当亚运冠军,说不定以后还会是奥运冠军……这样才配得上你。”   “那时候你都多大年纪了?”   他像是刚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年轻,面上松散的表情忽地一钝:“也是。那就奥运冠军教练吧。反正有这个名头在,不会丢我们薇薇的脸。”   叶恩弥在外头还稍露点锋芒,到她面前总显得幼稚,还有些可爱的冒傻气。盛凌薇只觉得好笑,身体不自觉往他那边挨近半寸,嘴角弯弯地低头吃饭。   他从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少爷,如今手艺竟然这么好。她觉得好吃到吞舌头的一餐饭,必须得配点酒才行。   叶恩弥平常滴酒不沾,家里没什么像样的威士忌,只有随处可见的街酒杰克丹尼。   盛凌薇只好凑合着兑软饮喝,而叶恩弥依然是单开一罐可乐加冰。   好端端的一个微醺之夜,情致与调性烘托到最佳状态,他喝冰可乐,未免败兴。   盛凌薇却也懒得管他,吃完饭就仰躺在沙发肚上,自斟自饮喝到半熟半醉。   不一会儿,见叶恩弥老老实实坐在脚边,默默喝可乐作陪,她忽然开了腔,比起问话更像抱怨:“叶恩弥,你一会儿说别人觉得我们是真夫妻,一会儿又说要配得上我,就是不讲最关键的东西……”   他太了解她,几乎在尾音没落下的时候,已经明白个中意味。   叶恩弥扬眉,很快开口,声音里大半都是叹息:“我还爱你,一直都是。薇薇,你不就是想听这个?”   她这下满意了,撑坐起身来,脚尖轻轻撩拨他手肘,嘴里明知故问:“真的假的?叶恩弥,你可不能骗人。”   肘关节的皮肤激起鲜明的痒和热,叶恩弥明明没喝酒,声音和眼睛却仿佛将酣未醉了,呢喃着说:“小祖宗,我都这样了,你觉得呢……”   他侧身覆上来,一手按下她端着水晶酒杯的手,非要索吻。男人的气息太热了,烫得她唇面上一阵紧皱,令人困扰的热气由口腔渡进来,沉进腑肺深处,坠到小腹里去。   似乎蒸散开来,化成一汪潮湿的水。   肌肤相贴的地方滚烫滚烫,分不清究竟是谁的体温骤升,盛凌薇浑身剧烈打起一抖,条件反射地想抽回手。可他好像用上了几分力气,把她握得那样牢。   他离得非常近,淡淡烟味隐约氤氲过来,却并不惹人生厌。   叶恩弥的掌型偏薄,骨架非常漂亮,扣严了她的手,拧掉酒杯的过程中一下没接牢,坠在地面碰碎了。那脆亮一声清响,如同进攻的擂鼓直叩在心,他胸臆忽然滚烫滚烫,全身的皮肤都在细微地抖索着,推促他抬手握住她细巧的腰肢,将人整个儿地翻了个面。   现在她美丽的两扇蝴蝶骨就贴在他心前,叶恩弥只觉得思神猛烈摇撼着,如此姿态紧密相依,心脏都和她叠在一起,渐渐交融成步调相同的韵节。   “薇薇。”   “干嘛……”她声音也在颤抖。   他难受得低哼一声:“今天可不可以……”   “你再说一遍就可以。”   “什么?”   “再说一遍。”   他唇边抽出丝笑,低头去啄吻她白皙的后脖颈:“爱你,薇薇。我爱你。让我说几遍都行……”   叶恩弥明明从不信鬼神之说,却在这一刻疑心自己被某种邪灵的妖祟所魅惑。这其中一定存在着超乎自然的力量,不然他怎么会如此深受吸引,如此陷入迷恋、失去自我?   他等了二十七年,好不容易获得首肯,只觉得好像在醒着做梦,连手都不知道放去哪里。   这时混沌一片的头脑里忽然窜出个念头,马上从她身上弹起来:   “我,我先去浴室一下。”   “干嘛?”   叶恩弥一本正经说:“听说最开始都会很快,第二次才能久一点。”   盛凌薇慵倦地卷过身体,一手撑扶着头,长发如云拂散在身后:“就在这儿呗。之前又不是没给我看过,装什么纯情。”   --   木头椅子被雨浇透了,湿漉漉的潮绵,盛凌薇喜欢降雨的味道,屏气坐下去。撩开身上的丝袍,怕被弄脏衣摆。   她的手细长而温暖,皮肤蜜一样润洁光亮,按在他凛冽的腕子上,被他就势捉到掌心里。   “亲我。”盛凌薇下令,而他遵循。   这个亲吻绵长而紧密,舌尖黏卷在牙床,他将她的声潮尽数吞下。   过不久,紧绷到死硬的脊梁乍然松开了,叶恩弥眉尖慢慢舒展,一边亲吻触目可及的一切肌肤,一边说:   “薇薇,谢谢……”   以他的经验来评判,这表现姑且可以算作可圈可点。   但盛凌薇还没来得及回味,已经被这句莫名其妙的感恩弄得有点哭笑不得:“……你有病吧叶恩弥。哪有这种时候说这个的?”   “不是,我,我。”他舔舔薄嘴唇,还在隐约失神,“我没想到,没试过……原来是这样的……”   “傻子。”她评价。   “对对,我傻,我最傻,薇薇说的都对。”他真像是丢了魂魄,痴痴地把脸深埋到她微汗的发间,用鼻腔和口舌接纳她全部的气味,“下回什么时候?”   “你想什么时候。”   “现在……”   --   一连数天的奔波忙碌,沈恩知终于得空,将手机设置连接新的局域网。   一眼便捉住盛凌薇的问候。   他端详着那几个字,看了又看,简短回复:没事,不用担心。   没想到过不久,她一通语音打过来。   沈恩知接通,并未先开腔,听见她说:“恩知哥。你……”   他稳稳心神,语气缓定:“怎么了,薇薇?”   “注意安全。我最近看到国际新闻,那边挺乱的。”   “好。我们有军队保护,放心。”   “嗯。”盛凌薇说到这里,似乎暂时词穷,酝酿了一会儿,又问,“什么时候能回来?”   沈恩知耐心解释说:“这边撤侨处理完,我跟刘公使还有下一个地方要去。一路走下来,恐怕要两年。”   “还是这么危险的地方么?”   “不会了。”   当然是在说谎。   而盛凌薇并不知情。   她想到新闻里灰败残酷的画面,不由犯怵,随即柔和了声气:“等落脚之后告诉我,我给你寄你小时候最爱吃的点心。”   她主动提起两个人之间私密的年少往事,沈恩知只觉得指缝之间干燥起来,想到小时候常吃的那种外皮酥脆的特供糕饼。沈恩知至今都不知道配方是什么,其实也没那么喜欢,但很合盛凌薇的口味,他也就从大人那里讨来几盒,陪着她吃。   她那时候身型矮,手也是小小软软的一团,捏了糕点喂给他。沈恩知很是斯文,吃东西都是碎口碎口的,细嚼慢咽。盛凌薇到后面没了耐心,索性把剩下的起酥都按在他唇上。他口中一下甜腻,却抓紧这难得的机会,轻轻吻在她手心。   不自觉地,喉结微动,想起那时的情形。   “好。”沈恩知低声说。   盛凌薇跟沈恩知说罢,挂断电话。她此时正在叶恩弥的主卧里,头脑清醒了,眼睛还困倦着,身边空无一人,忽然想到不久前在客厅里,体肤夹缠,情热横生。   叶恩弥这个人很简单直白,像是根本不会压制感受和反应,他喜欢叫,也喜欢喘,胡乱亲她头发,咬她耳缘、和手指尖儿。   到后来额上清汗越来越密,他一张俊朗的脸孔迷失又沉溺,牙关紧咬到下颌骨浮现尖锐的轮廓,甚至连眼瞳也泛着湿红。   他的目光非常明亮,直照到人心里去。   想到这里,倒是清醒一些。   手慢抬起来,在床边墙面上沉敲了两下,给门外的人听见。   “我跟他打完电话了,你可以进来了。”   叶恩弥依言开门进屋。   他一手扶着墙,没多走几步,黑眼眸,白皮肤,整个人也沉在黑白分明的静默里。   过了许久,站在门口低声问:“所以以后就要一直这样?”   “怎么样。”   “他来找你,我就要躲到外面去。”   叶恩弥头颈微垂着,姿态和声音都显得低落、消沉。黑色碎发散下来,看不见他的眼目,只余有棱有角的嘴唇露在视野里,紧紧绷着力度的痕迹。   盛凌薇故意说:“不然你想怎么样,和他一起?”   叶恩弥走到床边,蹲下去握住她放在床沿的手:“你……你把我当狗是吧。薇薇,别气我了行不行。看我难受你是不是特高兴?”   他嘴里不大高兴地嘀咕着,口唇却在亲她柔软的手指节,而盛凌薇非要以指腹捺住他的薄唇,不许他再进一步。然而眼睛里面是笑着的,似有波纹盈盈闪动,好像天上掉下的一颗大星。   “我就是打个电话关心一下恩知哥,你怎么还急了。”她霎了霎眼,侧目看他,“叶恩弥,那你这么难受,是不是不爱我了?”   “怎么可能。”他马上否决,掂了掂嘴角,露出一丝眷恋又忧郁的笑,“但我确实好难受,薇薇,你帮帮我……”   他伸手慢慢勾过去,把她的吊带丝袜剥下来,像是剥掉一层丝滑细薄的皮肤。   盛凌薇骑在他的肩上,脚腕勾着他肩胛,弓蜷着腰,手揉碎他微汗的头发。   “好吃么……”她问。   马上得到肯定的回答。   盛凌薇茫然地漫想,如果叶恩弥真是条狗,他在这种时刻一定会摇起尾巴。   【??作者有话说】   关于弟弟的工作内容纯属虚构,切勿考究。   再次重申,用了安全措施,只是没写细节   阉割版,锁我八个小时,凑合看吧…… 第38章 施予渴求   ◎热烈赞美她的气味和口感◎   沈恩知抵达当地机场, 找了处角落垫着公文包潦草坐下,最后一次核对登记在册的一连串身份信息。他心思缜密,眼目细致, 认真检看无误,终于将几份文件一并交给同僚。   许多左右随行要登上最末航班, 与撤离的公民们一道回国。而沈恩知整理了衣装行李, 准备跟从刘骞良去往下一个第三世界国家。   这段行程不远不近, 没有民用客机航线, 他们要跟武装运输机同飞。去往临时军用机场的路上, 刘骞良掀了掀垂旧的眼褶,与前座的沈恩知交谈:“恩知啊,这次出来,跟你预想的是不是不一样?”   沈恩知思忖片刻, 先略略颔首, 在瘟黄席天的飞烟之中, 不知想到什么, 又抿唇轻摇了一下头。   他在英国读书那段时间,时常独自旅行,四下游历,去的也都是最安乐富足的地方。沈恩知花费数月,走遍欧洲西北部,认真观摩研习着神学宗教和无数古典珍品, 到瑞士滑雪, 去冰岛看极光, 在西班牙连日混迹节庆活动。   这些地方, 都与盛凌薇气质相宜。她从小喜欢一切美的, 精致奢靡的事物, 对时尚和艺术信手拈来。所以他旅行过程中的所见所闻,其实一层又一层加固着对她的思念和倾慕。   而如今沈恩知身处一片贫穷战乱之内,眼前俗尘翻滚,得见人间。他连天地忙碌,疲惫到骨头缝去,饱餐休憩都成为昂贵的奢侈品。在这样的工作节奏和环境里,他暂时脱下了往昔的执念和牵挂,似乎真正沉淀了自我,天高地阔,耳清目明。   盛凌薇住在杭州这两个月,意外地频繁梦到沈恩知。他站在满目旧扑扑的橙红色中,衣着笔挺规整,依然是淡淡优雅的模样,对她说着:没事,别担心。   脸庞神态沉稳,如同水玉雕成的塑像,却带着伤口和硝烟熏燎的痕迹。   她骤然惊醒,额角密密的全是汗,忽然感觉有点异样。   头脑还没恢复,掀腾两下身体仍挣不脱,下意识地说:“恩知哥,你出去……”   叶恩弥早醒了,在背后紧抱着她,被这个称呼刺激得眼皮一跳,又强迫自己刻意忽略掉,调笑着说:“明明是你不放我出去。薇薇,你不能不讲道理。”   他说着翻身上来,通体滚热,又纠缠到一起。   盛凌薇的神志一点点回到身体,感觉到他的手指好看又灵巧,嘴唇贴合在皮肤上来回摩挲,也逐渐知味,勾着他的脖颈仰头去吻。   后来她浑身酸软地到浴缸泡澡,刻意将门反锁,不给叶恩弥摸进去的机会。因而他留在卧室,收拾地上好几个打过结的橡胶制品,时不时停下来,对着地板漫笑一下,回过神后连自己也觉得莫名。   这两天除了常规的训练,以及去公司开过几次大会,其余时间叶恩弥都腻在家里,和她作伴。   熟夜浮沉,并无别事。   盛凌薇也享受着他的施予和渴求。   --   叶恩弥成了彻头彻尾的肉食动物。   他喜欢亲手割烹下肚,并且已不像最开始那样生疏。   那天头回做荤菜吃,只是在肉上一通胡闹,不得章法要领。但叶恩弥学习很快很认真,只消几天时间,渐渐的无师自通,很快熟练起来。   处理这条新鲜的河鱼,过程十分讲究,他懂得先把两根长手指探进鱼肚,掐着水嫩的鱼肉,将滑鱼腹壁黏腻的河水全勾出来,滴落到地面和他的掌心。   等鱼肉彻底蒸熟了,他不怕湿和热,先以口去品尝。舌尖拨开薄薄鱼皮,吮吸细肉之间沁出的汤汁。   而薇薇最喜欢注视他吃鱼的过程。修长颈项之上喉结分明,因吞咽而产生滑动,薄嘴唇濡潮而深红,显得十分性感。   --   在叶恩弥家里这些天,总是和他翻来覆去地拥抱,亲吻,肌体勾连在一起,密不可分。   盛凌薇感受到,他跟沈恩知是如此不同,沈恩知属于安静寡言的类型,通常沉默着埋头苦凿。   而叶恩弥总是说话,热烈赞美着她的气味和口感,以及一切他触目所及或能够感知到的地方,心潮起伏到极致时还会呜咽会流泪。   同居两个月,盛凌薇摸不清自己跟叶恩弥是什么关系,叶恩弥没有提出任何要求,似乎连名分也不奢望。   于是她也没主动提,享受当下纵情相拥的每一刻。   钥匙紧密楔合进锁芯,每一处齿节都严丝合缝,不留一丝空余。   而沈恩知日常发来联络,盛凌薇也没再置之不理,会正常回复消息,偶尔语音,很少视频。他说当地缺少信号基站,通讯方式原始且不稳定。   确实难免让她挂心。   --   选手进驻亚运村集训之前,先在萧山体育场办了一场表演赛。   盛凌薇接过预留的门票,对着镜子整理口罩和渔夫帽,冷不防被叶恩弥从身后勾着腰揽到怀里,一手拉下口罩,低头就亲。她唇上的色彩乱成一团,恼怒地把他挡开。   “戴着口罩呢,还涂什么口红。”叶恩弥靠在镜子边沿,搭眼观察她补妆,不由懒懒一笑,揶揄说。   盛凌薇白他一眼,懒得接腔,将口罩重新提到鼻梁遮严:   “我跟你说,你不许再像上次在伦敦那样……”   他挑眉:“怎么样?从观众席上把你找出来?”   “嗯,我现在在休假,低调一点。”   “你来看你老公比赛,不是天经地义。”   她不留情面地噎回去:“少来这套,你都没给我买过戒指。”   叶恩弥笑了。抬手在她耳缘虚弹了一下,动作轻巧,而声音渐低:   “谁说我没买过?”   他这人气质摆在这里,讲什么都有几分像是开玩笑,盛凌薇没放心上,他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,转而说:   “不跟我一起走的话,你自己另开一辆车也行。钥匙在门厅。”   盛凌薇有点费解:“你一个人住,买那么多车干嘛,放着玩儿?”   也没见他开过别的。   他歪头:“给你买的。上次你过来,我就知道你迟早有一天还会来……”   “我才不信。”   “不信算了。”叶恩弥嘴角往上翘了翘,弧度并不高,笑容停在半完成的状态,因而显得意味深长,“这么多年,我看见什么好东西,都直接买给你。但是又不敢去见你,就一直留着。戒指也是。”   他腔调很松快,言辞却带点重量。   “哦,那在哪儿呢?”   盛凌薇心下未免半信半疑,下意识看了叶恩弥一眼。   从知觉上也感受得到,这一眼比以往停留得都要长。   她五官曼丽而冷冽,眼梢神色本是凛然的凉,此刻的目光却意外带点温度,仿佛一种有实质的触摸。   叶恩弥只被短暂地瞧上这么一瞧,耳尖莫名泛起奇异的热意。   他凝了凝神,唇角习惯性地翘起来,似乎没指望她买账,语气也半真半假,叫人拿不准真心:“在我上海的房子里,回头给你看。”   盛凌薇这下吃准了,只当他还在乱讲些胡话,嗔道:“我信你就怪了。”   独自开车去萧山体育场看他比赛,宗笑理所当然也在观众席最前方的区域。两人多日未见,很是一通闲谈。她才知道宗笑从朋友那里盘了一家马场到手,还在木樨家预定了新发布的骑装。   “你们的公司呢?”盛凌薇随口问。   宗笑耸耸肩,双脚搭在前面栏杆上:“测试出了点问题,又打回去返工了。偶像这人,对游戏是有点苛刻的。”   未久,双方选手依次入场。马来那边收获到礼貌的掌声,而国家队一登台,则瞬间激起巨大轰动。周围的声音有男有女,兴奋喊着一个名字。   不用仔细辨听,也知道会是他。   表演赛,场内氛围并不沉重,更倾向于娱乐性质。选手和粉丝自由互动的环节,有几个没下舞台,另外一些选手亲自去到观众席,近距离和粉丝交流。   叶恩弥则径直往她的方向走来。盛凌薇频繁冲他使眼色,不想暴露自己,而他则笑着不予回应,脚步仍然轻盈。   “我不会在做梦吧,他是不是在看我?”身旁的陌生男生瞪着眼睛,对趋近的叶恩弥招手。   盛凌薇没说话。注视着他和自己擦身而过,指尖悄然伸过来,在她握着前方栏杆的手背上轻轻一点。   被他碰触的那块皮肤,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发烫。   一整个互动环节,叶恩弥就在她附近转悠,手里握着一支金漆笔,把她周围索要签名的粉丝都签了个遍。   倒是信守承诺,没刻意与她进行任何形式的接触。   比赛正式开始时,宗笑特地分神跟她解释,说这次的表演赛分为上下两场,各是三局两胜,保有大部分打平的概率。   “马来国家队那个队长,叫陈闵东,也是近些年的明星选手。之前在国内打外援,是偶像以前的队友。”宗笑说。   “厉害么?”   “现在还成吧,以前就是被偶像硬扛成冠军的。”   “那这么说,没什么悬念了。”   宗笑没像以往那样猛点头,反倒面露忧色:“东南亚赛区其实很强。”   赛况进展顺利,国家队先下一局。然而不知遭遇什么变故,接下来第二局比赛一拖再拖,好半天迟迟不开。   “怎么要换替补上了?”宗笑看出端倪,在身边奇怪道。   “……是叶恩弥下去了么?”   “嗯,他第一局就有几个失误,可能手又出问题了。”   几乎是宗笑猜测的同时,盛凌薇接到短信,让她去选手休息室找他,简略描述了路线。于是她跟宗笑知会了一声,悄悄起身越过人潮,走进紧急出口。   陈霜正等在专用通道之前,带她进了里侧的休息室。   叶恩弥右手在抖,正捏着一根烟送进嘴里,指节几乎握不稳打火机,见人进来,冲她安抚性地笑:“薇薇,帮我个忙?”   她接过火机,拇指往下擦响,冒出幽蓝的荧火,给他点烟。   心头一阵酸涩。   他抽烟,不时轻咳,另一只手和她紧握,看着休息室斜上方小小一块电视屏幕,正在转播赛况。   不出所料,马来队连续翻盘两句,赢下表演赛的上半场。半晌过后,意外地有人敲门,陈霜拉开一道缝,探进半个脑袋,对叶恩弥说:“陈闵东来找你了。”   叶恩弥让她安稳待在里面,自己掐了烟出去。   交谈声不远不近,从门缝漏进来。   “有事儿?”   原来在旁人面前,他声音如此脆硬,像利刃破风。   一个陌生的嗓音响起,该是他们口中的陈闵东:“弥神,我的第一个冠军,还是你带我拿的。”   叶恩弥说得很随意:“你现在打得也不错。”   盛凌薇耳中一时落入寂静,是两人都没再说话。   接下来陈闵东先开了口,声音带着犹豫,却是真诚地在劝告:“你确实是不世出的天才,之前我也把你当偶像,但是有伤病在身,年纪也大了,不如让位给年轻人,好好休养。”   叶恩弥一时没说话,很慢很慢,笑出一声。   他问:“你去比赛的场地看过了么。”   陈闵东停了一瞬,还是顺从地答:“看过了。”   她听见叶恩弥说:“那儿会升起我的国旗。”   --   叶恩弥回到休息室里,挨着她坐下。出神地思考着下一步决策,左手伸出来,凭本能去裤袋里摸烟。   烟盒没摸到,反而不小心触及盛凌薇的右手。她肌肤滑润,指尖冷得像冰。   叶恩弥意识到什么。   “薇薇,替我紧张么?”他没有看她,开口慢慢说,“没必要。只要最后一局还没出赛果,就还不能确定哪边儿能赢。”   他忽而笑出来:“当然了,一般赢的都是我。”   他的语气听起来还如少年时,意态轻忽地往天上飘着,像是没有切实的重力托底,却意外拥有让人安宁平定的奇异力量。   他已经二十七岁了,手上还带着旧伤。盛凌薇对这个行业了解不多,却也知道这两样劣势加起来意味着什么。   可他说得那样认真,那样笃信不疑,要把国旗披到身上,升到天顶。   在这个潮湿多雨的季节,休息室闷滞得仿佛要结块的空气里,只要看到他那双深沉而干燥的眼睛,就没人会觉得他在夸海口、讲梦话。   片刻的休息过后,下半场比赛宣告开始,叶恩弥也重新上场。   休息室的屏幕里,见他神情懒洋洋的,薄嘴唇舒散又松张,一点力道也没用着,唯独手指尖重重压在按键上。   操作精湛而周密。   盛凌薇忽然想起小时候,和沈家兄弟一起看升旗。   是有一年国庆,盛长荣要带队参与阅兵,早两个月离家准备。   长安街提前三天戒严,她跟着热娜前往探视,结果才过第一道岗哨就和妈妈走散了,急得蹲在原地呜呜直哭。   好在过不久,一辆黑色轿车在她脚边停下,门开了,竟是叶恩弥,问她在这儿做什么。   她抽噎着被叶恩弥拽上车。开车的是沈家的勤务员,除此之外再没别人了。   “你怎么又在哭啊?”叶恩弥被她吸鼻涕的动静扰得心烦,想了一想,把游戏机塞进她手里,“给你玩,别哭了。”   是最经典的那款掌机。盛凌薇不玩游戏,没见过,好奇地瞪大了眼睛,存在里头的泪水还在往外漫溢,可是她已经不哭了。   “沈爷爷呢?还有恩知哥。”终于留意到车上少了谁,她抹着眼角问。   叶恩弥答得简略:“他们早进去了。我跑了,被逮过来的。”   区域内住满军属,盛凌薇和妈妈的房间在沈家兄弟隔壁。不过三天时间,就看见叶恩弥尝试逃跑好几次,每回都被抓回去严厉教训。   他顶靠着走廊硬墙罚站军姿。背那么直,如同一棵年轻挺拔的树。注意到盛凌薇的视线,气质不羁的少年悄悄对她扮鬼脸。   而她不爱搭理他,别开视线,跑去找沈恩知玩。   到庆典当日,盛凌薇沾了沈爷爷的光,被安排坐在靠前的位置,叶恩弥和叶恩知的旁边。   他们都是部队里生养的孩子,但参与这样的场合还是人生当中头一回。   军乐肃穆庄严,人们讲的都是些很大很重的字眼,才满十岁的孩子根本听不懂,然而全屏住呼吸使劲儿地在听。   叶恩弥的游戏机早放下了,余光瞟见旁边小女孩粉润甜净的脸,下颌形状短而尖,颈腮上缀着点婴儿肥,两边眉头快捏在一起,伸长了脖子认认真真朝前看。   进行曲奏响的时候,所有人都把身体站得很直很直,几个小孩子被大人的手臂和肩膀淹没了,只看到那面旗帜从人们的头顶生长出来,一寸寸拔升上去,像颗光明滚烫的红太阳。   年轻纯粹的眼中结出热汽,仿佛受到了某种血脉深处的隐秘感召,连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。   后来一起回沈家房子里去,她看见沈恩知避到茶室,和爷爷说了什么。门没关,沈爷爷招手把叶澜也喊进去,沉声说:   “恩知,你的身体情况,没人比你自己清楚。要入伍,条件达不到,做文职又没太大意义。”他慈蔼地笑,拍拍沈恩知的肩膀,“爷爷知道你爱读书,已经给你铺好了路,你只要走上去,往前走。”   沈爷爷目光一转,对着旁边的男孩开口:“倒是你——我在跟你说话,沈恩弥!”   叶澜立时从他手里把游戏机抢过来:“别玩儿了小弥。”   沈爷爷目露不悦:“这小子打小不听话,被罚惯了,身体素质够硬朗,把他扔进部队历练历练,也不失为一种出路。”   “我不想当兵。”叶恩弥还是小小少年,声音干净纯质,均匀平顺,“我肯定会为国争光的,但不是用那种方式。”   没人把他的话当真。因为叶恩弥一贯显得浑不在意,也从不多费口舌。   而沈恩知在旁边一言未发,垂首缄默着,眼睛盯着地面,似乎什么也不愿意再去想。   盛凌薇那时看不懂发生了什么,妈妈也不许她盯着看,只好从桌上的八仙盒里拣蜜果和糕饼吃。如今回想起来,沈家爷爷只用一席话,就扼杀了沈恩知的所有愿景,把他小小的萌芽的梦想,强硬地分配给叶恩弥。   而叶恩弥最终挣脱出去,走上了另一条路。   可是沈恩知一直困囿其中,不得出口。他自幼习惯压抑,遵从父辈规训,展现最完美的一面给人看,话不多,举止妥帖,也是怕一步行差就错。   沈恩知似乎从来都不知道停下来,放眼在自己身上,认识到自己想要什么。   而他对她经年的执念,可能亦是因为她是他漫长人生里,唯一明确想得到的。   盛凌薇这些年来,小时候享用着他的温柔体贴,长大了把他当作叶恩弥,却从没有真正看到过他。   沈恩知也没有真正看到过他自己。   --   休息室的小屏幕里,传出现场振奋的欢呼。盛凌薇意识到下半场是国家队取胜,不由松了口气。手机这时候亮起来,接到沈恩知发来的消息,问她有没有空,要不要语音。   她料定叶恩弥在场上还有别的事要做,于是说好。   一通电话很快打过来。   “薇薇,在做什么?”   “我……”她下意识又想隐瞒,才开了个话头就意识到,他们现在已不是未婚夫妻,和平分手后,似乎没什么好遮掩,于是说,“我来看叶恩弥比赛。”   沈恩知也并未流露任何特别情绪:“好。”   “怎么了,恩知哥?”   “没事。”他顿了顿,语气小心翼翼,似乎在谨慎试探,“就是……有点想你。”   她还没给出回应,叶恩弥已经进来了。   他反手关上门,转眼见她举着手机贴在耳际,于是打了个手势,询问自己要不要出去。   盛凌薇说:“我在跟恩知哥打电话。”   叶恩弥伸手拨了拨额前碎发,一股力气平白托到胸膛,他不知怎么就有勇气这样做。   他没避出门去,反倒倾身到她面前,一手捏着后颈把她往自己这边摁,低头捉了她嘴唇细致地吻。他故意亲出绵黏潮润的声响,直到盛凌薇以眼神表达不悦,在他下唇上狠咬了一口,他才撤开脸去,手背在唇面上随意一抹,然后凑近了话筒问:“恩知,最近怎么样?”   沈恩知心里清楚他是在报复,表面上云淡风轻说,还好。   叶恩弥自动将他这不咸不淡的回应归纳为是在逞强,心情愉快,声音也明亮:“薇薇,聊够了没?咱们回家。”   沈恩知于是清声告别,挂断电话。   然后握着手机,良久未动。   回家?原来他们已经住到一起了。   沈恩知心里这样想,然后不允许自己想到更多。他照常领了餐食,回房坐下,细致咀嚼后吞咽进去。一套每天都在经历的动作,嘴里却淡如开水,尝不出任何滋味。   盛凌薇离开杭州前,最后一夜依然与他共度。叶恩弥蹭在她身上,怎么也不肯放手,连目光都不舍得挪开半寸。她觉得他太黏人,又觉得舒服,鼻腔里哼哼两声,只管放松着自己享受。   “薇薇好厉害。”他从不吝惜夸奖,手指探到前面摩挲她的双唇,指尖钻进去,抚摸她洁白的小牙齿。   他喉咙里满足地叹息着,低声哑笑:“原来你不止会用这儿咬人。”   【??作者有话说】   意识流做个鱼   两兄弟越来越懂事了 第39章 梳拢   ◎咬一口汁液丰盈◎   九月的北京, 仍旧是浓辣辣的天,日光像沸水一样漫灌下来,浸得人身心焦皱。   盛凌薇走进会议室的冷空气, 一眼看到蒋睦西背靠落地窗,闲闲地对她招手。蒋睦西仍是一条粗亮的黑辫子, 戴宽框眼镜, 脸上身上色彩纷呈, 打扮入时。   “薇薇, 这是我老板, 月霓姐。”蒋睦西给她介绍。   盛凌薇点点头,转向会议室里另外一个女人:“伍总。”   伍月霓年逾四十,瘦窄脸,个头不高, 一身生壁色职业装束, 自然地覆在身段曲线上, 并不有意加以遮掩。   她的目光也直迫到人眼睛里去, 显得清醒,专注,灼灼有神。   伍月霓端坐于长桌前,态度非常公事公办,切除一切多余寒暄,带了两个律师参与这次会面, 将提前敲定的代言合同推到盛凌薇面前。   以前这种场合, 都有严愫同盛凌薇一道出席。严愫经验丰富, 往往会替她把关。   这回是方心语要去上海, 与几个重量级品牌方碰面, 是盛凌薇特地让出的资源, 又念及她缺乏经验,让派遣严愫陪同审核合作事宜。至于木樨这边,则由盛凌薇自己带着工作室的法务与商业部门负责人,前来签订合约。   窗外烈阳直射进来,伍月霓眼目丝毫不躲闪,叫人不敢逼视。眼神亮过旭日,嗓音则清冷如垂月:“盛小姐这边确认无误的话,签好合同我们就会推进宣传流程。”   蒋睦西笑眯眯地凑过来,用肩膀和盛凌薇碰了碰:“恭喜你呀,薇薇,做了我的代言人,品牌形象大使!”   代言人的确关乎品牌形象,是以伍月霓拟定的合同条款虽不至于苛刻,但对舆论风评要求甚严。   盛凌薇从业多年,少有负面评价,在此前与木樨品牌的几次谈判中,几乎将自己的私生活百分百透明地摆在桌上。   唯独与沈家兄弟错综复杂的过往,那内外矛盾的理不清的关系,掩住了并没有说明。   反正如今她已经和沈恩知实质上地分开了。   至于叶恩弥那边,如今亚运在即,他风头正盛,一时不好公开说分手。如果叶恩弥真的在亚运会上成功夺冠,恐怕要等明年再宣布与他撇清干系。   ……撇清干系,或者,将错就错?   她一时拿不定主意,只好暂且搁置下去,专心经营事业。   不过是眨眼之间,盛凌薇回到北京已有月余,她全情投入工作,重新开始忙碌。而叶恩弥也与其他选手一并进驻亚运村,开始集中训练。   叶恩弥能与她联络的时机也随之骤减,偶尔得空通讯,向她抱怨每天都要被组委会收手机,仿佛与世隔绝。   而盛凌薇关心他的手,每次试图问及,总被叶恩弥不着痕迹岔开话题。   “你关心我,我就哪儿都不疼了。”他在电话里轻飘飘地说,咬字故意低回暧昧,被话筒过滤,显得模糊而黏牙。   在将她惹毛这一方面,他有种奇异的天赋。盛凌薇把眼前的纸面当作他的皮肤,手捏着笔尖使劲往上戳,没好气地说:“你能不能正经点儿?”   叶恩弥接收指令,于是清清嗓子,端正了语气:“正经来说,这边现在有最好的医疗团队,专门负责管理运动伤病,我最近感觉好多了。”话到这里,又转回平时的散漫音调,“还是要感谢我们薇薇百忙之中这么惦记我。”   “谁惦记你了,我就是随便问问。”话到这里,她忽而想起什么,“对了,不是说你们集训半个月,能休息一两天么?”   “是,差不多这周末吧。怎么,薇薇,想我了?”叶恩弥不给她任何反驳机会,兀自讲下去,语带浓浓笑意,“我也想你。在这边生活特别规律,每天白天训练,晚上想你。”   --   周末叶恩弥匆忙赶来北京。只是一夕相聚,第二天他就要回亚运村报到,所以两人格外珍惜,刚见面就在客厅的绒长地毯上滚作一团。   盛凌薇只觉得痛快,这刺激前所未有,酣畅淋漓的知觉被拉到最漫长,扯地连天地席卷而来,将她推上茫茫山巅。   先从客厅开始,又进主卧、浴室,最后肩贴着肩,头碰着头,挤挤挨挨地在床中心歇到一块去。叶恩弥的右手自然落在她头顶,骨长而柔韧,轮廓精美,一下又一下梳拢着她的长发。   盛凌薇将那只手拿下来,观察,触摸,找准他无名指指根下方那一道陈年疤痕。   如同皮肤上无规律的过敏肿块,也像深埋了一只昆虫的死蜕,长在他漂亮的手掌上,显得极为扎眼和不协调。   “到底是怎么弄的。”她问。   “没什么,不用当回事儿。”他答。   盛凌薇并不买账,可再追问下去,他就一通信口胡诌,一会儿说他自己也忘光了,一会儿又说是打游戏太厉害,手下败将故意报复。   盛凌薇尖锐地批评他净扯些乱七八糟的谎话,而叶恩弥并不接腔,继续玩闹着顾左右而言他。他其实口舌灵巧,体现在各个方面,既擅长甜言蜜语哄她开心,也擅长接吻。到最后为了不让她问,耍赖地压着她亲过来。   到后面盛凌薇终于气急了,无从克制地想起不堪过往,卧室的灯光稀淡如雾水,潮汐一般打湿眼膜:   “你怎么老这样啊,叶恩弥?当初自己走了,瞒着我就是不说真相,你是有苦衷,你被误解、受委屈,那我呢?我恨了你这么多年,你觉得我很好受?”   叶恩弥听着她情绪不对劲,是酝酿着要认真发一场脾气,也实在不敢再胡闹了,薄唇张了又阖,欲言却止好半天,抬手去触她轻颤的睫毛尖:“薇薇……”   盛凌薇按下他的手腕,使劲儿把他往旁边推:“你出去,我不想看见你。”   叶恩弥顺从地点头说好,真就翻下床去,转身离开。盛凌薇委顿在床上呆坐片刻,出门却见他站在厨房里,衣袖挽在手肘上分,正用净水洗葡萄。   旁边岛台上还放着一盘切好的水果。   香气爽滑清脆,色泽鲜艳欲滴。   她刚好讲得口渴了,嗓眼不由吞咽一下,又强迫自己保持状态,继续不依不饶地指责他,诘问他。到最后甚至只是在排散情绪,宣泄那些淤重的、持续经年的心有不甘。   而叶恩弥来到她身旁,兀自默默地听,接纳着她所有怨怼、痛楚的语言,不时抬起手,自动把水果喂到她嘴里。盛凌薇一边说着刻薄话,一边还抽空吃两粒他新洗的葡萄。   尝起来那么甜,甜到她不好意思继续发脾气。   盛凌薇仍努力板着脸:“你不要以为这样就能收买我,叶恩弥,我告诉你……”   说到这里,语声戛然而止。因为叶恩弥倾过身,一双修长手臂环绕上来,猝不及防把她满满地抱住。   他轻轻对她说:“好了,薇薇,不气了好不好?我们已经浪费了这么多年时间。”   她原本情绪毛躁,各处都不平整,几乎就在这个拥抱发生的瞬息之间,一下被安抚静了,在他怀里低声说:“……好。”   他掌心薄热,轻慢地抚拍着她的肩胛:“其实也真不算什么大事儿。就怕说出来你会可怜我,然后因为这个对我好……我不想那样。宁可你天天发脾气,欺负我。”   “到底是什么事?”   叶恩弥扯了下嘴角,说不清是什么神情:“那年去杭州比赛,你不是在西湖上有场秀么,有人说你坏话,我没忍住教训了他一下。谁知道那人背包里装了台电脑,被揍得受不了了,拿出来挡,我的手就废了。……也算我点儿背。”   盛凌薇嘴唇紧紧并在一起,仰脸深看他的眼睛,好一会儿才出声:“当时你打给我,就是因为……”   渐浓的夜色里,他容色神采一如既往,还是眉目飞扬的模样,仿佛已不受过去所累,恢复一派坦荡从容:“本来也不想打扰你,那会儿挺迷茫的,有点绝望吧。入行这些年,我赚了不少钱,但在你家人眼里,还是上不得台面。我一直想等个机会……没想到手先不行了。”   盛凌薇不说话了。她将他说的这一切听进耳朵里,又从耳朵听进心里去,所有的字眼堆在胸口挤擦碰撞,不知道该作出如何反应,忽然想逃走。   叶恩弥见她纤长的身体往后一拧,扭头就要离开,心下慌乱地跟上去,亦步亦趋走在她身后:   “都是我的错,薇薇,我错了。以后你问什么我答什么,一点儿都不瞒着,行不行?别生气了,啊。”   盛凌薇一路进了客厅,整个人坐陷到沙发软垫里面,睡裙的衣摆卷在膝上,两腿相叠起来,足尖冲他晃一晃,是不许他靠近的意思。   叶恩弥于是手脚规矩地退到角落里,一脸等待裁决的神态。   他有幽微的心思,却也足够坦率,真诚。   她思忖半天,终是咽下一声窄窄的喟叹,口气不咸不淡:“你说清楚,你错哪儿了?”   “我……”   “还不过来抱我。我说什么你都听?”她说。   叶恩弥怔了一怔,马上笑起来,依言赶快过来抱她,两手蕴着力度,牢牢攀住她后腰,也渐渐的不安分了。   “本来就是,你说什么我都听。”   指尖触到漫溢之意,他喉咙霎时有点渴,舌尖勾了下嘴角:“不是刚舔过么,怎么又……”   “叶恩弥,你闭嘴。”盛凌薇一口咬在他肩膀上,恨恨说,“你怎么就是学不会少说话,多办事?”   他十分配合,忙不迭扣着她的手,低眉耷眼地亲她:“好好,现在就办事。”   她像是透熟的甜柿子,皮肤在暖光下泛起金黄色泽。   嗅起来潮香缭绕,咬一口汁液丰盈。   --   约莫九月中旬,苏蜜回到国内。   盛凌薇那时接到邀约,名导大制作的院线电影,请她出镜客串,演一个没有台词、画面只不到十秒的角色。拍摄地点在三亚海棠湾,刚好离苏蜜预订的度假酒店不远,盛凌薇搭乘的航班落地之后,卡着时间先找她共进午餐。   比起半年多以前在欧洲见面,苏蜜的气色更加枯败,皮肤灰黄如蜡,肋骨从长裙下方顶出来。盛凌薇将她从头到脚尽收眼底,又见她依然如故,不把饭食往嘴里送,到底没忍住劝了两句,苏蜜敷衍过几句,脸色骤然变了:“盛凌薇,你名利双收,代价只不过是得了个慢性胃病。你是命好,我不一样。我的脸——严姐同意签约之前,拒绝了我好几次。她说我脸上软组织太厚了,上镜臃肿。你还记得吗?那时候我就拼命要瘦。这个圈子的现实就是这样,体重越低事业越顺。盛凌薇,你比我努力还是比我更坚定?不过是运气更好。凭什么觉得你有资格对我的人生指指点点?”   这话几乎是撕破面皮,尖锐,带着怨气,也有不忿,直白地刺人心肺。盛凌薇将手中的餐刀一撂,磕在白瓷盘中脆然清响。   她眉尖蹙起,皮笑肉不笑地说:“苏蜜,你真觉得我不够努力么?当初那些日子是我们一起熬过来的,到底有多苦多不容易,没人比你清楚。你只想要爬到最上面,不择手段也要视线,觉得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宝贵了,是不是?就是因为太难太辛苦,才会成为执念。我明白那种感觉,我曾经也是一样。”她口气放缓一点,“苏蜜,我希望你好,得到你想要的,超过我,超过任何人。但是我不想失去你。我不想抱着你留下的最经典的秀台影像,去参加你的葬礼。”   盛凌薇找出方心语的模卡,将手机搁在白餐布上,往苏蜜眼下推过去:   “这是我工作室签的第一个新人。我看到她的时候就在想,如果我们的圈子里有很多个她,是不是就可以少一个你?”   “薇薇……”   苏蜜一时哽住,低叫一声她的名字,半晌再无言语。她看着模卡上红润丰腴的面容,情不自禁伸出嶙峋瘦指去碰触,鸦睫细细颠动,好一会儿才怅然说,“你放心吧,薇薇。我会的,我会照顾好我自己。月底我就回欧洲了,等走到巅峰,赚够辛苦钱,我也准备彻底搬回国内养老,到时候咱们还能做个伴。你老公不是在杭州?杭州是个好地方……”   话虽如此,这一餐饭苏蜜还是食不下咽,纠结许久宣告放弃,揿铃买单。她们互相吻面,拥抱,像多年前一样亲密无间。挥手道别的时候,约定了下一次见面的时间。   眼看时候不早,盛凌薇吩咐助理小鹿联络司机开车过来,接上她往片场赶。   这回客串演出,是初次荧幕体验。盛凌薇将扮演男二号的前女友,气势汹汹踩着高跟鞋,冲上去甩他两巴掌,就是属于她的全部剧本。   卡点到了片场,这部分片段正待开机。导演带着与她搭戏的男演员过来打招呼,盛凌薇闭目任由化妆师施为,脸上白扑扑的,眼帘还没抬,已经听到似曾相识的嗓音:   “又见面了。”   她睁开眼,看见唐劲疏朗宽和的一张脸。   盛凌薇没有任何表演经验,尽管表面上不露声色,咬牙逞强,其实心里也承认自己缺乏这方面的天赋。加之导演要求又颇严格,一场扇耳光的戏足足重拍了好几次。   唐劲只是一径好脾气地笑,半张脸打疼了,就跟导演申请换另一边,还安慰盛凌薇不要紧张,尽管用力下手。   好不容易结束拍摄,唐劲的助理挟着冰袋冲过来给他冷敷。唐劲貌似并没放在心上,一手按着脸颊上的冰袋,到盛凌薇的车边寻她,提议交换联系方式。   出于那几巴掌引发的些微歉疚和愧怍,她同意了。   “北京的雨季还没完全结束,还是得多当心点。”   这一句叮嘱缺少头尾,像没有句号,生断在这里。盛凌薇心下有些奇怪,抬头去看唐劲,发现他面上尽是善意的浓笑,又料定是自己的错觉。   暴风雨降临之前,总有不祥的预兆。   那晚盛凌薇接到一通陌生来电,听上去竟是苏蜜,她没能按时回到欧洲,因为身体状况糟糕透顶,已经濒临崩溃,被连夜送进医院。   苏蜜的声音发颤,在电话里断断续续,充满恐惧的裂纹:“薇薇,薇薇,我什么都不要了,我想好好活下去……”   后来又说是做了噩梦,再没交代几句,匆匆就挂断了。   盛凌薇实在困倦,恍惚之中以为只是一场引人恐慌的梦境。她终究心神不宁,辗转几番仍无法顺畅入眠,起床准备找褪黑素来吃,手机又亮起来电提示。   这次更加响亮而真实。   就在接通的同时,听见严愫紧迫的语气,肃然道:“出事了。”   盛凌薇按照严愫的指示,去社交媒体搜索关键字,跳到眼里的是张照片。   她身着鱼尾礼服裙,在白沙滩上与沈恩知拥吻的画面。   照片边缘的一面圆桌上,摊开着这场订婚仪式的邀请函,中英双语,字体规整清晰。泄露照片的人似乎怕开罪沈家,有意遮住了沈恩知的名字,只漏一个“沈”的拼音。   全程没有提及沈恩知的身份背景,只聚焦于盛凌薇身上,说她脚踏两条船,一面与圈外人订婚,同时和明星选手叶恩弥暗通款曲,玩弄亚运国家队运动员的感情。   窗外即刻电闪雷鸣,长风呼号浑然,一声响过一声,山雨欲来。   【??作者有话说】 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:爱芙塔莉 1个; 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白玉堂前 2个;飞升上仙 1个;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路迢迢、39776534 10瓶;白玉堂前 8瓶;猫的尾巴又掉了 6瓶;向生活低头、糖露、星河韬韬 5瓶;老虎来喝下午茶 4瓶;呀 3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感谢在2023-09-17 01:51:34~2023-09-18 04:00: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白玉堂前、飞升上仙 1个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40章 丑闻   ◎背德的恶名◎   屋外斜雨扑打在玻璃窗上, 水滴混连成面,如同湍流急下。   唐劲就站在窗前,手里掂个浑圆的玻璃杯, 里面装有一块坚实的熟冰,心不在焉轻轻旋动杯底, 薄薄一层琥珀色酒液也跟着流转。   另一只手扣在电子屏幕上, 他时而抬眼闲适地赏雨, 时而又垂眸, 漫不经心观察舆论发酵的动向。   事情的进展顺利到超乎想象, 无疑是他最期盼的结果。沈恩知完全隐身于讨论之外,无人获知内情,也就无人提起。唐劲的所作所为,不至于触怒沈家。   而在悠悠众口里, 叶恩弥已被塑造成全然的受害者, 所有人默认他受欺骗、不知情, 唯独盛凌薇被看作是故意隐瞒的一方, 独自承受着所有刻毒的评议与攻击。   对于唐劲而言,一切都是天时地利。   距离热娜下葬已经数月有余,盛长荣独自搬迁到新疆定居。听说他们父女之间横亘着多年嫌隙,再加上热娜缠绵病榻又溘然离世,盛家的裂痕已近乎于无可弥补。   这些最私密的传闻,前半截多亏贺思承透露给他, 而另外一部分, 是他有意从另一个人口中套出来的信息。   “唐劲, 你怎么还没睡呀?”   身后响起脆甜女声, 如同夏初的新桃。   唐劲将杯中余酒一饮而尽, 面上很快戴起笑容明朗的面具, 回身转向说话的女人:“你醒了?睦西。”   唐劲模糊地记得中学时期,盛凌薇在班上没有朋友,总和低年级的蒋睦西玩在一起。两个人背景相似,性格合拍,是最好的闺蜜。   正因如此,前段时间偶然听说贺思承认识蒋睦西,实属意外之喜。   他能成功接近蒋睦西,也多亏了贺思承从中引荐。贺思承心思相当单纯诚挚,是最好拿捏的类型,某天兴致勃勃告诉他,自己成功持股木樨品牌,唐劲就记在心里。   蒋睦西喜欢样貌和身材都出色的男孩子,唐劲多年健身的成果如今也有了用武之地。   唐劲是贺思承不沾血缘的亲戚,又和她们读同一所高中,甚至还参加了盛凌薇的订婚典礼,乍看之下身份无懈可击。正因如此,蒋睦西在他眼前并不如何设防。   这天早些时候,唐劲在片场生捱了盛凌薇十几个耳光,牙都快要恨得咬碎几颗。表面倒是虚应一笑,趁机加上联系方式,又发消息给蒋睦西,撒娇说自己的脸又肿又痛,需要她的亲吻和抚摸才能疏解。   蒋睦西正迷恋他的脸和身体,趁夜赶来三亚,一见面登时心疼不已,连声问他怎么回事。   唐劲打开手机,调出和盛凌薇的聊天界面给她看。   方才加上好友之后,盛凌薇给他发了句,不好意思啊。   在唐劲口中,这句话成了他们关系的证明。   “我跟薇薇一直都挺熟的,睦西你不知道吧?她听说我要拍这个片,特地找导演想客串来着。”   唐劲用心打造自己的身份,构思精巧,环环相扣。蒋睦西一时信以为真,顺理成章当他是盛凌薇关系不错的旧识,抬手去触摸他颊上的巴掌印,笑嘻嘻地说:“薇薇从来没演过戏,NG多一些也是正常的,你就忍着点儿吧。”   字字句句听得清清楚楚,唐劲在心里无声冷笑。他早已看穿,这些出身优渥的富家女孩,总是不把旁人感受当一回事。   胸中装的尽是不屑与唾弃,唐劲还是将蒋睦西接在怀里,一同滚到床上去。   一宵春色,直到天将明,蒋睦西才肯放他躺下歇息。唐劲仰靠床头,有意没意掀开被子,用清晰性感的腹肌引走蒋睦西的注意,趁机旁敲侧击,含蓄问她有关盛凌薇的事情。   也就终于确定,现在是他出手的最好时机。   这一步棋走得惊险,但他要实施报复,就势必得先让她失去沈家的庇佑,和沈家兄弟的偏爱。   盛凌薇和沈家这一对双生子,纠缠经年,诸多隐秘混乱的关系,除却当事人,竟然只有他唐劲真正知悉。   哄睡了蒋睦西,唐劲登录新注册的账号,发出订婚宴上偷拍的照片。同时漫不经心地想,真不愧是盛长荣和热娜生养的独生女,果然与父母一样寡廉鲜耻。   就在蒋睦西苏醒之际,讨论度已经冲破热搜第一。   她懒卧在窗边的豆袋沙发上,拿手机随意闲刷两下,忽然看到这条热搜,神色立时不对了,皱眉对唐劲说:“诶,你看微博了吗?薇薇嫁的人不是叶恩弥?怎么姓沈啊……”   蒋睦西话到一半,自己蓦地反应过来,“不会吧,难道是沈恩知?”   --   白日初始,一个阴惨惨的雨天已颇具雏形。涩灰,湿青,在天幕上涂抹成一片不均匀的雾水。   盛凌薇披着晨光驱车来到工作室。工作日的清早时分,地下停车场已经聚了不少车。盛凌薇不算常来这边,因而没给自己买车位,转了半天找到一处空余,刚要扭头倒车进去,旁边猛然横插进一辆小型皮卡,蛮横地抢占位置。   盛凌薇眉尖绞拧到一块去,一脚踩实了刹车,降下窗问:“您没见我打双闪么?”   皮卡驾驶席坐着个中年男人,看也不看她,臊皮油眼地说:“公共车位,谁抢上了就是谁的。”   盛凌薇皮笑肉不笑,朝那个方向横上一眼,慢悠悠说:“一把年纪了,下次别再这样,挺跌份儿的。”   那男人一下受激,抬脸粗声恶气地:“你这小姑娘怎么说话的——”   紧接着透过车窗看清她的脸,她骨相长得浓郁,未施粉黛依然光彩明艳。男人先愣了一下,却又渐渐从她的五官中看出熟悉来,不免嘀咕:   “你不就是热搜上那个劈腿的……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。”   换作是任性妄为的小时候,盛凌薇不可能容许自己咽下这口气,受一星半点的委屈。   而现在从事这份职业,长期暴露在公众视野里,到底让她学会忍耐。   她手扶着方向盘打转向,指节往下深掐,强迫自己保持冷静,踩下油门离开。   泊好车,拿包上楼。她独自在电梯里,又不自觉打开那张全网疯转的订婚照片,放在眼前细细地看。   原来从旁人视角,他们相拥得那么紧。她整个人贴依在他胸口,腰肢被他手心紧握。沈恩知的面容被完全遮盖隐藏,只能看见他一身暗缝着银丝的考究西装,不沾俗尘不叠褶皱。   但她还记得那时他的表情非常幸福,在四周亲朋的祝福声中颤抖着吻她,似乎有些承受不住这沉重的快乐,睫毛在摇撼,眼睛在眩晕。   电梯抵达楼层,盛凌薇抬步出去,一下感到轻微的恍惚和惘然,许是昨夜没睡好的缘故。进了工作室正门,才意识到忘了换下开车用的那双平底鞋。   樾悦见她进门,马上迎过来,随着她往里侧严愫的办公室走。   盛凌薇压低声音问:“现在怎么样了?”   两人一前一后走入办公室,反手扣上门。樾悦面露忧色,而严愫则干脆说:“不太乐观。”她转而问,“你能联系上叶恩弥吗?”   盛凌薇抽出她办公桌前会客的软椅,堪堪坐稳身体,声音没什么底气,往上虚虚飘浮着:“他在亚运村呢,白天训练的时候要收手机。”   “那沈恩知呢?”   “他有段时间没联系我了,估计在忙。”盛凌薇左右思忖一下,“能不能等叶恩弥拿到手机,让他发条动态?他以前姓过沈,可能沈家还能找到相关文件……订婚仪式那天,他也在纽约。”   严愫摇头,虎口把着的钢笔滑落桌面,一声钝然的木响:“不太行。你当时,没让他出现在订婚仪式上吧。”   “嗯,我们……吵了一架。”盛凌薇说得有点心虚,那天比起吵架,确实更像是她单方面攻击他,“我那时候是打算跟他彻底做个了断的。”   严愫朝樾悦投去一个眼神,后者忙从平板电脑上调出视频,播放给盛凌薇看。   是一段叶恩弥粉丝发出来的录像,体育频道的亚运征程节目组,远程连线叶恩弥接受直播采访。   樾悦解释说:“网上流传的那张订婚照片有时间戳,叶恩弥参加的这场直播也有具体时间记录,他一个人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。这个视频一直在被疯转,薇薇姐你订婚的时候,他在酒店房间接受采访。”   打从进门开始,盛凌薇的眉心就一直没再松开过。情况比她想象得更加棘手、更加复杂,她大脑抵御住困意在飞快运转,又提议:“要是说我们早就分手了呢?”   严愫叹了口气,食中二指并拢,在桌角点叩了两下。樾悦立时会意,打开盛凌薇的微博主页。   严愫说:“你自己看吧。前两天他还点赞你的照片,转发说都来看我老婆。”   盛凌薇从樾悦那里接过手机,低头审阅自己的微博。发现直到前天晚上,叶恩弥还时不时在主页和她甜蜜互动。而樾悦负责运营她的社交媒体,也不好总是忽略,偶尔回复一个含蓄的表情。   底下许多粉丝留言,纷纷说好甜、嗑到了。   而现在这些演戏般的甜蜜,在他人眼中已经披上了背德的恶名。   所有人都觉得叶恩弥是受害者,因为他在社交媒体上的表现,俨然就是一个沉湎于热恋、满心浓情蜜意的少年。   “或者可以说,你和叶恩弥之前分手了,他不依不饶非要纠缠?”严愫在思维中缓慢摸索着出口,又自行将想法否决,“不行,这样一来就是你抛弃前任另结新欢,还很快订下婚约,在道理上没有错,可是情感上很多人会觉得是无缝衔接,跟出轨没区别。”   盛凌薇颔首,面色也凝重起来:“牵扯到私德方面的丑闻,还牵扯到叶恩弥这种级别,也不可能冷处理。要是解决不好,可能涉及很多违约。”   --   叶恩弥在亚运村的作息十分规律,八点按时起床,准备开始一天的集训。出门用餐的过程中,不时有工作人员向他打招呼,他浅举起可乐杯致意,苍白的手背浮起一道长筋。   吃完早饭才打开手机,一连串消息忽然如涨潮般湧上来,把眼中每一处空余都挤满了。他皱眉翻检下去,滚动的页面里都是类似“怎么回事”的句子。一时摸不着头脑,直到看见陈霜连打三个电话给他,然后留言要他去看社交媒体。   叶恩弥心中不解,还是依言照办。打开微博,旋即发现热搜榜头两个词条,都和他有关。   一是“全满贯明星选手恋爱脑”。   另外一条,写着“超模出轨”。   他果断回到房里,给盛凌薇打去电话。   “喂?”接通之后,她先出声,有点将梦未醒的不清楚。   想来是一夜没睡好,叶恩弥心里发起一阵软密的脆震,低声说:“我看到热搜了。有没有我能帮忙的地方?薇薇,你……你昨天是不是没有好好休息。”   他一边不着边际地讲话,一边紧看着舆论动向,发现很多人说盛凌薇在玩弄他的感情,不由着了急,“我发条微博好了,就说我是心甘情愿被你玩儿的……不行,应该是我强迫你,让你必须玩弄我。”   盛凌薇听到这里,在电话另一端啼笑皆非,紧绷的氛围霎时有所缓解:“叶恩弥,你是来帮忙的还是来添乱的?”   “合约情侣。”严愫忽然插上一句。   “薇薇,你在办公室?”   “嗯。”应付了一下叶恩弥,她转而问,“严姐,你的意思是——”   “他不是手上有伤?就说他打算退役后进入娱乐圈,你又回国发展事业,需要扩充知名度,你们外形比较搭,商量着做合约情侣,吸引流量,以后还可以上恋综。我正好压着几个恋综的邀约没谈……”   严愫经验丰富,一套安排自洽而紧密,少有纰漏。盛凌薇刚点了头,就见严愫打了个手势,起身避出去接听电话。   办公室里只余她和樾悦。   四周转眼归于安静,叶恩弥也没讲话,盛凌薇很快就坐出浓重的困倦来了,上下眼睑差点合到一起,忙打起精神叫了声樾悦,两个字之间就要夹一个呵欠。   她晃了晃混沌的脑袋,指节按揉太阳穴:“你带人写稿吧,我和他的都要写,我到时候录个道歉视频。”   等樾悦走后,叶恩弥才在电话里暗暗地问:“薇薇,那我呢?”他声音好像故意低一点,哑一点,更显磁性。   “你不回应才是正常的。有人知道亚运集训要收手机,你就装作不知情专心训练,这些交给我处理。等亚运会结束了,再发我们的稿子,跟我统一说辞。”   “你是说,等我拿了冠军。”   盛凌薇想了想,声平气和说:“嗯。要是你真拿了冠军,这个亚运的光环能减轻很多东西。”   叶恩弥不置可否。以往他总是勾着点上扬的声调,难得语气如此正经:“但我现在也得说点什么。这些骂名,总不能让你一个人担着。”   对于舆论攻击,盛凌薇其实并没有特别受伤害,更多的是为了自己的事业发展考虑,随口说:“毕竟当初这都是我的决定。你也是为了帮我。”   叶恩弥低低笑了,半是调侃半是固执:“你道歉,我就要道更多的歉。你挨骂,我就要挨更多的骂。毕竟我们是合约情侣。”   他如此真挚,连声音也是热的,滚烫得像把心脏往她手里放。盛凌薇胸臆微暖,终于应允:“那我这边出了公关稿,转一份给你。你尽量晚点发,不然我又会被说是打扰未来的冠军训练了。”   她讲得那样轻盈,明确地表示并未把那些恶言恶语往心上放。叶恩弥紧并的嘴唇泄了点劲,语气松快了一些:“好。那薇薇,记得在稿子里说点我的坏话。我什么都认的。”他语罢,又补充,“还有,也要记得想我。”   她戏谑地笑:“看我心情。”   严愫这时也结束了通话,推门进来:“是木樨的伍总,才公布代言人就出了这档子事,他们觉得品牌声誉受损,也在开会商量方案。说是中午之前派人来,”她蹙眉,眼光往盛凌薇脸上一搭,“发完道歉视频,得找个借口先淡圈一段时间吧。生病?气色不太像,估计会被拍。”   对此盛凌薇并不意外,心下来回琢磨,片刻已有所决断:“慈善吧,前几天我还看到,自古以来用得最多的危机公关,就是做慈善。”她睁着眼目,神色逐渐清醒,睡意随时间慢慢遁去,敏锐的思维和理性的素养重新回到头脑里,“你们先准备一下方案吧,伍总那边的人来的时候跟他们谈。”   过往不少慈善活动,若非必须,盛凌薇很少参与。比起团队跟拍的慈善作秀,她更喜欢实打实的捐赠钱物。公众人物亲身出镜,多数都是为了那一组照片。   而现在最有可能拯救她风评的,也只有这些照片。   严愫回到办公室的时候,带来两个档案夹:“我和樾悦查了很多活动,能配上你咖位的没几个。联合国有亲善大使慈善募捐,要到东欧或者北非去,可以选一个。”   东欧犯罪率高,而北非充斥着赤贫与战乱。看活动安排细则,后者要深入政府军未收归之地,面临更多的挑战和危险。   盛凌薇很清楚,在大众内心里,存在着关于公允的朴素定义。这是一种堪称功利的等价交换,公众人物一旦犯下错误,就必须要付出代价来偿还。这份代价越重大、越艰辛,越能够平衡甚至冲淡此前的负面印象,甚至取得正向的观感。   她说:“我去北非。”   【??作者有话说】   应该还有10-15章就正文完结了!上次把长篇写到20万字,还是十四五岁的时候发的同人……不知不觉竟然已经过去快十年了。 第41章 她的玩物   ◎遗书◎   前往北非的行程敲定在后天, 盛凌薇抽空去到墓前,给热娜放下浓密一捧月季花。起初盛长荣想把骨灰跟自己一道挪去新疆,盛凌薇生扛着一直不同意。父女两个拉扯争论许多回, 终于由盛长荣妥协。   盛长荣并不像以往一般顽固坚执,或许是心里对她尚有几分仅存的亏欠。   从前盛凌薇在海外不着家, 总想着等到事业末期, 回国好好修复和盛长荣的关系, 就可以长久地留在家中多多陪伴瘫痪的妈妈。如今她如愿回了国, 热娜却不在了。墓地静伫在北京城山水皆宜的郊外, 对盛凌薇而言,就好像一部分记忆碎片被妥帖安放,是她灵魂最宁静的归处。   热娜从未提及过要叶落归根。盛凌薇以此说服自己,不愿承认挽留她的骨灰, 也是出于爱和私心。   这天亦是亚运会正式开幕前, 叶恩弥的最后一个休息日。他照旧赶来北京, 与她缠绵共度。盛凌薇遣助理小鹿将他接回公寓, 自己换下扫墓的装束,在家打扮停当,带他一道去见蒋睦西。   上次光临木樨总店,是和沈恩知一起,挑选订婚仪式的礼服裙。而今再度登门,陪伴她的已换成另一个人。   这是盛凌薇代言的品牌, 地面宣传早就开始投放, 盛凌薇看到外墙上的巨幅广告, 她的脸在迷离光影中显得妖冶、冷丽, 身上一袭黑色骑装, 裤脚扎进硬直靴筒里, 稳稳踩到哑光的金属马镫之上。她傲然骑坐于马背,姿态挺拔洗练,背后是酷烈的夕阳。   那是盛凌薇从杭州回到北京后补拍的外景,成片无比惊艳,在木樨官方投放网络时很是引起一番轰动。   当时很多业内人士看好木樨与盛凌薇的合作,甚至有不少声音认为以她的地位和风评,是这尚未成功打入海外市场的品牌高攀了国际超模。   如今一夕倾塌,哪怕与叶恩弥联合发表致歉声明,以合约情侣的名义洗清了出轨之嫌,也没能完全挽回声誉。   盛凌薇推门进去,轻车熟路来到楼上的私密空间,蒋睦西正在那里等待。她远远招手,面前整套骨瓷茶具,旁边不少烘焙甜点,小巧而精美地摆满一个黄铜托盘。   她拈了一小块司康,冲盛凌薇吐了下舌头:“薇薇,你怎么连我也瞒着呀?要不是唐劲跟我说,我还不知道你是跟沈恩知办了订婚宴。”   盛凌薇略一恍神,注意到她自然而然说起唐劲这个人,心下不免疑惑,他们怎么走到一块儿去了?浅啜一口浓茶,转念一下,唐劲确实长得乖巧朗逸,身材又练得肌肉均匀、线条漂亮,会成为蒋睦西的盘中餐也称不上意外。   “这么说来,上次在巴黎见到的那个是……”   盛凌薇颔首:“是沈恩知。”   蒋睦西抚掌漫漫一笑:“我就说他怎么有点怪。叶恩弥哪会那么规规矩矩的,一脸的性冷淡样。”   叶恩弥确实不冷淡。盛凌薇想。   他眼眸暗热,薄唇滚烫,那双修长美丽的手,也将体温蕴到她每一处皮肤上……   蒋睦西像是忽然回忆起什么,手指沾了点蛋糕上湿润的奶油,忽然悬停在半空:“诶,那你当时说沈恩知是服务型,是真的体验过了?”   --   回去的路上,叶恩弥一手扶着方向盘,转目看着盛凌薇问:“恩知是服务型,意思是我服务得不好?”   她就笑:“我可没这么说过。你太敏感了吧。”   叶恩弥固执己见:“你就是想说我没他好。”   他这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十分好玩,盛凌薇被取悦了,故意逗他:“你力气比较大……但是恩知哥很会吃。还会洗脸漱口,让我坐上去。”   就这一句话,使得半小时后回到公寓,她清晰地感知到了叶恩弥鼻骨的形状。   沈家兄弟的唇鼻眉眼长得很像,其中鼻梁尤其挺秀。高而直,尖端微翘,皮肤非常薄透,几乎不见软组织,下方骨骼轮廓优美,坚硬而突出。   有点硌得慌。   盛凌薇垂眸,看见他呼吸起伏的胸口,上方露出小半截线条坚韧的下巴。   不久之前,叶恩弥悄悄去浴室清洗全身,头干脸净地出来,口唇之间散出薄荷香气。   后颈倾靠着沙发边沿,仰脸躺在软垫上,他摒着气说:“薇薇,坐。”   --   贺思承在傍晚找上门来。当时天光即将盹着了,雾昏昏的不透亮,暗色拔天接地,顶楼呼啸的风响之中传来一声门铃。   盛凌薇在摄像头里看见贺思承的脸,顺手给他开了电梯权限。他一进门就急切地问:“姐姐,恩知哥在不在?”   沈恩知外派出国一事,获知的人不多,显然贺思承不在此列。盛凌薇含糊其辞说:“没在。”   贺思承站在门厅拍了下额头,单薄含情的一对眼眸,完全被苦恼的旧色所占据:“这下完了。我妈不知道从哪里知道我在追的是月霓姐,非编个滥大街的狗血故事,说月霓姐是我爸求而不得的白月光,就是想拆散我们……你说是不是很搞笑?”   盛凌薇无端想到伍月霓的眼神。她白手起家,比盛凌薇还要强势、个性鲜明,眼神极富震慑和压迫。盛凌薇忽然有点好奇,她和贺思承走在一起,会是怎样情形。   “不好说。我听过比这更离奇的。”她转而问,“你找沈恩知做什么?”   贺思承有点不好意思:“我妈那人,平时很跋扈的,就服沈家人。我又不可能请得动沈老爷子……”   盛凌薇略加忖度:“我晚上跟他说说吧。不过他应该挺忙的,很久没有回复过了。”   贺思承没提出进客厅,盛凌薇也懒得找拖鞋给他,两人就在门厅的矮凳上交谈半晌,叶恩弥恰从健身室出来。隔过长长一道走廊的距离,仍与贺思承一眼对上。   两人几乎是立即认出彼此,顿时面面相觑。   盛凌薇不知道他们以前碰过面,觉得叶恩弥的身份解释起来复杂又拗口,索性说:“这是叶恩弥……小时候住隔壁的哥哥。”   贺思承反应敏捷,张口就叫:“恩弥哥。”   这么喊起叶恩弥之后,贺思承心里有点异常的不熨帖,横竖觉得好像背叛了沈恩知一样。   直到贺思承离开,叶恩弥还在回想方才她介绍自己时,所用的那个称呼。   “隔壁的哥哥?……经常做那种事儿的哥哥,是吧?”他脖颈贴着她耳廓,振出低沉一声喉音,夹着浓浓笑意。   心下将这两个字反复琢磨,渐渐有点知味了。   于是等到晚上,趁意乱情迷之际,叶恩弥故意问她:“哥哥厉害不厉害?”   盛凌薇偏不顺着他:“也就那样……”   “现在呢?”   “太轻了。”她一口咬上他锋利的下颌骨。   “……好了吧?”   “嗯……”   “这就说不出话了?真娇气……”   夜到最浓时,她已经被正反两面、由表及里地梳拢通顺了。   实在懒得动弹,让叶恩弥抱着去洗澡。主卧的浴缸不小,但并不是双人尺寸,叶恩弥非要腻在一块泡,自己垫在她身后,两人全浸没入热水里面。   他垂首低眼,下颌放到盛凌薇的肩头,喉结淡淡汗气,氤氲在她粉润皮肤间。   叶恩弥薄唇启了又闭,最终忍不住问:“薇薇,你说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。”   “我也不知道。”   他说:“那你慢慢想,不着急。我还爱你,这个你肯定知道。”   “所以呢?”   “所以等我拿了冠军,重新追你,行不行?”   盛凌薇没言语,似乎不想给什么明确答复。指尖有一下没一下,轻巧地拨弄水面。   叶恩弥自觉说错了话,半开玩笑地想弥补:“还是说,薇薇更想我像现在这样,一直做你的玩物。”   “你不愿意么?”   “愿意,玩儿我吧……”叶恩弥喜欢这样从后面抱紧她,两个人的心脏叠在一起,这共振的频率使他着迷又动情,语气愈发缠绵旖旎,将她的手牵过来,“薇薇,你帮帮它,它喜欢你。”   --   翌日清晨时分,林琅带着后辈来到盛凌薇家楼下。可视化门铃久按不开,他对公寓管家出示证件,顺利得到权限上到顶楼。   笃笃敲了几下门,里面终于传来塔拉拖鞋走路的声音,绵黏的不干脆。入户门由内打开,林琅的瞳膜先被对过一整面落地窗深晃了下,那晨光过于强劲盛大,照得他只能半眯起眼睛来,然后发现眼前的她也是如此光艳夺人。   林琅带着后辈被让进门厅。他很快适应明亮的光线,伸手进公文包里探触,口中礼貌地向她确认:“打扰了,盛小姐,你是沈科长的家属,对吧?”   “沈恩知?”盛凌薇一手握着睡袍的襟口,双眸还没完全醒转,反应了一下才答,“算是吧。你们是他同事?”   林琅不置可否,向她简要介绍了自己的名字与职务,指尖终于触到了想要寻找的东西,也是他此行的目的:“这是涉密的流程,必须有至少两人在场。贸然登门,十分抱歉。”   盛凌薇有点心不在焉,没认真听,指间握一支重拾不久的电子烟,摩挲把玩着:“什么事儿,说吧。”   林琅将那一封薄薄的信向她面前送去:“这是沈科长临行前按规定留下的信件,我们来转交给你。”   盛凌薇下意识伸手接过,低眼一看。很普通的信封,没有任何特殊标指和信息,上面只盖着红戳印。只是轻飘飘一页纸,握在手里几乎没重量。   临行前写的?   沈恩知离开已有数月时间,为什么忽然要给她送一封信。   盛凌薇抽了下烟,进而发现自己装错了口味,是最强劲的双重辛辣薄荷,一下从口舌激到头皮,她眼中生理性地流了泪,马上苏醒了。   然后听到林琅说:   “到今天,沈科长在外失联已经超过时限,依照章程,我们需要做最坏的准备。”   她忽然觉得两耳鼓膜嗡嗡在响,好半天才摸索到声音:“……最坏的准备?什么意思?”   林琅身后的人在这时开口给她解释:“这封信,也可以说是遗书,干部外派之前都要写,为的就是一旦遭遇不测,能转交亲属……”   林琅猝然回头,以眼钉住后辈余下的话,面色极其不豫,压低了声音批评:“你当着沈科长家人的面说这个?”   后辈悻悻挠头,不敢再多言语。   盛凌薇眼前飞起一把星星,头脑也如猛遭重击,几乎失去思考能力,头晕目眩地倒撤两步,耳畔反复回荡着几个字眼。   ——遗书。   ——不测。   她砰然将门关上,只强撑着体面落一句:“好,我知道了,谢谢你们专程跑一趟。”   --   叶恩弥回来时,正逢林琅二人出门,短暂打了个照面,林琅的眉头一下皱起来,眼中浮现不可思议的神情。而叶恩弥没有过多留意这个陌生人,手里提着装满食材的纸袋,快步走进电梯。   盛凌薇胃不好,又经常外食,他要趁自己在她家里的时候,多做点健康饭菜给她吃。   电梯升上顶楼,一层只有这一户,他以指纹开锁。本以为盛凌薇应该还在休憩,没想到会在沙发上看见她的背影。   也没想到浸润在曦蔼里,她竟显得如此清瘦,料峭,肩膀的骨型从睡袍下方顶出来,隐约有凛冽之意。   鼻端嗅到她薰在室内的冷香,在温热的早晨,竟然依稀让人体内窜出寒气。   叶恩弥问她怎么起这么早,意外没得到回应。他将食材一样一样放进冰箱,返回客厅找她。走近了才看到,茶几上搁着一个闭口信封。   他问:“这是什么?”   盛凌薇轻轻抛出个回答:“遗书。”   她嗓音不重,而这个答案却沉如山石,紧紧往他心上压。   纵使洒脱如叶恩弥,也不由变了脸色:“什么?谁的——”   “恩知哥的。”她没给叶恩弥开口的机会,自顾自往下说,似乎彻底遗忘了面前的他,在和遥远的另一个自己对话,“我也觉得挺奇怪的。不就是失踪、联系不上?他明明还活着,我看什么遗书?”   她说着站起身,摇摇晃晃往厨房走。叶恩弥注意到沙发旁地毯边翻着一双拖鞋,她竟是赤脚走在冰冷的瓷砖上。   她说:“可以冲进下水道,或者烧掉最好。”   话音未落,已伸手打开炉灶。火苗橙蓝赤金,一下窜得老高,几乎燎到眉毛。   叶恩弥如梦方醒,冲上前来一手关了火,一手把她腕子攥紧了往回拖。   盛凌薇在他手中不断挣扭:“叶恩弥你干什么?”   “薇薇,薇薇。”他低声抚弄,把她的腰也搂在臂弯中,两个人同时倒进沙发软垫,他双手用上点劲,尽可能压下她激烈躁动的肢体。   不知过了多久,盛凌薇终于松脱全身气力,在他手里颓然软垂下去。   “我不会打开的。”她说。   好像只要读过这一封信,他就真的不会再回来了。   叶恩弥翻下来,身体垫在她下方,将盛凌薇抱在心口。   这样亲密的姿态,让他想起十八岁那年,有一次他们看《仲夏夜之梦》的时候。   盛凌薇那天疲乏头晕,堪堪强撑到一半,终于眼皮坠下睡熟了。叶恩弥独自看完全片,依稀记得结局是仙王解除魔法,拉山德对爱人宣告忠贞,海丽娜也收获良缘。   四人修成两对爱侣,皆大欢喜。   可倘若是三个人的关系,又该迎来何种结局?   无论如何,不该以其中一方的死亡走到终点。   他把她纤瘦抖瑟的肩膀牢牢锁在怀里,然后想到那一句台词——   真爱之路,永无坦途。   【??作者有话说】   下章就见到弟弟了 第42章 清泪   ◎她剥去衣裙,成为他侍奉一生的神明◎   离开盛凌薇的公寓, 林琅怀揣另一封遗书,前往沈家拜访。在档案记录中,沈恩知的家庭地址写得晦暗不明, 非常模糊,林琅打了许多通电话给上级, 才最终联系到他的父母。   乘坐沈家派来的车, 被带到沈老爷子面前, 林琅忽然意识到, 他那一位谦逊隽秀、气度非凡的同僚, 竟然不露声色地掩藏着这般家世背景。   身负如此沉重的消息,林琅不敢多叨扰,妥当转交过信件,就带着后辈离开了。   沈老爷子回到房间, 闭目吸氧。氧气带有凉润的温度, 在肺叶中渐渐充盈。许久恢复了一些精神, 直接联系上刘骞良。   他听刘骞良汇报说, 洪水使得当地主要城市受灾严重,使馆要提供人道主义援助,是沈恩知主动带了物资前往赈灾。   挂断电话,沈老爷子内心压着一股子怆然,手足干热发皱,却又由衷地为他感到骄傲, 片刻之后, 面皮上竟露出笑来。   挥退了勤务员, 沈老爷子撑着扶手和长杖缓缓下楼, 见叶澜坐在茶座边直抹眼泪, 起声呵斥道:“哭哭啼啼的, 像什么话!”   沈州同上来搀他。沈老爷子慢吞吞在主位上一坐,欣慰地说:“恩知这孩子,我总担心他太斯文,太温懦,现在倒好了,也是个有血性的。”   叶澜神志近乎崩溃,生平第一次出言顶撞,恨恨地嘶声道:“爸,我不要他有血性,我只要他回来!还有你,沈州同,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?以前你和长荣把小弥……”   沈州同怕在父亲面前露底,连忙插嘴:“有什么好大惊小怪?我看恩知本来就胸无大志,蹉跎这些年,就甘心做个小干部。实在回不来的话,反正我们还有一个……”   这话荒谬透顶,叶澜一时疑心自己错听了什么,手按住黄花梨家具蹭地站起来,抖着一把脆嗓子连连问:“你说什么?沈州同,你说什么?”   沈州同只觉得她披头散发,形似疯癫,狠狠拧了眉心,一甩衣袖说道:“我说的哪里有错?恩弥马上就是亚运冠军,改个姓氏接回来,沈家也不至于后继无人。”   叶澜瞪着眼睛看看他,又看看一心焚香煮茶的沈老爷子:“疯了,我看你们这些人都疯了!”她后退几步,转身夺门而出。   门外长路深远,一眼望不到头,秋风萧索,天地冷清,茫茫不知归处。   --   沈恩知正在班加西与德尔纳之间的一片废墟里。   此前暴雨连天,引发水坝溃堤,几乎淹灭整座城市以及相邻的大片地区。洪水接日肆虐,退却时已是遍地重创狼藉。使馆位于首都,与灾区有一段不近的距离,派遣了五辆卡车运送救援物资。其中一辆由沈恩知带队出发,他曾在大学期间潜心修习过阿拉伯语,自己也表达出强烈意愿,是最合适的人选之一。   起初刘骞良顾虑着他的身份,对这个决定颇为犹豫,在沈恩知的坚持下,才将他添进名单里。   卸下全部物资发放给灾民,过程尚且顺利,变故发生在由班加西回程之时。   洪水冲垮了当地的军事基地,前苏联制式武器就此大批流入民间,武装械斗频发,多是为了抢夺食物和药品。   班加西本是利比亚第二大城市,如今治安完全失能,成为极端凶险的地域。沈恩知带队想抢时间撤离,但桥梁被暴雨连日泡得酥烂,不堪一击,卡车轮毂轧到上面,碾出奇异的狰狞之声。   这是不祥的预兆。沈恩知头脑清醒,知觉敏锐,立刻作出判断。才带队避下车去,轰隆一声巨响,路面即刻塌陷下沉,最终一整座大桥在眼前完全崩毁。   这时又听到有枪炮由远至近,沈恩知先让人分头躲避,没料到这场交火旷日持久,双方各自进城驻扎盘踞,逐渐演变成大规模的骚动。   混乱之中,运送物资的小队各自走散,沈恩知困在城中数日,白天与路边灾民交谈,夜晚找一处无人的断墙,在里面潦草就宿。   养尊处优二十七年,沈恩知从未沦落至这般境地。   洪水过后气候失衡,让食物变质,污染水源。在鲜活或死去的、完整或残破的人体之间,细菌疯狂滋生蔓延,传播着伤寒和痢疾。   他几乎跌进尘泥里。   几乎失去时间概念,全凭本能吃力地度过,用手表、袖扣、领带夹,还有镶金的胸章、镀铬的水壶,和灾民们换到一些吃食。远不够果腹,好在聊胜于无。   坍塌的房屋不时有砖瓦掉落,一次将他镜片砸碎一半,裂痕形似蛛网,给眼中世界印上剔透复杂的花纹。   五天后,沈恩知遇到司机小东,又过七天,在路上搭救了档案员林璃。   桥梁已遭到毁灭性的破坏,洪水在建筑物上拆解出巨大的水泥残片,裹挟着奔流向地势低处,阻塞了所有干道通路。   他们围困在班加西,一时无法离开。幸而找到一间旧商铺,已被洗劫搬空,店主不知去向。他们将这里当作临时的落脚点,还意外收获一台损坏失灵的收音机。   小东手巧,靠着捡来的零件修好了机器,林璃大为振奋,珍惜地搂进怀里:“家里联系不上我们,肯定会想办法传讯的。”   他们这些人流落在外,习惯于将使馆称作“家”。   沈恩知唇角微抬,淡淡一笑,没有力气给出更多回应。他于不久前感染登革热,肌体红痛酸沉,持续多日高烧不退。   眼下是食物短缺的极端情境,药品更成了奢望,他整日蜷缩在商铺角落,呼吸沉重地和衣而眠。   有几次精神好一些,他静看两人将收音机搬到外面,一遍又一遍聆听着使馆定时传来的召唤,互相交换欢欣鼓舞的眼神。   卫星电话早已遗落到不知何处,灾区本就发展落后,洪水更是导致通讯大面积失灵。通过特定频段传递讯息,是使馆对失联人员的应急预案。   讯息每天在不同时段播报,每次重复三遍,简述外界的救援进展,告诉可能正在聆听的每一个人,他的同胞没有放弃他。   可他自觉已经没有力气再走下去。   沈恩知身体日益羸弱,生存的意志也薄如烟纸。他开始把珍贵的食物与淡水让给小东和林璃,教会他们一些基本的阿拉伯语,嘱咐他们等路通之后,尽快回到使馆的安全区域。   当时沈恩知选择走出国门,将自己放置在最危险的境地,其实是带着决绝心意。他有一种自毁的疯狂,又晦暗地祈盼着毁灭能够引来她的垂怜。   几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,他从云端降落下来,走在烘热的泥土里,触摸到战火、弹痕,眼泪的咸涩,雨血的腥气。他感到自己渐渐在完整,渐渐在真实。   有时夜半梦醒,想起盛凌薇在他面前,哑着嗓子问他,沈恩知,你到底是在为了什么活着?   曾经的沈恩知拒绝回答。他去过许多地方旅行,却仍活在窄窄一方天地里,困囿住自己,不愿走出去,任凭固执和偏激占据内心。   如今心境已大不相同。如果还有机会,他愿意去思考、找寻,尝试触摸到他自己魂灵的形状。   可终究太晚、太晚。   病痛折磨到极致,眼眶和骨节都在发疼,沈恩知全身紧绷起来,下唇咬到渗出血气,扛住了没露声息。   他庆幸自己选择留下两封遗书,一封给爷爷,另一封给她。   她……   最先想到的,竟是盛凌薇的手。她的手指很长,指肚和掌心分外柔软,小时候第一次见面,她圆圆的两只小手躲到背后去,那时沈恩知也只是小小少年,还没有后来的缱绻心思,只是听从爷爷的吩咐,绕过去拉起那只手,柔声说自己将永远爱护她。   沈恩知卧在冰冷地面,只垫了一层薄布,是林璃从一顶坏帐篷上裁切下来的。洪水之后气味奇特异常,城市像沤烂的虫鼠。这里阴郁暗沉,长不见光,他于是破例允许自己,放纵地想一想盛凌薇。   糟坏的环境,理应回忆起生命中最好的部分。   由单纯的童年时光开始,想到后来成人之后欲情深重,无从厘清,又想到她的发丝体肤,香气和呼吸,她在眼前一寸一寸地剥去衣裙,成为他侍奉一生的神明。   沈恩知开始面红耳赤,滚烫地喘息。哪怕是在意念里,也不够优雅,不成体统,甚至是污浊的、秽亵的思维。他强迫自己将回忆断在这里。   就在此刻,仿佛置身梦境,意外听到盛凌薇的声音。   她在对他说话……   沈恩知唇边扯出一丝苦笑,阖上双眼,紧接着陡然发现,这并不是他的幻觉。   林璃也在外面叫他:“换人了!沈科长,你听?”   今天播报的是年轻女性,说着模糊过关键信息的暗语。听进耳里那么熟悉,他想他如若真死在这一刻,下辈子也定能认出她的声音。   盛凌薇怎么会在这里?   他一点一点撑直胳臂,拄坐起身,苍白的嘴唇在发抖。门外的小东回过头就愣住了,从没见过他这样子,下意识想过来扶。沈恩知轻轻摇摇头,用眼神将他劝定在原地。   他安静、沉默地坐着,盛凌薇的播报按照章程重复三遍,他仔仔细细聆听到结尾。   林璃看到他眼眸湿红,缓缓低下头去。   滴下一颗清泪。   --   到利比亚之前,盛凌薇先在埃及驻留一周。与她同行的有几个社会名流,以及联合国方面派遣的官员。他们一路有武装力量保护,住在开罗最好的酒店顶层。白天探访贫民窟,与没有窗户和屋顶的房子及它的主人合照,夜晚则频繁接到当地政府和富商邀请,出席各个庄重奢靡的场合。   盛凌薇有一道钟爱的当地名菜,鸽肉烤得喷香,沁出油润的汁液。对于这一程无谓之旅,盛凌薇表现得顺从而平静。不是由她来制定的游戏规则,因而她只能遵循。   只要能够得到她想要的。   七日后穿过埃利边境,进入利比亚境内。听说受灾最严重的城市无法通行,因为已被泥石流和垮塌的建筑围困起来,他们只得一路直贯首都。   阴惨惨的天,途中所见皆是荒凉。   相较起埃及,利比亚的条件更为艰苦,首都找不出一处像样的住所。随行的人不愿久留,也忧心会在洪灾过后感染瘟疫和疟疾,于是很快撤离。   而盛凌薇没有走,找了沈爷爷疏通其中关节,最终抵达位于安德鲁斯区的使馆。   刘骞良从沈老爷子那里获知消息,亲自出来迎接。盛凌薇一行四人,除去助理小鹿和跟拍摄影师,还有一个向导受她雇佣,暂时借给使馆随队外出、协助物资采买。   盛凌薇本人也留了下来,住进空置的房间。   平日里,盛凌薇并不精致妆扮,也没有拍摄宣传,一贯的素衣净面,美貌依然显得强悍而锋利。身形纤长,却并不孱弱。   她的做派极大地削弱了距离感,很快与使馆的外交官们和工作人员相熟。如今灾情严重,人手疏缺,她带着小鹿尽可能帮忙,摄影师也被遣去做些体力活。   一次内部会议,盛凌薇不便参与,在门外等到散场,踟蹰半晌终于截住刘骞良,鼓起勇气问:   “沈恩知还没有消息么?”   她得知情势很不乐观,洪灾伊始派出的五辆物资车,有三辆完全失联。   “他们应该是丢了卫星电话,班加西的通讯也全被切断,家里每天都在通过电台播放消息。只要有收音机,他们就能够听见。”刘骞良告诉她。   盛凌薇全听进心里,不知怎么就起了念头,贸然问:“我能不能试试?”   她就此接管电台,按照操作手册,每天单向对外呼唤。   明知得不到任何回音,总想说服自己,他有机会听见。   一天小鹿在储物间找到她,走得太急脸色涨红,上气不接下气说:   “回来了,老板,回来了三个!”   盛凌薇手上剧烈打了一抖,忙出门过去一看。   并不是沈恩知。   不出几日,联合国驰援的空降部队进入城市,组织灾民排队领取食物,秩序正在逐渐复苏。   “老板,我听说班加西的路通了!”小鹿经常和使馆的人聊天,一接到消息,跑来兴奋地告诉她。   盛凌薇仍在等待。   沈恩知回到使馆,是在三天后。   盛凌薇正帮忙核对几张不涉及保密的置物清单,外面忽然一阵喧哗骚动。   她也被拉着出去看,使馆大门迎进来一辆车,外漆破旧,异动嘈杂。   泊在空地上,发动机和汽车的轮响一并停了,先出来的是一对男女,分别被叫作“林璃”、“小东”,许多人簇拥到车门前,欢呼着将他们接到身边。   车是一辆摇摇晃晃的老式轿车。外面天灾人祸,饥疫横行,不难想象要弄到一辆仍能正常运转的汽车,要经历多么艰难的周折,一路辗转回到这里,应该也是诸多辛苦困阻,后视镜完全碎裂,一扇门上甚至没有车窗。   然后她看到沈恩知从车上下来。   盛凌薇的视线慢慢摸索过去,一点一点将他看清。她发不出声音,甚至不敢认。他瘦了太多太多,整个人的姿态显得创伤、低靡,神情麻木而清醒。   以往的沈恩知,矜贵出尘,清润雅致,像天上永不坠落的月亮。   从未见他这般模样。   沈恩知没有戴眼镜,目光不经任何隔膜,轻透地穿过重重人群,一眼便与她对望,薄唇紧并着,没有说话。   似乎有点难为情,不愿被她看到如此狼狈的自己。   盛凌薇怔怔注视着他。心口衣袋里,还揣有他留给她的那封信。   像是忽然有了重量。勾住她的心,沉甸甸往下坠去。 第43章 信   ◎剥开一枚果实的胞衣◎   盛凌薇进门时, 沈恩知正在输液。他眼目轻轻拢着,似睡非睡,手臂瘦得仿佛只剩细白一层皮肤, 血管呈现暗蓝色,在皮肤下方分枝散节, 浮起类似河脉的形状。   许是听见有人进门, 他稍稍侧过脸, 眸光从垂长的睫毛之下渗出一点, 看清来人是她, 一时顿住了。   盛凌薇也没出声,往前走几步,见他回过神来,猛地抬手将盖在胸口的薄被往上拉, 一直遮到光洁的额头上方。   他这一番动作极突然, 幅度也撕得很大, 手背上的针管在皮肉里别了一下, 立时涌出血珠子。   盛凌薇忙叫来使馆里的医疗人员,重新为他处理妥当。等人走后,她抽了把椅子坐在他床边,戳了戳他挡脸的被子,心里又好气又好笑:“怎么回事,装什么鸵鸟?”   沈恩知还用手指揪着被面, 声音像从鼻尖闷出来, 绵软的没什么底气, 隐约发黏:“薇薇, 不要看。我现在不好看。”   盛凌薇扑哧一声笑了。近日来心情大起大落, 从收到林琅递送的那一封遗书开始, 她设想过无数次与沈恩知重逢的画面,甚至也真的尝试做足心理准备,让自己慢慢接受他或许真的遭遇不测,永远不会回来了。   唯独没想过再相逢,沈恩知对她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样的。   她单指往里一勾,被子暖烘烘的,手也沾满他的气息。盛凌薇一点一点掀开被角,对他说:“你什么时候都好看……行不行?”   自己都没意识到,语气异常柔软。   如同剥开一枚果实的胞衣,沈恩知的面容从阴影下面寸寸清晰,盛凌薇也就此看见他两颊轻微凹陷,额角、脖颈有一些疹疤,颜色已经褪淡不少,是登革热造成的皮肤反应。   还有长如细丝的红痕,出现在碎发之下、鼻梁侧面,以及颌骨两边。他这一路上究竟有过什么残酷的经历,她不敢去详问深想。   盛凌薇此前听医护说,他身上还有几处更为严重的伤口,清创过程相当漫长琐碎,挖去了在瘟湿环境下未经处理、几乎溃烂的腐肉,所幸没有在灾区接触到破伤风梭菌,否则后果不堪设想。   不该是他,不该是沈恩知。从小盛凌薇就知道,他的教养风姿独一无二,气象清宁浑然天成,是没有旁人比得上的。   怎么会变得这样狼狈,这样伤痕累累。   忽然为他感到有些难过。   盛凌薇从小得到过太多的爱,自身的情感也被滋养得十分丰沛。她从来不惮于向旁人投以爱、释放爱。可是到他面前,又怕他视之若珍宝,将她一颗心捧在手里,再也收不回来。   使馆的医疗团队中,绝大部分都外出驰援灾区,带走了许多设备与药品。好在还有储备的抗生素,晚些时候,有人来为他进行肌肉注射。   沈恩知身体底子本就虚弱,又产生了严重的过敏反应,一夜冷汗如瀑,频繁惊厥,身上成片红色瘢痕,像烫伤又像胎记。   他呼吸很浊重,神色是钝然的空白,似乎已经在长久的折磨下丧失了感官知觉。   但沈恩知这人很奇特,哪怕是在这种恶劣的状态下,味道依然干净,清澈如凉水。   盛凌薇轻轻抚着他颤抖的手背时,鼻端就浸漫着他近似无嗅的气息。一阵又一阵的冷汗刚刚平息,又陡发高热。她用毛巾蘸上热水,悉心为他擦拭皮肤。恍若回到小时候,他在她感冒发烧、生理疼痛的时候陪伴左右,总是很有耐性地日夜照料。   想起小时候,那段时光无忧无虑,心里未免也感到舒坦和熨帖。到后来她架不住困意,支在床沿的两肘松塌下去,脸伏在被面上睡着了。   第二天阳光烤在眼皮上,盛凌薇在睡梦中很是挣扎一番,才悠悠醒转,进而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睡到床间来了。身旁是沈恩知,他手脚照例规矩,没有将她锁在怀里。   沈恩知其实一早就醒了,但没有吵醒她,日常的挂水补液也推到下午。此时看见她眼皮慢慢拎起来,微微笑着对她道一句早安。   “薇薇,能帮我拿一下床头的手帕么?”他手指轻抬一下,但是手腕没有动,“我这里有一点麻。”   盛凌薇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,只见他分出一只手臂来,给她垫在颈后,就这么睡了一夜。   她赶快撑起身体:“……怎么不跟我说呀。”   沈恩知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正在好转。不枉她这些天来忧虑深重,眼下熬出了些许乌青。这淡淡倦色,被沈恩知看在眼里。   盛凌薇扭头给他拿手帕,就叠好放在床头柜面。她探身取过来,握在手里只觉得质地格外松软,她垂眼随意一瞧,很快认出了方蓝银线的格子图案。   毫无疑问,这是当年她送给沈恩知的生日礼物,没料到被他保存得这样好。除却常规的使用痕迹,几乎找不出几处脱线、布球和缠皱。   盛凌薇记得她和沈家兄弟交换礼物的那一天。沈恩知虔诚地为她找来一顶小王冠,仔细装在盒子里,打开的一瞬间,珠光宝气直逼人眼。   他紧张地等待她的反应和评价。而她那时满心扑在叶恩弥身上,没有对沈恩知分出一丝余光和注意。   盛凌薇送他的礼物则是一块手帕,还是尝试几次失败后泄气偷懒,拜托家里阿姨缝制的。   如今看到他格外珍惜,到底于心不忍,盛凌薇将手帕放在他手里,犹豫了一下,还是坦白说:   “恩知哥……其实我以前骗了你,这块手帕不是我缝的。”   “我知道,薇薇,一直都知道。”他闭一下眼睛,目光温润如常,“你送给我,我就好好留着。其它的事情,我都不在意。”   盛凌薇像是忽然惊醒了,生平第一次意识到,他好像确实是一直这样的。两个人相互做戏的那几年,毕竟占着个情侣的名头,盛凌薇在回国时多少也会买些礼物带给沈恩知。有完全不合他气质的领带,腕圈过大的手表,甚至是尺寸没一处合体的西装。   而沈恩知将一切照单全收,只是不动声色,根据领带的花纹搭配素淡的纯色西装,按照腕骨改小了表带,将西装带去经常光临的店里进行量体二次加工。   然后把她的礼物都堆在身上,妥善保存,珍而重之。   盛凌薇抿抿嘴,舌尖有些拔干。他背井离乡来到艰苦恶劣之地,临行前给她留下一封遗书,而她决心来到使馆,每日通过电台呼唤他,个中心思晦暗不明,难说没有更多期待。   但他们似乎心照不宣,都没有主动提起各自胸臆中缠乱的衷肠。   “恩知哥,你多休息一会儿,我有点事先去忙……虽然最近人手多了,之前帮忙做的一些事还需要收个尾。”   “好。”   盛凌薇给他掖了下被角,没有抱他,也没有亲他。回到自己的房间,洗漱后换过衣服,准备离开之时,她的视线突然触到书桌上放着的一片薄信,是沈恩知留给她的那封遗书。   盛凌薇稍作迟疑,没伸手碰动,而是转身出门。只不过才走两步,又忍不住折返回去。   她实在想看一看那封信。   【??作者有话说】   下章有弟弟伤口撕裂流血度艾,纯属个人XP,雷这种的不要点。   希望不要被锁,锁了只能像前面很多章那样大幅度删减…… 第44章 急雨   ◎食蜜鸟◎   一场急雨来得突然, 浇透了灌木丛和顶端蓬放的艳花。引来以蜜为食的蜂鸟,低空徘徊许久,终于站上被雨水淋湿的花瓣。鸟喙长而坚硬, 质感光滑,顶缘稍稍下弯, 在附近轻啄。   似是嗅到了花蜜愈发浓重的香气, 终于不再满足于浅尝辄止, 被进食的本能引诱着穿到内蕊。它过去曾被困在笼中, 至此饥饿太久, 似乎根本不知餍足。鸟喙深而重地凿下去,吸吮着花蜜最丰泽之处。   盛凌薇喜欢静静注视这个过程。她腰背微微弓起来,低头认真观察。   而沈恩知以手撑在她颈后,薄唇滚热, 轻轻吻着她薄薄颤动的眼睑, 不许她继续看。   盛凌薇于是阖上眼睛, 感受着自己在他臂弯里越沉越深, 溺在安稳牢靠的怀抱之中。   --   盛凌薇也喜欢碰触他的肌体。最爱他情到浓时,一语不发,只是紧咬牙关,从下颌紧绷到脖颈,血管也抽颤着涨鼓起来,耽湎而迷恋的景象。   她抚摸他的喉结, 手心感受到上面一突突跳动, 沁出微漠的汗意。   指尖一点一点, 碾到他开阔的肩膀, 肌理线条流畅, 薄厚适当。在外多日, 瘦了不少,盛凌薇碰到他背上未愈的创疤,力度就带了怜恤的安抚之意。   她咬着他耳朵劝说:“你还有伤……动作别太大了。”   他摇摇头,讲话时唇隙一开,漏出几声喘息:“没事。”   怎么能没事?盛凌薇只在他唇上随意地亲了亲,沈恩知就一下发了狠。他起先还有点克制,此时仿佛被敲下什么开关,腰身落得急了,盛凌薇扶在他后背脊的手指瞬间感到一阵濡润,起先以为是汗,借着贫白月光仔细一看,才发现是伤口迸裂流了血。   盛凌薇皱皱眉,拿掌根推他:“疼不疼呀。”   “不疼。”   沈恩知吻她的时候用上了劲力,含住她的唇舌深深啮咬着,她也仰着头不甘示弱,呼吸与牙齿都撞上一起,一场长吻逐渐浑浊,带上湿重的血腥气。   盛凌薇的手抓在他汗密的头发里,眼睛睨着他这狂乱又迷失的样子,或许还是应该怪罪那天,从她看到那封信开始算起。   那天她转步回了房间,一眼望见洁白平整的纸料,静静躺在光滑的木质桌面上,漫射着窗外日光,落在眼里融融的暖。   正如沈恩知其人。   在她面前,他很少主动进犯,总是默立在原地,等待她的垂看和抚摸。   盛凌薇轻轻以手撕开粘口,打开那封信。   两页信纸,写满他齐整秀拔的字迹。沈恩知的笔触优美非常,落在纸面上,内容却相当平实。除却在开头叫了一声薇薇,事实上并没有卸下多么煽情的语句,只是笼统地回忆他们小时候的琐事。   一桩桩一件件,许多细小微毫的过往,被他装在心里珍藏多年,通过这样一个特殊的媒介,展开在她心上。   盛凌薇对少女时代的记忆,其实被叶恩弥完全填满了。在这时才陡然想起,原来其中还间杂着那么多属于沈恩知的空隙。   他写盛凌薇跟叶恩弥上了同一所中学,而他自己则接受妈妈和爷爷安排,到离家更近些的学校就读。开学前一天晚上,盛凌薇抱着练习册到沈家找到他,似乎不舍得今后的分别,拿数学题做借口,赖在他书桌前就是不肯走。   沈恩知总能一眼瞧破她的谎言,但他始终不露声色,柔顺地依从她的一切要求。到后来是盛凌薇先捺不住困意,睡到他床上去了。而他素来谨慎克制,有分寸地收回视线,体肤和目光都不敢接触她蹭起一半的裙角,避出门喊来叶澜送她回家。   他写后来盛凌薇摔断了两条腿,在家门口的林荫大道上练习走路。步幅很小,姿态也歪歪斜斜,但一径笔直地朝前趑趄蹒行。有几次失去平衡往地上狠狠一跌,沈恩知快步上前去扶,却忘记她打小是最倔强不服输的性格,硬是甩开他的手非要自己站起来。沈恩知就在后面沉默着一路跟随,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,不过分遥远,也不敢太趋近。   正如从此之后许多年间他们的关系。他看到盛凌薇离自己越来越远,离叶恩弥越来越近。   他写高中那一次出游,在意大利艳烈的夕阳之下,盛凌薇将喝空的无酒精鸡尾酒放在私人泳池边,和叶恩弥下水浅游。她没戴泳帽,长发如丰密的藻类在净水中浮荡。沈恩知默然凝望许久,回过神来,发现不知何时竟拿起她放下的酒杯。玻璃杯日光烘烫,握在掌心里像捧住一颗晶莹剔透的心脏。   他写到叶恩弥走后,看到她频繁更换男友,沉溺在一段又一段转瞬即逝的关系里,却从未像他期望的那样,把目光在他身上多停留几秒。   盛凌薇的指腹慢慢沁出汗意,不自觉将信纸捏皱。她眉尖轻轻地摺着,将这一双与她纠缠半生的兄弟从记忆中捻出来反复琢磨。她很清楚叶恩弥是一个习惯性表达爱的人。他会主动索吻、深拥,毫不吝啬言语和行动,也会在极度亲密之时,含着她饱满的下唇说情话。   而沈恩知则不同。随着她对他的了解越来越深刻,她也越来越清晰地感知到这种不同。他渴求爱,却不敢索取。习惯于站在背阴处注视,哪怕扫除一切阻碍,也将自己放在被挑拣的位置,等待着她的抉择。   他说薇薇,如果你看到这封信,那么意味着我永远不会再出现,再尽力争夺你,再试图占据你的人生。对此我很庆幸,这是最好的结局。你不用继续爱我,不用再忍受抉择的痛楚和折磨。   盛凌薇看到这里,抿唇忽然笑了。以她如今对沈恩知的认识,这根本是在粉饰和说谎。他就是要以这种最极端最惨烈方式让她永远记住他,永远无法全身心再去爱叶恩弥。每次看到那如出一辙的五官脸孔,就会不自觉地想起他。   盛凌薇放下信纸,收进抽屉。她神色如常,按住了并没有明说,每天晚上去沈恩知的房间看一看,陪他讲几声话,也不多勾留。   白日里盛凌薇很少闲晃,现在正是忙碌的时候,她也各处做些力所能及的事,直到傍晚才松弛下来,从后厨员工手里取了餐饭。   如今条件有限,食物种类并不丰富,调味也欠佳。盛凌薇其实是个对生活品质要求相当高的人,但多日来什么都没说,只是拜托向导在外多留意,有机会就高价带回一些进口食材送到后厨,算作一顿加餐分拣给所有人。   有次向导神神秘秘给她带回一席床品,整套崭新的埃及长绒棉,在夜雾之中泛起淡淡光泽,肤感绵密细腻如蚕丝。在如今的境况之下,实属千金难寻,要价也属实令人咋舌。盛凌薇并不介意向导借此多捞一笔,大方付了钱,让小鹿抽空将床品清洗晒干。还没来得及用上,就听说不久前回归的伤员里,有人对统一配发的织物水洗棉产生了严重过敏反应。   盛凌薇并不多加犹豫,转而嘱咐小鹿送了床品过去,晚上躺回自己的房间,皮肤总能感受到坚牢不平的硬点,心里又有些懊悔。第二天听小鹿说伤员情绪好了许多,夜晚也不再神经性地闹床了,自己也跟着心情明朗起来。   住在这里一段日子,或直接或间接,不少人承过她的情。是以晚餐时分人来人往,许多外交官和雇员和她打招呼,从前他们拘束地叫她盛小姐,相熟之后也跟着喊她薇薇。而她并不特别享受闲谈,笑着应几声,也没多聊,挑了张空桌坐下。   “盛小姐。”   这是个久违称呼,她侧目扫了一眼,认出和沈恩知同车回来的女孩,记得是叫林璃。   林璃端着餐盒坐在她身边的位置,眼睛和嘴唇似在徘徊犹豫,半晌之后说:“谢谢你送的五件套,躺床上养病的时候舒服多了。之前统一发的那些用了很久也没事,医生说是在外面没饭吃,抵抗力变弱了。”   原来是给了她。盛凌薇呷一口甜汤,并不放在心上:“没事儿,客气了。”   “小东说,后来我们在电台里听到的也是你。”   盛凌薇漫掀了下眼皮:“不用谢我。我说给沈恩知听的。”   林璃眼露惊奇:“你跟沈科长认识?”   盛凌薇没详说:“算是老朋友。”   林璃却仿佛一下懂了,喃喃说:“怪不得……”   “什么?”   “我们困在班加西那段时间,沈科长的状态不是很好。”林璃不确定自己该不该告诉她,一时有些局促,指间挟着筷子,在饭菜里搅动两下,“我和小东有时候觉得他……可能并没有很想活下去。他教我们讲一些简单的阿拉伯语,说等路通了再回去。可是每次问起他自己,他就什么也不说了。”   沈恩知正在一天天地好转,刘骞良百忙之中拨冗亲自前来探望,说起晚点医疗团队来评估他的健康状况,如果没什么大问题,过两天就可以回国。沈恩知强撑着身体欲起来道谢,被刘骞良按了按肩膀,没让他起身,只是嘱托他要好好休息。   小睡片刻,门被推开,沈恩知以为是医护人员,眼帘稍稍抬起来,转过去。   傍晚的阳光不够透净,像是混着绒绒的絮。他看到盛凌薇反手门,踩着自己的影子,向他走来。她的步态细巧而轻盈,影子随着身体起伏在脚尖颤动,如同芜杂而乖谬的命运。   他在雾光之中捉到她昳丽浓深的一双眼睛。   沈恩知只觉得心神震动迷惘,情不自禁叫她的名字:“薇薇……”   她停在他床边,没有更近一步。距离恰到好处,足够他嗅到凛然的香气,丝丝绕绕,沁入胸肺。   她说:“我之前收到了你的遗书。”   【??作者有话说】   看这几天更新的字数也能看出来,最近身体不太好……应该是十章之内正文完结,我尽量每章多写一些。 第45章 请你爱我   ◎持续一生的禁锢◎   “不要看。”   沈恩知几乎是立刻说。嘴唇旋即并拢, 眼睑沉沉地合敛一下,是有些难为情的样子。   盛凌薇忽而笑了。   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,或许从林璃对她谈起, 流落在班加西时沈恩知薄弱的求生意志,她心里就肯定了一种猜测。或许要更早, 早到盛凌薇通读完那封遗书, 又或者在订婚宴之后的第一个白天, 他将所有筹谋与作为, 一切腌臜晦暗都对她剖白的时候, 她就应该明白过来。   盛凌薇拉开床边的椅子,不紧不慢坐下,逸出那声轻笑的同时,眼角跟着抿起一道细细的压痕, 故意装模作样地骗他:“我没看, 放在国内了。你写了什么?”   沈恩知的意识有点漫散, 不自觉随着她的话, 渐渐回忆起写下那封信的场景。   是一个单独的房间,私密无窗,空气隐隐闷黏。他在桌前静坐许久,才终于下笔。   以沈恩知深厚的文字功底,写满两张信纸,原本不必花费多长时间。可他百般斟酌, 措辞考究, 像穿针引线留下细密针脚, 一席话说得动情动意、半真半假, 讲述自己长久的凝望与隐秘的渴求, 却又暗自埋下草蛇灰线, 想挣得她的怜恤,唤醒她的垂爱。   如果这两样都抢不到,那让她今生都无法忘记他也是好的。   心思百转千回,不可名状,也远未够坦荡。   如今经历一遭苦难,心境大不同于以往,再追看写信时的自己,只觉得有些愧怍和惴然。   “薇薇。我……”窗外天将暗,暮色青溶溶的,照得他面容白皙光整,神情含蓄到不可探知,所有感受都掩在低敛的眼睫之内。他没有看她,慢慢地说:“当时你选了我哥,我知道我留不住你。”   而她察觉到自己没有猜错。   “所以你就想到这种地方来?你……你要死在这里?”   沈恩知沉默良久,终于松了劲,妥协地颔首:“在长岛的时候,我说我不会放你走的。当时我确实没有说谎。但是,薇薇,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……我依然想要你,现在我坦坦荡荡。”   他嘴上说着坦荡,身体却垂着头拱着背,是一种认罪的姿态。   盛凌薇想,他确实没有说谎。他不会放她走,所以他选择自己离开,决绝前往最凶险的地方,哪怕迎来毁灭和消亡,也要把她的心锁在他身上,永远不再放开。   那时的沈恩知应该很清楚,这会是持续一生的禁锢。   盛凌薇不由自主屈身前倾,勾住他放在被面上一只清瘦颀长的手:“你走了这么长时间,有没有找到自己?”   他本来紧攥着指关节,被她轻轻梳拢开,握在手心里。指尖一下过了血,跟他的心同时由凉转热。   沈恩知抬起了眼。他眸子的颜色不够深浓,此刻迎着淡淡的即将消却的日光,显现出一种净琥珀的色泽。她身影被装在他的瞳膜之中,像飞蝶封进熔流的金色树脂。   “我还记得你在长岛对我说的话。你是对的,我不知道我想要什么,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活着。可我知道你排在所有一切之上,请你爱我。薇薇,请你爱我。”   他声音渐低,似乎被痛楚压得沉了:“你就当,可怜我……”   他的挣扎和悲伤太露骨,太醒目,只是听在耳中,仿佛也会跟着他一起疼。   盛凌薇对此尽收眼底,甚至皮肤上也被激起共鸣的感受,却没有立刻给他回应。   她此前花了太漫长的年岁去恨叶恩弥,把一切憎恶和负面的情感都加诸在他身上,可直到真相大白的一天,盛凌薇却并没有太多释然,允许自己肆意痛哭过一场,身体里既麻且痒,只剩下无穷的疲惫。   头脑和心脏一下被耗空了,所有对情绪的感知荡然无存,她知道沈恩知是始作俑者之一,是促使她初恋无疾而终狼狈收场的背后推手,可是也终究无法把这份从叶恩弥身上抽拔出来的怨怼,转而再连筋带骨地投放给沈恩知。   或许她只是不想再活在过去,再分出精力去怪罪谁。到头来除了消耗自己的心力,什么也得不到。   盛凌薇并未明确答复,而是反过来问他:“你觉得,我为什么要来这里等你?”   沈恩知接到她含义丰富的眼神,认真忖度之后说:“我听他们说,在利比亚有慈善活动。”   沈恩知从小就早慧多智,不可能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有所指。这个结论被他说得诚挚又恳切,摆明了就是故意为之。盛凌薇一时气结:“那我就是来做慈善的。到使馆住下纯粹因为顺路,也跟你没关系。”   沈恩知忽然牵了牵唇角,弧度很小,几乎难以察觉,他柔声开口,几乎是在哄着她:“薇薇,你亲口告诉我,好不好?”   盛凌薇如今已经将他看得很清楚。   无非就是在有意引诱她说爱他。   盛凌薇偏不让他如意:“沈恩知,你别得寸进尺。”   窗外已过黄昏,夜空紫橙相撞,浓烈月光之下,尘土挥腾犹如粗糙的烟雾。   他咽下更多的话,如同咽下一把细沙。   一只手撑在背后,慢慢坐起身来。盛凌薇见状皱眉:“你伤还没好,起来干嘛?”   “我想……”他扣严了她的手,将她往床上拉,低低说,“想吻你。”   沈恩知并没有讲明,但是他知道盛凌薇对此有所判断。那时他的意志随体力一同流失,身体成为一具承受病痛的躯壳,魂灵也因为情爱牵绊而不得片刻安息。那时从电台中听到她的声音,沈恩知发觉她已经来到这里,正与自己踩在同一片土地。   盛凌薇的到来让他欣喜若狂,他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被她彻底遗忘或抛弃。   不能让她悲伤,也不能让她失望。   他必须得活着回去见她。   一场深切漫长的缠吻,彼此交换着气味和呼吸,唇舌与肌肤密不可分,连体温也融到一起。盛凌薇几乎整个人贴依到他身上,紧接着感受到沈恩知小腹紧绷,体周发烫,正在产生奇特的异样。   她有些惊奇地看过去:“你现在……还可以?”   沈恩知似是无奈,又有些抑不住害羞,耳尖热红红的,轻声对她强调:“薇薇,我还是一个很健康,很正常的男人。”   每回见沈恩知这个样子,她都免不了想逗一逗他,懒洋洋拖了长声:“哦——有多健康,多正常?”   “薇薇,要是你想……”他犹豫着,一手撑在身后,一手将被子拉开,“可以试试。”   --   沈恩知本来最是清凉柔和,却唯独让她感受到滚烫坚硬。   她背靠在床头,从耳缘一路潮湿到心胸之上,是他以亲吻留下的粉红印痕。而沈恩知跪在她身前,一手垫在她腰背后面。   盛凌薇咬了下他的耳朵,掌心扶着他轮廓削利的下颌,往他深凹的脊梁沟抚过去,嘴上又亲到凉凉的唇心。   他现在这样瘦了,触手骨节嶙峋,一节一节清楚的脊椎。   却不料沈恩知太迫切又太沉重,背上未愈的伤口陡然迸裂,血沾染到指缝里一片温腻。   “痛不痛?”她问。   他只是说:“可以忍耐。”   --   夜到最深处,一床春雨泥泞。   盛凌薇洗净了手回来,望着满床狼藉,额头直抽跳,没过脑子就说:“我不管你有没有伤,反正得把床单洗了。我可不想被人看到……”   “好。”   他说着就要起身下床。这时又变成她所熟悉的那个沈恩知,哪怕她再蛮横、再无理,依然对她的所有要求点头说好,丝毫不含糊、不犹疑。   盛凌薇见他如此乖巧,有点啼笑皆非,马上把他手臂按住:“算了算了,我开玩笑的,你好好养着吧。过两天还要回国呢,恩知哥。”   沈恩知其实不喜欢被她叫作哥哥。这么多年听惯了如此称呼,总像有一层隔膜拦在他们中间。虚虚濛濛,掩映了真心和情爱,谁也看不真切。   但他什么也没戳破。   盛凌薇研究半天撤了床单,乘着夜色拿出去清洗。她哪里做过这种活计,盥洗池里折腾得乱七八糟,最后实在懒得再从头搓洗,干脆拧成一团丢进垃圾桶。   沈恩知正坐在书桌前的木椅上,见她两手空空折返回来,罕见地眼睛发呆:“薇薇,床单呢?”   “……扔了。”   她以为他会问,那我睡哪里?可他只是点点头,也没笑,也没叹气,神色平静地回到光秃秃的床垫上面。   盛凌薇想了想,向他提议:“要么你先睡我那儿吧。我们一起。”   他若有所思:“被人看到的话……”   “我就说我在照顾伤员。”   沈恩知眼露笑意,言辞内敛,颇有分寸地提醒:“薇薇,照顾到你自己的床上,是不是不太好。”   盛凌薇顿时有点不自在:“你……你别说了。爱来不来。”   沈恩知忽然轻轻嘶了一声,淡红的薄嘴唇开了一道缝,倒掼一线凉气。   她看到他蹙起秀长的眉,不由凑近了问:“怎么了,恩知哥?”   他哑声道:“伤口疼。”   “那怎么办?我去叫……”   盛凌薇转身要走,忽然被他捏着腕节拽回身前。沈恩知身量清减了不少,力气却在多日调养下恢复如常,手往后蓦地一扽,已经就势将她搂到怀里。   “抱一下。”他将下巴浅搁在她肩头,半眯起眼,来回蹭了蹭。   一声满足的喟叹,压在心里没露明。   【??作者有话说】   又回到这个时间段更新了 第46章 不想要   ◎雾濛濛的有些缠绵的意味◎   启程前夜, 盛凌薇在房间里整理行李。她私人物品带的不多,大件行李已经在离开埃及时让回国的团队一并托运。她拧亮台灯,借着馨黄的垂光清空书桌抽屉, 不期然又看到那封信。   从北京到埃及再到利比亚,一路上都被她揣在贴心的衣袋中。信纸触感绵软, 平整, 干燥, 像他磨蹭在皮肤上的薄唇。   盛凌薇不自觉停了手, 指尖探上来轻碰一下胸腔, 却很难摸清自己真实的心境。她自觉已经由内而外看透了沈恩知,也习惯了沈恩知,想起他的时候总有些温热感受,确实没办法再恨他, 也不懂是不是对他存有真正的爱。   她撕毁婚约后, 沈恩知独自离家, 阴差阳错演就了这一出生离死别, 成功让她意识到他依然是重要的,是在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。   可是盛凌薇又忍不住疑心,是因为沈恩知近在咫尺,将一切无从名状的疼痛与酸楚展露到她眼前,惹得她心软垂怜,不得不俯身去施舍他一些微末的感情。   沈恩知和叶恩弥, 他们各有重量。毕竟到了叶恩弥身边, 那愉悦到灵魂的震颤也不是假话。   盛凌薇把信纸摺起来, 妥当收进行李箱内衬, 他亲手写就的字迹被掩去, 就像将她重重的心事也一并折叠, 不愿再细致地探究。这时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嘈杂喧哗,许多纷乱的脚步声,她的房间靠近楼梯,门外有不少人说笑着往楼下走。   未久,小鹿来敲开她的房门,探进脑袋问:“老板,亚运会开幕了,要下去看看么?”   怪不得这么热闹。盛凌薇刚好也有些疲乏,于是安顿了行李箱,下楼到休息室里找个角落坐着。相熟的外交官在前排看到她,几个空位置就被让了出来,然而盛凌薇摆摆手,也懒得挪地方,对观看角度并不是非常在意。   直到从直播中认出叶恩弥。   其实只是快到一闪而过的镜头,没有更多特写,他与其他运动员依次入场,穿着制式相同的国家队队服,就是比旁人要高几寸,白几分,出类拔萃的英挺,站在人群里面也显得打眼。   显然旁边也有谁留意到他,盛凌薇听见一阵细细的交头接耳:“诶,刚才有个选手好像沈秘书……”   许是被别的动静吸引兴趣,于是就断在这里,没了下文。   神绪不自觉地飘忽起来,盛凌薇意识到自己已经许久没有见到他,甚至想到他。而叶恩弥多日未曾和她联系,应该忙于准备比赛,也或许是因为从叶澜那里得知她等回了沈恩知。   手机突然亮起一条消息,盛凌薇思考得太专心,未免被吓了一下,拿起来一看是宗笑,问她:亚运会开始了,这次有偶像的项目,你有没有看?   还没回复,宗笑又补上一条:他最近被骂得很惨。   盛凌薇鬼使神差打开社交媒体,搜了下叶恩弥的名字,第一条就是激烈的语气,长篇大论的抗议,斥责他不配作为国家队队长进行比赛分组抽签。   虽然竞技项目靠奖牌和实力说话,但和盛凌薇那件丑闻曝光度极高,终究不是没有给他造成影响。原本他被冠以受害者的名号,只要安安稳稳一语不发,收获的也只会是粉丝和路人的同情。   想起那时叶恩弥打来电话,求着她非得替她发声道歉,盛凌薇只觉得有些好笑。偏偏他硬是要分担她的骂名,因而现在……   她手指下滑,看到热评第一条,在暗讽他如今只是靠资历、粉丝和过去的辉煌,霸占一个国家队主力首发的席位,其实早就背地里铺好了路,用上手段和超模炒作恋情,要靠脸进军娱乐圈了。   盛凌薇将一切看在眼里,为他所承受的诸多误解感到一丝内疚,同时也发觉他竟然真的践行了那时的承诺,必须要贴上来和她一起挨骂,比她遭受的更凶更惨才最好。   叶恩弥在这个属于他的领域,一直是征服者的强势姿态,端坐于职业选手的顶点,是全体游戏玩家至高偶像的存在。现在因为一条虚构的丑闻跌落神坛,竟然开始有点毁誉参半的味道。   她曾经听宗笑说过叶恩弥声名鹊起的那个黄金年代。他是横空出世的天才,从名不见经传的底层小战队出道,无数次在各大正规比赛中挣得一席之地,捧回的奖杯一个比一个色泽更亮、分量更重。   后来叶恩弥受邀转会电竞豪门俱乐部,正式开启顶尖明星选手的时代,至今仍受中国区玩家追忆缅怀。   天才少年到了国际赛场依然鲜遇敌手,展现了摧枯拉朽的强悍个人能力,舞台规格愈高光芒愈发耀眼,短短数月就为赛区搏得无数荣誉,最终取得世界冠军收获全满贯成就,完成史无前例的神话加冕。   她曾经看过叶恩弥为数不多的几段采访,他被问起为什么在赛场上好像永远不知疲惫。镜头对准那张年轻英俊的脸孔,飞浓一双黑眼眸,将人轻飘飘地看着,但是他开口说话的时候,每个字都讲得扎实,似托着重量:“多拿一个冠军,就离我的梦想更近一点。”   那时的盛凌薇以为他的梦想只是在职业道路上走得更高,更远,进入最辉煌的神殿。   直到过往的真相得到揭露,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,叶恩弥的梦想从少年时开始就没有过任何改变。   高三那一年的暑假,他们结束一场争吵和热吻,叶恩弥轻喘着说想娶她,要和她永远在一起,原来并不是小时候半真半假的玩笑话。  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戏言,又对每一句戏言出而必行。   她对叶恩弥是什么样的感情?不清不楚,昏暗难明,年少时纯净热忱的爱,岁月里绵延未绝的恨,至此缠结曲折,再难剥离。   忍不住开始惦念他。   和宗笑你来我往交谈几句,对面发来一张赛程表,说第二天就会开始电竞项目的比赛。宗笑人在杭州,家里作为亚运会的本土赞助商之一,还收到专门预留的门票。她平时不关注娱乐圈,还问盛凌薇要不要和她一起去现场。   按照计划,明天她就会和沈恩知离开利比亚,一道回北京。他的身体虽然勉强能够支撑长途飞行,回国之后还需要相当一段时间的静养。要抛下沈恩知去杭州,她有些过意不去。   可是又实在按捺不住,想看看最高赛场上的叶恩弥。   事到如今,经历了热娜去世时的悲怆,和得知叶恩弥离家真相后那空洞的茫然,盛凌薇已经不再试图为他人压抑欲望。她没有想更多,利落敲字回复宗笑:好,过两天回国,帮我留张票。   她点开与叶恩弥的对话框,也留了条消息。   简短两个字:加油。   像是感应到她的内心在产生动摇和游移,沈恩知恰在此时打来电话,温和地问她:“薇薇,今天还要不要来?”   自从几天前没忍住和沈恩知又发生了那种事,每夜他们都睡在一起。沈恩知身体到底不太方便,所以通常是盛凌薇去他的房间。   沈恩知好像很擅长说谎,金丝窄边眼镜遗失在班加西,这段时间看人都略垂着眼睛。他的气质却依然深沉从容,张口就极具说服力,处理绽裂的伤口时淡淡说:“我有点洁癖,床单沾血就扔掉了。实在抱歉。”   他讲话时会静静注视着对方,让人莫名心生信任和依赖,于是只需要一句话,新床单就马上被送过来。   夜半时分,沈恩知有时候会小心地收敛着和她做一次,有时候只是单纯交颈而眠。有他在身边,盛凌薇的睡眠质量很高,也鲜少做梦。   沈恩知总有一种令人踏实安宁的奇异力量。   盛凌薇没有看完亚运会开幕的盛典,起身离开休息室,楼梯和走廊空空荡荡,足底叩在地上隐有回响。沈恩知在房内就感听到她的到来,提前将门开了一半,斜斜靠在墙上等她。   他穿着黑色常服,显得身型挺括。走廊顶空是浑圆的白炽灯,一些低哑而影影绰绰,一些闪烁着半透明的荧光,将沈恩知的面容拢在温柔安静的氛围里。他有轻度近视,不戴眼镜的时候目光不很清透,雾濛濛的有些缠绵的意味,悠远地将她照住了。   盛凌薇沿着走廊朝他走去,一步两步,距离在慢慢缩短。   手机在掌中嗡地震动起来。   低头一看,居然是叶恩弥打来视频。   接通就是他纯黑微汗的额发,还有下方含笑的眼,声音也有点雀跃地飞扬:“薇薇,我收到你的消息了,怎么在那边还想着我?”   盛凌薇抿唇,习惯性地低声堵他:“谁说想你了,看到亚运会开幕,顺便问问。”   他了解她惯是嘴硬心软、口不对心,唇边笑得更开了,倒也不拆穿,转而说:“见到恩知了么?我听妈说,他平安回来了。”   这时她刚好走到沈恩知的门边。他看了看盛凌薇,又慢慢收回视线,注意到屏幕上叶恩弥的半张脸。   “见到了,哥。”沈恩知语态轻和地说,“明天要启程回国。不早了,我和薇薇还有点事要忙。”   这话意味深长,总像含着丝丝暧昧的暗指。   叶恩弥一定是想到了别处去。因为他眸色转深,未发一语。   视频转眼挂断,下一秒叶恩弥却发来消息:薇薇,你是不是又想选他?   我哪个都不想要。盛凌薇无端感到烦乱,将这句答复直接甩给他,旋即按灭手机屏幕,随手搁置一边。   沈恩知倾靠过来,托着她的下巴细腻地浅吻。可是盛凌薇频繁走神,总是不由自主想起手机屏幕上,叶恩弥那双晦郁的眼睛。   潦草亲热之后,她打开手机,发现叶恩弥在一小时前回复了她:   哪个都不想要,还是两个都要? 第47章 心猿意马   ◎情动之时◎   每次睡到沈恩知床上, 盛凌薇通常会在第二天起得很早,趁天色半明半昧,避人耳目地回自己的房间。   她这一生行事坦荡磊落, 偶然经历如此见不得光的时刻,似乎总与感情有关。从前和叶恩弥在一起的时候, 从头到尾隐瞒着双方家人偷偷亲热, 如今和沈恩知纠葛难分, 依然要当作秘密掩埋在深暗之处, 不可见光。   倒有些别样的刺激。   这天也一如既往。前夜经历过酣甜的眠梦, 盛凌薇在清晨时分悠悠醒转,腰还被沈恩知握着。   想来是因为昨天看见她和叶恩弥的交流,沈恩知难得将她锁在怀里入睡。他穿暗蓝的丝质睡衣,像层柔滑的皮肤, 蕴有他的体温和气味, 熨在腰腹和脖颈上。   盛凌薇觉得好热, 刚要挣开, 见沈恩知眼睑颤动着醒来,借着晨雾曦光,茫茫看准她的脸。   他脸上睡意正在消融,惺忪的瞳孔由散聚紧,渐渐清明:“薇薇。”   沈恩知平素是个清高的人,嗓音原本很凉淡, 此时漫叫起她的名字, 语气又很是亲昵。   盛凌薇应了一声, 在他怀里拧转过身体, 将脸埋到他颈窝:“我去取行李, 过会儿要出发了。”   沈恩知就势吻她额际, 长手指轻顺着汗潮的卷发,又是恋恋不舍厮磨了好半天,终于肯将她放开。   眼见时间尚早,盛凌薇开门张望了一下,确认走廊空阔无人,才轻手轻脚从他房里退出来。   这里的空气不够净透,混着淡淡尘浊。在深秋的一个普通早晨,一切都形状模糊,呈现粗糙的涩灰。   气味质感仿佛置身于曾经的北京。就连这暗地里悄然进行的亲密关系,也与那段年少时光如出一辙。   昨夜睡前一番缠绵,到了清早,她身体还隐约有热意透出来。   肺叶干燥,又是一阵惴然的痒,忽然渴望赶快回国找烟来吸。之前找当地向导贩运进来几批,都是盛凌薇抽不惯的口感和滋味。   最近她身体劳累,精神也不算放松。在沈恩知身旁很贪睡,精神养足了,而烟瘾却愈演愈烈。   她不愿去探究原因。像是看到海面下方浮浮沉沉的庞大影子,叫人难以探手碰触。   其实盛凌薇知道心里这些密匝匝的不安是从何而来。   昨晚睡在沈恩知枕边,她却梦到叶恩弥。   那是最遥远的过往之一。盛凌薇在树影中、星空下褪净衣裙,初次将身体完完本本坦露给他看,而他自下而上仰脸凝视,目光热忱而真切。   她也梦见更多细节,譬如夏日嗡鸣的蚊呐由远及近,在抬头时又迅速飞跑了。如同他的指尖犹豫着,向上探了几寸就迅速撤离,不敢真正落手去碰触她的肌肤。   叶恩弥向来瘾不重,可是那天回家路上,没声没响抽空了一整盒烟,像是要借此压下掀腾摇荡的心潮。   在门前分别时,叶恩弥用心动情,给她一场长吻。盛凌薇至今都记得气味有多么辛辣鲜明,印在舌尖和牙床,是叶恩弥独特的滋味。   她回到家,身体里沁润着夜风的寒凉,一颗心脏却是滚烫的,陡然往上一提,悬危地吊在那里,再降不下去。   十八岁的盛凌薇坐到书桌前,拧开台灯写日记:   我看到朱生豪说,爱妻子就像爱一首诗。那么我爱他应该就像爱一支烟。明知道是坏的,不对的,离经叛道、最最可恶的……   笔端在这里歇住了。   因为盛凌薇仓促醒过来,指节还沉浸在梦境中,下意识捏了捏,却只碰到沈恩知凛冽的手腕。   --   大灾之后交通不便,她与沈恩知一道在晌午之前出发,带着摄影师和助理小鹿,先走陆路越过边境抵达开罗乘机,统共十余小时的航程,在迪拜机场转机。   头等舱除了他们一行四人,旅客并不算多。盛凌薇去机前淋浴回来,从窄过道走向后方。恰逢顶前座位上的陌生男人打开隐私门。不经意间四目相对,将她的脸仔仔细细辨别清楚,一时呆住了,马上起身留她:   “哎,你是那个模特儿对吧?能合个影吗?”   盛凌薇方才没完全吹干头发,颈后仍有濡漉感受。一路舟车劳顿,她只想好好躺下睡一觉,摇摇头果断拒绝:“不太方便。”然后撕开步子往回走。   这次沈恩知休养多日终于回国,沈家早就从刘骞良那边获知消息,提前派车等在机场。到家却只见到沈州同,独自兀立在空落落的前院里,见车进来,攒了两下眉心,掐灭一支烟。   要是换作以往,叶澜早就迫不及待迎出来,摆一张笑脸同他们说话。盛凌薇觉察出一丝古怪,下车就问:“叶阿姨没在家么?”   沈州同迎着光,眼睛却是暗的,闻言脸色微变,含混了一阵子才说:“她在外面散心,还不知道恩知回国了。”   语罢他沉默半晌,似神情动容,按了按沈恩知的肩膀:“回来就好,回来就好。”   家中后厨已经备好便饭,桌台前只摆三把椅子,其余的都撤到了别处去。盛凌薇惦记沈家爷爷,眼尾往远处的楼梯一掂:“沈叔叔,爷爷是不是还在楼上吸氧?”   沈州同不与她目光相对,只嗟出口长气,几乎是在欷吁:“最近老爷子身体不如以前了,加上恩知这件事,忧虑太重。先别上去打扰了,过段时间好一点,再叫你们来。”   三人就座之后,菜点陆续上桌。沈州同不像叶澜,不通迎来送往八面玲珑,也没有沈老爷子的气势庄重、说一不二。盛凌薇小时候和他就没有多亲近,长大了更显疏离,相对而坐连寒暄也欠缺。   这一餐饭吃下来,倒是全靠以往食寝不言的沈恩知从中尽心斡旋,将两人之间那抽抽拉拉的生疏和别扭都梳理妥帖。   他深谙此道,席间未遇冷场,最后拈起餐巾,斯文地擦拭过唇角,冷不防对沈州同说:“爸,这几天我先住薇薇那边。”   沈州同今天状态反常,有些心神不宁的模样,反应了一下才点头。   直到驱车出了沈家大门,盛凌薇还有些恍惚,甚至不可置信。她忍不住想,倘若换作自己在外劫后余生,千辛万苦终于归家,热娜和盛长荣绝不会是如此平淡、甚至可称敷衍的反应。   而沈恩知在副驾驶席坐着,没戴眼镜,目光低垂,容色安然凝定,似乎并不指望得到更多。   她心头立时揪紧,为他感到一阵酸沉的怜恤,掩饰般地揉了下鼻尖,故作轻快地找话筒:“怎么要住到我那儿?”   沈恩知从挡风玻璃中央的镜子里看她,答复很快,语态也平稳:“住平层好一点。伤口才拆线,走楼梯不方便。”   他说得一本正经,令人信服,盛凌薇却一下笑起来:“少骗人了,你家又不是没电梯。”   “对不起。”沈恩知娴熟道歉,“只是不想和你分开。”   盛凌薇的公寓一直有人定期清洁打扫,多日未归也整净如常。出去走过这一遭,她在踏进家门的同时马上松了劲,一下软在绒厚的沙发垫里面,久违的怠惰慵倦渐渐充盈满身,连根手指也不想动。   是以又轮到沈恩知这个伤患动手,将行李箱推到储物间暂时搁置,又冲了两袋挂耳咖啡端到客厅。盛凌薇正歪着肩膀,拿着手机专心点点戳戳,听到他走近,随口说:“恩知哥帮我拿下遥控器。”   语毕才意识到不妥,他毕竟还没彻底痊愈,于是稍稍撑起身打算自食其力,结果沈恩知已经将她要的东西送到眼前,问:   “想看什么?”   “亚运会。宗笑说叶恩弥要比赛了,让我看看。”   盛凌薇思考了一下并没避讳,将这个名字坦荡地说出口。   说到底,她和沈恩知,早就不再是那种相互宣誓忠贞的关系。   打开电视调换频道,切到叶恩弥的比赛。沈恩知在一旁默不作声,一径注视着她丢开遥控器,在沙发上找到舒适的角度,抱了个靠枕坐卧下来。   通过宗笑耳濡目染,盛凌薇多少也了到一点游戏的基本机制。上半场看得入神,休息时才发觉沈恩知一直陪在左右,安静的不给她造成任何打扰,也丝毫没有不忿和怨言。  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上了深色家居服,质料软薄而垂坠,显得整个人同样柔和。被他轻缓的目光注视着,仿佛朗月清辉拂在身上,让她陡然而生一种奇异的知觉,好像无论做什么都会被允许、被纵容。   盛凌薇贴过去靠着他手臂:“怎么不去床上休息?”   这时下半场准时开赛,第一个镜头又给到叶恩弥的脸,盛凌薇分了神去留意电视屏幕,忽然手指尖儿被人攥住了,耳畔是沈恩知在低低说:   “有点痛。”   盛凌薇马上转脸回看他:“哪里?”   他握着她的手,放在自己劲瘦的腰侧:“这里……”   盛凌薇顺着他的力道往上抚摸,触手是均匀有韧性的肌理,温热的有点让人心猿意马。她问:“还有?”   沈恩知颇具耐心和稳定性,一路带着她的手心,擦蹭过深凹下去的人鱼线,轻轻按在腹上:“还有这里……”   盛凌薇渐渐开始知味,唇边露出了然的微笑,不温不火把手往外一抽,却不想他握得那样用力,一时没能抽开。   她批评:“你装的。”   “我承认,对不起。”沈恩知的答复从善如流,手上动作也自然,将她拉到胸口,稳稳当当抱好。盛凌薇耸耸肩,把他脖子往下一勾,递上红热的嘴唇。   他的演技称不上多高明,但是对她很有效果。   从沙发相拥着滚到地毯,他竭力取悦着她,以能想到能做到的各种方式。   盛凌薇紧一口慢一口急促呼吸,头脑里面像火花四溅,噼里啪啦乱响一派。到后来总算一点点拢回神志,想起的是他确实恢复了不少体力。   密不可分一场勾连,最终两人都是汗意淋漓,通体黏腻。盛凌薇去浴缸里清洗自己,顺便点了支烟。这个特供品类她常备在家里,味道很激口,但成分安全,不烧喉咙和肺。   烟气缭绕间,叶恩弥又打来视频。   她不自觉拿牙咬住了滤嘴,是情动之时咬在他肩上的力道。   叶恩弥那边环境嘈杂,应该是还在会场,他这回露了全脸,头发和眉毛都浓,沾着溶溶的丝汗,眼睛依然在笑:“薇薇,宗笑说你看我比赛了?”   她说:“嗯,看了前半段。”   他挑眉,不满地抗议:“后半段怎么没看?我那会儿比前面更厉害……”   盛凌薇一时没答复。   后半场她在忙着和别的人做别的事。   从水里抬起手来,沾着液滴,湿触一下脖颈侧面,那里还依稀发烫,是沈恩知唇舌途径过的痕迹。   盛凌薇不自然地轻轻抖了抖眼睫。   叶恩弥将她看得很仔细,马上意识到不对劲,定睛一琢磨,发现她腮颊漫飞着潮红,眼眸水光波折潋滟。   脊背瞬间窜起一股子麻疼。他熟悉她这动人的神情,知道她流露出如此超乎寻常的美丽神态,事实上意味着什么。   叶恩弥开始挪动目光,有意无意往下寻找,果然在她白腻纤薄的肩颈部分看到吻痕。浅一块浓一块,他几乎能够想象,嘴唇吮吸在那块皮肤上的情景。 第48章 桃色新闻   ◎她是珍宝,但不是器物◎   他强迫自己把视线游移到别处, 薄唇抿住了又松开,转眼又装上浑不在意的轻笑模样。   紧接着,盛凌薇见他被人从后面撞了一下。肩线向旁边别开, 露出身后杭州入夜的昏暗天光。   “跟谁打电话呢?”有粗嘎陌生的男人声在问,该是他在国家队的队友。   “我老婆。”叶恩弥神色如旧, 顺畅地答。   那边嘻嘻哈哈几句打趣, 言辞倒不算出格, 听得出对叶恩弥很是敬重, 哪怕是闲碎玩笑, 也压着点礼貌和距离感。待人走远了,盛凌薇才说:“你什么时候结婚了,我怎么不知道。”   她的手没在浴缸中拨弄两下,潮热的湿汽里水光波折。   叶恩弥冲她霎了霎眼:“薇薇, 当时你让我发的道歉信, 你自己是不是没看?”   “没看过。你不知道我之前很忙?不就是工作室写的内容么。”   “加了点儿别的。”他口气轻佻, “我说我已婚了, 跟圈外人。和你炒作恋情只是想进娱乐圈赚钱。那会儿果然他们都来骂我,没人说你了。”   盛凌薇切出去看他社交平台,翻找到那天的动态,果然和他说的如出一辙。转发评论十余万条,都是负面的批驳。   怪不得他的风评一下跌落谷底。   再切回视频,发现他那边信号断了几个瞬间, 屏幕上画面卡顿, 出现斑斓杂色。再看清叶恩弥的脸, 身后场景已经变了, 该是他住的宿舍。   他还颇有些得意的神气:“这叫一举两得。现在圈里都知道我已婚, 也是好事儿, 不然总有人张罗着给我介绍对象。”   “叶恩弥。”她叫他的名字。话到半途,却像是锈住了,一路蚀到头脑里,让她忘记接下来想要对他说些什么。   “嗯?”   她想了想:“这些年你真没遇到过合适的?”   “遇到过啊。之前有个女解说,性格特别好,别人都觉得我和她很合适。陈霜还拉我去过一个饭局,说是女队的选手想认识我,业务能力强,人也漂亮,让我抓紧机会别错过了。”   盛凌薇心里清如明镜,所以也没问他这些年为什么不谈恋爱,只是闷闷哼了一声,带着说不明白的情绪:“记得倒挺清楚。”   叶恩弥说:“没办法,我就喜欢跟我不合适的。”   他那边窗外已是暮色四合,夕阳正盛。   叶恩弥抬手推窗,低头点了根烟抽。   烟气氤氲成雾光靡靡,在指间明昧扑朔,也为他的侧脸轮廓点染一种异样的色泽。   盛凌薇的目光静而凝,落在他的身影上,渐渐看出一种孤桀的味道。忽然意识到她和叶恩弥,除了家世背景,好像没一处是匹配的。盛凌薇脾气坏,他的性格也没好到哪里去,职业更是天差地别,甚至最相符的家庭也反对两个人在一起。   他们的确不合适,是她父亲会出手强硬阻挠,他下了跪流了血也无法弥合的那种差别。   她忽然问:“总决赛是哪天?”   “下周。要来看么?”   “到时候再说。”   他把这视为一种肯定的答案,进而眉飞眼笑:“都听薇薇的。”   --   视频断了,心思却百转千回,仍在绵延。盛凌薇起来稍加冲洗,出去找沈恩知。他拿了吹风机替她慢慢燎干长发,鼓噪的风响里,问她方才在跟谁说话。   “叶恩弥打了个视频给我。”盛凌薇说得直率,“过两天就是决赛了,我和宗笑要去杭州看看。你一个人在家没问题吧,恩知哥?”   镜子里,沈恩知在她身后低眉敛目,神情未见变化:“嗯,好。早点回来。”   旧闻余波尚未消散,盛凌薇也没有急着恢复工作,陪沈恩知在家歇了几天。期间叶澜前来拜访过一次,她结束一段单人旅途,看上去状态好了很多,面色红润带笑,张口仍是脆亮亮的嗓音:“薇薇,你和小知现在也是患难夫妻了,”   他们分开的事,沈家人还尚不知情。盛凌薇本来没想就此坦白,心不在焉点点头,把叶澜的话当一阵风穿堂而过,没在头脑里留印痕。   反倒是沈恩知端起杯子浅抿了口,声音也像清透一盏温水:   “妈妈,我和薇薇已经分开了。”   哪怕是掷下如此深重的一句宣言,沈恩知的语态依然从容平淡,盛凌薇诧异抬眼,恰与他对碰视线。他安抚性地对她微微笑,转向一旁的叶澜:“希望您尊重我们的决定。”   叶澜更是没料到这一遭变化,很是反应了一下,定了定神仔细端详两人,这下才留意到盛凌薇没戴钻戒。  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:“为什么?”转念一想,声音有点跌下去,“如果是因为小弥之前的……”   沈恩知轻轻搁下杯盏:“我哥的事,是我不对。但我们决定分开,和这些无关。”   叶澜沉默着,终究没有再多说什么。   她稍微挪了挪身体,向旁边的盛凌薇靠近寸余。客厅一整面落地窗接纳所有热度,盛凌薇家的沙发是绒布和皮面的拼接,被烘得融融发软,接触在皮肤上是两种截然相反的质感。   不太协调,左右为难,正如她此刻的心情。   “薇薇,我和你沈叔叔也分居了。”叶澜说。   她并未详谈,而是从包里拿出一叠照片:“前段时间我去了新疆,热娜长大的地方。长荣也在那边,薇薇你要不要看?这是你妈妈小时候住的房间……”   盛凌薇屏气凝神,接过来一张一张地在手里翻看。沈恩知的视线也跟着一道落下来,忽然注意到热娜儿时的小书桌边缘,摆着两个人的合影。他先认出热娜,穿着中学校服,长发浓密微鬈,脸容青嫩明丽。她身边则是个男孩子,比她年长一点,个头很高。   对于唐枫其人,沈恩知曾经有所耳闻,那时他为了更了解盛长荣的过去,甚至找到过唐枫的照片。那时他已是中年男人,听说有酗酒的习惯,眼神被酒精磨钝了,显得黯淡无光。   这是沈恩知第一次看到唐枫少年时的样貌。   令人不安的熟悉,令沈恩知几乎是瞬间想到一个旧识。   唐劲。   --   唐劲正和蒋睦西在马尔代夫度假。   他刚结束一场浮潜,不紧不慢点了杯鸡尾酒,以手掂着细长的杯脚,令他想起昨夜灯光摇晃,暗起波皱,他撩开睦西的浴袍,看到的那一双纤素笔直的腿。   他们在床上十分融洽,汗津津地合到一起,抛却所有凡尘俗事,只享受最纯粹的快乐。这次出来度假,甚至选了最适合新婚蜜月的岛。相处的时光悠长而惬意,有时唐劲会恍惚觉得,他可以一生都与蒋睦西这样纠缠下去,如果她不是盛凌薇的好友……   盛凌薇最近声名有所回暖,这令他异常不悦,看社交媒体的次数都少了很多。心里琢磨着想再从蒋睦西身上套出一些秘密,可是他许多次意图探听,都没有得到什么值得加以利用的信息。   无非是满口夸赞——   “薇薇成绩一直都特别好,还跳过级”、“薇薇是有点任性,但她人一点都不坏”、“薇薇虽然跟我同龄,但是比我成熟很多很多”。   唐劲听着莫名烦躁,后来渐渐不问了。没想到误打误撞,有一次事毕在床上闲聊,蒋睦西滔滔不绝说着自己的个人品牌,冷不防提起跟叶恩弥的第一次合作:   “拍摄的时候才发现他腿上有伤疤,我还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后期处理掉。小时候叶恩弥不是因为薇薇被罚得很惨嘛,但其实好像不是他干的。是薇薇被一个男孩子骗了。”   “骗钱么?”   “骗钱骗感情。……那事儿之后她就再也没让恋爱影响到学习和事业,我还蛮佩服她的。”   唐劲在心里默记下这笔,心想回国之后要展开一番调查。年少情史是个大噱头,只需要稍微添油加醋,在如今这个世界,桃色新闻对女明星最为致命。   半杯鸡尾酒下肚,这个念头再度窜入脑海。他打开社交媒体准备找找盛凌薇的近况,不期然又在热搜上看到她的名字。   这次是个做视频账号的男博主,常发布航空公司客机体验视频。他新上传了一个从迪拜飞往北京的A380头等舱评测,在视频末尾含蓄提了一嘴,说没想到会在迪拜遇见不久前还在第三世界国家做慈善的超模。   一时之间,舆论哗然。   --   自从听叶澜说起,沈恩知与盛凌薇和平分手,但依然住在一起,叶恩弥就开始彻夜失眠。   他胡思乱想了许多,最后收尾在那天盛凌薇泡在浴缸里的画面,水中她湿润的肌体,肤肉白而紧滑,脖颈修长而优美,零星散布着旖旎的痕迹。   不是分手了么?   怎么他们还会做那种事情。   回过神来,窗外竟已大亮。好在这天没有比赛,他照时起床,简单洗漱,抬手揩抹掉镜面上迷濛的雾水,对着镜中自己的脸长叹口气。   看不透表情,更说不清是什么心情。   叶恩弥知道自己应当憎恨沈恩知。恨沈恩知让他一生只有一次的爱情生生离断,又趁虚而入劈手夺走盛凌薇。然而叶恩弥思维敏捷,很快厘清头绪,明白她的心终究已经割去一块,被他的孪生弟弟占据。   他心里酸涩难过,却不打算再做些什么。   她是珍宝,但不是器物,不该被争抢、被瓜分,被当作筹码和奖品掠入囊中。   比起妒忌沈恩知,或许更该庆幸她这次没有贸然进行选择,草率地对他们兄弟二人的命运作出裁决。   叶恩弥枯坐床头深思良久,打开手机通讯录,翻出一个号码拨过去。   响过几声,被人接通。   他指尖轻点一下耳机,说恩知,现在方便么?我们聊聊。   【??作者有话说】   *这样确切的爱,一生只有一次。——《廊桥遗梦》   最近几天更新有点少&不规律,不好意思!!看进度应该是3万字以内正文完结(oe) 第49章 褶皱   ◎跟嘴唇一起沾上靡靡潮色◎   盛凌薇恢复工作后, 最初没把舆论的起落放在心上。那天樾悦进了严愫的办公室,关起门展示了那条测评博主的视频,盛凌薇一眼认出, 就是飞机上搭讪未果的男旅客。   公众人物收入颇丰,像她这样位于金字塔顶尖的尤甚, 这已是人尽皆知的共识。   那个男博主是在迪拜到北京的飞机上与她相遇, 也就顺理成章默认盛凌薇是结束了慈善活动过后, 马上来迪拜度假休息。他将这一推论以笃定的语气公布到自己的视频里, 果然引起不小争议。   盛凌薇起先没有很当作一回事, 毕竟她是实打实亲身去过埃及的活动现场,也一贯把个人的物质享受当作私生活的一部分,然而这件事的后续发酵在意料之外,像是有无形的推手从背后操纵走向。   她个人认证主页此前发布的一条微博被挖了出来, 无数以流量为食的账号如飞蝇扑落, 将她当时的动态内容与博主的视频截图作出对比, 一时之间谴责声纷至沓来。   无非是说她嘴上号召公众关注, 自己却置身于迪拜奢靡的物质享受里。   盛凌薇接到消息,随手翻开遭受猛烈抨击的那条微博。   一段长文字,十五张实拍配图,详细记录了洪水之后利比亚当地的灾情惨况。盛凌薇初到利比亚使馆,联网后第一件事就是要樾悦发到社交平台上。   照片的拍摄者和文字的撰写者都是她自己,樾悦只负责图片排布及校对润色。她被直白的现场记录所震撼, 愣了半晌, 谨慎地发来文字:需不需要严姐审核?   盛凌薇没有过多犹豫, 只是简单回复:就这么做。   她混迹海外多年, 长期活动在发达国家, 偶尔借着公益的机会走到光鲜亮丽的反面, 渐渐摸索到一些世界运转的阴暗规则。   联合国五常眨动一下眼睫,其势如同蝴蝶振翅,在千里之外的世界尽头翻掀起风暴海啸。   而远在北非的贫困小国,长期处于国际新闻的背阴处,一场地中海气旋席卷全境,数日暴雨引发洪水,整座城市几乎湮灭,数十万人或死去、或失踪、或流离失所,从未引发多少讨论和热议。   那时盛凌薇在使馆里忙碌,协助规划物资接收和调动,深夜才得空看下手机,樾悦说这条博文第一次让那场洪水登上热搜,一时之间赚得无数话题讨论度。   而樾悦并没有特殊标注文字和图片的由来,登录地址更是显示在北京,是以引来众多批驳和质疑声:你又为这场灾祸做过什么?   她不太习惯于解释自己,当时经过一天忙碌也实在疲累,传播灾情讯息的目的已经达到,因而没有再要樾悦给出更多回应。   时至今日,她的不回应却被当作是默认和哑口无言。   木樨的法务和公关负责人齐聚会议室,叫上严愫一同商讨解决方案。盛凌薇推门时刚好听见其中一个在对身边人耳语:“我早说了,女模特都……”   她唇角讥诮一翘,声音泠然:“在我这里,您最好讲点儿礼貌。”   拉开主位的椅子就座,目光凛重,往对方身上一削,立时止住一切不合时宜的非议。   眼见两人面色不豫地噤了声,盛凌薇回头问跟在身后进门的樾悦:“现在我们手里有什么?”   樾悦马上答:“有你在埃及那些照片,还有工作室捐给利比亚的款项和物资记录。”   她皱眉:“能挽回一点名声,但是不够。”   严愫此前在盯一场方心语的发布,十分钟后姗姗来迟,听了樾悦的报告,马上判断有经验丰富的团队在背后推波助澜。   盛凌薇说:“我在使馆没来得及留下什么影像,小鹿和摄影师都去帮忙了。”   严愫手指轻敲桌面,眼神抬上来:“物证很重要。光是扭转风评还不够,趁这个机会,让你的声望更上一层楼。”   盛凌薇小幅度地点点头:“我让恩知哥问一下。”   一场会面很快结束,和木樨方面约定了方案和时限,盛凌薇最后一个离开会议室,忽然被候在门外的樾悦叫住。   “那个,薇薇姐。”她神态小心翼翼,“虽然我知道现在说这个不合适……但是我能不能也试试?”   “试什么。”   “之前在巴黎跟您聊天,说过的,我也想做模特……”   方心语成功走红后,挑剔的声音随之而来,负面评论多是从她身材的角度出发,竭力维护时尚的血统。   盛凌薇在业内多年,时尚行当表面前卫先进,却也有着传统老旧的内核。   对于樾悦的请求,她没有反对:“你跟严姐说一下,走流程看看吧。合适的话办下工作交接。”   语罢,她没有停留,转身离开。   樾悦落在后面,不自觉睁目追看。盛凌薇有一种独特的气质,总让人不由自主将视线附着上去,她在事业上的成功或许与此有关。   她的身形细而薄,脖颈是易折的样态,却笔直坚韧,从未显得脆弱。   好像永远压不塌,摧不断。   --   回到家中,没见沈恩知的踪影。他近些日子体力恢复寻常,气色好了许多,不用整日歇在家里,但也没有急着回去工作。他并不像叶恩弥,不会硬找机会和她二十四小时腻在一起。只是不动声色地确保与盛凌薇永远共享同一个空间,拿捏着分寸和距离,自然而然占据她视野的一隅角落,又不会过分打扰。   沈恩知是一个懂得如何让她舒适的人。他从不正面强硬侵入,只是柔和地慢慢渗透进来。   正如他在过去多年间所做的那样。   转眼就有些,微妙的难以割舍。   沈恩知回到家里已近黄昏,他在炽热如火的夕阳里脱下外套,摘去手表,换上一身家居服,才过来抱她。   盛凌薇和他亲了两下,模糊地意识到这样似乎不妥,无论如何不该又像回到以往的情侣关系,于是以食指摁住了他沾着室外寒气的薄唇。   “以后我不同意的话,不许亲。”盛凌薇边说边朝后退了一步。   他舒和纵容地笑:“好。”   沈恩知从来不会下厨,盛凌薇也只是在事业起步初期学着做过简餐,不请住家阿姨,临时起意的结果就只能从外食或外卖当中选择。如今又起风波,她想尽量减少出门频次,又很馋附近一家只供堂食的私厨。沈恩知于是起身就要披衣服,她舔舔唇说:“穿件外套就行了吧。”   他还是脱去家居服,换上了外出的衣裤。   盛凌薇胃不好,还喜欢重盐重油重辣,换作叶恩弥,只会陪她一起胡闹。论起作践自己的健康,他比她强不到哪里去。   沈恩知则不同,他攻势坚定却柔软,懂得抓住许多机会,尝试着引导她慢慢改善口味。   饱餐之后,盛凌薇把来龙去脉和他详述过一遍,也说了自己需要的东西。他细致地听进耳里,也默记在心,想了想,对她说:   “刚好有事要找刘公使。”   顿了顿,补充道:“薇薇,我决定递交辞呈。”   盛凌薇眼露意外:“怎么突然想辞职了?”   “刚才妈妈约我出去坐坐。她新家在国贸附近,签约了几个剧场,想去排戏。”   “叶阿姨做话剧导演了?她和沈叔叔……”   “还没有离婚。因为爷爷年事已高,不想给他更多刺激。”沈恩知声平气和地说,“我也想和她一样,走出家里安排的路,找一找自己。”   语至此处,一时停下来,兀自陷入沉默。   他意识到盛凌薇是对的,他对叶恩弥长久以来的推拒,或许是内心深处对自己厌恶的投射。他嫉妒叶恩弥的勇气和果决,更鄙夷自己的软弱与游移。   盛凌薇总是问他想要什么,而他的回答一如既往,只想要她。可是沈恩知十分清楚,以她的性情脾气,不会真正爱上一个空洞脆弱的木偶。   他须得先找到自己,哪怕是为了更好地爱她。   盛凌薇坐在他斜对过,啜饮着一袋冰镇果汁,视线横切过来,掠过他逆光的面容。他很凝定,很深沉,她发现沈恩知不说话也不看她的时候,神情总是清凉甚至于淡漠的。   沈恩知好像从小就深知自己的地位,放松的状态下,不自觉有点高高在上的贵气。   新眼镜是细银框,镜片窄窄地掐在鼻梁上,更衬托出这种矜然。鼻托下方骨骼形状优越,鼻尖撑起精致的轮廓。   盛凌薇盯着看了一会儿,忍不住倾身过去,伸手触摸。   她记得他之前舔食到最深的时候,鼻尖都埋进里面,跟嘴唇一起沾上靡靡潮色。   沈恩知其实技巧很多。   但他在那种特别的时刻相当寡言,所有的力气都放在动作上,总是一场沉默、艰忍而隆重的过程,将自己的全部都施与倾泻给她。   沈恩知比她想象的,还要懂得她的身体,了解她的欲求。   相较之下,叶恩弥是横冲直撞的类型。   他虽然强硬,沉重,几乎将她凿穿的进角和蛮力,但到底经验太少,其实非常青涩,不会压抑一切本能反应。他尤其喜欢说话,总贴着她耳朵用言语描述,赞美她夸奖她,还告诉她自己有多么快乐。   他和他,这些区别无关好坏,在愉悦的体验上并无差异。   倒不如说,可以满足不同的需求。   “怎么了,薇薇?”   注意到她有点走神,沈恩知问。   盛凌薇如梦方醒,匆忙撤回手指,把思绪切断。   她怎么忽然认真地比较起这一对兄弟了……   “没什么。”   她说。   有霎时间的恍神,被沈恩知精确捕捉。   他记得多年前许多真相还没挑明,她还在试图从他脸上寻找叶恩弥的痕迹,情浓时刻,就是这种茫离的神情。   沈恩知默然地想起叶恩弥在电话里对他说的话。   他说薇薇是个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,如果她打定主意想要作出抉择,不用任何推动和助力。明争暗夺、拈酸吃醋没有意义,对她不够尊重,也会造成困扰。   她性子并不婉转和缓,一旦觉得太过烦累,或许真就谁也不要了。   沈恩知疑心这会不会是叶恩弥想趁机独占她的诡计,又强迫自己熨平内心不安的褶皱。他应当学会接纳和信任。   哪怕是为了盛凌薇可以少一点烦恼。   沈恩知回忆起那段时间她和叶恩弥暗自来往,还要花费心思瞒着他,确实会影响到她的心情和精力。   如果他和叶恩弥放下那些幼稚的竞抢,她会不会过得更松弛、更开心。   打定主意,沈恩知先如约与刘骞良通话,提起规划中的离职事宜。又顾及着要为盛凌薇澄清,联络以往在使馆工作的同僚。眼看时间差不多了,他主动提起:“薇薇,要不要一起看我哥比赛?今天是半决赛。”   他看到盛凌薇眉尾稍稍一抖,歪头上下打量过来。   有点不可思议。   【??作者有话说】   文中的亚运赛程改动很大,基本上是将一个电竞项目的赛事跨度拉长到了3-4个项目的时间。   最近几天刚好一直有电竞项目的比赛,有朋友作为选手出赛,自己也感觉与有荣焉:) 第50章 疼爱   ◎爱到两人都发了疼◎   唐劲在熟睡的蒋睦西身边打开手机, 照例搜索盛凌薇的名字。   这大抵是他每天临睡前的必要环节。一条条浏览针对盛凌薇的恶评,他总是心情大好。这些评论由他安排大量账号下场引导,数日来颇见成效。仿佛童年缺失的疼爱, 对父亲旷日持久的不甘心,都借由那些扎向盛凌薇的刻毒言论慢慢消解。   他太满足也太得意。有时蒋睦西夜半醒来, 睡眼惺忪地缠到他腰上, 唐劲也会一把将人搂到怀里, 动作更卖力些。   热娜已经不在人世, 而盛长荣位高权重, 唐劲缺乏必要胆量、也根本没有能力施加任何报复。   好在他们的独生女俨然一副脱离出家庭,与盛长荣恩断义绝的行事作风,让他的小小心计变得容易了太多。   唐劲偶尔也会茫然地想,自己这样苦心钻营, 究竟能收获什么。让盛凌薇不好过, 于他而言并无任何实际益处。   不久前, 盛凌薇工作室突然置顶几张捐赠明细, 日期都在那条饱受争议的洪灾微博发布之前。唐劲认为这只不过是常规的应对手段,能稍微挽回一点声誉,然而仍无法完全平息大大小小掀腾的漩涡。   这在唐劲意料之中,所有人都知道捐款回执上那些数字金额对盛凌薇而言算不上什么,她是海外事业最成功的国模之一,这些年早就赚得盆钵皆满。   眼看黄金公关时间就要过去, 唐劲料定了盛凌薇或许不再会给出任何回应。   然而这个夜晚, 他亲眼见证了风向开始逆转。   是一个自称林璃的女孩, 发文引爆话题。   她说自己刚从利比亚因伤回国休养, 曾经亲眼见证盛凌薇发布动态时人就在灾区。眼见盛凌薇受到污蔑, 实在觉得不忿, 才找出多日不用的社交平台账号,想替她澄清。   网友很快扒出林璃疑似使馆工作人员。唐劲起先还当这只是盛凌薇工作室虚构出来的公关账号,可是IP地址与过往动态都印证了她的身份。   不过质疑声尚在此起彼伏,说她空口白话,并不可信。于是林璃连发三条动态,一张照片、一条视频,还有盛凌薇在微信群里讲话的截图。她的头像是苏梅岛蔚蓝沉静的海,上面漂浮着一叶白桅帆船。她发起文字消息语气平常,并没有任何距离感,只说托向导买到了好食材,今天食堂给大家加餐。   唐劲又将视频点开放大,盛凌薇穿着简单柔软的纯色衣裤,奔波在使馆大门前的几辆货运车之间,帮忙指挥物资的分配和投放。   她长发利落地束在脑后,面上未施粉黛,气色并不非常好,应该也是连日劳累所致。   但是唐劲不得不承认,纵使如此,她依然很漂亮。   在林璃发布的截图里也这么说。当时林璃偷偷拍下了这条视频发给朋友,感叹女明星的颜值在这样的条件下依然能打。   而照片则是她回程的时候,与外交官留下的合影。   这三条动态的时间戳非常清晰,依次发布出来,下方评论区的负面揣测也在逐一减少。唐劲没想到盛凌薇竟然真的会亲自去到利比亚灾区,并且住在使馆那么多天。他强忍着异样的感觉,继续往下看,竟然还有路人在猜测,原来盛凌薇此前的不回应,肯定是不愿将灾情的热度引向别的话题。   连带着她之前在飞机头等舱里的影像,也被理所应当算作是在灾区多日忙碌后的短暂放松,在多数人眼中变得情有可原。   当真是一夕之间洗脱骂名,还成功贴上了低调的标签。   唐劲恨得整夜磨牙,思考接下来针对盛凌薇的计划。   第二天对蒋睦西习惯性地挂起适当的温笑:   “睦西,我想先回国一段时间,处理点事情。”   蒋睦西点点头,黑框眼镜将面容遮得有些钝然的意味,简单回了句:“哦。”   唐劲当夜挽着行李箱要走,坐上酒店接驳的小艇才发觉忘了护照在房间。好在他身上还习惯性地留了一张门卡,折返回房,在门口就听到蒋睦西的声音,压抑着好像在哭。   唐劲心中一阵柔软,那股子蛮横的想要盛凌薇替父母付出代价的冲动,忽然开始融化消解。   他发现蒋睦西对自己是那么的真心实意、一往情深。他前脚刚刚离开,她就因为过度思念而悲伤哀泣。   唐劲几乎要放下放下对父辈的顽固执念,想专心和蒋睦西共度余生。   他刷卡进门,眸中酝酿着一片含情脉脉,溢满热烈而又真切的爱意。   直到看清房中场景,立时手脚冰凉愣在原地,连行李箱的拉杆重重跌在地上都没发觉。   蒋睦西正坐在一个身材高大的陌生男人腿上。两人被开门声所打扰,一齐往门口看过来,蒋睦西脖颈上一串红印子,男人唇上水光湿亮。   唐劲渐渐缓过神来,意识到自己以为的哭泣,不过是她舒适过头的呻/吟。   “蒋睦西——”他第一次不作出伪装的笑脸,腮帮绷得硬鼓鼓,咬着牙将她的名字恶狠狠推出齿关。   睦西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生气,施施然从男人腿上站起来,边拢头发边问:“你难道不是要回国了吗?”   睦西的坦然让唐劲张口结舌:“回国又不是分手。”   蒋睦西面上的迷茫浓了几分:“分手?我们什么时候在一起了?”   --   杭州到上海的途中,夜幕终于全然盖满天际。高速公路绵延到视线尽头,只有稀疏几点车灯,不均匀地搅浑了夜色。   盛凌薇轻点油门,开的是叶恩弥最喜欢的座驾。底盘紧凑完整,风噪和路噪很低,无声地伏行在黑夜里。   电台正播放着杭州本地的今日新闻,亚运会备受瞩目,赛果卓然。其中一枚电竞项目的金牌由叶恩弥率队夺得,也是他以队长的身份披上国旗,站在白炽的聚光灯中心,接受所有掌声和赞誉。   眼下年轻的冠军就在她身边,身体微微弓蜷着,眼目低敛,似乎陷入了沉沉昏睡中。   车内浑亮稀疏,光源唯有外面一轮清月。她稍稍侧目,看见他的轮廓被虚糊了边缘,整个人都睡在一圈徒劳而安静的光弧里。   盛凌薇抬手关掉车载广播,心里清楚叶恩弥有多么疲惫。   不久前,新科冠军推拒掉赛后采访和其余一切活动行程,约盛凌薇在隐蔽处的车里单独碰面。叶恩弥那时眼睛晶亮,钻进车扣上门,抬手就把奖牌往她脖子上挂。   他的手顺势滑落,将她往近身一勾,偏头懒懒地笑:“给你的。”   明明表情那样轻快,他的语气却仿佛很沉很重,腰背、四肢、指关节的力气都加进这三个字里。   盛凌薇不自觉触摸了一下他的奖牌,表面金澄而又纯整,印有太阳的形纹,贴垂在心口也像朝日般烘暖,如同蕴着他身体里侧源源不断的热气。   她问:“给我干嘛。”   叶恩弥嘴角牵了牵:“不喜欢也留着吧,就当给我个面子。成不成?”   他倾身过来似乎想要亲她,薄唇最终也只是落到耳缘,指尖在她腮颊轻轻一抚,然后再往下延伸出一线酥麻,拂过耳廓之后,却是从脸侧拉下安全带,喀地一声为她扣牢。   “没想到你真的会来。想我了没?”   叶恩弥边说,边用余光留意她的反应,话到半途耸耸肩,打算发动汽车,“算了,你肯定说没有。”   才握住方向盘,右手猝然就懈了,他垂眸去看,怔怔地露出难以言喻的神情。   忽然不说话了。   从盛凌薇的方向,可以看见他指间素净,唯独无名指侧面竖切了一条可怖的长疤。许是因为不久前的比赛而处于亢奋充血的状态,手背撑起很多纤长的血管,像皮肤下有深蓝枝条蜿蜒盘错。   他该是又在疼。   盛凌薇将他手腕拽下来,说:“我来吧。去哪儿?”   叶恩弥没有逞强,也没有推辞,眼睛里有淡淡的叹息,却仍然在故作轻松地笑着,和她交换了位置:“按导航走就行,辛苦我们薇薇了。”   起初驾驶席车窗开着窄隙,车速加快,风也刮得狠了,颈窝都有些凛冽的疼。   盛凌薇收敛着脖子,干燥的手指在风中发冷。她单手扶着方向盘,关了车窗,又搓摩两下裸露在外冻得冷白的大腿。叶恩弥注意到她的动作,以掌心覆过去,力度不轻不重,替她熨着。   皮肤表层紧皱的一层冷意,被他以体温一点点融掉。   平视前方的视线向右偏移,见叶恩弥在副驾驶席难得如此寡言,也不像以往喜欢调笑着动手动脚,只是一下下尝试舒展着右手的筋纹和骨节。痛到连连屏息,朗利飞扬的眉头也捏在一起。   往日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,总是你一言我一语,无论是闲谈、争吵、互相讽刺,抑或幼稚地拌两句嘴,口中都总是一刻不停。   这时别样安静,反倒有些不适应。   盛凌薇只觉得胸腔里伸进一只手,把各处都揪紧,语言先于意识,已经忍不住问:“很疼么?”   他想敷衍过去的时候,唇边就会多抽扯几丝笑:“没事儿,总会好的。痛了这些年,习惯了。”   她想,这么多年漫长时光,也如须臾转瞬。她以为自己满怀的怨恨是最摧磨人的东西,可是他所承受的痛苦,到底更胜一筹。   欢愉是因为爱,痛苦也是因为爱。中文里时常用到的“疼爱”,说的不过就是这样一回事:爱到两人都发了疼,如同用力过度的拥抱,前胸和手臂的骨棱里出外进,紧紧绞合在一起。   疼痛使得爱不再只是一个抽象的概念,一种模糊的意识,而是实实在在有形有状、能够刺进知觉的东西。   爱里的疼痛一旦形成,始终是生鲜活泛的,像创面上凝合的血痂不断经人撕裂,不断翻出湿红的新肉来。   叶恩弥手上神经性的跳痛在渐渐平复,才摸索着找到隐约发哑的声音。   “薇薇。”   “嗯?”   他语声轻忽地揶揄:“刚才是不是心疼我了?”   “谁说的。”   “你总不承认。但我都知道……”   叶恩弥说着,并没有看她,怕被她发觉自己仍然心事重重。视野中窗外街景枯燥,慢慢的看出困倦了。他睡着得无声无息,话刚讲到一半,像是骤然断了电,整个人就熄灭在真皮座椅的包裹里面。   杭州到上海,不过两小时车程。定位设在外滩附近一处高级公寓,牌照顺利通过检测,驶入地库。   盛凌薇泊好车,叶恩弥才终于朦朦胧胧睡醒。抬眼望见她,一半神志还勾留在梦里,已经唇角挑高,露出一颗利巧的虎牙尖。   过去这些年,叶恩弥依然有着当初那个明朗少年的神态,此时惺忪笑开了,显得有点可爱的冒傻气。   “怎么了?”她有意无意问。   “没……薇薇,睡醒就能看见你,真好。”   “就这么想我?”   他声音清楚了一点,眼神却还像做梦:“就这么想你。”   盛凌薇和他并肩走向电梯。她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摘得荣誉的特殊日子,叶恩弥非得连夜赶到上海来。这座城市对他们两人都不陌生。叶恩弥曾为上海最顶级的俱乐部效力,而她读书的时候,与他身处同一座偌大城市,然而从没有相见。   电梯轿厢宽敞,内侧是面铜黄的镜子。盛凌薇从中看到自己一身厚重大衣,衣摆随步摇荡,垂坠在膝盖下方。她感知着深秋的夜风在身体之中穿行,忽然望见镜中叶恩弥身上那样单薄,出来得太急,只穿印有CHN字样和国旗图案的队服单衣。   她去拉他的手。他穿这么少,可掌心还是那么热,   叶恩弥说:“快到了。”   她问:“这儿是你家么?”   叶恩弥听清了她的话,然而答非所问:   “薇薇,还记不记得有一次在杭州,我说之前就算你不在我身边,只要遇到好的东西,我都会买给你。那会儿你不信,是不是?”   他扯起嘴角低笑一下,一种奇异的悲伤和自嘲都出现了。他目光垂放到两人相牵的手上,掌心带着她的指尖,轻轻拉起来,点触在下颌与脖颈连接的地方。   那块肌肤致命而脆弱,苍白又细薄,他稍微抬头,便完全伸展平整。   盛凌薇感知到他的血管在下方收缩又鼓张,是心搏振动的节奏。   电梯是刷卡直接入户,合页门向两侧展开,盛凌薇似有所感,忽然不敢抬头去看。   一路上她喉里热,肺里痒,频繁地想要抽烟。   要怎么告诉叶恩弥,沈爷爷想让他明天回去,见上最后一面。   沈老爷子性子倔,年纪大了也愈发顽固,腿脚再不灵便,依然坚持不要人搀扶,下楼更是从不用电梯,在勤务员远远的看护下终究摔了一跤。   盛凌薇是在昨晚抵达杭州时得知这个消息的。   【??作者有话说】   苏梅岛的海和帆船,是后面隐藏结局1里的考点(敲黑板 第51章 黄金屋   ◎以撕咬的方式结束◎   “薇薇, 怎么不看?”   身边叶恩弥仿佛注意到什么,指尖意味深长地触过来,蹭了蹭她腕侧那颗圆润的骨珠。   盛凌薇还没抬睫, 无端觉得叶恩弥应该仍在笑着。他总是这样对人笑,悠悠地、漫不经心地翘着眼唇, 看着总有点儿坏, 不那么正经妥当的模样。   可是他比谁都深情长久, 也比谁都坚韧执拗。   她向外一步, 薄鞋底的触感正在发生变化。   身后电梯门缓慢阖上。   盛凌薇还是张开了眼。   入目是正对面的玻璃, 一块无机质的整体,没有辟出窗户,也没有裂痕与缝隙。通透,明净, 不染尘霜, 外面是黄浦江两岸迷离的夜晚, 灯火倒映在水面荡浮璀璨。   叶恩弥依然在她身后的位置, 开关一捺,将灯打开。   天花板上排灯依次亮起,像白昼从眼前一寸寸向外翻明,室内空间终于在黑夜里清晰了形状。   这间房子面积不小,户型方正,所有条件许可的隔断都被打通, 显得敞亮阔达。墙壁是没有粉刷的平整纯白, 摆放着无数古董家具和艺术品, 除了供人行走的路径, 几乎将地面占满。   他肯定没有请设计师规划过布局, 不然风格也不会如此凌乱错杂, 陈设更是毫无章法,所有昂贵的物件都堆挤在一块。   并非是满足居住功能的公寓,倒像个储藏间。尽管如此,乍看之下依旧金光闪闪,无限奢靡。   离盛凌薇最近的是一面翘脚四柱矮台,木料和漆面显然都经过翻新润饰,造型非常熟眼,她曾在欧洲一间私人博物馆的展册里见过。   叶恩弥顺着她目光看过去:“喜欢么?本来是宗笑家里拍下来的,被我看到了。”   “你买这个做什么?”   “觉得你会喜欢。”   他理直气壮。   似乎在他看来,表达与实践爱,从不需要考虑太多缘由。   甚至也不需要她在身边。   盛凌薇不语,接着往里走。马上遇到一方用以储物的立式斗柜,抽屉把手由纯金打造,雕刻成不同兽颅的式样。   顶盖可以掀动,翻开以后是复古的首饰储放空间。里面藏着珍珠、宝石,还有各式各样尺寸颜色、切割方式都不尽相同的净钻,镶托在或金或银等等众多载体上。从黑暗之中浮到光里,立时粼粼闪烁犹如星河。   她想,怪不得叶恩弥生活简单,常住公司宿舍,原来这些年到手的收入都换作不同形式花在这里了。   藏进这个——   黄金屋。   盛凌薇身形微动,险些撞到一个托架。上面空空如也,不难看出以前放着什么四四方方的形状。   她马上想起与沈恩知订婚之时,叶恩弥送她的那几件珠宝,装在一个皮面柔腻的小箱子里,就该是这样方正的。   “叶恩弥。”   “嗯?”   “这个是你送我的?”她点了下空荡荡的托架。   “薇薇好聪明。”他说,声息低低发沉,如影随形,“这些东西我收集了好多年,想你的时候就买几件。”   “买来干嘛。”   “就是想象一下咱们以后的家,把这些都装进去,会是什么样子。”   “有用么?”   “没用。然后就更想你了,每次都是。”   “无聊……”   她轻声咕哝着,视线越在落地窗边的墙角,被家具上方悬着的装饰画吸引注意。那是一张色线分明的照片,镜头中海面泛起褶纹,中心一艘飘摇的帆船,纯白的几何图形。   知名摄影师的获奖作品。她用了许多年的通讯软件头像。   画框之下,黄铜挂钩吊了一串澄亮的钥匙,看齿状可以用来解锁船舵。   “那个是装饰品么?”她喃喃问。   “不是,真有一艘船,就停在苏梅岛。”   盛凌薇曾在一次杂志采访中提到,自己拥有过一艘最漂亮的白桅帆船。可惜在去苏梅岛旅行时遭遇盗窃,定位系统被彻底破坏,永远遗失在蔚蓝的海波之间。   不知何时,她已经来到画框前方,手指依稀发黏,缓慢触摸在钥匙光凉如牙齿的表面,动作慢而细致,几乎是一种蠕行。   盛凌薇一直觉得,自己放下了执著、憎恨,就等同于放下了对他的所有渴念和欲情。   但爱无法如此称重计算。   不然他不会这么思念她,恨也想,痛也想。   当然还有鞋子。   装满一个单独的小房间。与盛凌薇自己的藏量相比不值一提,然而也堪称可观。一双双分别装在咖色透明展柜里,里面打了冷调的示意光,做足了准备,仿佛知道迟早有一天她会来到这里,亲眼看见。   “叶恩弥,你是不是……”   “我是。”   究竟是想开口问些什么?其实她自己并不清楚。   而叶恩弥的回答又意味着什么,盛凌薇也没有理解明白。   她未出口的下一句话被来电打断。   沈恩知是不是有什么未知的读心能力?每当她的思绪开始被叶恩弥占据,总能碰巧接到来自沈恩知的电话。   “恩知哥。”盛凌薇一边吐露称呼,一边以眼神示意他避去客厅。   而叶恩弥耸耸肩,乖乖照办。   “嗯,我跟叶恩弥在一起。”   反手关门之前,他鼓膜里最后收了两句她的声音,是压了嗓子在说:   “……好。”   盛凌薇从房间出来,眼睛还没适应客厅明亮的筒灯,耳朵已经听到他问:   “恩知有什么事儿?”   她说:“问我有没有见到你,让我早点回北京。”   没告诉他,其实是因为爷爷的事。沈恩知说爷爷状况时好时坏,最好把探视时间改到白天。   她下定决心,要在今晚对他言明。   叶恩弥尚不知道内情,语气有恋恋不舍的意思:“那……”   盛凌薇安抚性地捉住他虎口:“着什么急?我说今天晚上不回去。”   她这话讲得朦胧,似乎勾着点暧昧的情愫。叶恩弥像是得到准许,终于把一个吻放到她嘴唇上。   一个普通的吻只应停留在唇舌厮磨,倘若用上了牙齿,就不仅限于情人之间的亲密温存,更多地包含着无法得偿的心愿,还有欲望无从克制,爱意陈旧、狼狈又如此鲜明。   他今夜情绪不对劲,像是想要借这个吻来磨损她,撕咬她,进一步创伤她,以齿锋把她咀嚼出疮疤,让她知道他曾经有多难过。   可是他的手指又那样温柔,滚烫滚烫,发着高烧一样,触透了大衣厚密挡风的毛料,鼓噪地在她肌肤上探寻。   他含着她的唇舌问:“薇薇,你现在对他……”   “没有。”   盛凌薇头脑发晕,有些看不清房子里无数奇珍异宝,也看不清近在咫尺的他,一切都成了像素模糊的旧照片。手掌原本抵在他胸膛,不自觉软滑下去,落到腹上。   沈恩知比他会做。   而他比沈恩知会亲。   叶恩弥问:“那喜欢我么?”   “不喜欢……”   盛凌薇说得囫囵,可他到底听清了。叶恩弥眼眸发暗,又纠着吻上来,她后背贴着落地窗,双手也被他指节缠紧了,重重扣在玻璃上。   “看见我的时候,只喜欢我吧。”他嘴唇薄红,热意流过腮肤,密密地贴她耳畔,“看不见我的时候,我就什么都不在意……行不行。”   盛凌薇皱眉:“叶恩弥,我不是那种人。”   反驳之后,又有点心虚。   他的声息将耳根烫得微痒:“你不是,我是。成么?”   最后她用牙齿咬破他的嘴角,一场紧密至极、气味都融合在一起的亲吻,终于以撕咬的方式结束。   她没有对叶恩弥的问题给出答案,只是站在落地窗前,抿唇整理大衣。他力气怎么那么大,连贴身衣料的腰处都被揉皱。   长袜也抽了丝,撕破条窄口子,从膝盖往上抻开一线。   叶恩弥眼神别有情致,在她肌肤流连。手也轻轻掂着她下颌,目光往上蔓延,似要将她看到透明。   他体热太高,盛凌薇感觉被他捏着的下巴有点酥麻,不由推了下他手腕:   “以后不用比赛了,想做什么?”   “不是跟宗笑有个公司么,后面用心点做游戏。”叶恩弥被她拨开,也没再进犯,一本正经说,“还有赛后采访完,总局还有人要问。”   “那你怎么没去。”   “我说我得陪家属。”他向后撤了身,整个人逆着光,穿的是垂顺的国家队运动装,质料称不上挺括,单靠身躯和姿态撑得有型有状。   领口一截白皙脖颈,因为血管丰富的缘故,掺了一丝青蓝的郁色。   他扭头对她轻笑:“走吧,家属。订了你喜欢的酒店。这儿早就录入你的信息了,有空去前台扫个脸。”   盛凌薇抬步上前去,而他侧过身,让她走在前面。自己习惯性地落在斜后方,也没意识到,是一种亦步亦趋的追随的姿态。   他手伤恢复了不少,于是坐到驾驶席。驶出车库,盛凌薇忽然问:“明天有安排么?”   “没,听你的。”   “跟我回家一趟吧。”   他揶揄地从镜中朝她一瞥:“回你家?”   “回沈家。”   她这话一出,叶恩弥纯然的黑眼眸霎时凝住了,甚至不自觉浅点了一下刹车。他没问为什么,屏息等着她继续。   盛凌薇说:“我跟爷爷约定了时间,就在明天中午。”   叶恩弥将车窗降开一线缝隙,暮风裹挟着窗外噪声撩动额发,将他侧脸的线条拂得缭乱而复杂。   他声音没表情,仔细辨听,藏着点无可奈何的颤音:“他知道我不可能拒绝你,是不是?”   --   昨夜盛凌薇提前抵达杭州,住到宗笑家里。第二天晚上就是亚运会总决赛,两个人都不免有些紧张。宗笑打游戏到午夜,去客厅不见盛凌薇的踪影,问了用人才知道她在露台游泳。   带了特调的饮料找上去,见盛凌薇裹着件浴巾,斜坐在池边藤木椅上,正皱着眉头看手机。   “怎么了?”宗笑递杯酒过去。   “好多人骂他。”盛凌薇一手接过沁着水珠的酒杯,一手将屏幕翻过来给宗笑看。   说到底还是之前因她而起那件事。当初叶恩弥主动引咎,为她转移视线,如今盛凌薇在大众视野里成功扭转形象,而叶恩弥是参赛运动员,话题讨论度居高不下,尚且陷在无尽的漩涡里。   甚至此前半决赛几次惊险翻盘,国家队落入绝境的时刻,都被归责于叶恩弥状态不佳。关于他靠资历、外表和粉丝数量挤占国家队名额的猜测,一时之间又在互联网甚嚣尘上。   他们说他再没有以前敏捷到近乎非人的反应,精湛到引人惊叹的操作,在如今的国际赛场上赫然只是个平庸的三流选手。   宗笑看过评论,将手机一扔,嗤之以鼻:“那是他现在注重实际效果,不像以前那样喜欢搞些花里胡哨的操作了,除了看着帅一点,根本没用。那些人不明白……这游戏除了操作,还讲究大局观,他不光有技术,更有策略的才能,到现在也就是手伤一个短板。不然之前怎么可能拿下全满贯?”   宗笑转而又说,叶恩弥的资历确实无可比拟。简而言之,他是一个有威望,又镇得住场面的人。国家队经过激烈选拔,入围的都是荣誉加身的顶级选手,最辉煌的业内明星。   在现役里想找到一个他们都服气的,除叶恩弥之外再无第二个。   “这些选手谁也不服谁。他要是不在场指挥,不知道会有多少矛盾和分歧。”宗笑说。   杭州一个寻常夜晚,她们吹着湿润的潮风,各自喝着酒,说着话,对未知的赛果渐渐有了信心。   而那个噩耗就在这时传来。   宗笑先是感觉背后盛凌薇的手机在震,拿到掌中一看,屏幕上显示沈恩知的名字。   盛凌薇接完电话就匆忙下楼换衣服,连夜借用了私人航程回到北京,再由沈家的司机送到医院特护病房。   她不喜欢医院冰冷的气味,补液和仪器枯燥的运转声也令她身体内侧发起不适。叶澜陪在沈爷爷身边,而她并没有和病床另一侧沈州同有任何交流,连眼神接触都欠缺。   见盛凌薇进来,沈州同让出空缺。沈爷爷听到动静也吃力地拎了拎眼睑,瞳膜灰浊得像一场浑雨,望着她的时候,隐约浮现光亮。   干皱手指颤动两下,被她扑过来握紧。   病房内一片沉寂,没人出言打破。直到沈恩知推门而入,他才结束与医生的沟通,整个人显得冷静,清醒,意态专注。他一眼看到盛凌薇,在这样的场合里,没有更多亲密表示,只是轻轻颔首。   盛凌薇瞥见挂钟,时间早过凌晨。   十五个小时候,就是总决赛。   沈爷爷似乎洞察了她的心思游移。他嘴唇剧烈翕动,似乎要说些什么   “薇薇,好孩子……”沈爷爷语声里大半都是气息,似从肺叶之间振动出来,“带他,带他回来。”   他没有说出那个名字,可盛凌薇知道他指的是谁。   --   唐劲下了飞机,一看通讯软件,蒋睦西没有任何多余表示。   他登时烦躁不已,将她拉黑。   在飞机上他已经决定,得从盛凌薇身边下手。眼下无法离间她和蒋睦西,但她和沈家人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。最好能从中挑拨,让沈家兄弟和她反目,失去沈家的庇佑,才好继续下一步计划。   唐劲整理了自己手里已有的猛料,最多的是之前在长岛参加订婚宴时,躲在暗角偷偷拍摄到的照片。他看到她在走廊中私会了叶恩弥,又和沈恩知甜蜜拥吻。   唐劲做足调查,也知道由叶恩弥率领的国家队是夺冠热门。他准备等比赛结束,给叶恩弥发些在他看来无比激烈的照片。   他觉得没有男人会忍受这种事。   在唐劲看来,盛凌薇与这对双生子多年纠缠,是她两边隐瞒欺骗、勾引哄诱的结果。   他要让沈家兄弟知道她的真面目。   【??作者有话说】   小弥:谢邀,早就看过更刺激的了。   -   非常抱歉最近手感很差,自己也知道写得有点不行,想好好完结缓一缓再回过来修文,很感谢大家的包容 第52章 选项   ◎没资格征服,更无权占有。◎   盛凌薇陪伴在爷爷左右, 近乎彻夜未歇,时至午后,终于在病房一侧的长沙发上盹着了。醒来天色已暗, 身上不知被谁盖了层薄绒毯。   她还困顿着,以手抚弄额尖, 眼皮一掀, 看见斜对过倚着门的沈恩知。   他面容迎向沉沉暮霭, 镜片映出斑斓浓烈的色块, 后方目光却是极轻淡的, 就这么静静凝视着她。见盛凌薇抬眼,也没有回避。   沈恩知应该比她更劳累,但惯于自持,身姿和神态从不松懈, 没有让疲惫泄露分毫端倪。   “恩知哥。”她叫他。   沈恩知“嗯”了一声, 又温声问:“要不要吃点东西?”   盛凌薇视线在墙上找到挂钟:“不了。我让小鹿订下票, 待会儿出发。”   他停了一停:“去杭州么。”   “嗯, 看他比赛。”   不必特地言明,沈恩知也知道她指的是谁。   他脸色依然没有什么变化,眼神却一瞬间发涩,像布面上错了牙的拉链,显得不平整,不熨帖。   但他懂事地没有多言。   “好。我送你过去。”沈恩知说, 一手递过来给她, 不自觉浅浅屏住呼吸, 直到她自然而然挽上来, 才暗自舒了口气。   出了病房, 他说:“爷爷现在的状态, 要有心理准备。”   声线异常平静,让她有些意外。盛凌薇知道他从小对爷爷言听计从,感情相当深厚,于是问:“你还好么,恩知哥?”   “没事,薇薇。到这种时候,悲伤改变不了结果。”他依然理性,思辨和行事都稳妥,“工作上的事,还没跟爷爷说。过段时间,我准备去上海。”   “做什么。”   “明年要回英国读书,今年先跟上财的教授做研究。”   “以后就走学术这条路了?”得到肯定的答复,盛凌薇的手在他指尖握了下,“是你自己想要的就好。”   沈恩知忽然淡淡笑了,斯文内秀地收敛着嘴角,弯腰为她打开车门。   “薇薇,我想要的有很多,这只不过是其中一个。”   他说。   嗓音清润,没有更多情绪,然而不知为何,总让人感觉意味深长。   从北京赶回杭州,飞机贻误,到底迟了些。   七点比赛准时开场,而盛凌薇八点过几分才抵达场馆。   路上短暂补眠,直到走进杭州秋夜深冷的空气里,她才感觉到一丝冰凉的清醒。入场时段早就结束,毫无疑问被安保拦下,只得拜托宗笑出来迎接。   “怎么样了。”跟着宗笑往里走,盛凌薇问。   国家级别的场合,至高规格的舞台,他已过黄金年龄,手也带着严重陈伤,职业生涯的最后一战,说不在意是假的。   “第一局赢了,然后换替补出场。刚才劣势很大,我估计要输。”   “怎么又上替补?”   “你知道马来队那个陈闵东吧,战术基本全围绕着偶像来。你是没看到,他们五个人什么都不管,就是猛攻叶恩弥那条线。唉……”   宗笑没有继续说下去,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。如今盛凌薇对游戏逐渐有了更多了解,明白叶恩弥手上有伤,如此长时间高密度的操作,更容易出问题。   好在最后的决胜局,他重新回到场上。   总决赛场馆浸润在缥缥的群青色荧光里,台面不设玻璃房,两队选手佩戴隔音耳麦,分列舞台两侧。   她们的位置,恰在国家队桌正前。   上方悬着高清直播画面,巨型屏幕里,国家队形势大劣。她的座位在第一排,距离舞台很近,能看清叶恩弥的面容。他好像并没有感到任何压力,看上去仍旧气定神闲,时而稍抿薄唇,时而开口低声说些什么,紧接着唇角一勾。   直播画面忽然切到选手镜头,立时放大了他眉目舒展的面孔特写,然后落到手上,形态修长有节,正在有条不紊地动作着。   盛凌薇听到身后两个男生正收声交谈,其中一个将叶恩弥放松的神态尽收眼底,口吻急切而气恼:   “怎么还笑啊这人?不知道现在形势多严峻?”   旁边另一道嗓音压得更低:“还有什么好说的,人家拿过全满贯,被捧成电竞第一人,又是什么最有商业价值选手,心思早不在比赛上了。估计这次硬挤进亚运也是为了给自己刷波知名度,为进娱乐圈铺路呢。”   “也是,不是说他已经跟圈外人秘密结婚了?成家以后还有什么拼劲儿。前几年我就看出来了,他每次打线下赛,总有波神颜营销,吸了一大票女粉丝。别看表面洁身自好,不知道私底下勾搭过多少个……”   盛凌薇听到这里,忍不住偏头朝后看了看,见两个男生神情格外笃定,只觉得有点好笑。   说到底,可能不怪别人对叶恩弥有诸多误解。他脸长成那样,还总是习惯半撩着眼看人,有时候无非寻常一瞥,也显得像是眉来眼去。   身后的男生嘟囔一句:“这次要是在家门口丢冠军,就等着瞧吧。千古罪人,不知道要被骂多少年。”   盛凌薇本能地为他紧张。   看着他在台上面不改色的专注模样,又奇异地感到安宁平和下来。   叶恩弥其人,一贯散漫的样子,说话的态度总像戏谑揶揄,总让人觉得尤为靠不住。   但仔细想来,其实他默不作声地一直在朝前走,依次实现了自己的每个诺言。   此时此地,她和他过往的恩怨纠葛,他与沈恩知之间的嫌隙,以及沈爷爷的嘶声嘱托,都被盛凌薇尽数抛诸脑后。   她只作为她自己,也只为了她自己坐在这里,想要亲眼看到赛果。   见证这个,他一生中最耀眼的时刻。   屏幕上光效爆亮,乍然闪动,观众席一阵喧哗声潮。战局瞬息万变,演化成最为惨烈的搏杀,十名选手在场,九个头像灰黯下去。   只有一人站到最后。   盛凌薇看清那个ID。   ——CHN.YE.ENMI   身后两个男生按不住激动,洪亮地脱口而出:   “天!我没看错的话,那个是?”   “神,绝对是神,这么多年过去,都以为他再也做不到这个操作……”   “差距已经这么小了……不会吧,要翻盘了?真能赢?”   落幕之时,观众席的所有人都站起来,身体向前倾斜,手臂挥舞如织。呐喊声一浪高过一浪,融汇成前所未见的盛大欢呼。每个人的嘴里都喊着同一个名字,这景象盛凌薇曾在别的赛场见到过,可从未有一次如此激荡热烈,振奋人心。   而一切关注的中心正摘下耳麦,嘴角似乎绷不住气力,一寸一寸,降落下来。   视线调转方向,逡巡过观众席,不期然与她对上。   她戴着口罩,围巾,渔夫帽,却毫不怀疑,会被他一眼认出。   叶恩弥果然面露错愕,根本掩饰不住难以置信的神情,彻黑眼珠由上到下,将她仔仔细细看个清楚,似要证明她确切存在着,并非是极致真实的幻觉。   然后又开始笑起来。那颗洁白的小虎牙,明晃晃露在她眼中。   他唇形很漂亮,棱角分明,对盛凌薇无声做了个口型——   等我。   那面旗帜终是在场馆里缓缓升起,炽烈如初,像一颗光明滚烫的红太阳。   他胸口悬着奖牌,身披国旗走到台下,有意无意地,频繁往她这边来。   身后两个男生叫得嗓子都哑了,手舞足蹈状若癫狂,脱了衣服抛给他要签名。   “不好意思。”叶恩弥右腕向上虚抬一下,“握不住笔了。”   所以他用左掌和许多观众握手,逐渐来到她附近。盛凌薇本来没任何表示,他非要主动伸过手来,在她眼前来回勾扯,就是不肯气馁离去。   幼稚。   她啼笑皆非,往他脸上投以一记淡瞟,只好与他交握两下。   叶恩弥略弯屈着食指,指尖划过她手心,轻飘飘地挠了一下。   那触感接近微不可觉,像睫毛顶拂到肌肤上。   赛后采访任务,叶恩弥作为队长和当日的MVP,实在推脱不掉。只是心里惦记着盛凌薇,回答也就极尽敷衍,到最后记者都看出来了,笑问他是不是有什么急事要赶着处理。   “是啊,特别急。”他坦然承认,眉睫深浓而飞扬,神采明朗。   结束采访环节,叶恩弥将拉链向下拽了寸余,白皙微汗的脖颈挣到外面透透气。他的思神也跟着风在往外飘,急不可耐要走,却被总教练拦下,往远处一指:“那边几个合作方代表要跟你谈谈商务……”   叶恩弥看也没看他所指的方向:“不了。有人等我呢。”   “谁?”   “家属。”   “你资料上不是未婚么?”   猝然提及这个问题,叶恩弥忽地垂眸,不自觉牵一丝苦笑。   他想跟她结婚,是他一个人的事儿。   已经与她无关。   叶恩弥在车上见到盛凌薇。   确切地说,是远远看到她按照约定等在他的副驾驶席。透过窗能看清,她手肘支着窗沿,掌根撑在耳下的位置,托着黑发如瀑。   还没见脸,只一个背影,这些年来磋磨砥砺,对坑所有沉苦酸涩,撑持着他不倒下的力气好像刹那间全抽干了,叶恩弥只觉得血肉枯萎,骨头垮散,被海啸一般的疲惫全然吞没。   如果可以,他情愿就此栽进她的怀抱里,睡一个只余美梦的长觉。如果足够幸运,可以永远不必醒来。   他实在累极了,步伐都左右摇晃,慢拉开主驾一侧的车门,坚持着不漏出分毫脆弱给她看。   盛凌薇提了提肩膀,坐直了身体,在他面前,她难得展露如此柔软的神情:“得偿所愿的感觉,怎么样。”   叶恩弥一时没开口,沉默的空余中想的是,她不可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拼到这块奖牌。   起初是想获得双方家人认可,到最后又因为她至高的地位,想着必须要与她匹配。   可是盛凌薇跟他不同。她的成功与除了她自己以外的任何人无关。   叶恩弥知道他没资格征服,更无权占有。可是就连是否能够被选择,甚至成为选项之一,他都无从确定。   “谁说得偿所愿了?还没有。”他泄了气,低声说。   明明盛凌薇在那么近的地方,近到越过中间的扶手箱,就能碰触到她的气味和肌肤。   可是他与他的愿景和梦想,终究还相隔着遥远到一生的距离。   叶恩弥说:“这条路走到这儿,也到顶了。”   “不打了?”   “不打了。”   修长的手臂横展过来,指腹从她流畅利落的肩线滑过。盛凌薇以为他准备讨要一个拥抱,却不想他只是轻轻把金牌挂在了她的脖颈上。   【??作者有话说】   时间线打乱了,本章结尾其实是要接第50章 的内容。   还有5章左右正文完结qwq   非常感谢大家的霸王票和营养液~ 第53章 水晶鞋   ◎她并不一定非要挑一双来穿◎   杭州才醒入一个迟来的清晨, 天懵懵懂懂地翻亮了一半,雾色稠白,模糊地漫在廊桥外, 微风穿行其间,留下不均匀的划痕。   叶恩弥先在靠前的位置坐定了, 点一杯秋末冬初的迎宾特调。细脚玻璃杯端上扶手桌的时候, 盛凌薇才迟迟从前方登机。她帽子的鸭舌压得很低, 经过他身边脚步也没停, 唯独眼神垂放下来, 把他掐住了一个瞬间。   而叶恩弥慢条斯理抬起手腕,对她浅浅举杯致意。   两人装作素不相识,擦肩而过,各自分坐机舱左右。后来的两个同程的女孩子认出叶恩弥, 连声向新科冠军道贺, 还热情地拉他合影。   自始至终, 叶恩弥的视线不住向旁侧偏斜, 频繁去留意盛凌薇的反应。她偶尔转眼一瞥,目光不咸不淡,脆而硬地抛过来,在他心里轻砸了下。   除此之外,再没等到她给出更多、更特别的反应。   叶恩弥不免有点懊恼,又知道没资格要求太多, 可心里横竖挣扎, 就是不想彻底认命。   舱内响起广播, 通报延误情况。航班在机位上等待的空隙里, 盛凌薇分神睨向窗外朦胧的晨景, 未久, 竟然收到叶恩弥的短信:   给个面子,吃点儿醋呗?   盛凌薇扭头对上他隔两个座位看过来的视线。他歪着头,嘴角轻挑,冲她明晃晃在笑。   她翻了翻眼睛,双唇开合,回以一个口型:无——聊。   叶恩弥这人总是如此。越严肃庄重的时刻,越是不够正经的样态。   导致她也不自觉跟着心情放松,差点忘了这次与他一道回京,是为了探望身体状态每况愈下的爷爷。   叶恩弥感到衣袋里手机嗡地一响。   本以为是盛凌薇的回复,打开却是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。没配任何文字,手指往下一滑,立时翻出许多照片。   他几乎一眼认出,是在长岛那间熟悉的酒店。当时叶恩弥没有受邀入场,和盛凌薇也发生一些摩擦,因而这是他第一次看清订婚宴的布置。细软的白沙滩,鲜花砌成拱形高门,而她赤足穿着礼服裙,手挽在别人的臂弯之中。   那人有着和他相同的一张脸。   一张一张翻看过去,他们拥抱,接吻,脸唇漫起红潮,交换黏腻眼神。极度热烈的氛围。   接着往后划动,进而看到夜晚薄薄窗纱后面,两人纠缠在一起的身体轮廓。   那样紧紧相连,密不可分。   结合窗外的景色判断,应该就是当晚,一对爱侣在酒店亲热的画面。   看不到面容,或许是她和沈恩知,或许不是。真真假假,无从考证,但是被放在订婚宴照片之后,显然发短信的人别有深意。   叶恩弥见过太多更为激烈的画面,至今已经脱敏,甚至称得上麻木了,轻描淡写用指尖触了触照片里女人的侧影,心里泛起说不清的感受。   想的似乎只有——   她和他,还没试过这种姿势。   发照片的人,究竟盯准的是盛凌薇,还是沈恩知?   叶恩弥琢磨不透,也不打算回复,把这事掩住了没和她说,挑了两张不算太露骨的,给沈恩知转发过去。   沈恩知半天回了个一言难尽的句号。   叶恩弥:……不是我拍的。找人查查?   那边应该很快理清头绪:嗯,随时联系。   飞机即将按序起飞,空乘礼貌过来提醒。阖上手机之前,他对沈恩知说:待会儿见。   --   沈老爷子病重的消息,已经传到不少人耳朵里。医院深侧那一扇门前,时常来往特殊牌照的车辆。   沈家派了司机去机场接到两人,而沈恩知等在门前。他远远望见低调的黑色轿车从旁道驶入,后座没开窗,隐约看到茶色玻璃里她的背影。一只男人的手伸过来,将她卷曲柔润的长发撩到耳后,又往下滑去,轻慢地抚摩脖颈。   他们是不是在亲?   沈恩知眼前起了一阵雾气,起先以为是镜片模糊了,无意识地摘下来握在手里擦拭,紧接着却发现是眼膜迷离,有些看不清东西。   他紧合双目复又睁开,很快恢复清冽。收起手帕,什么也没有再想。   车停在面前,沈恩知为她拉开那一侧的门,特地去留意她唇上的色彩是否完整。   没有口红溢出唇际线,方才在后座匆匆一瞥,看到的景象应该不是在接吻。   沈恩知心里熨帖了一些,从司机手中接过行李箱。一转身,和叶恩弥碰上目光。   “恩知。”叶恩弥对他笑,“好久不见。”   他垂眉敛眸,带着他们往里走:“哥,昨晚爷爷看了你的比赛。”   “现在讲这些……”叶恩弥神色怅然,最终只是低声说,“算了。”   沈爷爷病房的会客室摆满蓬放的鲜花,这天才喷湿过,色泽浓艳欲滴。老人已经处在失语阶段,据沈恩知所说,已有不详征兆。   叶恩弥他向来意志坚定,这次却在冷黄的把手上按了很久很久,才终于推门而入。   盛凌薇没有跟进去,里面的小战士很快把门关上,盛凌薇最后看到的画面,是他的步伐越走越慢,挺拔的脊梁一寸寸塌下去,在病床边将身量伏到最低。   老人的手布满皱纹和暗斑,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。   盛凌薇和沈恩知并肩坐在沙发上。她面有倦容,不自觉拧动一下后颈,肩胛旋即被他手掌揿住,轻轻舒缓按摩。   她紧绷的身体和精神,都在他细致温柔的抚触之中慢慢松弛了,忽然叫他一声:“恩知哥。”   “怎么了,薇薇。”   “妈妈去世之后,有次我重读了一本书。”   “嗯?”   “小时候只觉得苦难和悲哀。后来再开始重读,心境变了太多,才看出不一样的地方。”她眼睫拢了拢,并没有看他,只是认真在说,“好像人总是不得不与至亲离别。只要《活着》就必然要反复经历失去,创伤无可避免。我得到过很多,也失去过很多。”   她这时讲的话,被沈恩知揣在心口,捂得微微发热。直到叶恩弥从病房出来,他迎上视线,这次没有再避开。   沈恩知意识到,叶恩弥是对的。   她得到一个,就会失去另一个。非要逼她作出选择,也只不过是为了满足他们争强好胜的私欲,和内心深处企图独占的妄想。   沈恩知从小在羁束里屏息而活。对他而言,亲人只不过掌控权力和他全部人生的角色。他表面滴水不漏,与谁都能交好,但是没有知己好友,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到无从察觉出孤独。   而他初次对爱有所感知,也是由盛凌薇开始。沈恩知自觉这是一项欠缺的能力,是以往后的许多年里,总是不断在学习。   可是沈恩知又未免疑心,自己终究在这一方面天赋浅薄,要不然怎么会事至如今,才模糊地认识到自己犯下过大错。   还能有机会陪在她身边,已被他视作恩泽。   沈恩知于是问:   “哥,你在北京有地儿住么?”   “没。”   镜片之后,沈恩知的眼眸剔透而从容:“那么我们回家。”   叶恩弥显然非常意外,眉尾一扬,正要说话,外面忽然一阵脆亮的地板声,应该来自沈洲同的硬底皮靴。这么多年,他的脚步声总是如此,把握着每个步幅的间隔,端得四平八稳。   进来撞上叶恩弥,沈洲同先发了一瞬间的怔。他很快调整,摆手遣退旁人,见叶恩弥忽然勾起一丝笑,神色说不好是不是讥诮,叫他声:“爸。”   “恩弥回来了?”   沈洲同也笑。上前在他手臂侧面象征性地拂了拂。这是他曾经最厌恶的一个儿子,散漫无纪律,只会毁坏他最看重的名望。但是叶恩弥如今荣誉加身,昨夜夺冠后,几个总局和地方上知内情的打电话过来道贺,连带着将沈洲同吹捧一番,到底感到面上有光,眼下也就顺其自然摆出亲近的神态:   “我和你妈都很想你……”   多年未见,叶恩弥依旧是眉睫飞挑的样子,眼内唇际仍有沈洲同看不惯的慵懒笑意,指尖将他的手利落地往外拨开:“还是免了吧。我这次来看爷爷,也不是要和你们沈家重新扯上关系。”   “你——”   叶恩弥向旁撤了半步,避开沈洲同所能触及的范围,一手斜插在口袋:“您也不用多操心,自己保重身体吧。薇薇,恩知,不是说了么,我们回家?”   --   当天晚上,他们分别睡在两间客房,盛凌薇想给叶恩弥找件睡衣,却不期然从主卧的衣橱中翻出一只水晶鞋。它刻纹细腻,光彩熠熠,唯独鞋跟断出一线裂痕,竟成为某种颇具艺术性的缺憾。   摸在手里触感温润,是一颗清莹如晶的心肝。   卧室衣橱只有沈恩知常用,该是被他藏在那处角落。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,让他决定收起这件礼物,已经没必要问清。   盛凌薇将它安放到自己鞋屋的展示柜中,与小时候叶恩弥送的那双牛津鞋并列。   后退半步,抱起手臂盯了片刻,盛凌薇抬手松松挽起长发,转身关灯离开。   她并不一定非要从这里面挑一双来穿。 第54章 戒指   ◎这两处皮肉是与别处不同的◎   盛凌薇并没有出席沈爷爷的葬礼。   近些日子以来, 她行事颇为低调,鲜少公开露面,也将许多商务合作机会转给旗下工作室签约模特。业内传言她经过那一番舆论滑铁卢, 已经萌生功成身退之意,正在一步一步转型幕后。   而盛凌薇眼见时机成熟, 在严愫的筹划下忽然亮相巴黎, 接受几家一线时尚杂志专访, 宣布接下来的诸多品牌发布计划。与前一阵的沉寂形成强烈反差, 一时赚足关注与曝光。   这段行程末期, 她接到沈恩知的电话。他并不寒暄,口吻依然很淡,只是简略告诉她,爷爷去世了。   盛凌薇当时身处一场社交冷餐会, 挂断电话, 神情如旧, 一滴眼泪也不流。   她甚至没有动过临时回国的念头, 除去事业安排要有始有终,也是因为自己常年身处海外,和盛长荣闹得很僵,在与沈恩知解除婚约后,如果再出现在那样的场合,势必会引起一番议论。   爷爷不在了, 她终于与自幼生长的根基彻底割离。   而叶恩弥也处在同样的境地。   举办葬礼那天, 盛凌薇回到位于北京的寓所。随身没带行李, 鞋包珠宝都要养护, 衣物也由小鹿带到工作室, 分门别类送去清洗熨烫。她一身空泛地回了家, 身上和心里都了无牵挂,一眼就是客厅地毯上沉默着的他。   叶恩弥仰躺着,挺拔的脊梁微微弯折,情态凝定,像一株植物的根茎。他只是盯住天花板看,眼睛有些放空,好像什么也没有想。听见门页开合,瞳孔才慢慢有了神采,一只手撑起身体望过去,低声叫她:“薇薇。”   盛凌薇感知到他的目光,轻忽而浮荡的,没有聚点,似是刚刚从眠梦中苏醒过来。   和以往不一样。他的双眸从来都明亮。   她问:   “是今天么?”   “是今天。”   无需特地说明细节,每个人都知道答案。   他们此时的心情,都具有相似的面孔。而细微之处,到底有所不同。   每一刻的时间走过去,年少时与他撕碎心肠的一场离别,以为全世界都为此天崩地裂,如今却在人生这庞大的阴影下显得不足一提。   她脱了外套,上前去抱他。叶恩弥慢慢舒展开身体,半坐半靠起来,与她肩臂相抵,晒在午后融暖的阳光里。   他用手抚摸她薄薄的绒衫,经过长途飞行,接线处有点细皱,像一块浸泡到岁月中依然美好的皮肤。他忽然感慨,似问似答:“我该恨他们,是不是?”   “没人知道你什么感觉,也没人能替你做决定。”   “以前还没有觉得遗憾。我这些年走过来,也不是为了他。但是见完那一面,好像又有点儿感激。薇薇,还记得以前我是什么样么?”   盛凌薇没开口说,但她确实记得。他打游戏的时候,她在旁边低头写作业,偶尔因为过于吵闹而瞪他一眼,多半会得到响亮的亲吻作为补偿。他们似乎一生都可以仰仗着优越的家世,无需忧心思考梦想和未来。   那是少年人窄窄的一方天空,装不下别的什么挂虑。   可是人会成长会改变,总有一天她将站在高处,意识到年少的心动已经不值一提。   盛凌薇开口:“这么说,你确实不后悔。”   “说不清楚。以前觉得是命,后来才发现……”   人不敢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,所以将一切统称为命运。   浪费多年时光,才总算看得清。   “你说的对,叶恩弥。你要是没走,我们也不会一直在一起。”   “我会看到越来越多更优秀的人。”   叶恩弥表情凝住了,似乎沉浸在那个他离开的清晨。蝴蝶振翅般的伊始,人生随即发生偏移。   多么残忍的现实,如今的荣耀和名望,似乎是离别之后所得的报偿。   放弃爱,才获得一切。   又或者说,他须得获得一切,才有资格站在心上人身边。   天色泛旧,暮光初升。盛凌薇从酒柜里取了一支名庄红酒,还在四下翻找醒酒器,沉重的玻璃瓶已被叶恩弥从她手中抽走。他重新坐回客厅的地毯上,背靠着沙发垫,拔开软木塞,仰头就灌。   盛凌薇并不爱酒,柜里多是拍卖会上的顺手收藏。年份老,价格多半不菲,他这个喝法称得上暴殄天物。但她什么也没说,干脆和他并肩坐着,共享这一支沉睡了数十年的老酒。   饱满厚重的酒体未经氧气浸润,未醒就流进喉咙,香气强劲又脆弱,偶有积年的沉淀,果味熟烂到顶,如同腐坏的汁液。   是以吻也带着醺然的酒意。   是她勾过他的脖颈,可又是谁把嘴唇凑上去,总之齿舌相依,再难说清。   叶恩弥深深吻她,眼睛在动情,手也不规矩,摸她柔韧的脖颈和耳背。这两处皮肉是与别处不同的,有筋脉和软骨撑着,触手软脆薄弱。   唇齿肢体相互纠缠之间,指关节被人套上了什么东西,盛凌薇低头,看到一枚戒指。   不像沈恩知送她的那一枚,并非轻简低调的款式。叶恩弥挑选的是颗粉钻,四面围一圈赘饰,设计和用料极尽繁复。他从来都认为,她理应配上世间最华美雍贵的东西。   盛凌薇想到他在上海的那间房子,装满豪车和游艇的钥匙,珍奇珠宝,古董字画。   唯独没见这枚戒指。   原来他一直放在绒盒里面,随身携带。   圈口是他凭记忆定制的,戴在她手上有点宽大。叶恩弥显然也察觉到,他喃喃地说:   “薇薇,怎么这么瘦了……”   她咕哝着回答了什么,眼皮实在太沉了,与他就这样依偎着昏在一起。不知过去多久,又双颊酡红地醒过来。   窗外已经入夜,形成北京阴冷干燥的初冬。身上却暖烘烘的,跟叶恩弥合盖着一条毛毯。   盛凌薇脑袋里尖锐疼痛,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去卧室拿了毯子。身侧叶恩弥还在沉睡,呼吸均匀平顺,眼睫是茸茸的窄扇面。   她用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,细细的痒传到心里。知觉一点点从宿醉中复苏,忽然意识到卧室传来窸窣动静。   盛凌薇撑起身体往那边走,从半开的房门伸了半截目光进去,发现沈恩知在收拾行李。   他卸任之后没再穿那种一丝不苟的正装,色彩倒是一如既往的深沉。他好像偏爱蓝色和黑色,站在顶光之下,也显得肃静而冷淡。   沈恩知感觉到有人来,没抬头,开口问,醒了?   盛凌薇点了下头。   他再不说更多,只说冰箱里的乌龙茶可以醒酒。   盛凌薇注视着他的手臂线条匀称,从衣橱中摘下一件套装,细致地展平折叠,放在摊开的行李箱里。她头脑还不够清醒,下意识问:“恩知哥,你要去上海了么?”   “嗯,过几天。”他终于移过眼来,旋即微微一凝,“薇薇,你们。”   “怎么了?”   盛凌薇顺着他的视线,看到自己扶在门框边沿的手,指间闪烁着剔透的荧光。   “……没有,你别多想。”  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要解释,条件反射般随手脱下戒指,放到卧室门口的角柜上。   沈恩知却忽然走近了,从口袋里摸出什么,轻轻放到粉钻边上。   是他在英国求婚时的那枚钻戒,曾经戴在她手指很长一段时间。   沈恩知精挑细选,款式素洁典雅,完完全全贴合她手指的圈口。   指尖在两颗钻石上各碰了一下,神志一丝丝回笼,盛凌薇笑了笑,把戒指拢进手心:“都很好看。”   床头柜有一面小型的水培玻璃花盒,她对着敞口松了指掌,泠泠两声金属入水的清响。   从外面望进去,花茎细长而缠结,隐约透出钻石流光溢彩的剖面。   --   沈恩知在数日后启程前往上海,临行前叶澜喊他小聚。走进湖心亭的独桌,才发现叶恩弥也在。叶澜用眼尾的余光频频观察两个人的面色,说小弥也快回杭州了,我们一家人吃顿便饭。   一家人。沈恩知不置可否,神态如常,直到远远看见有人被侍应生引到这边来。她不笑时眉睫冷艳,气质显得很凉,一笑又如星如火,照得人眼底发热。   盛凌薇施施然坐到他身边:“没等太久吧?”   沈恩知看着她衣裙摺边的一沿珍珠,数十颗并列排串,光泽细腻如同肌肤。   他薄唇启合,想要说些什么,却被她另一侧的叶恩弥抢了先:“薇薇今天这么漂亮,再多等一会儿也不介意。”   于是沈恩知沉默下来。   叶澜离开沈家,整个人明快许多,也不爱端长辈架子,热络地聊起自己的近况。   沈家爷爷去世之后,叶澜再无顾忌,向沈州同提出离婚,然而进程并不顺利。他一生最看重荣誉和名望,叶恩弥年少出走几乎被他视作久远的心病,后来沈恩知行事低调,仕途上进展缓慢,也令沈州同颇感羞惭。   膝下一对双生子已经让他半生郁郁,更无法放任叶澜离他而去。   叶澜生性爱说爱笑,喝空了一壶茶才停下嘴,注意到盛凌薇心不在焉,有点走神,不由在她眼前晃晃手:   “薇薇怎么不说话?”   盛凌薇仿佛才回过神:“有点饿了。”   她掩饰般低头夹菜,同时将腿向内一并,躲开右侧叶恩弥滑上肌肤的掌心。   “发生了这么多事,看见你们三个孩子还能像小时候那样,我也放心了。”叶澜转而面向叶恩弥,眉尖蹙起,“小弥,我之前看到那个亚运会夺冠的新闻,有人说你英年早婚,怎么回事?”   “谈个女朋友,不是很正常么?放心吧,妈,您儿媳妇是大明星,大美女。”叶恩弥说着,有意无意往身侧一瞟,“我心里有她,就是不知道她心里有没有我……”   “什么时候带回来见见?”   “说不定您早就见过了。”他懒洋洋地说。   盛凌薇越听越不对劲,在桌子底下掐他一下,反被叶恩弥拉起手,扣到自己腿上。   “你们不是去上海,就是去杭州,还是薇薇懂事,在北京能经常陪陪我。”叶澜说,“薇薇,有空来阿姨的剧场坐坐,我在排个新戏,不少年轻男演员,都是长相出众的小伙子……”   桌上两张相似的面孔一齐变了脸色。   “妈,您就别瞎张罗了,薇薇在外面这么多年,什么样的帅哥没见过?”叶恩弥率先出声,“她还跟您的两个儿子一起长大,眼光要高到天上去了。”   叶澜还没说话,盛凌薇已经活色生香地横他一眼:“少自卖自夸。”   “我说恩知呢,恩知长得不帅?”   “比你帅。”   叶恩弥于是唇角轻勾,顺着她的话,语气戏谑地往沈恩知身上点:“薇薇说的对。妈,您有那个精力,不如给恩知介绍对象。”   “那,小知……”   沈恩知浅浅抿唇:“妈妈,我接下来还要读书,没有太多时间考虑这些。”   叶恩弥总是这样的。他春风得意,张扬外放,从不惮出风头。有他在的时候,不论好与坏,别人注视的重心都会放在他身上。   多少年过去,依然如故。   少年时那股子被忽视的惯性,一下又压在心头。时过境迁,沈恩知已经许多年没有尝到如此滋味,因而不知道作为成年人的自己,理应作何反应。   这时忽然有一只手伸过来,纤长,柔软,指甲粉润整齐。安抚性地将他拢在手心。   沈恩知反过来握住她,攥得很紧很紧,远眺着亭外湖岸,阳光落在草尖,晒出一层茸茸金黄的苔痕。   离席去往上海之前,沈恩知拿走了她裙摆掉落的一颗缀珠。   他放在衣袋里,跟心贴得很近很近。 第55章 脱敏疗法   ◎正文完◎   沈恩知抵达上海后, 先联系了贺思承。后者才在当地买下一家画廊,兴冲冲地携着新签的艺术品登门,眼见沈恩知在扶手椅上端坐, 慢条斯理浅啜一杯腾腾热饮。贺思承一时不敢打搅,将礼物放在台面上, 不自觉整理好凌乱的衣襟。   过了盏茶工夫, 沈恩知才放下瓷杯, 眸光不温不凉, 隔着镜片转向他, 带着审视意味。   “恩知哥?是你吧。”贺思承松了口气,在他附近坐下,嘴里漫说着,“我还是有点儿分不清你跟你哥……”   “思承。”   贺思承一下静住, 屏息等他下文。   沈恩知把一张照片推到他眼角, 语态波折不起:“说说这个人吧。”   贺思承于是随意看了眼, 几乎是一下认出唐劲的脸, 虽然根本不明白沈恩知为什么会对这个无足轻重的亲戚感兴趣,还是顺从地回答说:   “这点儿事,恩知哥以你的手段,不会查不到啊?没什么特殊的隐情,就是外面传的那样,充其量算是个不沾血缘的远亲。我俩合伙也做点生意, 开了个健身房……”   他性情明朗, 又顺势多聊了几句, 无非是些有关唐劲母亲和他舅舅的陈旧八卦, 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沈恩知并不在意, 也就自行忽略, 任贺思承说尽兴了才停嘴。   唐劲与唐枫的关系并不难查清,更遑论他还是订婚仪式上唯一一位不在邀请名册里的来宾。上次叶恩弥发来偷拍角度的照片,沈恩知便上了心留了神。但他与贺思承家里的渊源,从别人口中听到是一回事,总归要给贺思承本人留几分薄面。   而他给出的答案并不意外,与沈恩知了解到的内情基本吻合。当天他送走贺思承,转脸将电话打给叶恩弥:   “哥,你上次说的事,我查清楚了。”   --   沈恩知去上海不久,叶恩弥也回到杭州。他们与盛凌薇都各自有事要忙,并无太多时间相聚,偶尔分别打一通电话已是难得的联系。或许是出于双胞胎无需言明的血缘默契,总是叶恩弥的通话刚刚挂断,沈恩知又打进来,要不是到底觉得不太合适,她有时甚至想给三人建个群聊,大约能省下不少麻烦事。   这段日子以来,盛凌薇继续将多数精力投入事业。不过她也并非不问别事的性格,相反非常注重工作生活的平衡。约莫在年末时分,她约宗笑和蒋睦西到日本泡温泉。箱根清冽的矮山林中落下薄雪,盛凌薇披浴衣去度假酒店的餐厅吃怀石料理,脱了鞋进包间,却只见宗笑一个人窝在竹编的地台上玩游戏机。   “睦西呢?”   宗笑伸个懒腰,她忙着过任务,对别的事毫不关心,迟钝地朝门外虚抬下巴:“据说有人找,出去了。”   过了好半天,蒋睦西才回来,肩头落了不少雪珠子,正低头整理有些莫名凌乱的衣襟。   “是唐劲。听说他现在回不了国,跑到日本来了。”她拣了对过的位置坐下,隔着雾气濛濛的镜片看着盛凌薇,“薇薇,我把他甩了,你不生气吧?”   “唐小胖?”盛凌薇对这个名字反应了一下,才意识到她指的是谁。没想到如今的蒋睦西会和唐劲产生联系,不过以唐劲的身材样貌,得到蒋睦西一时的青眼也是情有可原。   于是盛凌薇笑了笑说,“我有什么好生气的。”   “你们不是很熟么?”蒋睦西眨眨眼。   “他跟你说的?”   “嗯。”   “也就是高中那会儿认识,算不上多熟。”   “又是拿你自抬身价呢吧,薇薇。”宗笑在旁边插嘴。   “我就说嘛,他要是真的跟你很熟,早就找你或者沈家兄弟拉一把了。”蒋睦西招手喊人来点餐,边翻菜单边说,“你还不知道吧,薇薇?刚才唐劲跟我说,他被人针对上了,对方应该挺有手段,不光让他在圈内混不下去,甚至他妈妈和继父轮番打电话,都要求他快点出国避风头,最好别再回去。”   “这是得罪谁了?”   “谁知道呢,我给了他点钱,打发走了。”   精致的餐食在这时上桌,盛凌薇也就没再追问去。从头到尾,她并未将这个陈年旧人的八卦放在心上。   结束温泉之旅,宗笑回国处理公司事宜,而蒋睦西则与新结识的日法混血帅哥携手去了关西地区旅行。盛凌薇在东京有工作安排,结束行程后多勾留两天,等来了沈恩知。   沈恩知随教授来东京参加亚洲经济峰会,傍晚与在盛凌薇预订的酒店房间见面。他目有倦色,但镜片纤尘不染,身体气味依然清洁,摘了腕表与她一同在砖石砌成的泡池里共浴。   盛凌薇白天为出片效果不佳发过一通脾气,太阳穴还突突在抽痛,沈恩知于是摘了莲蓬头帮她洗头发。他手指柔长而坚韧,按揉在发缝之间力度轻盈如泡沫。手腕偶尔擦过耳廓,是细腻温润的肤感。   回过神来,已经整个人被他搂在怀里。他的指尖也触到水深之处,流连在肌体上。另一只掌心温柔地拢着她薄而平的腰腹,将她紧密地压合在自己身前。   沈恩知实在很了解她的快乐之处,一番梳拢下,盛凌薇渐渐知味了,舒服过一次,扭头吻在他淡红菲薄的嘴唇。沈恩知就势亲了亲她,却并不如愿往下进行。这是沈恩知第一次没有迎合她亲热的渴望,取了毛巾替盛凌薇拭干身体:“明天还有别的事要处理。等我晚上回来,好不好?”   她点点头,问:“麻烦么?”   沈恩知只是淡淡说:“很小的事情。不用薇薇担心。”   蒸汽氤氲,在他的镜片上结成一层迷离的雾水。   --   来年除夕,叶澜飞去海外参加知名戏剧节,盛凌薇顺理成章和沈家兄弟一起度过。不巧在放假前夕,她和严愫爆发了一次争吵。盛凌薇并没有预料到,在团聚的节日之前,她首先要面对分离。   近两年她对工作室签约的模特不再进行任何体重约束,而是靠基本功、舞台与镜头表现力等等多重专业维度进行评估,严愫对此一直颇有微词,因为这不符合她眼中对于模特行业的标准。矛盾的引火点是盛凌薇在战略会议期间,试探性地提出暂时将重心放在“非传统”类型模特的招募和运营上。   以盛凌薇对严愫的了解,她不是没有料想到严愫会反对。多年前入行之时,严愫目光冷淡地将她上下左右、正反两面完全审视过后,苍白嘴唇一开一合,语气刻板地问:“身高体重。”   盛凌薇在那时难得有些紧张,但是脊背依然挺成一条直线,昂着头报数字:“一七七,五二。”   下一秒,得到严愫尖锐的评价:“太胖。”   盛凌薇从未得到过如此形容,那时尚且认为这个字眼对女生而言十分不体面,是值得为之羞耻的,因而涨红了脸,梗起脖颈就要出声为自己辩护。严愫却好像看穿了她的意图,抬手拦下未出口的所有语句,又说:   “别急着反驳,我的意思是以模特的标准。做这一行,你得把自己当作一个骨头做的衣服架子,明白么?”   那时候盛凌薇想说什么,但指甲掐着掌心忍住了没有说。如今两人身份已与从前不同,她这句话压在肚里多年,终于有机会能倾口而出:   “但我觉得不对。”   隔着一张办公桌,严愫面容肃冷,笔直望她:“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。我也去疗养中心看过苏蜜,她康复的很好,说跟你经常有联络。你们感情再好,也不该影响到你的判断。美和时尚一样,都是一种特权。我们应该做的是让所有人都有不美的权利,而不是把一切都定义为美,把肥胖,丑陋,甚至残缺都推上舞台。”   盛凌薇摇头,并不向以往一样对她让步:“严姐,你不觉得这本身就是一种虚伪?最光鲜亮丽的一群人一定要关节骨感,小腹平坦,你拿什么说服别人,她们有不美的权利?当你还在把纤细视作特权和高贵的时候,就没人会与不够纤细的自己和解。人永远趋向被定义为更高层次的事物,这就是人性。所谓不美的权利,是所有的外表都无需比较高下,可以平等站在同一个舞台。也就是我们能掌握的舞台。”   严愫最终没有与她争论出一个双方都满意的结果。在未来发展路线存在严重分歧的前提下,她们终究和平决裂,至此分道扬镳。尽管严愫是自己主动离职,盛凌薇依然支付了不菲的补偿金。   不过她心里非常清楚,严愫并不缺钱,她只是由衷热爱时尚行业,喜欢在模特界淘金赌石般的刺激感觉。两人对于工作室成立的目的构想和展望各不相同,最终走向迥异的未来,盛凌薇也不免遗憾。   与严愫一前一后离开办公室的时候,写字楼里已经空无一人。天缘缀着一轮橙红的浊日,盛凌薇坐在自己的车上沉默良久,很长时间没有动作和表情,心中想的是从叶恩弥离开那年开始,她总是在被动地经历形形色/色的离别。   而她现在,要去迎接那个肇始了一切的人。   最终拧过方向盘驶入主干道上的车流,她按导航往自己不太熟悉的新机场开。大年三十街上不算拥挤,接到叶恩弥再回家,天也就暗了一半。   一进门他就丢下行李箱,低头撩开她的卷发,细细密密地吻在额上、颊上,嘴唇潮红,呼吸滚烫,忽然失去平衡,被他压在沙发的绒布面上。盛凌薇胸口有点闷痛,一时分不清自己的喘息是源自于身上他的重量,还是肌肤间他作乱的那只手,只好明知故问:“干嘛?”   “想你了。”他理直气壮,衔了她下唇含混地说。   “想的是我还是干这种事儿?”   “只想跟你干这种事儿……”   他亲昵地讲着,仿佛真的忍得久了,手绕到背后就剥开她长裙的拉链。   而这一切,都被沈恩知收入眸中。   按照原定计划,他本来应该大年初二才赶回北京,只是到底想早点回来陪她一起过年,提前忙完就匆匆更改行程,抢在除夕夜之前进了家门。才安顿好行李,到厨房取杯温水,门口竟传来窸窣动静。他正要迎过去,却敏锐地察觉到是两个人的声音。   他们在缠绵低语,然后是肢体碰撞,呼吸、气味、和声音都渐渐密不可分。在沙发上做完,又滚到地毯,而沈恩知从头到尾一直就在厨房里,他甚至抬眼去看。通透的西厨岛台,一面隔墙之外,隐约可见两道纠紧的人影。   心里像成排针尖碾过,一阵麻而细的疼痛。   这大抵是一种脱敏疗法。   怪不得叶恩弥能够比他更早做到这一点,应该得益于沈恩知此前不动声色的手段。他要叶恩弥看到自己和她接吻,听到自己和她亲热,而每一次暗中窥视带来的痛苦,都在磨砺叶恩弥的意志和忍耐。   沈恩知微微牵动唇角,也许现在,是该轮到他来接受试炼。   于是他真的调整心态,说服自己仔细观察,以置身事外的角度尝试评估。   ——她不喜欢那个姿势。沈恩知抿唇,得出结论。   再看一眼,紧接着心里想,他哥哥到底有些粗暴,那样的蛮力,会弄痛她。   他收回视线,轻手轻脚放下茶杯,发短信订起年夜饭。   直到夜色愈浓,才结束这场久旷之后浓烈的亲密。盛凌薇懒洋洋的不想动,让叶恩弥到厨房取两支冰水,他一进来就愣在原地,下意识裹紧身上的毛毯:   “恩知?你不是……”   沈恩知浅推一下鼻梁上的镜片,轻声说:“下次垫一个靠枕,薇薇容易腰痛。”   --   叶澜离婚后,戏剧导演的事业蒸蒸日上,春日伊始,新戏开幕,邀请两个儿子和盛凌薇拨冗去剧场观看演出。这个故事温暖而悲凉,讲述了旧时深宅大院里的一对妯娌,相遇之时各为人妇,又结为知己好友。年轻些的来自草原,渴望自由又被幼女牵绊,年长些的循规蹈矩,迎来送往,将家里操持得井井有条。故事讲到结尾处,其中一人缠绵病榻,终究香消玉殒,而另一人替她冲破樊笼,重回美丽的蓝天之下,替她看天高地阔。   盛凌薇读懂了故事隐含的意味,一时怅然若失,帷幕闭合之后,仍旧半晌无言。   演员谢幕与观众互动,按时间安排来看,还有一场庆功宴。盛凌薇不太想公开露面,于是和沈家兄弟先行离开,而叶澜无疑分身乏术,于是叫了司机开车来接。精巧的五座车,前席摆放着她今天收到的鲜花和礼物,盛凌薇只好与叶恩弥和沈恩知并坐后排。她在两人中间,双腿的两侧分别紧贴着不同触感的肌肉,令她知觉紧绷。叶恩弥有健身习惯,触之要略微的韧一些,沈恩知则更加平滑柔软。相同的是,这一对双生子都有着高热的体温。   轿车行驶在环路上,她的手忽然被人勾住,转头看去,恰对上沈恩知镜片后剔透的双眼。   另一侧大腿上忽然拂了一只薄而长的手掌,骨节精致,暧昧地抵住她的肌肤。盛凌薇不动声色剜了叶恩弥一眼,见他仍是似笑非笑的神情,眉睫飞扬,眸中神采奕奕。   她甩开他们的手,上身前倾去和司机搭话,有意无意问还有多久到西单的公寓。   背后,两人的视线如影随形。   (正文完)   【??作者有话说】   最后一幕的灵感来源是很久以前看到的一张网图,找不到图源了,特此标注。   对不起实在是到了结局就很卡很卡……终于正文完结了!本章和上一章都会发红包,再次抱歉!!   为了补偿追更的好朋友们,会把第二个番外HE隐藏结局放在作者有话说里免费送给大家   有两个番外,第一个是BE隐藏结局,排雷会在章节提要写清楚,不想看BE的千万不要点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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